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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二十余年的“笨演员”,这一次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2021年8月23日 文/ 赵雅静 编辑/ 孤鸽

出道二十余年,遇见“焦裕禄”,他认为是巨大的荣幸:“我演焦裕禄,是我前半生所有的人生经验。我所有的专业的积累,都是为了能够让我今天来演焦裕禄,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作者 | 赵雅静

编辑| 孤鸽

八月,一向以年轻人居多的电影院,出现了一些中老年人的影子。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啜泣声不断响起。

那是关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回忆,关于贫穷与奋斗,伟大与平凡。8月6日,影片《我的父亲焦裕禄》上映。在1990年李雪健版《焦裕禄》面世后三十年,这个英雄人物再一次被搬上银幕。

李雪健所塑造的焦裕禄着重于讲述其英模事迹,《我的父亲焦裕禄》则将发力点聚焦于主人公的多重身份——干部、丈夫、父亲、儿子,力图通过展现焦裕禄与亲人们的关系,以更加生活化的口吻,更为写实的影像,塑造伟大之外更多元的面相,他的柔软、遗憾以及孩子气。

主演郭晓东,自去年五月接到邀约开始,进入这个人物近一年,深知焦裕禄的遗憾。在与母亲重见的那场戏中,郭晓东觉得太难过了:“那么多年没回来,一推开门,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巷子还是那个巷子,娘还是娘,只不过已经白发苍苍。那种内疚很难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如今,那些生长在他身上的情感尚未散去,采访中间,郭晓东一度哽咽。他告诉《博客天下》:“出演焦裕禄,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01照片里走出来的焦裕禄

影片中,郭晓东身披夹克,内穿白色秋衣和褪了色的毛衣马甲,双手叉腰站在兰考县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焦裕禄最被人熟知的形象,就这样在郭晓东的身上重现。

焦裕禄的影像资料很少,做准备工作期间,那张广为流传的照片,一直摆在郭晓东的桌子上。十岁的儿子看到了,问他:“爸爸,你演这个人物吗?那你一定要把这个动作学会。”

于是在儿子面前,郭晓东叉着腰,模仿了起来。

那时,郭晓东尚有些压力和困顿。李雪健于1990年所塑造的焦裕禄已成经典,如何在此基础上重新构建人物,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而他对焦裕禄的认知,起初来自于小学语文课本和小人书——焦裕禄是一个英雄人物,一个优秀的党员和县委书记。“有温暖有担当,有爱有力量。”郭晓东需要扛起这份“精神大旗”。

在浏览了包括书面资料和相关纪录片之后,焦裕禄的形象变得平凡却丰满。正如影片的名字一般,郭晓东认为,他就是“我们身边的一个爸爸,隔壁家的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仅此而已”。

《我的父亲焦裕禄》改编自二女儿焦守云的口述。与郭晓东的初次见面,焦守云对他说:“晓东,你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就是在我能叫爸爸的时候,没能多叫几声爸爸。”

那一瞬间刺痛了郭晓东。他的父亲离世近20年,没有“爸爸”可叫的痛楚再一次回荡起来。郭晓东觉得自己和焦守云一样,是两个孤独的孩子。也是那一瞬间,他找到了人物的落脚点——一个孩子心中的爸爸。

“当我找到这个点之后,其他东西都迎刃而解了。”他告诉《博客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从容,郭晓东开始用半年多的时间来体验生活,走访焦裕禄走过的路,去他生前奋斗过的地方。

在调任兰考县县委书记之前,焦裕禄曾在洛阳矿山机器制造厂度过近六年的时间。郭晓东前往洛矿寻找焦裕禄曾经的工友们,大多数人已年逾花甲,仍然能从对话中感受到那份情绪。

在兰考时,郭晓东去大街上溜达,也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随便问路人,“你们知道焦裕禄吗?”对方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从哪里来的?竟然问我们知不知道焦裕禄。你看看今天兰考的一切,所有的建筑,所有的绿化,所有人的生活,这都是焦裕禄带来的。”

郭晓东还走访了焦裕禄生前停留的几个有名的村子,参观每一个焦裕禄纪念馆,了解他在当地做的事情。最后,他回到山东淄博博山——焦裕禄的老家——给爷爷奶奶上坟。“我想去做一做焦书记曾经所做的一些事情。”他甚至重新捡起了幼时常干的农活。

焦守云与郭晓东在人民日报社历史陈列馆

在这个过程中,焦裕禄的人物形象逐渐完整。对于演员来说,传记性人物难演,因为行为的合理化无法臆想,只能依托于真实事件。“这也是为什么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去体验生活,就是希望能够在我面对所有事件的时候,能够有所依据,我的内心是充实的。”郭晓东说。

进组之前,关于人物的所有情感已经凝聚在郭晓东的心里。在和剧组对接服装的时候,焦裕禄开始在郭晓东身上生长,他控制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正式开拍的前一天,导演做了一个试拍,让一家几个人随便走一走。那一瞬间,郭晓东觉得,“我找到了,我一下就放下心来。”

02“笨演员”

拍摄期间,郭晓东基本上没做过郭晓东。

他从没在剧组听到过自己的名字。建组之初,他就告诉全组:“从今天开始,郭晓东这三个字不要在剧组出现。我希望永远听到的是焦书记、焦裕禄,哪怕你叫禄子都行。”有时导演叫他去说戏,都直接喊,“老焦”。

他也再没有穿过自己的衣服。片中,郭晓东身上的马甲,是焦守云亲手为他织的,郭晓东天天穿在身上。没戏的时候,他常在博山到处溜达,行人看着他偶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觉得这人怎么穿这么一件衣服。但我从来不在乎他们的眼光,我就继续在我的状态里走着,感受着。”郭晓东说,“而且那个衣服,我越穿越觉得是我的衣服。”

1962年,焦裕禄调到河南兰考县。时值该县遭受严重的内涝、风沙、盐碱“三害”,没有粮食、庄稼,村民只能逃荒要饭。前期和焦守云的沟通中,郭晓东了解到,焦裕禄出门时身上不能带钱和粮食,只要看到受苦的民众,就会把身上的钱粮送出去。而他自己都处在温饱的边缘。

为了贴合人物瘦弱的状态,郭晓东瘦身30斤。在整个拍摄的过程当中,每顿饭只吃三四成饱,除了持续的减肥之外,他需要那种“饥饿的状态”。

前期选角时,焦守云还觉得郭晓东“脸上有一点点那个婴儿肥”,到了拍摄中期,她看到郭晓东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我父亲的那个皱纹,也是这样的,很明显的。”

对郭晓东而言,所有的情绪都建立在人物当下的状态上。他觉得演员分“演技派”和“感受派”,而他属于后者。他需要把自己彻底打碎,融入到焦裕禄身处的环境中。

比如他很少洗澡,“你经常不洗澡的感觉,跟你天天洗澡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拍摄在兰考县治理“三害”的那段日子,郭晓东甚至不喝水,希望达到让嘴唇风干的状态。“因为我一喝水,我就觉得嘴唇湿润。那时大家喝水多么艰难,我再去喝水,那感觉不对。”有时实在渴得难受,郭晓东会用吸管喝一点,但不会碰到嘴唇。

外在的效果可以通过造型来实现,但对于内心的感受没有帮助。“我只能用我自己笨的方法去尽可能地去感受他,我才能够让自己完全渗入进去。”兰考县盐碱地的沙土,郭晓东用自己的舌头去品尝,“那个沙子太细了,你尝了一下之后,满嘴都是,永远吐不干净。”

在做演员这件事上,郭晓东觉得自己很“笨”,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只能通过全方位的感受。他有一些自己独特的方法,有些是片中没有呈现出来的。在整个创作过程当中,郭晓东一直在听相应年代的歌曲,采访时能够像报菜名一样地说出来:《跟着共产党走》《团结就是力量》《咱们工人有力量》《我和我的祖国》......在出工和收工的路上,这些歌曲一直伴随着他,“今天来看,确实帮助很大。”

影片中有一段焦裕禄喝醉的情节,那是在洛阳矿山机器厂任职期间,焦裕禄在苏联专家撕毁合同、拿走相关专利之后,带领员工成功研制出2.5米双筒提升机,他开心地大醉一场,回到家拉着妻子徐俊雅跳起了舞。而郭晓东在表演时,真的把自己灌醉了,本就黝黑的面庞变得通红,情绪也激动起来。“我要拉着她跳舞,我要诉说所有的事情,把我所有的感受告诉她。”

那些细节,如今的郭晓东不敢去想,“我一想,它就会撞击到我。”

临终前,焦裕禄躺在病床上,饱受肝癌折磨。在观众看来,这场所有情绪被推到最高点的镜头,实则是郭晓东拍的第一场戏。为了达到精神恍惚的状态,他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和进食,拍摄之前,还在不停地做俯卧撑。直到累到虚脱,他才躺到床上。

“我觉得那种东西,无法演,我得对自己狠一点。”郭晓东告诉《博客天下》,“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希望能够对得起‘焦裕禄’这三个字。”

03“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影片杀青那天,剧组买了一个庆祝蛋糕,郭晓东见人就往对方脸上抹。到最后,他已经笑得没有力气了。“焦书记让我的人生变得不一样了,特别光彩,特别有意义。”

焦守云看到他,说:“郭晓东终于笑了。”

《我的父亲焦裕禄》在选角上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焦守云参与其中,她觉得郭晓东合适,除了形象上相似,二者也同是山东人。最重要的,“我了解他的演技,在男演员里,他是朴实的。”

去年五月,郭晓东得知自己即将出演焦裕禄,感觉“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平日里,他形容自己“非常谦虚”,但面对这部影片的邀约,郭晓东毫不客气地说,“你们找我找对了,我最适合演焦裕禄。”

“我觉得我懂他,我跟他经历过很多相同的经历,对这块土地有同样的热爱。我知道土地在我们心目中的份量,我知道穷人眼睛里的眼泪是什么样的。”郭晓东出生在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坊前镇大坊前村。上初中二年级时,连34元学费对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大开销。

但郭晓东怀念那段生长在土地上的日子。他说自己“是一个特别怀旧的人”,微博中常出现对于家乡的怀念——时不时就回到那片土地上,光着脚干农活,摘玉米。有时听到近邻用乡音喊他的乳名,他都无限感慨。“种在心里的乡情,刻在骨子里的乡音,容在血液里的乡愁……谈何易变?”他这样写。

出演焦裕禄,郭晓东觉得自己“比别人都有优势”,因为深知踩在泥土里的感受。“我能够感受到泥土给我带来的养分,我知道这个泥土对我的意义是什么,知道满口的沙子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经历,不仅帮助他更快进入到焦裕禄的内心,也时常唤醒他的记忆。味道带来的记忆最为深刻,“我是被泥土的芬芳、青草的芬芳熏着长大的,我怀念那种味道。”拍摄期间,傍晚的村子里会升起做饭烧柴火的味道,郭晓东瞬间被拉回童年。“那个感觉特别美好。”

1993年,19岁的郭晓东从县印刷厂辞职,离开家乡,前往北京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却在初试中落榜。为了生存,他掏过下水道,做过清洁工;为了在北京扎根,他养过虾,伐过木,在邮局跑过腿;为了更接近自己的梦想,他在歌厅走过场,在片场跑过龙套。

那几年,他因为“混得特别不好”,不好意思回去。数年之后再回到家,郭晓东突然发现,母亲似乎特别喜欢看到他。他从没有赖床的习惯,但那几天的早晨,“我就是不起来,我就赖在床上,让我妈一遍一遍地去叫我。”

父亲早逝,郭晓东在享受母亲对他的呼唤。“我相信我妈也在享受那个过程。”而这份个体经验,在出演焦裕禄的过程中被唤醒。

片中,在自知身体状况恶化之后,焦裕禄借钱带着妻儿回到家乡。推开家里院落的大门,母亲背对着他正在忙碌,焦裕禄叫了一声“娘”,走过去抱住她。

那场戏一共拍了两条。第一天拍摄完毕后,监视器前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但那天深夜,郭晓东却一度难眠。“我觉得太草率了,没达到我内心的要求。”第二天,他去找导演,提出重拍。

郭晓东回想起被母亲叫起床的经历,在新的演绎中,他走进门,一遍又一遍地叫“娘”,一边这样叫着,一边转圈,“娘娘娘,你看看我变了没有,你看看我。”

于是,焦裕禄不再是那个扛起一切的伟人,而是变成了一个孩子。“我多长时间没有叫过娘了,叫一声,少一声,你明白我想表达的吗?”在那个瞬间,郭晓东让感情自然流露,“我就想我是一个淘气的、撒娇的、任性的孩子。”说到这里,他用指尖抹去眼角的眼泪。

出道二十余年,遇见“焦裕禄”,他认为是巨大的荣幸:“我演焦裕禄,是我前半生所有的人生经验。我所有的专业的积累,都是为了能够让我今天来演焦裕禄,我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