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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雕刻时光 磨砺诗意

2021年11月17日 文/ 郭帖 编辑/ 孤鸽

如今,她又来到一个新的台阶上,视野辽阔,能看清角色的扎根处,能看清电影梦的每一个印迹。

作者|郭贴

编辑|孤鸽

推翻重来

章子怡最初设想的故事形态是“一墙之隔”:在两弹一星研发时期,一对新婚夫妇各自投身保密工作。他们在同一厂区工作,却互不相知,直到火箭升空时,他们才在欢呼的人群中看见对方——原来你我仅一墙之隔。

她很喜欢这个故事。但2019年5月13日,她去跟航空六院的专业人士沟通时,这个故事被推翻了。航天专家告诉她,她这是陷入了“原子弹研发”高度保密系统的叙事思维,而航天工程其实是“万人一杆枪”,各个研究室间必须经常沟通协调。

如今已退休的航天科工六院原院长高崇武,是中国第一代航天人。他向章子怡回忆了曾经一场四人牺牲的事故:其中有一个大学生,本来下班后就要去结婚了,女友在结婚前夜听到噩耗,喜事变丧事;还有一位牺牲者,父亲过来说,“我早就有思想准备,请组织放心,我不会闹。”

故事主题从保密转为牺牲,剧本得重新写,这次重写尤其困难。“(航天)这么大的领域,而且涉及很多专业知识,你要选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反映航天精神?”高崇武的话给了章子怡很大压力。她原本对宇宙、太空着迷,故而选定了这一创作题材,但真正深入了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给自己套了个难题。

不同航天岗位的故事写了十几个,始终定不下来。在反复推敲故事的过程中,章子怡得知《我和我的父辈》其他几组都已筹备好,越发感到煎熬。

《我和我的父辈》是“我和我的”系列继《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后的第三部作品,前两部在票房、口碑上均创下佳绩,章子怡也一直在关注。因此,当收到《我和我的父辈》导演工作邀约时,她既兴奋又有点懵,因为导演是她此前从未想过要涉足的领域。

她问:“要不这四个篇章我负责给大家演?演到2050年我都没问题。”但在出品方的一再鼓励下,最终她决心尝试一次,踏出了第一步。

得知她接下这个项目后,之前与她合作过的导演张艺谋、王家卫、陈凯歌、程耳等人都给予了鼓励。张艺谋告诉她,“有任何问题尽管找我。”

章子怡有23年的电影演员经历,合作过诸多国内外名导,在片场素来以努力、刻苦、精益求精著称,也获奖无数。但导演工作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不是努力就能过去”。她打了个比方,“(导演工作就像)你把瓶子打碎了,钻出来透口气,再钻进另一个瓶子里,周而复始”。

最终的故事灵感,来源于《大国工匠》中火药雕刻师徐立平的故事。章子怡在电视上看到这个职业故事时,立刻就被打动了——这是航天工程中最危险,又最细致的工序之一。

火药雕刻师,是给固体燃料表面做“微整形”的人,迄今尚无法完全用机器代替。他们每天直接接触火药,以金属刀具雕刻其表面,一旦稍有用力不当,就会引发燃烧甚至爆炸。这份工作需要人在无时无刻不在的危险中,沉心静气去完成。

章子怡通过航空部门的朋友联系上了徐立平老师,2020年6月底的时候,她与徐立平及他的母亲进行了沟通,以进一步采访了解这个岗位的故事。

“牺牲”是一种思想准备。徐立平母亲的同事在工作中烧伤了手指;与徐立平同年进厂的工友在事故中身亡。他在这个岗位上待了三十余年,有人问过他如果牺牲了,家人孩子怎么办?他说先有国,后有家,危险的工作总要有人干。

尤其对于第一代航天人来说,“他们血液里就有牺牲两个字”。“第一代研制人造卫星的人,他们没有任何经验,没有任何图纸,也没有任何的老师,那个时代的人不断地试错,而试错的过程中,它就会有失败。”

最终的剧本,故事围绕着一个核心展开:身为航天工作者的父亲母亲,坦然迎接自己的牺牲,也向孩子解释牺牲这回事。片名定为《诗》,既是诗意表达,也寓意航天人是在空中写诗——在一代人的奉献后,写满了无数人梦想的“孔明灯”终将一飞冲天。

让徐立平印象深刻的是章子怡的细致,“她问的问题非常非常详细。”包括人物穿怎样的鞋、穿什么衣服、袖口是否会扎紧、平时吃饭是否从家里带饭、食用水从哪里来、眼睛是否会不舒服……有些细节问题,徐立平都得仔细回忆一下。“精益求精,”他评价说,“子怡导演在拍电影的过程中,也体现了我们精益求精的航天精神。”

唯有了解清楚一个人的日常状态,章子怡才感觉自己真正掌握了人物的心态。这种创作习惯,是她从一开始当演员就有的。1998年拍摄《我的父亲母亲》的时候,她提前去村里住了一个月体验生活;拍摄《卧虎藏龙》的时候,她提前两个月进行动作训练。对于她来说,这是演员的必修课。

除了执导,章子怡也在《诗》中饰演了火药雕刻师郁凯迎。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向全国劳动模范罗怀聪学习,手三个小时就磨出了茧子,她每天拎着一桶道具火药回家接着练习,醒醒看到那些刀具,还拿着小刀一起刮。徐立平后来看了电影说,“动作非常专业。”

当年徐立平获得“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时,颁奖词是“每一次落刀,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章子怡告诉他,在一次次练刀后,她终于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进入了火药雕刻师的状态。

《诗》剧本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几十稿。最终定稿时,章子怡把剧本拿给张艺谋看,他说“非常好”,她心里才有了底。但张艺谋也对剧本提出了一点顾虑:“你从母亲的角度做这个戏很合适,但是你知道小孩子是特别难拍的吗?”

这是章子怡要挑战的又一个难题。

孩子

即使对于成熟导演来说,孩子也是很难拍的,而《诗》需要用到33名儿童演员。但无论剧本推翻了多少遍,章子怡始终认定要以孩子视角为切入点。

前期采访航天人时,她听说了太多牺牲在岗位上的故事,忍不住代入母亲的角度去思考,“她明知道自己如果牺牲,孩子就没有爸爸妈妈了,但还是义无反顾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了无数后辈的幸福和尊严,甘愿付出一切。”她通过一个航天家庭中孩子的眼睛,去观察父母“为家国不畏生死”的燃烧。

另外一重原因是,章子怡清楚,讲述中国第一代航天人故事必定需要展示艰苦,但“如果我们直接给观众看艰苦,是没有什么新意的”,而从孩子的视角出发,观众可以看到艰苦之外的幸福感。

为了选合适的小演员,章子怡面试了近500个小朋友。执行导演蔡耳朵记得,“甚至连带女儿面试学校的时候都在物色合适的小演员。”

在选角过程中,“妹妹”的选角很快就敲定了。章子怡第一次见到任思诺就认定了由她出演妹妹,“她感觉像、样子像,说话也像,最重要的是她很容易相信一个情境。”章子怡对《博客天下》说。

为了测试她的情绪反应,章子怡向思诺讨要她心爱的玩具,但是思诺当真委屈地哭起来,她就忍不住喊停了:“我逗你的,我想看看你生气了什么样子,得观察一下你。如果你喜欢我,我们就做朋友。”

但哥哥的选角却迟迟未能敲定。章子怡想要一个像《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夏雨那样的形象,单眼皮,有年代感。但一个最符合外形条件的男孩从小学武术,“特殊的学习环境让他不太容易去释放情绪、去相信眼前的情景。”另一个孩子袁近辉,皮肤白,外形像个城里孩子,但对角色把控很不错。指导老师刘天池带着孩子进行了多次情景表演训练,但始终定不下来。

选角最后阶段,章子怡让这些孩子去内蒙古农村体验生活,让他们跟当地孩子混在一起,玩土、滚铁环、玩弹弓、玩泥巴、进行拔河比赛。章子怡每天都会看照片观察他们的肤色、气质变化,有时候自己也会加入这些游戏,帮忙去拔河,给他们买雪糕。

在玩的过程中,表演老师会带着孩子们做一些表演上的训练,根据孩子们不同的个性来调动他们在表演上的感觉。几个星期下来,孩子们黝黑精瘦,精力旺盛,像那个年代的孩子了。尤其是袁近辉变化很大,章子怡最终定下由他饰演哥哥。

“蜗牛、孩子、太空舱,哪个最难拍?”拍完《诗》,章子怡感觉一定是孩子,其他都是技术上的难度,但孩子是完全不可控的。

任思诺只有5岁,拍着戏时不时就想“找真妈妈”、想吃冰棍,记词能力也有些弱。只要台词超过两句,她必定会忘记前一句。章子怡让编剧尽量精简了妹妹的台词,但拍摄时依旧有困难。令工作人员印象深刻的是章子怡的耐心:她可以一遍遍地示范,演上十七八遍,温柔地等思诺记住,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奖。

而思诺这个孩子哭戏特别了得,“因为她很容易相信那个情景。”与之相反的是饰演哥哥的袁近辉,他年纪稍长一点,已经明白自己在演戏了,也因此不容易入戏,流于“演”而失于真。

《诗》中有一场母子间谈生死观的戏,哥哥终于明白了一切——为了造出“孔明灯的火”,父亲牺牲了,而母亲也可能会牺牲。章子怡知道,7岁的袁近辉很难进入这个情景,她让摄影先“逮住”自己的戏,然后慢慢调动小演员的情绪。

她告诉袁近辉“不要假哭”,所有的假哭都打断重来。几次之后,她发现戏中台词无法让他“进去”,于是即兴编词,刺激他进入情景:“爸爸在可以给你做鸡蛋炒西红柿,爸爸在可以带你去拔河,爸爸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你,可是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他终于真正痛哭起来,她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沉浸回母亲角色中演下去,自己也绷不住了。她后来总结经验:跟孩子演戏的时候,不仅是自己演,更要想好怎么让他们入戏。

拍摄放孔明灯那场戏时,章子怡一整天故意不跟袁近辉接近、故意冷淡他,以调动起他的情绪。“你整个人状态是不太喜欢他,他就会有点紧张:我做错什么了?你怎么了?”这些年身为母亲的经验,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这或许也是她特别容易心疼孩子的原因。拍雨戏的时候,妹妹哭了很久,也淋了雨,又累又困,章子怡就让她提前下戏去休息,临时调整拍摄进度。她总觉得大人可以坚持,但孩子不行,“孩子千万要保护好。”

在做演员之前,章子怡的梦想是做幼儿园老师,她喜欢跟孩子交流,也喜欢看孩子们嬉闹,就连在监视器前看孩子们出错,拍着手叫“八爷站在这儿干吗呢!”神情都是喜悦的,像看见他们又调皮了。

她把这种能力归功于自己的母亲身份,有足够的耐心和方法去陪伴孩子。“其实孩子们都是很聪明也很敏感的,你的真诚和友善他们能感受得到,他们回馈给我的是信任和与大家的协作。”章子怡对《博客天下》说。

《诗》杀青的时候,章子怡给戏中33个小演员,每人发了一个小奖状,写着每个人的优点。她感谢这些孩子:“因为我觉得这些孩子表现得都非常好,也是因为孩子们的配合和信任,才有了《诗》的完成。”也希望参与作品的所有孩子都得到鼓励。

有一个特别浪漫的桥段在片尾,在诗的念诵声中,长大成人的哥哥,目送着妹妹作为宇航员飞向太空,实现了父母亲的梦想,情感与使命完成了传递。

剧本创作时,主创们讨论过多次:究竟让哥哥还是妹妹成为宇航员?章子怡决定让妹妹成为宇航员,一个原因是中国首位女宇航员刘洋的故事曾深深触动她。

此外还有另一个更柔软的理由,片中的妹妹胆小又爱哭,她想表达,“不要忽视胆小的孩子,你不知道他们体内有多么大的能量。”

“不要江南的雨,要内蒙的雨”

《诗》场面不大,原本可以在摄影棚内完成,但是章子怡把剧组拉去了内蒙古呼和浩特。根据前期筹备时老航天人提供的细节,她想还原出当年他们生活工作的地方。

那是20世纪60年代的内蒙古呼和浩特,荒凉的戈壁滩上迎来了一群青年拓荒者。在漫天黄沙呼啸中,他们自己动手盖起了“干打垒”土胚房,也建起了长征一号试车台,去征服浩瀚无垠的苍穹。五十余年后,《诗》剧组到来时,尚可以看见当年留下的断壁残垣。

漏雨的低矮房屋、屋内的家具、工厂、学校……一个个场景在原址复原重建,高崇武来片场探班,当时就流泪了,“我就好像穿越了时空。”

写实只是一部分,章子怡给了摄影指导余静萍许多想象中的基调,让她在现场用库克镜头和灯光滤镜进行测试,以找到一种合适的影像风格——在这个黄沙漫天、野狼出没的荒凉景致中,要有拓荒者征服苍穹的浪漫。

内蒙古大部分时间干旱,但雨季则暴雨倾盆,《诗》中情绪最激烈的戏在暴雨中,孩子撕破了所有的谜底。章子怡反复测试雨水装置,“不要江南的雨,要内蒙的雨。”

这两种雨是不同的。“江南的雨是有柔情的,有温度的,充满浪漫的色彩,细雨绵绵。”她对《博客天下》说,但是在当年的内蒙古,长年干旱中偶然一次暴雨,“让人们猝不及防,它是无情的,毁灭性的”。在电影的叙事中,这场雨承担的功能,“不单纯只是表达自然现象,它也表达着母亲的绝望”。

坐在监视器前,她是一个善于“找茬”的导演:缸子上要有字,喇叭上要有土,露出来的手腕得是黑的,妹妹吃的肉丝不能切得太粗,因为“太奢侈了”不符合当年生活条件。

海清饰演的宇航员飞上太空之时,章子怡细究着她身后包裹和绷带的颜色;杜江饰演的生父消失在风雪中,章子怡很敏感地察觉到他身后标语,“太旧了,四年前应该是新的”,然后重新粉刷。在夏天拍雪戏时,她会让杜江把眼镜弄上雾气,“一下子就符合冬天的感觉了”。

“子怡对每一件事都追求极致,她绝对没有‘差不多’的选项。”制片人田甜说。

章子怡是一个新人导演,但她对自己的要求丝毫不会因此降低。20年来跟优秀导演、专业摄制团队的合作积累,让她潜移默化地学会了很多东西,“他们对我的影响不止是表演方面。”许多细节早已渗透了进去。

且她素来有大量阅片的习惯,脑子里逐渐积累起一个电影库。当拿起导筒的时候,她把脑海里所有符合该篇章风格的影像记忆调出来,然后一块块地垒在自己的电影里。同时她还在继续大量阅片,蔡耳朵经常在凌晨两点收到章子怡的短信——她又看了一部纪录片,感觉某些置景、美术手法可以用在电影中。

她自谦作为新人导演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她又偏偏不是个满足于浅水区的人。《我和我的父辈》总监制黄建新跟章子怡开过几次会,看她反复纠结剧本和影片细节。开完会出来,他跟人说,“这丫头疯了,钻进去出不来了。”

执行导演蔡耳朵感受到章导的变化,“她对这个戏的感觉,她要的东西,是越来越清晰的,而且也非常果断。”在不断“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中,她的动作逐渐成熟起来。

《诗》的开篇是将近3分钟的一镜到底——跟随孩子们的嬉闹追逐,60年代荒凉戈壁上的“干打垒”全景尽收眼底。章子怡想用这个长镜头,在影片开场就将观众带入那个年代。

8个机位、33个小演员,每次总有人累了、饿了、渴了、走神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长镜头尤其难拍,但没想到居然从开机到杀青,反复拍了三次。

第一次拍摄了30条,只有2条“勉强合格”,第二次章子怡给孩子们开动员大会,一个个去讲戏,戏终于过关了。但15天后,章子怡在杀青之前又要再拍一次。

“还有细节可以改进,我们还有时间再试一次。”她想让画面要露出喇叭,“让声音有来源”,墙上的标语也要进行修改。最终效果出来,监视器前所有人一起欢呼。

《我和我的父辈》之《诗》的特别首映礼在航天院举行,章子怡想让老航天人先看到这部电影。东方红一号卫星技术负责人戚发轫院士,如今已耄耋之年,他含着泪看完,“电影真实再现了艰苦而幸福的生活,让我又回到了那个年代。”他跟章子怡说,“电影人能搞得这么好,第一得有生活,你们肯定在内蒙待了很久。第二得有热爱,爱它,爱航天。”

像水一样柔软

整整一年时间,章子怡都在打磨这个篇章。她拒绝了其他所有片约,“这件事想不好,我没办法去想其他事情。”

绝大部分的精力都要用于幕后,以至于她一度担心自己分身乏术,无法诠释好郁凯迎。过往每次拍戏,她要用三个月以上的时间进入角色,然后整个创作期都沉在角色里。但导演身份要求她必须“跳出来”。

饰演张小平的李乃文经常感叹章子怡“太分裂了”。上一秒,章子怡还作为郁凯迎捧着骨灰盒,在丧夫的痛苦中从隐忍到哽咽再到爆发,但下一秒喊cut时,她立刻变回了章导,去跟摄影老师沟通问题。

章子怡甚至开始感叹,做演员有多么轻松。以前一场戏拍完,她就问“导演你觉得怎么样?”但如今她成了那个回答“导演你觉得怎么样”的人,因此每场戏、每个细节、每个角色都得想清楚。

“导演都不睡觉,我们拍完她回去跟我们开剪接会,开剧本会,她现在又在聊音乐,然后她又要演戏。”章子怡习惯了在片场一路小跑,她先紧着拍完别人的戏,再拍自己的戏,然后有开不完的会。汪峰带着女儿来探班,她始终没能一起吃顿饭。

“以前拍完戏,说‘导演辛苦了’就吃火锅去啦!”她打趣以前演员生涯说。

面对演员的时候,她偶尔会想起之前的自己,因此越发敏感柔软起来。

陈道明在《诗》中饰演几十年后的“哥哥”,看着妹妹登上载人火箭。表演的时候,章子怡迟迟不喊CUT,陈道明开玩笑说她使坏,“为什么还不喊cut?”她解释说,“自己演情绪戏的时候,特别害怕正来情绪,导演喊停了。”

黄轩之前没演过父亲,刚进组时想着过几天拍摄有点慌,章子怡跟他说:“我也是第一次当导演,来了就冲了。”她在黄轩面前和自己的孩子沟通互动,黄轩觉得她是故意的,“她想让我看怎么跟孩子互动。”

海清在片中饰演成年后的妹妹,穿着厚重的宇航服,章子怡总是叮嘱她休息、多喝水,海清感觉她,“很轻松,没有那种很强的压力感,有商有量地就把一个戏拍完了,像水一样柔软。”

对于导演来说,杀青后又是一场硬仗。章子怡喜欢不断打磨一个作品的过程,“当然会累,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创作的快乐。”

进入后期阶段,她有时凌晨4点才能到家,但只要7点闹钟一响,她还是起床陪孩子吃早餐。“因为早上见不到的话这一天可能就见不到他们了,晚上我还在工作,回来他们都睡了。”她不觉得累,陪伴孩子们令她快乐,也令她在相处中得到力量。

偶尔她会跟女儿醒醒一起打闯关游戏。输了一局,醒醒抱怨“太难了”,她就逗她,“那咱们不继续了好不好?”醒醒不愿意了,两人又开始齐心协力闯关,直到挑战成功。醒醒说“太好玩了”,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她也是个享受闯关的人。在宣传《诗》期间,她偶尔会感慨“做导演真的太难了太难了”,但你若是再聊下去,她又会说,“其实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是特别难的”。过往几十年闯过的关,让她知道自己总能捱过去,因而柔软从容。

导演经历有一份意外之喜。对于郁凯迎这个角色,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因导演工作而分身乏术,反而一站在镜头前就能入戏。她后来想明白了原因:打磨剧本过程中,她陪着这个角色从无到有,角色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再长出来的。

如今,她又来到一个新的台阶上,视野辽阔,能看清角色的扎根处,能看清电影梦的每一个印迹,“电影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它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她由衷感谢这条路上与她共同燃烧的团队。

提起《诗》的创作,有件事她总是回忆起。有一次练习火药雕刻时,她问罗师傅,“有没有想过要做别的职业?”对方说,“我一点这个心思都没有,这就是我的职业。”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她。

她说,“电影是我一生的事业。”

对话章子怡:电影是我一生的事业

博客天下:“从来没想过会做一个导演”的您,是在怎样的契机下,收到了这样一份导演工作邀请?

章子怡:从《我和我的祖国》到《我和我的家乡》,我其实一直都有关注。收到《我和我的父辈》导演邀约,我很感谢对我的信任。

博客天下:像《我和我的父辈》这样的多单元组合式电影,观众把几个故事连着一起看,难免会在彼此间做比较。您作为新人导演会有压力吗?

章子怡:压力肯定是有的,但我的压力不是来自于观众的比较,主要还是创作上的压力,从剧本阶段到后期剪辑,脑子里装不下别的,天天想的都是如何把作品做好。电影上映后,我真的有种交上答卷的心情。

博客天下:尝试涉足导演,身边的家人、朋友或者您合作过的导演们,有没有给予您什么鼓励或建议?如果有的话,有哪些话对您特别重要吗?

章子怡:张艺谋导演得知我接到这个工作,一直很鼓励我,说有任何问题尽管找他。包括王家卫导演、凯歌导演、程耳导演,他们对我的温暖善意是一种很大的鼓励。我的家人更是无条件地支持我、包容我,让我能心无旁骛地去创作。

博客天下:深入人物时,您跟徐立平师傅不仅聊技术上的事,更聊他的家庭背景、生活状态,乃至是否自己做饭、食用水哪里来、眼睛不舒服会是什么状态这些细节问题。这种前期准备习惯,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可以给演员带来怎样的帮助?

章子怡:应该是从我一开始做演员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1998年拍摄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的时候,提前去村里住了一个月体验生活。拍摄《卧虎藏龙》的时候,我们提前两个月的时间训练。这是演员的必修课,更深入地了解角色的生活和状态,才能诠释好一个角色。

博客天下:看到在选角现场,有刘天池等表演老师,在测试小演员们的反应。可否具体分享一下,选角小演员是一种怎样的过程,经过了哪些考虑与安排,以选出最合适的演员?

章子怡:小演员是比较特殊的,合适其实比所谓的演技更重要。气质状态样子个性在第一位,比如我们戏中的妹妹。但是男主角的完成度要相对更高,所以选他比较难。我们是通过各种方式,很专业的方法一步一步选出适合角色的孩子们的。

博客天下:一开始对于“哥哥”“妹妹”小演员的预设是怎样的?从预告片中看,似乎“妹妹”的演员很快就决定了,但“哥哥”的演员存在好几个备选,一直犹豫不决?

章子怡:选择妹妹这个角色相对顺利一些,一开始我看到任思诺就觉得她像妹妹,感觉像、样子像,说话也像,最重要的是她很容易相信一个情境。

选择哥哥这个角色是一个比较艰难的过程,直到开机了,两位小演员都到现场参与了几场戏的拍摄,袁近辉对角色的把控还是好一些,我需要一个完成度更高一点的演员,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他。

一开始我在外貌上想要找夏雨这种形象的,比如有点年代感、单眼皮啊这种,但符合这个外貌的小演员是从小学武术的,特殊的学习成长环境让他不容易去释放情绪、去相信眼前的情境。最终定的哥哥小辉,他在外貌上比较像现在的孩子,也比较白。后来小辉和其他小演员们一起到我们的拍摄地去体验生活,也晒黑了一些,最后他表演的完成度还是比较高的。

博客天下:来到内蒙古之后,除了让孩子们在当地玩以外,有没有哪些具体的安排和训练,帮助他们融入上世纪60年代当地孩子的感觉?

章子怡:我们的小演员很多都是城市长大的,所以为了让他们适应,我先是带着他们提前到拍摄地适应,让他们去适应这样一个环境,主要就是玩。孩子们融入得很快,天天玩土、滚铁环、玩弹弓、和泥巴、拔河比赛之类的,他们都玩得很高兴。另外就是我们的表演老师会带着孩子们做一些表演上的训练,根据孩子们不同的个性来调动他们在表演上的感觉。

博客天下:您当初有没有考虑过,用儿童演员拍摄会比较困难?您是否是一个很会与孩子沟通的人?

章子怡:这个也是有考虑的,但想来想去还是通过孩子的视角去切入父辈、航天人的故事比较合适。比如父亲这个角色只有在和孩子交流的时候,才会说出“我的工作其实就是在天上写诗”,孩子的视角让整个故事能够立起来。

我对于和孩子的交流也是有一定信心的,我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有足够强大的耐心和方法陪伴孩子们。我觉得就是要足够信任和尊重他们,其实孩子们都是很聪明也很敏感的,你的真诚和友善他们能感受得到,他们回馈给我的是信任和与大家的协作。

博客天下:《诗》这部电影非常独特的一点是,它的主线围绕着一件事:父母如何向孩子解释死亡与牺牲。这在宏大主题电影中是非常罕见的切入角度。您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有关父母与孩子沟通的角度?这是否与您如今作为母亲的身份有关?

章子怡:在当时的背景下,航天工作是面临比现在更大的危险的。在前期我们与航天人沟通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当时是有很多默默无闻的航天人牺牲了,他们的父母或孩子就得面临他们的离开。我们的创作是有这个现实作为支撑的。

这其实也包含着一种中国式的生死观,中国人其实一直很避讳提及生死,但同时又有那种为了家国不畏生死的勇气,尤其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她明知自己如果牺牲,孩子就没有爸爸妈妈了,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为了无数后辈的幸福和尊严,甘愿付出一切。

博客天下:是不是作为演员多年,这次作为导演,更能体贴演员的心理?

章子怡:相对于之前确实是的,这个故事从无到有我一直都在,所以这次其实是能更理解角色整体的变化和心态。

博客天下:据说《诗》取景地正是当年航天工作者们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剧组将已成为断壁残垣的“干打垒”和小学校复原成原来的模样。当时是有意在原址取景吗?剧组在还原历史真实方面作了哪些努力?

章子怡:是的,当时我们和航天人多次沟通,他们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通过前期调研,我们尽量还原了当时真实的生活场景。

博客天下:《诗》中有一场暴雨的重头戏,您说:“不要江南的雨,要内蒙的雨。”最后具体是如何解决的?江南的雨与内蒙的雨,在电影效果呈现上有何区别?

章子怡:江南的雨是有柔情的,有温度的,充满浪漫的色彩,细雨绵绵。可是在当年,长期处于干旱地区的内蒙古,它没有那么多雨水,偶然的一次天降暴雨,让人们猝不及防,它是无情的,毁灭性的……这场雨不单纯只是表达自然现象,它也表达着母亲的绝望。

博客天下:《诗》幕后主创们几乎是“全女性班底”,这个班子是如何组起来的?合作起来感受如何?大家的工作氛围是怎样的?有什么故事可以分享吗?

章子怡:其实没有特意这样设置,算是一个“巧合”吧,但我也希望通过《诗》,让更多人了解到这些优秀的人,让她们的才华被更多人看到。

博客天下:作为导演,后期工作时有发生什么故事吗?您剪辑片子凌晨4点回家,还会早上起来陪孩子吃早餐、去上学。您会有疲惫感吗?还是可以从中汲取养分?

章子怡:后期也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当然会累,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创作的快乐。那段时间回到家都是凌晨了,早上我还是尽量起来陪孩子吃早餐,因为早上见不到的话这一天可能就见不到他们了,晚上我还在工作,回来他们都睡了。陪伴孩子们也让我非常快乐,我也从和他们的相处中得到力量。

博客天下:《诗》杀青的时候,您给了参演的33个孩子每人一张奖状。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今作为导演面对演员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感觉看到过去的自己?

章子怡:因为我觉得这些孩子表现得都非常好,也是因为孩子们的配合和信任,才有了《诗》的完成,所以我觉得他们值得被鼓励,也希望这次拍摄可以鼓励他们未来的成长。面对演员偶尔想到之前的自己,而且真的是很感谢之前的导演,教给我很多。

博客天下:回望一路走来,您是如何看待电影这门艺术形式的?会觉得电影是您一生的事业吗?

章子怡:电影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它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电影是我一生的事业,我会再接再厉。

博客天下:您之后还会继续做导演吗?如果会的话,有什么故事是您特别想拍、特别有表达欲的?有没有什么长期萦绕在您脑中的故事?

章子怡:电影上映后很多人鼓励我拍摄一部长片,我很感谢大家对我第一次做导演的认可。未来如何,我没有预测。只希望自己不辜负当下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