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蕙卖的不是单纯的产品，而是她的选择、审美、生活方式，一个她自己终身践行、不断学习总结，最终得出结论的关于美的物质世界。

作者|斯嘉丽、编辑|丁宇

马上要过60岁生日的章小蕙，才是当下真正的带货女王。

5月22日，她完成了小红书的首次直播，6小时6亿热度，官方战报超5000万销售额。这是此前被称为“小红书一姐”的董洁没有达到的数据。

章小蕙坐在直播间，镜头里依旧雪肤乌发、光彩照人，穿着vintage Chanel讲述她推出的“玫瑰盒子”的故事。她讲文艺复兴，讲世界名画，讲喜欢的咖啡店和生活态度，没有一句与“买它”“价格打下来了”“上链接”相关的直播话术。

章小蕙小红书直播预告 图/章小蕙@小红书

然而，没有什么销售会比章小蕙的这种方式这更有说服力。她卖的不是单纯的产品，而是她的选择、审美、生活方式，一个她自己终身践行、不断学习总结，最终得出结论的关于美的物质世界。

有人在问章小蕙是谁，有人说她才是“带货鼻祖”；有人已经想起来她和钟镇涛的那段往事，也有人提起在她身上持续了20多年的“买东西买破产”的八卦；有人悔恨没有抢到直播间的商品，有人却已经光速出了产品测评；有人问董洁李佳琦是否担忧，也有人说章小蕙就是“小红书本书”。

纷纷扰扰中，章小蕙自己用一篇发在她自己公众号的文章来总结——《这一晚，深刻体会我和“时间”的关系》。

“这一晚让我深刻体会我和“时间”的关系。护肤时，我们不断对抗时间带来的衰老损耗；在选仪器，我们要求最新最快的；在人生路上，时间对我包容庇护。直播后看到小红书所有读者留言，认证了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做法：不解释不抱怨，把自己做好，时间会证明一切。时间到了，走到该到的地方，自有人会看懂我。”

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来就自带美，有人出场就自带话题，有人在任何舞台都自带光芒，而章小蕙自带了以上一切。

玫瑰再次盛放

章小蕙又重新开创了一种直播的风格。

今年的6月10日，将是她60岁的生日，但她依然明艳动人，不疾不徐地说出她对于美的想法。

“品牌不是第一位，品牌的价值也不是，你的看法是第一位。”“时尚也有便宜的，只是你们没有找到而已，我有很多。”

玫瑰盒子的部分产品 图/章小蕙aroseisaroseisarose

比如，在这次直播推出的玫瑰盒子——延续了她自己的买手品牌“玫瑰是玫瑰”，每个类别的盒子是她精心挑选的、自己使用过后觉得好用的产品。

且不说这个“使用和好用”可能是以几十年为单位来考量，单说盒子里是不同品牌的组合，又贴心地写上了“step1234”的使用步骤，就充分考虑到了使用者的所有需求。

她讲眼影盘，波提切利的《春》，挂在佛罗伦萨 Uffizi Gallery，这是整个故事的灵感来演，从仙子的头发就是“Burnt Orange”、“Raw Sienna”，到树上的橘子，就是“Burnt Orange”、“Golden Ochre”，到人物的长袍、短袍，就是“Venetian Red”，他的凉鞋就是“Cyprus Umber”，仙子的薄纱就是“Tempera”、“Vermeer”……

她的外文发音地道又美妙，甚至还没有介绍完产品，链接就显示已经售罄。

波提切利的《春》和章小蕙介绍的眼影盘

如同从前她写祖·玛珑香水的专栏一样，“我有一个玫瑰香水，每次都涂，就算我在电梯，就算我在餐厅，候机室，在飞机上，什么地方都会有人跑来，而且男生、女生、老的、嫩的（笑），全部跑过来问，小姐，哇好香好迷人。而且曾经有男朋友在我涂完那个香水之后，第二次拥抱说，哇，我的玫瑰。”

而今，她不过是把文字搬上了直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在写作。

当年的文章令祖·玛珑红玫瑰成为多少女人的“梦中情香”，卖到断货。今日的眼影盘亦如是，谁看了不想买呢？仿佛拥有了这盘眼影就沾了文艺的气质和春天仙气，自动脱离眼前俗世。

章小蕙提供的是想象，是向往。她令你看到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仿佛用了同款就可以够得着那个世界——一个上流社会的old money的贵妇世界。

她在节目里和深夜徐老师对谈，徐老师大笑着调侃凡尔赛开场是什么意思啊，“我一般住在卢浮宫，一般不住凡尔赛”。章小蕙却说：“我住伦敦，住在Harrods（哈罗德百货）和Harvey Nichols（英国老牌奢侈品购物店）中间。”回答认真老实，又认真凡尔赛。

章小蕙曾经在香港的买手店

正如网友评价，一般的主播带货是疯狂的喊B好用，而章小蕙则是轻巧地说，ABCDEFG我都用过了，C好用。

在这件事上，唯有章小蕙令人信服。

毕竟她承担了几十年“买买买买到前夫破产负债几亿”恶名，毕竟她是以自身穿搭带货的始祖，毕竟她是曾启发了香港米兰站买手店的时尚Icon，毕竟她的名言是“饭可以不吃，衫不可以不买”。

纷乱的年代中，她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些故事中，离婚大战是其中之一，但与此同时是她在最低谷的阶段仍然保持的努力、勤奋和绝不会低下的头。她同时写数个专栏，参加晚宴后穿着全套礼服坐在报社印厂内被编辑盯着写稿赶四点钟印刷的deadline。

更少不了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出现的带货奇迹——她预支了一年稿费开买手店，5天售罄门店回本，第一年赚2700万，第二年赚2300万。她推出过一种名为Shahpashm的顶级山羊绒围巾，并拥有不同的粉红色上百条。这款羊绒围巾风靡全香港，定价7000元港币300条顷刻售空……

章小蕙和她的粉红色Shahpashm羊绒围巾

这种效应，与如今在小红书带货的影响如出一辙。因为在章小蕙这里，买的不仅是一件产品，而是能买到的最好的生活。

那些曾经在香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标签，也成为今日她闪光的战袍，因为贴上了这些，才能令人相信她所展示的关于爱和美的想象，关于美好生活的向往。那些章小蕙对于精致生活的追求，对于华裳美服、名牌包包以及护肤化妆的理解和概念，终于在三十几年后，又一次令她一战成名。

高峰跌落仍有脉搏

每一个童话故事都以公主和王子成婚，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为结局。

在章小蕙和钟镇涛这里，则是一场戏剧性故事的开端，他们提供了另一种结局，不幸福的公主和王子的生活版本。

章小蕙1963年出生，父亲章建国曾经是知名插画家，而后创立广告公司，既是加拿大《文汇报》出版人，又是加拿大中文电视台创办人。

幼年章小蕙和父亲

她自小住在香港知名豪宅区九龙塘，上贵族学校，出入有司机佣人。4岁逛连卡佛，10岁已经逛腻开始搜寻小众品牌。16岁随父亲移民加拿大，在多伦多大学读艺术史和英国文学，硕士读博物馆管理和时装设计。

这些为人津津乐道的出身，早在她与钟镇涛成婚时候就被媒体挖的一干二净。那时候她还用着原名章蓉舫，一个预示着她出身的名字。

他们1986年初相识，钟镇涛比她大十岁，是成名已久的巨星。然而两个人的爱恋既幼稚又肉麻，什么长途电话聊到睡着，什么章小蕙回美国时偷拿了钟镇涛的袜子以慰相思，什么章小蕙走在路上听着钟镇涛尚未发行的新歌差点被车撞。章小蕙的父亲反对，两个人手拉手跪在他面前哀求。

他们终于在1988年举行盛大的婚礼。章小蕙出身优越，丰润美丽独树一帜，而今又是大明星的太太，成为了所有记者报纸最爱跟踪报道的名人，她每每因为着装、购物、品位与开销巨大而占据版面，一旦记者们没了新闻，便去名店蹲守章小蕙。

新婚的时候二人接受采访，章小蕙吃着巧克力蛋糕，娇俏地靠在钟镇涛身上回答记者提问，每月1万港币糖果费、1万港币杂志费、1万港币零花钱，买衣服首饰刷钟镇涛的副卡。

年轻时的章小蕙和钟镇涛

他们必然曾经相爱很深，古早台湾综艺节目上玩得很开，让章小蕙蒙眼摸男嘉宾手臂猜钟镇涛，让钟镇涛蒙眼被女嘉宾吻面颊猜章小蕙。他们都一次就猜中了对方。

而且知道她爱美，钟镇涛帮章小蕙温柔摘下眼罩，仔细看了看她的妆面，提醒她眼线花了。他在章小蕙笑出眼泪的时候递上纸巾，细心帮她擦眼角，伸手揉她的头顶——这一切互动真真旁若无人，主持人张菲还在旁尽心尽力cue流程，他们已经陷入了当世界只剩他们俩的氛围。

“只是命运馈赠的一切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没有比这句话更适合放在这里的了。

9年9个月，他们的婚姻就陷入了一地鸡毛。

章小蕙有了第三者陈曜旻，钟镇涛也已经认识了后一位太太范姜。但最终击垮他们的是时代、环境、经济。

1997年香港楼市暴跌，他们夫妻二人以公司名义贷款的1.54亿投资失败，利滚利变成欠债2.5亿，担保人正是陈曜旻。两个月内，钟镇涛、陈曜旻依次申请破产。

一片喧嚣中，港媒将败家、拜金、淫贱等一切帽子扣在了章小蕙头上，她成了香港最声名狼藉的名女人，“把钟镇涛买破产”这一名号，跟随了她二十几年。男人嬉笑怒骂可以算作是风流潇洒的才子，女人热爱自己却只留下了拜金败家的名号。

但章小蕙没所谓。她不解释，让时间慢慢过去，将过去的伤害变成耀眼的盔甲盾牌，向所有人展示她的温柔棱角，闪亮艳色。

后来她上《三个光头佬》节目，麦嘉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章小蕙反问，“为什么要死呢？”

她说，“我觉得睡一觉好。睡个好觉，吃一顿饱的，才有力气去解决问题。脑子要想清楚，好好面对问题。”

章小蕙接受《三个光头佬》采访时说的话

受过苦的笑容更耐看

许多香港旧时名人赞颂过章小蕙。作家亦舒说：“在香港,我最欣赏章小蕙。”《号外》杂志创始人邓小宇说：“章小蕙是香港能培养出的最好的一种女性。”

但更多的人嘲讽怒骂过她，只不过章小蕙就是章小蕙，无须引述旁人的话来证明她，更不用靠谁说了什么而定义她。

刚刚结婚时，章小蕙出门从不带现金，天真不食人间烟火，出街大件刷卡小数赊账月结，旁人问她身份证都不带吗？她一脸真诚，难道香港人不认识我咩？

离婚后她却一改做派，在香港这个没有名人会用卡片介绍自己的地方，访问也会给人发卡片（名片），一派business woman的作风。

如今，人生已经到了60岁，随便说出来的一句话都是岁月智慧的总结，放得开又收得来。

一百年前的Golden Girl泽尔达和菲茨杰拉德在一起，他们过着盖茨比式纸醉金迷的浮华生活，又很快失去名望，在时代中跌落，度过凄惶中年，猝然早逝。

而一百年后的Golden Girl章小蕙经历了泽尔达的前半生，在香港这个盛产“疯女人”的地方，即使人人喊打，即使“折堕下海”拍了杨凡导演的三级片《桃色》（入围柏林电影节），也未重蹈百年前的命运覆辙。

她会写作，没有为声名所累，发自内心热爱物质，沉迷其中并得到真诚的喜悦。而后将这一切和写作结合起来，与人分享，进而得到认可。一边实现了个人的价值，一边得到物质奖励，终于闯出一片新天地。

山顶道77号住宅书房, 2005年章小蕙离开香港前最后一个家

在和祖·马龙创始人Jo Malone CBE的对谈里，章小蕙讲起曾经有段时间陷入了非常公开的离婚大战，她状态不好，喷上了红玫瑰香水之时，她觉得人们会重新接纳她，令她充满自信和力量。

她讲的动情，Jo Malone CBE眼中也含着湿气。说到底她们是一模一样，相信物质承载浪漫的女人，于是她们当然也相信浪漫物质所带来的爱与美的力量。像一幅名画——《自由引导人民》中的女子。

但章小蕙是自由领导自己，美丽和热爱，自洽和丰盈自动追随在她身后。

2004年，被称为香港“潮流教母”的黎坚惠为她做访问。章小蕙说自己的星座是“上升双子月亮摩羯”，于是黎坚惠写道：“一个女人无论她穿多少玫瑰衣服，头发有多松软，衣服有多花边，踏的是芭蕾舞鞋，家居是小公主式摆设——如果她的重要成分有个Capricorn（摩羯），是无须为她担心，她一定无事，而且比很多人有韧力——放在章身上，我完全明白为什么破产的不是她，而是他，因为Capricorn（摩羯）不易放弃。”

这则预言，在二十年后实现了。

2005年，章小蕙移居美国，她在洛杉矶报考了戏剧学院，用两年修完4年的学分，而后辗转于不同的戏剧大师班，再重叠上基础课，就这样念了9年。

如果上过这样的戏剧课就会知道，课程上很多的内容，是令你向内观察自己，向外相信别人，在各种课程里放开自己的躯体，将安全交给同学，又或者审视自己的经历，梳理出真正的“我”。

所以章小蕙没有继续演戏，但是戏剧课程令她找回了“我”。

她回应带货是否因为缺钱，“钱从来都是缺的。”回应名媛，“真正的名媛，卸了妆脱了华衣，也是普通人一个。”如此诚恳，如此章小蕙。

章小蕙在Jo Malone CBE连线对谈 图/章小蕙aroseisaroseisarose

她甚至从不跟着流行减肥，几十年如一日乌云般的长长黑发，雪白丰润的皮肤，一望便知出身良好的气质，以及永远不追求时尚，只求适合自己的穿搭。

从前亦舒写她“有一股罕见的妩媚，独树一帜”，“大家无论怎么打扮，都是一堆cute kids，她有味道，是时髦潮流以外的一个等级。真奇怪，时下流行什么，全体与她无关，她自有一套。人人露肚脐穿喇叭裤，她穿bias cut雪纺裙，个个都瘦到胃贴背，她丰硕如水蜜桃。”

现在她依然没变。正如章小蕙公众号所写的，a roseis a rose is a rose，成为你自己。章小蕙就是章小蕙。

参考资料：《三个光头佬专访章小蕙》《MeetingTeresa》，《时装时刻》黎坚惠，2008年《香江忆旧录：拜金女郎章小蕙》，公众号@蓝小姐和黄小姐《章小蕙：打扮得那么美，却不知道爱谁》，《时尚先生Esquire》，2019年《章小蕙：唯有美不迟暮》，《时尚芭莎》，2021年《30 vs 60》腾讯谷雨工作室公众号@章小蕙aroseisaroseisaro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