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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想推倒孤塔的人:他们想成为1700多万人的眼,3000多万人的耳

2021年12月17日 文/ 盐里 编辑/ 周维

在我国,像石城川这样的听障人士有近3000万名,像周彤这样的视障人士有1700多万名。科技浪潮汹涌而来,诞生了人工耳蜗、避障眼镜、震动手环等产品,但想推翻孤塔,让他们能像普通人一样无障碍沟通,仍有很多屏障要突破。

文 |盐里

编辑 |周维

运营 |橞楹

孤塔

11岁那年,一场脑膜炎之后,石城川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静默。

孩子们叽叽喳喳聊得火热,石城川只能用文字加入,大多时候跟不上大家。原本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进入了一段漫长的孤塔时光。

“失聪这个事对我来说,并没有造成很强烈的不适感,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办法跟其他小伙伴无障碍地交流。”石城川回忆道。

失聪后的日子,像是被封在了高墙垒砌的孤塔中。他的很多表达欲望,最终都消散在无声的静默里。他深刻体会到了海伦凯勒所说的“视力障碍隔绝的是人与物,但听力障碍隔绝的是人与人”。那时候,石城川最大的愿望,是为像自己这样的听障群体做一些事。11岁的他还没有具体的梦想,内心却有一股强烈的渴望。

后来,石城川像大多数人一样,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毕业,然后进入一家软件公司上班。他甚至属于优秀的那一类人,高考考上了重点大学,入职第一年就被评为了公司优秀员工。

但是,那座隔离外界的孤塔一直存在,因为听不见,他变得内向,极少说话。内心的愿望也一直在,他曾向就职的公司提过,能否从事与听障群体相关的工作,可公司没有这样的业务。他又写信给谷歌、腾讯等公司,却没有收到回复。

在互联网时代,大部分公司都在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掀起流量大浪,鲜有公司关注到那些海浪无法抵达的孤塔。

90后女生周彤也经历过孤塔时光。她先天失明,对世界的感知更多地来自倾听和触摸。她能够像正常人一样自己上下班,自由穿行在工位间,也能独立完成工作。读屏软件可以帮助她听取很多信息,但是,屏障仍然随时出现。

比如点外卖时,她可以利用读屏软件,打开外卖页面,找到商家,点击一下屏幕,手机会发出声响:“XXX麻辣烫”;再点一下屏幕,声音传来“评分4.5”;再点,“月售25单”;再点,“商品信息:白菜”;再点,“商品添加”……按这个流程成功点上一道麻辣烫,周彤得花上一二十分钟。

周彤也爱“听”电视,最近她在追的是《一年一度喜剧大赛》。可是,找到它并不容易。当周彤打开视频软件,普通人可以看到分类栏里写着“电影、电视、综艺”,但通过读屏,她耳朵里听到的却是“按钮、按钮、按钮”——读屏软件不是万能的,很多科技产品的信息至今仍难以读取。

在我国,像石城川这样的听障人士有近3000万名,像周彤这样的视障人士有1700多万名。科技浪潮汹涌而来,诞生了人工耳蜗、避障眼镜、震动手环等产品,但想推翻孤塔,让他们能像普通人一样无障碍沟通,仍有很多屏障要突破。

▲ 图 / 视觉中国

裂缝

一些裂缝,从孤塔内部开始出现。

2016年,石城川追寻内心的愿望,离开原公司,开始创业。创业项目源自念大学时的灵感,他曾看到谷歌出了一款智能眼镜,信息能够显示在植入微型显示屏的虚拟屏幕上。当时他兴奋地给同学陈国强看,两个对技术着迷的男生约定要做一款助力听障人士的智能眼镜。

在华南理工大学的创业基地里,这个约定终于变成了现实。接近梦想的第一个夜晚,他们又在创业基地找到了彭驷庆,三个人一拍即合,先聊了两个多小时,后来走到走廊,一直聊到深夜。更多时候,是另外两名合伙人在沟通,当时的石城川还很难跟上普通人聊天的语速。但是那一天,他感觉到,多年来的孤塔发生了剧烈的摇晃,高墙上出现了裂缝。

▲ 图 / 视觉中国

另一些裂缝,来自外界的力量。

2017年,清华生物专业毕业的杨军成立了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专门开发助力视障人士达成“信息无障碍”的软件。杨军一直关注着视障群体,觉得他们足以形成庞大的用户群体。公司市场部总监蔷薇记得,第一见到杨军时,被问:“你知道吗,我国有1700多万视障人士,可却很难看到他们。”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蔷薇的想象:“我当时算了算,每80多人里,居然就有一个视力不好的人。”

蔷薇进入心智互动公司后,近距离地观察到这群人的真实面貌。公司有1/3员工是视障人士,但他们像普通人一样,能自己倒水,自己找到工位,独立完成工作,跟大家一起正常上下班,还能一起逗导盲犬。当然,两位视障人士员工可能会不小心撞在一块儿,得知是谁后,会发出哈哈的笑声。

这些人里也包括周彤,她在2019年加入北京心智互动科技有限公司。此前,她在公益机构、教育公司、宠物公司都上过班,也收到过很多公司的拒绝,大部分HR一听她是视障人士都会婉拒。

即使入职了,许多时刻周彤也要与普通人的软件相“抗衡”。她曾经没有办法使用石墨、飞书等软件与同事合作完成工作。在宠物公司上班第一天,她接到任务,要线上上架商品,但当时的淘宝页面难以读屏,花了半天时间,想尽办法,她仍没有完成这项任务。

不过,到了心智互动,那些别人觉得轻而易举但视障人士却做不到的事,在这里都能被理解。这里打卡不再机械地掐着时间,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你连这都办不到”。周彤遇到需要滑动拼图验证时,会呼叫同事,同事遇到数码问题,也会请教她。

在这里,周彤不再像孤塔,还拥有了一起“推塔”的伙伴——心智互动与科大讯飞合作研发了心智无障碍助手App,这是一款通过语音技术,帮助盲人及视力障碍人群使用手机的屏幕朗读软件。

慢慢地,更多的企业开始推动信息的浪潮涌向孤塔,屏蔽沟通的高墙一次次地摇晃,越来越多的裂痕显现了出来。2021年,李天鹏成为了vivo“信息无障碍”项目负责人。他和团队展开了一场头脑风暴:“信息无障碍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了解决这个疑问,团队走访了一个位于深圳的听障家庭,第一次站到孤塔中,“那个家真的太安静了”。作为一个7岁孩子的父亲,李天鹏记得孩子牙牙学语时,自己和妻子一遍遍地和孩子对话,让他喊爸爸、妈妈。可是在那个家里,只有偶尔响起的婴儿哭声。

徐超夫妇还有一个大儿子,被送到老家济南上学。有随访人员看到全家福时,会试图问些大儿子的情况,但是话一出口,看见背对的徐超,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此时抛出的问题,不会有回答。

这样心碎的故事并不是个例。在另一个听障家庭里,能听见声音的两位老人都出了门,只留下有听障的夫妇俩照顾婴儿。婴儿从床上掉了下来,持续哭了五六分钟,却没有人能听见,直到老人回家才发现。

项目团队一共走访调研了十个听障家庭,分发了几百份问卷,最终确定了三个vivo手机的无障碍功能——声音识别、无障碍通话以及vivo听说。声音识别是捕捉声音信号后,通过系统推送、手表亮屏震动等方式将信息传达给听障人群;无障碍通话功能是通过实时语音文字的互译,帮助用户进行线上沟通;vivo听说则是通过语音和文字的实时转换,实现用户线下面对面沟通。

推墙

然而,推翻高墙不是容易的事。

很少有项目像“声音识别”一样,为了取得更好的效果,从策划到测试,流程走了10多遍,更别提私下的修改,次数多到李天鹏都记不清了。改进,不停地改进,最终目标是AI算法不止要在安静的环境里捕捉声音,在大千世界复杂的背景音里,也要精准识别到婴儿哭声。

改进一直在持续。功能正式上线的45天前,团队决定增加“视频通话”这一功能。时间像一只不断追上来的猛兽,七位开发者不断地修改、测试、更新。测试时,有用户提出,希望拥有聊天记录的“一键删除信息”功能,于是团队就开始了改良。有用户表示,声音识别功能里的手表震感不强,项目团队又与vivo智能手表团队沟通,特意为“哭声识别”设置更强的震动感、更快的震动频率……

更早一些,石城川也经历了重大改变。他理想中的智能眼镜做成了,但却过于笨重,市场也反应平平。到2017年,公司成立一年了,没有任何营收。他想,要不改做软件吧。

音书App就此诞生。这是一款结合语音识别、语音评测等AI技术,将语音和文字相互转换的软件。四年时间里,这款软件积累了近百万用户,也经历了十次左右的迭代。

▲ 音书合伙人团队。图 / 受访者供图

石城川听说,有听障用户使用这款软件的语音转换功能,进行说话训练,于是就在音书里加入了语音训练功能。有用户提出,希望语音转文字的翻译窗口可以接入更多的软件,但这不只是技术的问题。悬浮翻译窗口想接入各个App,需要和各家运营商沟通,问题至今仍在解决中。

然而,最大的挑战是孤塔里正在消解的表达欲。石城川的公司有个听障女员工,有阵子,他发现这名员工的眼睛一直是红的,便提醒她去就医。对方表示,症状已经出现三年了,就这样吧。石城川把劝说的话说了一周、两周,拖到第三周,他亲自领着女生去了医院。医生确诊为睑缘炎,但是拖的时间太久,已经变成了慢性疾病,无法治愈。后来,他问那个女生为什么不去看病,女生回答,因为不会说话,一直觉得看病太麻烦,所以就拖着了。

不过,也有美好的故事。科技改变了沟通方式,也一点点唤起孤塔里的人。

蔷薇曾对一通客服电话印象深刻。听筒那边是一位湖北中年视障人士,40多年时间里,他几乎很少出门,从未离开过自己住的村子。他对外界信息的了解全部来自一台收音机、一部老式按键功能机,还有一部不知如何使用的智能手机。

某一天,他在收音机的电台里听到了心智无障碍助手App的存在,也想安装一个,就拨通了客服的电话。二十多个电话沟通后,他学会了如何一步一步地安装、使用这款软件。那天以后,在遥远的湖北村落一角,一位视障人士开始与外界连通。

被看见,被听见

如今,石城川仍记得他的孤塔倒塌的时刻。

那是新产品上市不久,很多场合需要创始人上台演讲。过去,合伙人彭驷庆一直担任这个角色。但彭驷庆提出,希望石城川成为那个演讲的人。于是,每天下班后,他们就花上两个小时,进行特训。石城川一遍遍地尝试,两名合伙人一遍遍地纠正他的发音。路演时的主角,也从彭驷庆变成了彭驷庆、石城川——特训初期,因为石城川时常咬字不清,两人决定各讲一半。后来,就变成了石城川一个人。他独自站在台上,孤塔轰然倒塌。他逐渐恢复了自信、开朗,像11岁前那样。

现在,石城川的团队正在为学校、银行、医院等各类公共服务机构提供标准化无障碍沟通解决方案,助力更多机构为听障群体推倒孤塔。

▲ 图 / 受访者供图

李天鹏也清晰记得vivo听说功能Demo测试的那一天。测试手机交到了十几岁的聋哑女孩芊芊手中,她封闭多年的表达欲,在那一天被完全释放。

测试时,芊芊不停地抛出问题。她在vivo手机里输入文字,迅速地转成语音,vivo团队的回答又转为文字呈现在屏幕上。他们聊手机使用相关的问题,也聊团队开发的相关经历。

“你就能感觉到她在不断地找话题。”李天鹏回忆。聊到后来,团队和芊芊的父母聊起她的小时候。李天鹏注意到,芊芊一直捧着手机,把父母的每句话都转行成了文字,整个人看起来很兴奋。她后来用手机“说”,那是她十多年来第一次直接地了解到父母的表达。

徐超一家也拿到了vivo的测试手机,夫妇俩第一次和大儿子没有用手语进行视频交流。儿子的话语,在屏幕上的透明悬浮窗口中转成了文字;徐超则在窗口打下文字,转换成声音传递过去。声音和文字,穿越1800多公里的距离来来回回,一家人挤在手机屏幕前,笑容在脸上绽放。

做了半年的项目,李天鹏发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过去,他看待产品的思维,是贴近大多数人。但如今,他看到了人的更多维度,边缘人群的需求已经刻入他的思维。

李天鹏表示,未来团队会考虑加入更多的声音识别,比如汽车鸣笛声、烟雾报警器的蜂鸣声、防盗器的警报声等,同时,也会针对老年人等群体继续开展信息无障碍建设。

这也是vivo与中国听力医学发展基金会联合发布信息无障碍“声声有息”公益计划的一部分。像李天鹏这样的故事仍会继续,vivo将通过联合调研、系统升级、公益帮扶等形式,缩小听障群体与普通人间的信息“沟通差”,让更多的孤塔被推倒,让更多的人与外界连通。

“推动行业信息无障碍的技术升级,关注与帮扶更多有需要的人,改善他们的生活。”vivo高级副总裁施玉坚在昨天召开的2021vivo开发者大会上表示。vivo的应用商店也投入了较大的推广资源,服务于信息无障碍的开发者。他希望通过vivo的一些努力,可以让这些群体不再被数字鸿沟隔绝在外。

▲ 图 / 受访者供图

一群想要推倒孤塔的人,把信息化的浪潮带到了塔中。一座座与世隔绝的孤塔正轰然倒下,塔里的人走了出来,他们被看见、被听见,被同时代的科技洪流簇拥着向前。

(文中芊芊、徐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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