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世界杯的赛程已经过半，德国、阿根廷、西班牙、巴西等强队纷纷被淘汰，C罗和梅西黯然离场，冰岛队的强悍防守和球员们的多才多艺曾掀起一波讨论，日本队和韩国队成为亚洲之光，法国队19岁的天才球员姆巴佩大放异彩，伊朗队的女球迷摘下了面纱……每天都有新话题，每天都有新段子，上亿球迷陷入四年一度的狂欢。

那么多运动中，为什么是足球？人们为何因足球而疯狂？英国人类学家、《裸猿》作者德斯蒙德·莫里斯走访了世界各地的足球俱乐部，用田野调查的方式剖析足球场内外的历史和标志性事件，并试图解答我们这些「裸猿」为什么踢足球、爱足球、恨足球，却又离不开足球。在《为什么是足球？》一书中，德斯蒙德·莫里斯对于足球比赛给出了多种理解角度。他把足球比作当代「部落」，全面考察了足球部落的每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文｜齐拉

编辑｜宋函

《人物》：能简单介绍下什么是足球部落吗？

德斯蒙德·莫里斯：简单来说，一切足球俱乐部的运行机制与原始部落都是一致的。它拥有部落英雄、部落巫医、部落颜色和部落仪式。

足球部落之根深植于以狩猎为生的原始时代。狩猎活动塑造了我们，并从基因上让我们成为今天的样子。当为了食物而狩猎不再是必须的，竞技性的狩猎就诞生了，这可以在古罗马斗兽场里看到。工业革命开始后，城市工薪阶层放弃了血腥，转向球类运动。就这样，我们见证了猎人变为足球运动员，武器变成足球，而猎物则变成了球门。

《人物》：在你的书里，你说足球运动有七种面孔（仪式性狩猎、程序化战斗、地位展示、宗教仪式、社会毒品、大生意、戏剧表演），对于了解足球运动来说，哪个面孔是最重要的？

德斯蒙德·莫里斯：足球运动最重要的角色，是作为原始狩猎的现代替代品。我们曾在部落中生活了上百万年。现在我们住在大城市里，不再打猎，但我们内心深处仍有冲动，需要替代品，也就是「符号性的狩猎」，于是我们开始追逐足球，并瞄向球门。

《人物》：足球英雄是怎么诞生的？在什么情况下他们会失去追随者？

德斯蒙德·莫里斯：当代很多伟大的球星，他们都是在一条背街小巷或边道上，开始踢出人生的第一脚足球。

工业化开始时，在无序发展的城市贫民窟，到处可见在飞扬的尘土里踢球的男孩子们。不久后，他们中身手敏捷的那些人，就要拼命争取在学校的足球队中脱颖而出。少数的幸运儿会被球探相中，成为年轻的职业足球运动员。这是大多数足球运动员的发展路径，上层社会和中产阶级的孩子很少会参与其中。

部落英雄这个角色包含着一个基本冲突。一名球员要想功成名就，他必须极端争强好胜；而身为一个球队的一名球员，他只有与其他队员合作，才能在比赛中取胜。他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面对失利。童年时代经受的磨砺可能会拉他一把。成功球员大多拥有同样的特质：稳健、守规矩、心智坚强、认真负责、自制、笃定。而首要的一点，他们必须一切以自我为中心，且近乎自恋，因为「他们（这副身躯）」就是他们拥有的全部。而只要他们一直赢得比赛，他们就会一直是英雄。

《人物》：足球部落的领导者们分别都扮演什么角色？

德斯蒙德·莫里斯：每个足球部落的头顶都高踞着一个部落议会，其中的神经中枢是主席和董事；协会、裁判扮演的是部落法官的角色；每个部落都需要念诵咒语、施放魔法的巫医，在足球部落里，巫医被称作经理或教练，他的职责是利用个人魅力和几句仪式性的咒语把十多个桀骜顽强的专业运动员变成一群愿意为部落事业奉献生命——或者至少是肢体的狂热信徒。需要注意的一点是，教练经常会成为部落的替罪羊。

《人物》：中国的足球实力不算强，为什么中国人仍为足球疯狂？

德斯蒙德·莫里斯：在一些不太有完整足球历史的国家，电视机起到了难以想象的作用。在全球化的竞争中，有些国家可以迅速找到自己的角色。我预测，20年后中国会成为主要的竞争者。

《人物》：章鱼保罗在足球部落中担任了什么角色呢？俄罗斯人现在找了只猫来担任同样的预测胜负工作。为什么人们喜欢这么做？

德斯蒙德·莫里斯：人们太想赢得世界杯，有时候失去了常识。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娱乐方式。

《人物》：为什么美国人不沉迷于足球呢？

德斯蒙德·莫里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两种主要的运动了，美式橄榄球和棒球。

《人物》：俄罗斯世界杯开赛至今，有什么想跟我们分享的吗？

德斯蒙德·莫里斯：这是我看过最棒的一届世界杯。没有球迷暴力，当地人非常友好，刺激的事情接连发生，那些受欢迎的球队出局了，足球场馆也令人印象颇深。人们应该恭喜普京总统。

《人物》：足球部落在未来会消失吗？在书的最后，你写道，「只要人类关注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存，足球部落就会占有一席之地。」

德斯蒙德·莫里斯：我认为真刀真枪的战争将会越来越少。与此同时，作为一种文明的、不流血的微型战争形式，足球将会越来越重要。

一场足球比赛结束之后，虽然不是你死我活，但必然会有胜负之分，观众也希望看到狩猎场景进一步演化为场面激烈的直接对抗。看台上频频传来，「干掉他」、「灭了他」等令人惊恐的吼叫，有的观众甚至会在对方球员倒在地上痛苦挪动时送上奚落的话语。足球比赛好战的一面曾引起广泛的争议，有一种观点认为，通过参与或观看足球比赛，我们能以一种无害的形式让暴力的情绪得到满足。

《人物》：足球部落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德斯蒙德·莫里斯：它意味着我们可以在不流血的前提下，投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