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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年的,给自己创造点情绪价值

2024年2月12日 文/ 时雨 编辑/ 姚璐

大家好,这里是《人物》的「见好」栏目,本期「见好」的主题是——「2023年编辑部私藏书单」。

刚刚过去的2023年,我们常常谈论变化。我们重新开始移动,努力梳理人生的坐标,试图建设具体的生活。不变的是,书籍仍然常伴我们左右,是我们最忠诚的朋友。

关于旷野和轨道、工作与自由,关于情感的私密与公共性,关于遗忘与记忆,关于金钱与周期,还关于怎么活生生地活着……我们有很多很多困惑,很多争论,而书总是在那里,帮助我们锚定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价值。

谢谢阅读,让我们重新回到一种值得审视的生活当中。

策划|时雨

编辑|姚璐

《我在北京送快递》

@几何

最初接触这本书和它的作者胡安焉,是因为工作的缘故。编辑推荐给我说写得很好,可以找胡安焉聊一聊。等真的看了书,我也被触动了,还从社交平台找了更多他的文章来看,有非虚构,也有小说。现在回头看,那是我2023年最开心的几天,借由文字的眼睛,旁观着一个人且战且退、不停逃跑的人生。

抛开书名你会发现,这本书并不是一扇「窥视底层」的窗口,也不是一个快递小哥靠写作成名的励志故事,而是一个不愿被规训和异化的人,为了保全自我,保全「人之为人」的部分,不断逃离的生活实验。

2023年,几乎所有人都在谈「旷野」,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不算自由的时代里,连对自由的想象也变得乏善可陈。「旷野」,很多时候被约等于辞职、旅行、自由职业或者吃喝玩乐,而其中的个体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的自我有多大程度是真实的、不受外界干扰和侵袭的,很难讲。

但在胡安焉身上,我感受到了不带引号的自由,他在和外界的碰撞中,在阅读和写作的托举中,不停廓清自己,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评价体系和内心秩序。

去年我有一个机会采访罗大佑,出发前我问一个很喜欢罗大佑的朋友,有啥想问他的吗,朋友说,我只想和他握手。我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后来见胡安焉的时候,突然深切地理解了朋友的感受,因为我也只想和他握手。

真诚地希望更多人到他的世界里串门儿,我们隔空握手。

《疼痛部》

@小青

过去一年我反复阅读的一本书是乌格雷西奇的《疼痛部》。简单说来,故事讲述了前南斯拉夫解体后,文学教授卢契奇流亡荷兰的生活。几乎算是半自传,作者生于前南斯拉夫的库蒂纳(现属克罗地亚),内战爆发后,她因为反民族主义言论而流亡欧洲。直到去世,她一直坚持用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写作,但拒绝承认自己是克罗地亚作家。

听上去很遥远,但我相信很多人一定能在书中看到自身的影子。她写流亡的女性,「女人远没有男人显眼。她们一直在背景里,却是生活的维系者:是她们把窟窿堵上,免得漏风;是她们做着每天的工作。男人好像没有工作似的;对他们来说,当难民就像当残废」;写语言的贫血症,「直到身处国外,我才意识到我的同胞们是在用一种只有一半的语言在交流,吞下一半的词语,只发出一半的声音。」还有许多被剥夺的人,「地点和时间分成了『以前』和『后来』,生活分成了『这边』和 『那边』。他们突然间没有了证人、父母、家人、朋友,乃至借以重构生活的平常见到的人。没有了这些可靠的中介,他们被抛回了自身。」

第一次读完放下书,我想起一件小事。疫情结束那会儿,有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站在鼓楼附近的街边,看着重新流动、拥挤起来的城市,没有喜悦,也没有难过,只是呆呆站着,寒风从我和我们之间无声地划过。

「疼痛是无言的、无用的,却唯一真实的证人。」

《不情愿的照护》

@罗二狗

2023年,因为写「在家养老」的选题,有意去读了一些养老相关书籍,写「老」这个话题,很容易谈得苦,谈得让人不愿意面对,但有一本书挺特别的,名叫《不情愿的照护》。

它既不像上野千鹤子写的养老系列,重理论框架,重调查研究,分享养老理念,也不像《暮色将尽》,是老人写「老」,一位炫酷的百岁奶奶书写自己尽兴的一生。它切实地在谈养老,但是是从一个年轻一些的照顾者角度在谈,这就让人更有代入感,而且它谈得很幽默,是英剧那种,冷冷地戳你一下的那种幽默。

比如2017年11月3日这天,作者写「妈妈的老」,是这么写的——

生活总算回到了勉强算是正常的状态,爸爸行动缓慢,妈妈比他利索点儿。

「想吃炒蛋吗?」我向她喊道。

「我不在卫生间!」她回答。显然,今天早晨她没戴助听器。

再比如,他描写自己接到电话后不得不回家照顾父母的真实感受——

人们问我想要什么,朋友、律师还是酒保。我也不知道。有的日子里,我想要一台时间机器;还有的日子里,我想要一把枪。大多数的清晨,我都不会问自己这种问题。在这个家里,首先要问的永远是:「我们是不是又撑过了一晚?」

只要一丝窸窣、一声咳嗽或呻吟证明我们这个集体活了下来,这个宏大的问题就会化为其他的家庭日常细节和需求——我能抢在你前头进卫生间吗?

相信读到这里,你能感受到这本书的语言,和这位写作者展现的态度。如果你想在幽默中见到老后世界的复杂,可以读一读这本书,你会发现,当一个家庭与衰老缠斗时,人可以既感恩,又自私。既情愿,又不情愿。既承受,又给予。但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一下,正是这本书的神奇魔力。

《还有多久:金融危机的前世今生》

@查非

《还有多久》是一本经济学入门书,但在我家的书架上,它是放在心理学工具书那一排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发现我每次找它都是为了缓解焦虑,只要看到股市创下新低,账户里的箭头越来越绿,我会下意识地跑去书架翻出这本书。对我来说,这本书总能在股市大跌的日子里扮演一种心理医生的角色,帮助我在账户亏损的创伤下进行自我疗愈。

事实上,这本书很简单,里面列数了人类历史上的重大金融危机,讲述方式也不复杂,没有平日里看经济学教科书的那种费劲和晦涩,它是以亲历者的故事来讲述经济危机的发生,苦涩的经济崩盘变成了一个个具体的人生故事,就好像在读一本故事集。

这本书给人的最大感受是,亏钱的苦楚属于每一代人,原来此刻的失败和沮丧,在历史上一次次上演过,无论出身,不问背景,所有人都曾面临过大亏损。经济学家凯恩斯是20世纪最负盛名的大师,但他也在1929年几乎赔光了自己的所有财产,他所掌管的基金在大萧条里也是天天缩水。就连牛顿都逃不过投资的泡沫,在亏损了两万英镑后,他也留下了名言,「我可以计算天体的运行,却无法计算人类的疯狂。」所以,你既不是世界上第一个亏钱的人,大概也不是最后一个。

鉴于此,此刻的亏损带来的所有恐惧、挫败、绝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钱的危机原本就是人性最残酷的战场。丘吉尔在二战最艰难的时刻毫不退缩,在广播里铿锵有力地宣告,「我们将坚持到底」,「我们决不投降」,可在现场参观了交易所里的黑色星期五之后,他的事后评价也充满了恐惧,「上帝啊,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天啊!」

读这本书的一个很强烈的感受是,周期也许是经济学里最重要的一个概念,人的贪婪、疯狂、恐惧,让相同故事会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不同触发点下重复上演,每一次危机的内核似乎总是一样的,在历史中周而复始地循环出现。这令人感到沮丧,但它也昭示着一种希望,历次危机中总有极少数聪明人能够从危机中抓住要害,从周期中脱身而去,这需要读史的智慧,和对未来的判断力,或许我们可以从这些人的故事中得到某种启发。

合上书的时候,日子恐怕并不会好过一点,箭头还是绿色的,收益还是负数的,但希望仍在。我推荐每一个在2023年吃过股市苦头的人读一读这本书,它不能让你的亏损停下来,也未见得能让你顿悟某种一夜暴富的方法,但它有可能让你的心情好一点,对未来的日子多一点点底气。

《地下室手记》

@江月

《地下室手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本十分短小又十分沉重的书,写了一位40岁退休的公务员,因为渴望获得认同而不得,变得失意、自卑,埋藏在人性深处的阴暗、怨恨和虚伪逐渐展现出来的过程。

然而,这名公务员不仅是一个特殊的「病态人」,还是一个「既成不了凶恶之徒,也成不了善良之辈」的人,一个困顿的集体之下,可能四处存在的普通人、平庸的人。

有人认为这是作者为「平庸的恶」做辩解,但我不这样认为,而是看到了书里不断提出的向上的另一面。作者谈到了人的利益,包括幸福、财富、自由、安宁,最后,他提出人最需要的,其实是一种独立的意愿——即自己本人的、随心所欲的、自由自在的意愿。哪怕这种意愿和世人所理解的理性判断大相径庭,哪怕我们要为此付出代价,但依然需要去追逐,因为它保全了我们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人格和个性。

在当下,我和许多人一样,会为许多问题感到困惑。如何去对抗内卷、焦虑、矛盾、不确定?这本小书给了我一个有力量的答案,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行动就不会被困顿和情绪掩盖,人才能发挥更多的主动性,才能真实地感受自己和外界。

书里还提出一个有意思的观点,「谁能活过四十岁吧,只有傻瓜和笨蛋。」我的理解是,聪明人会变得世故,而这两种人才不会被现实磨平棱角。愿我们都能保护自己的意愿,即便是做一个「笨蛋」,也始终可以活得更「活生生」一些。

《冷水坑》

@谢紫怡

认识金特是在2023年3月,在武汉的一个书店阅读节,听他和朋友们一起聊创作、聊新书《罪与爱》。

金特算是一位「地下作家」,写作20年,作品全靠独立出版公司印刷。在阅读节的聊天里,他一直通过「没有工作、不交税、靠朋友接济生活」,来论述自己是个「废物」。这位东北语言风格的作家以底层人自居,对外面的世界显得毫不在乎,但他的作品往往有几百号人物出场,里面蕴含他内在世界的各种意志。

那之后,我买了他的《冬民》,里面有个情节是母亲病危了,舅舅、舅母,和父亲在一个封闭房间里,对于是否要救母亲,对于家庭、人性和权力,展开了一段像舞台剧一样长篇累牍的对话。最后,舅母哭啼着跪坐在母亲的病床前,舅舅突然对着舅母的后脑「空中起脚」,父亲又把舅舅抵在门上踹。闹剧以肢体冲突、杀戮和死亡结束,这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冲击。

年底,金特第一次公开出版了自己的小说集《冷水坑》,里面不仅收录了《罪与爱》和《冬民》序章,还有《冷水坑》和《暴风雪》。后两篇作品间隔七年,又有呼应:《冷水坑》是穿越矿区,与在矿区死去的孤魂野鬼对话;《暴风雪》则是在狂风暴雪下的寒冷之地,去派出所寻找音讯全无的爱人,一路上邂逅各种让自己发现爱的人。

我很喜欢《暴风雪》的主角江女士在路上遇到的一位酒蒙子,那位老头喝两口酒就得意地晃脑袋,眯着眼睛说「来上二两精神食粮,阎王爷我都亲两口」。他们在寒冷与危险中跋涉,但心灵是轻快的。江女士第一次体会到了与人相伴的感受,仿佛「在白茫茫的混沌生活中挖掘出了真实的人」。

《暴风雪》的最后,老头冻死了,完成「寻找」夙愿的江女士回家了。相比于找不见的爱人,江女士找到了更加珍贵的东西,她说,「如果你只是厌倦了现在的活法,就像一年四季去吃同样一道菜,吃腻了,那么,我的建议就是改变自己适应这种活法,一点一滴把这种活法建成高楼大厦,而不能一脚把它踢开,或无端消失。」

《雪豹:走向喜马拉雅的心灵之旅》

@阿宁

去年年底,我去很冷的地方出了一趟差,跟着一位有名的《美国国家地理》撰稿人在山里徒步。我们每天都要走近30公里,风夹着雪吹到脸上,往往10公里后,我的脑子就不听使唤了,却还要硬着头皮用第二语言,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探险家提问。

《雪豹》就是在这样的提问中意外闯入的。撰稿人和我并肩前行,说他在比我更大一点的年纪读到了《雪豹》,是这本书启发他开始书写。他说,彼得·马西森是个笔力精巧的作家,在这样一个时代,勇敢向外拓宽边界的游记总会让人有读下去的欲望。

书的绝大部分篇幅都在讲作者和学者搭档在喜马拉雅地区寻找岩羊的旅程,但在游记的结尾,马西森不时写起自己的亡妻。他花很多功夫去写尼泊尔当地的气候、建筑,还有宗教,但最后一句话可能会是:「我还记得我也给病重的妻子买过一尊小佛像,放在她的床头。」

撰稿人复述原文时,我们正迎着晨光上山,盖着雪的盘山公路在前面弯弯绕绕,转过去后的风景晦暗不明。跨越了时空、年龄和语言,我感受到了马西森在半个世纪前写下这句结尾时的心情:他试图面对自己柔软甚至脆弱的一面,在感受痛苦和失去的同时,也努力地继续生活。

对我来说,听到《雪豹》时的情感波动在很久之后才延迟抵达了我。直到从山里回来,买来《雪豹》,在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再度翻开书本,我才感到凛冽的山峰已成排山倒海之势,不可抵挡。

这也许就是马西森在《雪豹》里写下的,「大地在轻轻推我,而我还是一头雾水」——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时刻不动人呢?

《老派少女购物路线》

@小叉

我很喜欢吃芋头,因为它怎么做都不会出错。小毛芋头,上锅蒸熟,滑滑嫩嫩的。好芋泥也很妙,似乎要糊住牙齿的瞬间,又会顺滑地在口腔铺开。逢年过节总要吃芋子饺,饺子皮比面粉做的Q弹不止十倍。还有芋头排骨汤、芋头米粉、芋头煮芥菜、芋头蒸肉。有时候我在想,应该怎么在食物界给芋头定个位呢?它那么朴素,又那么重要,跟谁组成CP都那么配!

直到看到台湾作家洪爱珠写芋头,不禁拍手,「芋头如果拟人,大概是老好人,总是帮衬别人。它和音时多,个唱时少,灰扑扑的垫在其他主食下头。芋头完整到烂糊,化成什么形都好吃……它始终不是席上最贵、卖相最佳的菜,但是粗朴隽永,怎么翻来覆去地吃它都好,都被抚慰。」哈哈,老好人芋头,怎么如此准确。

这本名叫《老派少女购物路线》的小书很有趣,写食物,写厨房,写市集,也写这些背后的人与文化。我、妈妈和外婆,三代女性组成的「老派少女」,在她们的购物路线中,构建了一个独特的小世界。好适合在冬天打开它,冒着热气的文字飘在眼前,看着看着就饿了,也想家了。

《夜行货车》

@吕蓓卡

今年,我在认真思考写作的意义。我对文学并不敏感,只是工作所需,在书写越来越多的个体化叙事时,我常常困惑,在过于个人的经历和细微的情感里,到底如何去探索公共性的一面?

台湾作家陈映真的小说三部曲给了我最多启发,这是我今年读过最好的小说,写的是上个世纪台湾的故事,主人公大多是属于历史「后街」的小人物。

与当下链接最紧密的是《夜行货车》这一本,里面收录了「华盛顿大楼」系列四篇。陈映真书写上世纪80年代上班族的愁苦、荒谬、愤怒与痛苦,在被重重包裹、无法动弹的华盛顿大楼里,这些人偶尔回望被社会大机器搅没的苦乐。他也写无法归乡,被「manager」名头逼得疯掉的年轻人,蓬头垢面闯进会议室,大呼「我是万商帝君爷」,荒诞的故事里,有大时代下人最细微的感情。

书封上有一句话或许可以总结这种意义,「文学,为受凌辱的人重新找回尊严」。在后记《为什么要读陈映真》中,作者写道,「他重新赋予那些被历史挫败、伤害并遗忘的『后街』人们以眉目声音」,拒绝遗忘。读完这些故事,我感到了一种通过写作传递出来的,与时代对抗的力量。

《形影不离》

@阿招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这本书是属于波伏娃的「我的天才女友」。它以波伏娃的童年好友扎扎的真实经历为原型。小说中九岁的「我」认识同龄的朋友安德蕾后,「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位朋友会弹钢琴,拉小提琴,还会翻筋斗和一字马,对书中读到过的历史人物爱憎分明,字也写得漂亮。最让「我」震撼的,是她听到「桃子」或「兰花」时会起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这让我觉得,「安德蕾一定是那种神童,将来会有人为她立传」。

结果后人为波伏娃写了很多传记,她成为了那个哲学家、女权主义家、政治活动家,名留青史的人。而扎扎在自己22岁生日前一个月因高烧离世。

天才女友在短暂的生命中一直承受着剧烈的身心矛盾,敏锐的天性和她虔诚的信仰之间的冲突让她一直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家庭和社会对一位「淑女」的期望让她「没有一分钟是属于自己的」。为了逃避家庭安排的繁重的探亲行程,她曾用斧头劈伤自己的脚,为了换得一个短暂的假期。「我」对这位朋友怀着炙烈的感情,「尴尬中也许还混有几分嫉妒,些许渴望,以及对神秘事物怀有的那种恐惧」。

波伏娃生前并没有给这本小说起名,同样无法被命名的还有扎扎那无法被树碑立传的天赋,以及波伏娃对她无法用词语来辨别的情感。46岁那一年,《第二性》出版五年后,正值事业鼎盛期的波伏娃写下了这本小说,但生前一直没有将其发表。

这几年我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我们的语言系统偏颇而匮乏。我曾听说,爱斯基摩人用几十种词来表达雪,我们的词语只擅于不厌其烦地去描述那些已经被表达过无数次的概念。但更多的,存在于我们生命经验中,曾被认为是「不重要」的体验,却迟迟找不到精确的语言去互相传递,以至于它们就这样长期而孤独地停留在个体感受的范畴中。就像波伏娃和扎扎的故事。但这样的故事存在,且重要,像「男人和马」一样重要。

当读到安德蕾剪玫瑰、劈柴、在柴房里用斧子劈向自己的脚的时候,我想,这个故事就是女人的战争史诗。

《女人的事》

@莱克西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几年前在意大利结婚后,经常在社交软件上更新她的日常生活。很多Vlog视频里,都有她的意大利婆婆在炉灶前做饭、在餐桌前摆盘,甚至独自拖着一棵圣诞树的身影,这些时候,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则都在优雅地端着酒杯,畅聊罢工和无政府主义。

问了朋友,得知她婆婆曾经是医院的麻醉科医生,本是前途无可限量的工作,但工作了四年后,婚姻和三个孩子先后到来,她成了留在家里的那一位。听到这里,我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悲凉——在工作、婚姻和孩子这些事情上,世界各地的女性都在为同样熟悉的问题而苦苦挣扎。

《女人的事》这本书,光看名字,就已经能勾勒出一地鸡毛了。作者梅根·斯塔克(Megan K. Stack)曾是一名战地记者,在她从业过程里,曾在伊拉克经历枪战,在南奥塞梯躲过导弹袭击。结婚之后不久,梅根在中国和印度生下两个儿子,丈夫在育儿假结束后很快就回到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上。家,则变成了梅根要面对的新战场,无声之战每天都在打响——奶粉是枪支、尿布是霰弹,而孩子们的哭声则是炮火声,永不停歇。

是当地的保姆陪伴斯塔克走过了育儿期最艰难的五年。她们一起度过了上千个日夜,在这个过程里,梅根逐渐意识到,很大一部分女性的日常生活由怀孕、流产、婚礼、家庭暴力、葬礼、生病的孩子和学费构成,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们的人生路径。书里有这样一句话让我最为震撼,「无论你是什么样的女性,总会有那么一刻,你依然只是一个女人。」家务、育儿、护理一直都被称为看不见的劳动或者影子工作,一个孤立无援的女性背负了所有的负担。现实残酷的一面是,每个女性或许都难以逃离这一阴影。

上野千鹤子则将这种现象形容为「超载的方舟」。她在《无薪主妇》一书里有一段精简凝练的话,足可以概括女性在家庭这艘腐朽大船之上具体的困境:「女人不会仅因为性别而成为依存式的存在。但是一旦她有了依存式的存在,自己也会随之变成依存式的存在。我们将这样的情况区分为初级依存与次级依存。正因为女人变成了『照护性别』,就不得不接受次级依存的存在。」

在粉碎这种「照护性别」之前,女性主义的课题将永远具有讨论的价值。

《金锁记》

@临安

重读张爱玲的《金锁记》,我的感觉跟多年前有很大不同。

读高中的时候,我只想逃离控制型的父母,就连高考选大学,都是离家一千公里起步。所以看到书中七巧这样,对女儿全方位管控,无论是学业、爱情还是人生,都要横插一脚的母亲,只觉得可恨至极。同时,对于女儿长安的唯唯诺诺,也怒其不争,母亲的精神暴力已经到了堪称摧残的程度,最后竟然还是只知道哭!当真是越看越气。

然而,做媒体这些年,我接触了很多亲密关系受害者。重读《金锁记》,窒息感仍在,但我再也没有了所谓旁观者视角的「气愤」。用俯视视角,对身处绝境的人说一句「怒其不争」,尤其当她们已经陷入习得性无助,却还指责她们不知振作、不懂反抗,这真是再傲慢不过的事。

即便想通了这些,《金锁记》里的巨大金锁,似乎依然无法打开。但这一次重读,我极为欣喜地发现了书中的一段描写。当时,长安万念俱灰,偶然听到了公园里的口琴声,书中是这么写的:

长安着了魔似的,去找那吹口琴的人──去找她自己。

要知道,张爱玲发表《金锁记》时,是80年前的中国。那会儿,国外的马斯洛提出如今被人熟知的需求理论还不到一年。当时人们对于自我的重视程度远不及现在。但在小说里,张爱玲凭借对女性困境的敏锐感知,意识到了长安所失去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求学机会,不是爱,而是自我。

这也是对我来说,重读《金锁记》最大的意义所在——发现张爱玲留下的这唯一一把钥匙。

《遗忘通论》

@罗兰

安哥拉于我而言是陌生的,无论地缘还是文学。安哥拉作家阿瓜卢萨的《遗忘通论》却在去年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这本小说名为「遗忘」,讲述的却是记忆。女孩卢多先是受困于被侵犯的往事,后来又碰到安哥拉的长期内乱,于是她在自家公寓门口砌了一堵墙,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这一隔离就是几十年——很多关于《遗忘通论》的简介都是这么写的。但实际上,小说并不是围绕卢多展开的,她只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写完卢多的隔离,作者的笔就宕了开去,形形色色的人在混乱的时势中登场。

作者并不刻意追求强烈的情节性和人物间的强关联,就像织蛛网,不致密,但牵丝连蔓,绵延不绝,更接近真实的生活。人的生命嵌进时代与命运之网,同时仍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其中一些勇敢者选择记住,记住苦痛,记住被掠夺的美好——「遗忘就是投降」。

阿瓜卢萨的语言诗意而不乏深沉,读完后,我不太记得情节,却记住了那股特殊的气息:非洲磅礴如大海般的云朵,酷热街头脏兮兮的少年,黄昏时的一瓶冰啤酒。书中,小酋长怀念自己的浪荡日子时觉得「那时的世界被太阳洗净,不会受难解之谜的苦」。可惜,我们的「那时」和小酋长的一样,都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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