​​PoppyWong在港岛工作，17日早上8时半，她按照往常上班的路线走到坚尼地道42号御花园，发现前面的路已经被「像小山包一样大小」的塌树包围。她用手机拍下路况，刚巧一位身穿西服的上班族走在她前面，出现在镜头里。这张照片在网上流传开来，被港人起了一个灾难片般的名字——《末日返工》。

采访｜易方兴谢梦遥韩逸翟锦涂雨清

文｜易方兴谢梦遥

编辑｜陈墨

图｜网络（除署名外）

最强台风山竹离开了。但一切还没有结束。

对于香港打工族来说，8号风球就像是夏季出现的圣诞老人，每次到来都会将一天或者半天的假期塞到床头袜筒里。按照香港法例，8号以上风球需要停工。上班族盼着台风天，过往五年，台风过港7次，这是一座高速运转的城市少有能够变得松弛下来的时机。

不过这次例外。山竹是远为猛烈的10号风球——最高级别的警告。

「我吓得心脏病都要出来了。我情愿周一别放假。」山竹袭港的9月16日——那天是周日，住在南丫岛的网站编辑江燕南在微信朋友圈写道。她家对面是一座山，断落的树枝不断打在她家阳台的玻璃门上。她很担心整扇玻璃被击碎——像许多人家已经发生的情况那样。周一上班，意味着，8号风球的预警被撤下了。按法例，天文台改挂3号风球，员工应在两小时内赶去上班。

TiffanyChong是一个公益机构的员工。在山竹将至的周六晚上，在她工作群组里，老板发起了一个周一是否上班的投票：A，改挂3号风球上班；B，改挂3号风球在家工作；C，无论任何情况（即台风完全过去），都在家工作。大多数人都投票给了B选项。只有一个员工发出了异议，他认为应该视具体情况再讨论，现在就当即决定3号风球在家工作，没有正当理由。

到了周一早上，3号风球生效。但讨论没有发生。具体情况似乎不用再讨论了，打开电视看看新闻就知道了。这只是这家公益机构的体恤员工的决定。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政府没有发布停工令，他们仍需要上班。

日常

登陆风速为45米/秒的山竹，没能让中国南部沿海城市的假期超过一天。

因为这场特大台风，391名香港市民在台风中受伤。根据香港政府的统计，共有1539人入住特区政府民政事务总署的临时庇护中心。香港机管局发布，16日有889班航班取消。

9月17日早晨，熊本先生从香港新界大埔的家中出发，直观地感受到了这种破坏——一片断裂的树林出现在他上班的必经之路上。「我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街上没有公交车，他攀爬了45分钟，才到了以前花20分钟就能到的地铁站。

台风之后这一天，「爬树也要去上班」成了多篇自媒体文章的标题，流露出一股上班的执念。PoppyWong在港岛工作，17日早上8时半，她按照往常上班的路线走到坚尼地道42号御花园，发现前面的路已经被「像小山包一样大小」的塌树包围。她用手机拍下路况，刚巧一位身穿西服的上班族走在她前面，出现在镜头里。这张照片在网上流传开来，被港人起了一个灾难片般的名字——《末日返工》。

跟香港相似的场景也出现在广东。在台风过后上班的第一批人被形容为「倔强的广东人」。在17日这个周一，在广东一家银行负责贷款审批的职员周然，从早上开始，一直加班忙到了晚上10点，「因为要把16号台风没干完的活儿补上。」

台风过后，他们银行的临江网点电箱被水泡坏，这并不意味着休假，整个网点的员工都转移到附近的网点继续上班。

公共交通素来被视为上班族通勤的命脉，这一天，大范围受阻的公共交通也无法影响人们上班的决心。香港的巴士直到17日夜间才部分恢复运营。在这之前，人们能用得上的公共交通只有港铁。

精准的港铁，象征着港人严谨守时的精神。但在这一天，港铁也失准了。部分线路受阻严重，唯有实施单轨双程。以九龙塘为例，同一月台有前往红磡和罗湖两个相反方向的列车。排队候车的人挤爆了站台。一名叫Alice的社工用了45分钟，才在人潮中缓缓由观塘线走到东铁线的站台。放在平时，这段路程不需要3分钟。

而熊本先生在爬了45分钟的树之后，也终于抵达了香港的地铁站。他看到上千人挤在车站里，是平时没有见过的景象。常坐的地铁停运4个小时，换乘了接驳巴士，巴士之后，又换乘了左边轨道上的列车。乘坐到一半，左边轨道因为台风也损坏了，他又下车，换乘了右边轨道上的列车。每换一次车，都要排很久的队。他从早上出门，到公司已是中午。

对一些人来说，只有在实在无法通行的时候，才会放弃上班。比如香港的金融分析师刘全有，他在周一早7点就赶到了香港屯门，他需要搭乘巴士前往落马洲，然后过境去到深圳工作。但这一天早上，所有的去往深圳的交通方式都停掉了。他只能向公司请了年假，以抵扣这天的缺勤。

改变

一些人的生活如常，一些人的生活因为这场台风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

16日，台风山竹从香港过境后，沿海杏花邨的人们发现满街都是泡沫塑料、饮料瓶之类的垃圾。这些垃圾原本是人们之前扔到海里去的，积水退去后，台风又把这些垃圾还给了人们。

台风山竹过境后留下的垃圾图源视觉中国

而对深圳龙岗区的产妇梁女士来说，山竹则有一层新生的含义。16日上午9时39分，在龙岗区妇幼保健院，梁女士6.4斤的男宝宝随着台风降生。降生之时，她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小名，医护人员笑着说，就叫小山竹吧。

在广东深圳福田区某小区，山竹给一户居民带来了一只天外来客——一只隼。这只隼无法在台风中飞行，停留在窗台上。屋主在台风中打开了窗户，还在窗台上放了一块和隼差不多大小的肉。有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觉得挺暖心，「这是灾害中的援手」。这只隼没有吃肉，也没有进屋，站在窗台和屋主的家猫对视了3小时，雨变小后飞走了。

另一位微博网友「汤小包包」，在水泵旋转的沟渠里搭救了一只被水冲的小乌龟，打捞起乌龟之后，他故意搜了一张乌龟汤的照片，发了个微博，说自己把乌龟炖了。还说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广东人」。

微博上了热搜。亲戚朋友都跑来问他，是不是真把乌龟吃了。他觉得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赶紧去买来乌龟箱，把乌龟拍下来发到网上，「看，乌龟其实还活着」。

这只山竹带来的乌龟，给这个村委会工作人员的生活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之前他的微博粉丝只有100多个，现在已经涨到了8500。有网友给乌龟起名叫「平安」，还有网友说叫「感情」，因为这样他就成了有「感情」的广东人。

截图源于「汤小包包」微博

对于一些渴慕变化的灵魂，山竹有些令人失望。在深圳龙岗区做外贸行业的崔宇甚至没有准备面包，当她去超市的时候，面包早已被人们抢购一空。她住在29层，每年都会遭遇一两场台风，已经习惯。这一次，她觉得整栋楼都在台风中晃动——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特别了。

山竹过后，崔宇要照常上班。对她来说，山竹带来的只是一种空虚。「山竹过境，也把我心中的那份兴奋、紧张给带走了，我好像总希望台风能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除却不幸，台风甚至都不会让你多一个假期，对生活也没有任何改变。」

另一些人则结结实实地承受了台风带来的不幸。在广东、广西、海南、湖南、贵州五个省份，5人因山竹台风死亡，1人失踪，1200间房屋倒塌，近300万人受灾，3300公顷农作物绝收，经济损失达到了52亿。

对南部沿海省份的这些农民们来说，山竹带走的是一年的收成。每年的9月下旬，水稻正值中稻灌浆成熟、晚稻拔节孕穗扬花的关键时期，也是一些经济作物果实成熟的时期。

在广西武宣县东乡镇下莲塘村，全村所有的木瓜树和向日葵台风后均倒伏在地，当地村民不得不一株一株的将作物扶起，同时打桩固定。而在惠州市博罗县湖镇，一个叫陈万友的农民种的100多亩授粉期玉米全部被吹断，已经无法补救。

秩序

无论城市还是农村，街道还是田地，台风之后，人们都在做着一件相同的事情——恢复秩序。

倒塌的树木，是山竹留在城市里最醒目的足迹。广州市园林局的统计显示，山竹之后，共接到了7280宗树木倒伏的报警。对广州市园林局来说，这意味着7150人次的抢险，和4299台机械设备的出动。从9月15日早上8点30分山竹来临的第一单抢险起，底层绿化抢险队员已连续抢险清障超过49个小时。他们的工作有时需要爬到树顶，将危险的树枝分解；有时也需要逆风前行，疏通被倒塌的树木阻隔的道路。

台风「山竹」造成多处树木倒塌工人清理忙图源视觉中国

在广州天河区华南理工大学东区,一颗树龄超过50年的老树砸到了学校的停车场上，甚至把水管都砸爆了。而在白云山麓湖公园景区内,一棵树龄50多年、高30多米的桉树倒塌后把麓湖北路阻断，白云山护林站的18名壮汉花了近4个小时,才把这棵硬邦邦的桉树处理完。

山竹来临这一晚，一些城市里的「隐形人」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深圳一共开放了近500处避难所，其中深圳地铁红树湾站一个车站就挤进去了700多名避难的打工者。而在山竹到来的16号凌晨4点半，一名超过50岁的环卫工仍在清扫街道，他说，「不把这些垃圾扫走，有可能会把下水堵死，得扫干净。」

台风过境次日上午，广州交警海珠大队一名过于敬业的交警，开始对小区门口道路的车进行「抄牌」。而这些车辆是为了躲避地下水库的积水，被迫停在小区门口的。所幸广州交警微博回应称，「对该民警所收集的违法行为记录内容不予审核通过，并对此给车主带来的不便表示歉意。」

如今，已是山竹过境之后的第三天。在香港、广东、深圳这样的大城市，人们迅速回到了工作的节奏中。其秩序恢复之快，让人惊讶。9月17日清晨，珠海机场第一个航班MF8635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深圳的崔宇发现，山竹过后的第一天，人们就已经不怎么提及山竹了。只有偶尔几个同事跟他说起过山竹，就像说起一段遥远的经历。而到了18号，一切似乎更加遥远了。在香港读书的刘夏觉得，如果没有街上被锯成一段一段的树，一切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她一如既往地步行20分钟，到香港中央图书馆看书，只有图书馆门口倒掉的三棵树提醒她台风发生过。

在9月19日这一天，香港天气晴，32度，无风。

（文中崔宇为化名）

（实习生徐巧丽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