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如梦之梦》北京站落下帷幕，张亮又一次与他所饰演的伯爵相遇。在戏中，伯爵有座名为“看见自己”的古堡，在古堡的湖中央，剧中人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而透过《如梦之梦》，透过伯爵，张亮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话剧舞台对自己的意义。这是他求解的答案，也是关于未来的方向。

作者| 何展

编辑| 丁宇

由张亮饰演伯爵，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在外界看来，张亮的身份还是“模特”，或是综艺里面会做饭的“天天爸爸”。作为演员，他的身份并不被人熟知。2021年央华版《如梦之梦》公布阵容后，他能否胜任“伯爵”一角，成为很多戏剧观众心中的问号。

但执行导演陈立美和张瑞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心中，张亮是合作过两部话剧的“聪明演员”，他的外形和气质都与伯爵有着相似之处。2019年和2020年，张亮分别参演了央华的戏剧《你还弹吉他吗》和《庞氏骗局》，他在舞台上的表现给很多专业人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让制作人看到了他身上关于表演的更多潜力。

央华给了张亮信任，也带来了压力。饰演伯爵对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这个角色遥远又复杂，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人物。在之前的版本中，伯爵基本上都由实力派演员出演，张亮被拿来与前辈比较是不可避免的，但他还是准备“拼一次”。

正式进组之前，张亮就进入了紧绷的状态。为了靠近这个难以参透的角色，他开始了一场并不容易的关于伯爵的求解过程。

从2021年4月22日央华版《如梦之梦》武汉公益场首演开始，到12月26日北京站的落幕，一切争议画上句号。话剧舞台是一块试金石，是好是坏，台上一眼便知。张亮饰演的伯爵，既令观众信服又具有自己独特气质。他让观众看到了另一种伯爵存在的“可能性”。

在戏中，伯爵有座名为“看见自己”的古堡，在古堡的湖中央，剧中人看见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而透过《如梦之梦》，透过伯爵，张亮也更清晰地看到了话剧舞台对自己的意义。这是他求解的答案，也是关于未来的方向。

“颠覆”的伯爵

时间回到4月22日武汉首演的正式演出前。张亮被执行导演陈立美带到化妆组，“化妆老师，麻烦再给他加点阴影。”演出马上开始，陈立美抓紧时间对这位新“伯爵”进行最后的修饰。“他的脸太亮太阳光了”，她觉得相由心生，伯爵应当有一张更加阴沉的脸。

伯爵是《如梦之梦》中的重要人物。在这个庞大的故事中，他出现的年代是20世纪初，是一名来自法国的贵族，也是驻中国的外交官。他在上海带走了天仙阁的顾香兰，后者成为了新的伯爵夫人，一个世纪的恩怨纠葛和故事就此展开。

张亮认为，伯爵的复杂性在于留白，很多背后的情节没有直接交待，而成为悬念。这是一个直至结局仍笼罩在谜团中的人物：他的身世背景、他的爱恨情仇、他是否真的登上了失事的火车、他为何活了下来？他把心爱的“顾香兰”带到法国，为什么又把一切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给她？这些都是疑问。张亮说，其实伯爵给观众留下了许多想象空间，“这就是复杂的、让你无法参透的伯爵”。

如此广袤的想象空间，注定了诠释这个角色的难度。在不断靠近这个角色的过程中，张亮对于伯爵的理解，也在不停地被推翻重构。

2019年，张亮作为观众第一次看《如梦之梦》，被金士杰版本的伯爵深深震撼——这同样也是许多戏剧迷心中的标杆。在被邀请出演2021年央华版《如梦之梦》的伯爵一角之后，他再次回看金士杰版伯爵的表演视频，“既有想要刻意避免金士杰老师的表演风格，又想借鉴”。

制片人李雄记得，张亮进组后有段时间“很痛苦”。这份痛苦既来自于金士杰版本的珠玉在前，也来自于伯爵这个角色与张亮本人遥远的距离。导演陈立美和张瑞多次与张亮探讨这个角色，他们通过与《如梦之梦》在一起长达9年的经验，由剧本线索出发，来帮助张亮构建起一个完整的伯爵形象。他们一起分析伯爵的出身背景、生活喜好、上一段婚姻……一个有着掌控欲的贵族形象在讨论中逐渐清晰——他终将遇上无法掌控的顾香兰，这是一切爱恨纠葛、背叛报复的根源。

在唐山排练时，总制作人王可然也为张亮开过两堂“小课”。一堂是外在的，帮助他控制微表情和动作，从行为举止上接近伯爵；一堂是欧洲文化课，是让他从精神上加深对人物和历史背景的理解。在戏中，伯爵希望顾香兰画写实派的画，痛恨她的抽象派画作。王可然从艺术流派中政治隐喻的角度切入，剖析了顾香兰与伯爵之间的裂痕与背叛，这成为了张亮快速进入角色的一个节点。

更深入的接近，则是在每一次的排练中。这个过程中，张亮对伯爵有新的体会，接着会再衍生一个新伯爵。他逐渐感受到“伯爵就不是一个固定的意识形态人物，他是个千人千面的角色，他总是牵着演员探索答案，而最终发现他是‘无解’”。

张亮告诉自己：“就按照自己舒适的表演方式去诠释，先试试再说，我不试，就不会有另外一种‘伯爵’的可能性。”

随着2021年央华版《如梦之梦》巡演的进行，张亮最终完成了伯爵的“另一种可能性”。

张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在他印象里，张亮在舞台上是个足够聪明的演员。在之前的每次合作中，他总能最终驾驭那些与自己迥异的角色。

靠近“无解”之路

2019年，张亮受邀出演央华话剧《你还弹吉他吗》。从未演过话剧的他充满了忐忑与压力，纠结了很长时间，但最终也是决定为自己“拼一把”。第一次登台，他没有自信；演完10场，他开始敢于与观众互动。“感到自己可以通过角色控制观众的笑点与呼吸。”演完后，他真正爱上了舞台。

2020年年底，张亮又出演央华版音乐戏剧《庞氏骗局》中查尔斯·庞奇一角，他用极短的时间“找到了属于张亮的庞奇的感觉”。

张瑞认识张亮，也正是因为这两部戏。后来，得知王可然让张亮来出演伯爵时，张瑞第一反应便是“他可以的”。两次合作令他充分认可张亮塑造角色的能力，“我们共同参与的同事，都对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在生活中和这几个戏中的人物都不一样，他是有这个（驾驭角色的）能力的。”

原本以为有了前面的经验，出演话剧《如梦之梦》将会“顺畅一些”。但伯爵一角，成为了张亮耗时最久、最无法放松的角色。从进组第一天起，到武汉最后一天演出，张亮感觉自己几乎全程都是紧绷状态，无法松懈。

于张亮而言，伯爵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他的性格、姿态、深入骨髓的贵族气质，都离我太遥远，那不是现实中的我，而且不是一天两天的排练就能修炼而成的。”为了尽量靠近这个角色，他去搜索一些国外视频，效仿、学习，又向剧组的其他演员讨教。

比如，排练收工后，张亮经常去“骚扰”曾饰演过伯爵、此次饰演五号病人A的闫楠，向他请教表演方法。在伯爵与伯爵夫人之间一场“最后的晚餐”激烈争吵戏中，闫楠给他分享了经验。“主要是情绪在何时表达，走位如何调度，多一个字儿，多一个问号，都是很重要的节点，这些都是闫楠老师给我很重要的帮助。”

原本排练是不带妆的，但张亮想通过外形帮助自己进入角色。他一改平日里卫衣、运动鞋、运动裤，“怎么舒服怎么来”的打扮，排练时穿着自己的西服套装、皮鞋，梳起一个油头。“让自己提起气儿来，在装束上约束自己。”张瑞看到了，感觉“那个西装太时髦、太现代了”，便将之前的伯爵服装拿来给他穿。

黄璐印象中的张亮，是个特别阳光的人。每次彩排的时候，她都听到张亮在后台喊：“天仙阁的姑娘们，排练啦！”但只要一上台，他就突然“起范儿了”。

与张亮演对手戏的许晴，已经连续9年扮演顾香兰了。张亮觉得她“对剧中人物了如指掌，所有的破绽一秒就破”。在与许晴搭档时，他一度压力很大，但许晴会用一种“柔”性与耐心，去帮助他感受角色，“她的那种态度，减少了我很多压力。”

在排练期间，令张亮印象深刻的是许晴经常请客。虽然为了饰演顾香兰，张亮“从没见过晴姐吃饭”，但许晴经常为大家带来咖啡、甜品和当地特色小吃，用一种轻松的氛围来缓解新演员的紧张。

在靠近角色的过程中，张亮听取过许多人的意见。这一度也造成了另一种迷茫，“建议多了，想法多了，我觉得谁说的都有道理，曾经不知道该怎么筛选了，这种拧巴很折磨。”这个时候，赖声川导演令他找到方向。

彩排的最后一天，全体演员与身在台北的赖声川导演进行了视频会议。张亮抓住了这次机会，提出了问题。伯爵与顾香兰初遇的戏，他演得一直不太顺畅，也不满意。赖声川告诉他，那场戏恰恰是伯爵和顾香兰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语言而产生的戏剧效果，因此两人的台词调度，未必要顺畅，甚至叠词也可以。张亮改了台词节奏，首演那天，他感觉终于“对了”。他说，这是“你一直在拧巴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的那种快感”。

看见自己

张亮的微博简介至今还是那一句：“不想当模特的厨子不是好演员”。

2013年，凭借综艺走红后，“跨界”一直是张亮的重要标签，他似乎也无意于将自己局限在一种定位之中。2020年底，张亮刚忙完《庞氏骗局》的巡演，出席活动时，有记者问他：“为自己厨师、模特、演员这三个身份打个分，您分别打多少？”

张亮给厨师打了70分，模特打了80分，演员只打了60分。他解释说，对于演员这个行业，自己还在一边拍一边学习的阶段，“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在不停地吸收有养分的知识。”

对于演员这个行业，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谦卑的态度。近年来，他已经拍过上千场戏，排演过4部话剧，但他的身上还保持着那种“初学者”的劲头。他非常感谢央华制作人王可然为自己打开了话剧舞台的大门：“在央华的每一部戏，我都感觉自己有了很大的成长。”

《如梦之梦》是又一次成长。2019年第一次看这部剧的时候，张亮还只是一个观众，但他已经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梦里。看完这部戏后的三四天里，他每天都在想戏中的环节设计，每一个换景、每一句台词都在脑海中闪现。“为什么要这么设计，这样设计到底是想给观众一个什么样的感受，会让我们想很多。”

作为演员，他感受到了更多之前没有“参透”的地方。在他看来，顾香兰、五号病人、王德宝，包括伯爵等等，他们都不是单独的一个人物，彼此之间都有着众多关联与隐喻，共同编织出了这场“如梦之梦”。“啊，原来是这样！”他的感叹总是在分析剧本、分析角色、排练的过程中发出。

《如梦之梦》武汉公益首演过后，张亮参加了媒体群访，当被问到更喜欢哪一个身份时，他说：“其实如果说更爱哪一个，现在来说，我肯定是更喜欢话剧的舞台。”他表示：“我现在的工作是一名演员。”

张亮感受到，现阶段话剧舞台对自己的吸引力，是因为在具有丰富多变性的场景下，可以有更大的发挥空间。“以前做模特的时候，我觉得可能需要的是我日复一日的重复动作、重复表情，设计师需要场上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模板。反而话剧舞台给了我很多的空间，让我去探索、研究人物，跟观众建立起这种呼吸的桥梁。”

《如梦之梦》中，伯爵有座名为“看见自己”的古堡。在那座古堡的湖边，剧中人能够看见真正的自己。而透过《如梦之梦》，张亮也更清晰地让自己、让观众看到了“演员张亮”。

对于张亮来说，也许伯爵的角色是“无解”的，但在求解的过程中，却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说：“《如梦之梦》是我的幸运，是感恩，它代表了我话剧舞台上的所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