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五十公里桃花坞》,我想起了被团建支配的恐惧
“团建?桃花坞的尴尬新议题。”综艺《五十公里桃花坞》播到了第3期,终于把这个话题,赤裸裸地打在了公屏上。
即使是15位艺人凑在一起,普通打工人该经历的“社死现场”一样也逃不过。如果说有某种理由支撑着观众把这档节目看下去,那一定是与明星们一瞬间的共情。
节目中呈现的集体尴尬,或多或少地戳中了观众在某个时期对于团建的记忆,产生了与日薪208万的明星们难得的共鸣。
节目具备了团建的三要素:尴尬无间的人际互动、形式主义的瞎折腾、高屋建瓴的思想总结。
我们甚至可以从中辨认出各色人等的熟悉身影,比如:嘴上不愿管事却充满掌控欲的退休大领导(宋丹丹、苏芒),被架空的苦闷小领导(陈陈陈),总跟小领导唱反调的实力骨干(张翰),小心察言观色、融入集体的新同事(周也、孟子义、彭楚粤),职场糊弄学专家(汪苏泷、李雪琴、辣目洋子)。
就连周也、孟子义五音不全的歌声,都有着与团建表演节目相媲美的水准。
按照明星人设塑造理论:观众一旦在明星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会很自然地产生心理认同感。
按照慢综艺走红理论:生活化的场景设置,便于具有代入感的社会议题出圈。
然而,当一瞬间的共情消失,小丑竟然还是观众自己。
共情一份尴尬
《五十公里桃花坞》拥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名字,但走进一看,那些场景却无比的熟悉:人多低效的例会、被迫参加的集体活动、不知道如何完成的KPI……
6月5日,腾讯视频播出的最新一期节目中,明星们开例会的场景令不少观众用脚抠出了一座桃花源。
为了解决例会“一开两三小时”低效混乱的历史遗留问题,李雪琴提出可推举代表参与开会,其他人退出(干活去),“谁不愿意开会,谁甘愿被领导,举手!”明星们的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坞长陈陈陈立刻施压:“退出会议的人就是机动人士,随时可以叫去参加任何事情。”那些刚刚举起来的手,又立刻齐刷刷地放下了。
“如何开会的问题”尚未解决,宋丹丹已提出进入下个议程“如何管钱”。此时不得不说,还是长年处理明星集体混乱局面的苏芒有经验,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控制住场面,Game Over。
看完这一段,某位在互联网大厂员工开始给朋友发微信吐槽,表示这就是“互联网黑话”中所谓开会“对齐”的场面:一个会议叫上各部门十几来个人,其实只有几个头头发言,其他90%的人全程沉默放空,徒劳地令本不富裕的休息时间雪上加霜。
但你必须在,不然没有各部门“对齐”,出了差错是要负责任的。
诸如此类的场面不胜枚举。团建的时候,宋丹丹玩不了狼人杀,年轻人感受不了复古年代舞的欢乐,周也想出的集体小游戏总是遇冷,被周杰说:“我们都不那么玩,换个吧。”试图融入的新人只能黯然离去。
像辣目洋子那样可以跨年龄段交友的只是极少数。明星们强行融入大集体,观众们脚趾抠地地看完,节目组很有自知之明地表示:“恭喜,又扛过了一场集体社交考验。”
除此之外,《五十公里桃花坞》还有更多“社畜不适”情节。比如,坞长陈陈陈要大家从被窝里爬起来,在太阳底下围成一个圈睡觉,美其名曰“行为艺术”。
假如这能叫行为艺术,那有些公司朝天高喊KPI目标也是行为艺术吧。只不过社畜们只能乖乖接受,无法像张翰一样冷脸甩手走人。
可能是因为被骂得太多了,本周节目中旁白不时给出友情提示:“请先做好脚趾热身,现在开始,准备抠地。”一副我先自黑了,你们骂轻点的样子。
已经播出的几期里,最不尴尬、最欢乐的桥段是李雪琴、汪苏泷、辣目洋子一起搞电台。可能他们有着共同的糊弄学风格,“别对自己要求太高”的准则,让人感受到了久违的、真正的和谐一致。
《五十公里桃花坞》的关键词是“尬”,令人头皮发麻又欲罢不能的“尬”。
“尬”的本质是情绪不同步,经常发生在陌生人、同事、平时不见面的亲戚之间。人类之所以进化出尴尬的情绪,就是为了方便感受异样,以利于群居生活。
“替人尴尬”则是一种共情:虽然我不在场,但我能感觉到他人与周围人情绪不同步。虽然你们都在笑,但我能感觉到你们都在用笑掩饰尴尬。
从某种意义上说,共情这份尴尬,成为《五十公里桃花坞》创造“破圈”热度的原因之一。这也是15位嘉宾自身的年龄、观念、性格差异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在每个周六的晚上,观众通过屏幕一次次地感受团建的尴尬氛围,多么具有仪式感。
被升华的旁白
在《五十公里桃花坞》中,无论是尴尬的社交场面,还是低效的会议,又或是失败的行为艺术,都抵不过突然出现的被升华的旁白令人熟悉。
高频次的旁白,总是会以社会学理论,将节目中的行为赋予积极的意义,或引出需要思考的话题。既像中学语文课上对于文章中心思想的总结,又像领导发言所传递的高屋建瓴的精神。
在6月5日播出节目的前5分钟,就冒出了至少15句旁白,平均12秒就有一次社交理论总结。这也成为了该节目贯穿全篇的制作风格。
首期节目中,明星们尴尬的初次相识,在旁白的不断中心思想总结中,升华为当代年轻人社交痛点的话题。
宋丹丹与郭麒麟、汪苏泷之间上演的催婚、催对象博弈,有了心灵鸡汤般的社交理论解释:“没错,对新朋友持续释放好奇心,是长辈们突破隔阂的社交小妙招。”
陈陈陈太阳底下一起睡觉的行为艺术,虽然惨遭失败,但旁白依旧将其视为一次值得思考的实验过程。“本次行为艺术的四要素,我们有了地点、时间、参与者的感受,作为参与要素最后一项的观众们,你们品出了什么?”将话题直接抛给观众,只要节目旁白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观众。
在第3期节目中,周也意外落单,孤零零地回到自己房间。旁白立刻插入,作出社交理论混合心灵鸡汤的注解:“社交活动确实是件消耗能量的事情,尤其关系不那么深的时候,孤单、寂寞、冷很正常。电量耗尽就离开一会儿,你的能量源可能在别处。”
通过旁白的升华,明星在真人秀中表现出不再局限于其个人的吃瓜素材,而是唤起了群体共同话题,“在集体中被忽视该怎么办”达到了传播学上“破圈”讨论的效果。
《五十公里桃花坞》自我定位为“一档社会学观察实验”。看过节目的朋友会发现,旁白在其中如同俯视一切、无孔不入的社会学家,以上帝视角观察明星们的表现与发生的事件,如同其阐述社会学理论时所举的例子。
实际上,从节目后期制作的角度来说,采用高密度的旁白,也许是无奈之举,很有可能是因为主线不明确,只能用旁白串联起碎片化的信息。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旁白通过提纲挈领的社会学理论表述,将明星日常上升到了群体话题的程度,从而更达到了意外地传播效果。
《五十公里桃花坞》的生活场景及议题设置,令观众很容易找到亲近感,从而在节目中找到与自己情绪观念相似、能触发共鸣的人,例如:直接表示自己不喜欢集体生活的李雪琴、内心脆弱渴望被治愈的彭楚粤、善于打圆场化解尴尬的汪苏泷……都在社交网络上获得了认可。
然而,过于频繁的旁白也打乱了综艺叙事的流畅性,打破了“慢综艺”一直以来的氛围美感。
不理想的生活
《五十公里桃花坞》本来应该成为今年走红的第一档慢综艺,可它偏偏“尴尬”得不像一档慢综艺,这也反映出了近年来慢综艺发展的瓶颈。
《向往的生活》《中餐厅》《亲爱的客栈》等慢综艺均首播于2017年。《中餐厅》导演王恬曾分析说:“快综艺是快节奏社会的初期产物,可以筛选出节目最精彩的部分,让观众目不暇接。慢综艺则是快节奏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的产物。走累了,总要停下来静静心。”
作为文化消费品的一种,综艺节目的兴衰也反映着人们心理需求的变化。
2017年,来自“一带一路”沿线的20国青年评选出了他们心目中的中国“新四大发明”:高铁、支付宝、共享单车和网购。在青年文化上,“佛系青年”成为年度热门词汇。物质生活与精神文化,分别奔向“快”与“慢”的两边。
观众群体对逃离快节奏生活的精神向往,是“慢综艺”蓬勃发展的沃土。自诞生起,它就承载着观众的“乌托邦式”人想象。几档大热综艺《向往的生活》《中餐厅》《亲爱的客栈》均取景在远离都市的世外桃源,以饮食住宿为核心,向观众展现一种远离都市的生活。
当时,在研究慢综艺走红现象的论文中,普遍认为:慢生活的诗意审美体验,是吸引观众的关键。
然而,在过去的几年中,社会生活飞速发展,娱乐消费品的发展趋势也在倍速化、碎片化、短视频化。唯有通过话题、短视频切条上吸引其注意力,方有成功的可能。
这或许是《五十公里桃花坞》呈现出的矛盾之一。作为一档慢综艺,它的话题点几乎每分钟不断,尽最大可能在短时间内吸引大众目光。
在设定上,虽然《五十公里桃花坞》有着极为接地气的支线——开会、社交、团建……但它的主线却依旧充满了乌托邦感:在距离北京50里的近郊打造理想社区,供年轻人在周末逃离都市生活。
关键问题是,大多数年轻人周末其实根本逃不了,淹没在996、住在出租屋里的年轻人,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是“桃花坞”。这个命题本身就是浮在天上的“伪命题”,不容易让观众产生代入感。
另外,观众对于“明星下乡表演”究竟还有多少兴趣呢?
首播节目中,有一段是明星们探讨如何打造世外桃源。周杰对其他14位明星嘉宾说:“可能大多数人跟我有同感,不知道来干嘛。”大家纷纷附和。
15个人,没有KPI,没有目标,想干啥干啥,一起生活21天,录制完成还能赚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酬劳。对于打工人来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理想的生活(工作)吗?
看到一群明星坐在那里探讨“理想生活该是怎样的”,这也太不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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