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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较真到和解,她是如何治愈自己的?

2021年11月3日 文/ 赵雅静 编辑/ 丁宇

她是《好好生活》中飒爽仗义的吴忧,也是《光芒》中为父复仇的吴丽姿,亦是《阳光之下》性格坚韧的柯滢……2021年,演员蔡文静共有六部剧集播出,她甚至因为密集的作品输出上了热搜,话题就是#蔡文静自己接档自己#。

不过,蔡文静仍然没觉得自己“红”了。出道十余年,蔡文静对何时迎来一个“爆红”时刻没有什么诉求,或者说是没有概念——“怎么算红呢?”她不想对一个永无止境的东西产生任何的妄想,因为会让自己痛苦。“只要有人说,她好像比之前更好了,表演有进步了,台词水平也提高了,我就会有很大的满足感。”

10月29日,电视剧《好好生活》正式收官,蔡文静与吴忧告别,也与2021年播出的这些作品告别。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她表示偶尔会觉得“空落落的”,“像劳动了很久,一下都用完了的感觉”。角色是她的依托,作品是她的养分,最近她会想:“是不是得再去干干活了,再囤点粮食。”

“蔡文动”

《好好生活》播出之后,有网友在微博后台留言:“蔡文静这是你的本色出演吗?你改名叫蔡文动吧。”

她饰演的吴忧率真、仗义,从小阅读金庸,“是一个有武侠梦的一个女孩”。代表性的台词是:“凭我从小不学芭蕾学武术,不读琼瑶看金庸......”

蔡文静不是一个武侠迷,但她有自己的方法。片场有很多为吴忧准备的道具书,“全是武侠小说”,她时不时地拿起来看。各类武侠小说为她提供了角色生长的感觉,她对《博客天下》说:“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能去感受一个喜欢武侠的女孩的感觉。”

有时,她会躺在吴忧的床上看金庸。读到《天龙八部》中阿紫抱住萧峰的尸身跳崖而死的时候,便与专一痴情、敢爱敢恨的阿紫产生了共情,也更理解了吴忧的对武侠的痴迷。

《玲珑》剧照

熟悉与角色有关的人与物件,对蔡文静而言“非常重要”,也是她的拍摄习惯。拍《好好生活》时,有卧室里的戏份,她没事就会提前去床上“躺一躺、坐一坐、玩弄玩弄”。“我得和场景非常熟,躺在那儿,你就知道这是吴忧的床。”

角色会用到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摆件,她都会去思考是否合适。比如,她会建议:“解压的小牛得给我摆在家里,吴忧喜欢的武侠的玩偶也得摆上。”

在蔡文静看来,影视拍摄是一个集体创作,演员需要和不同工种的工作人员有充分的交流。“演一个角色,我们的灵魂是住在那个角色里的,所以我会更知道这个角色在这个时候想要什么。”

在《好好生活》中,吴忧心大、喜欢大吃大喝,蔡文静就建议所有角色出现的场景,都必须有零食存在。吴忧和母亲聊天,手头要有瓜子和茶;和好友陆蔓见面,会把自己爱吃的薯片分享给对方。她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嗑瓜子、吃零食——“这是我对她这个人物的生活上的输出。我是觉得这样她会生动”。

《好好生活》剧照

观众被乐观开朗的吴忧所打动,发现蔡文静本人的性格也活泼好动。在《好好生活》公布的幕后花絮中,一段蔡文静模仿兔斯基跳起“不要生气舞”的视频让网友发现原来“蔡文静一点也不文静”,当天#蔡文静改名叫蔡文动吧#登上热搜。

蔡文静表示这的确是自己性格的一部分,尤其是饰演吴忧时,更需要将这样的特点放大。

拍摄期间,即使没有她的戏份时,她也会尽可能地留在现场。“吃啊玩啊,就是在那个场景下感觉你自己生活起来了,你跟它们都不陌生了,不是一个人拘在那里的感觉。”

不过,蔡文静认为,在这样外放的表演中,“分寸感”会变得更加重要,“不然就太浮夸了”。有演员曾找到她讨论,希望某场戏份的呈现能更夸张,她却认为表演尺度应该更加回收和落地,对于如何收放的问题,她的解决方式是:“事件越浮夸越好,但是感受越真实越好。”

“我要做到真诚地投入在这个浮夸的事件中。比如刮腿毛,比如爬窗突然发现自己恐高,比如踢腿踢一半突然扯着了……这些事件是可能发生的,我要非常投入地去感受。它不浮夸,但它是好笑的。”

她对“分寸感”有更深刻的理解。不仅仅是表演上的控制,也需要避免内心的“自我感动”——那并不代表能够感动到观众。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不断地复盘,除了回看自己的表演,也去吸收观众的反馈,有些观众接受不了的点,她就会在下次注意“收一收”。

在蔡文静的心中,吴忧的性格不全是外向的,也有情感上的细腻。她理解吴忧,同时也心疼她,总想“抱抱她”。 “她责任感太重了,太仗义了,所有事情都想冲到第一位去帮人家挨刀、顶锅。这是非常好的品德,但对于自我的压力会非常大。”蔡文静觉得这是一种“自我向的道德绑架”,会想要让吴忧轻松一点,“她有轻松的权利。”

《好好生活》剧照

能够共情的部分原因,是自我与角色的相似。日常生活里,蔡文静很在意他人的感受,在人多的场合中,她会尽量每个人都照顾到。她常调侃自己“雨露均沾”,却常有朋友对她说:你真的没必要管这么多,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她做不到,所以和吴忧挺有共鸣的。“这个时候我喜欢她”。

在剧组,蔡文静会反复琢磨剧本,摸索出角色的骨骼,并在骨骼上为其填肉,为她画像。就像一个警察找线索一般,线索不只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其他的角色。

“比如A说B话特多,但B一直不讲话。从这个信息你就知道,她是一个话多的人,但可能因为前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或者这些人是她讨厌的。我会结合我看到的,根据剧本提示来总结出这个人物。”

对于蔡文静来说,这是“必须完成的事”。“是对自己的角色负责任的一个做法”。

人物底色清晰后,蔡文静才会进入下一步判断:哪些是需要她来塑造的,哪些是她身上本就存在的。她明白每一部剧基调,并让自己的角色与之相适配。

在《好好生活》中,蔡文静把50%的自己拿出来交给了吴忧,展现更多快乐,收起沉默自省的一面。《光芒》中的吴丽姿却不同,蔡文静觉得其蕴涵着“真的女性意识”,“她前面很偏执,但后来她改变了,成为独立女性,打开了新世界。改变对一个人来说很难,但是这个角色做到了。”

理性与非理性

吴忧喜欢武侠小说,而蔡文静本人的阅读维度则更为宽阔。小说、历史、科技、哲学、诗歌......她都喜欢。作为演员,必要的阅读让蔡文静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理解力。

读小说,是一个丰富想象力的过程。蔡文静在其中看到各种人的一生、他们面对不同境遇时的不同选择。“不管题材是科幻的,还是现实的,都是一些极致的想象。”

历史则是一种“经验和教训、魄力与决断”。小时候,蔡文静不爱读史,长大后才意识到“读史才能明智”,“其实很多事情是轮回的。你可以看到前人的一些经验教训,又带来了怎样的力量……”

前段时间,蔡文静看了《万历十五年》。最近,她在看石黑一雄的《莫失莫忘》。她最喜欢的一套书是《那不勒斯四部曲》,两个女孩之间互相拉扯、共同成长,最后彼此拥抱的过程让她触动。“我觉得这个很重要,Girls help girls,女孩子在一起团结起来力量真的太大了。”

从阅读中汲取的养分又作用在蔡文静的表演中。 书中的想象被她用到对剧本的理解中,也借鉴到不同角色的身上,完成表演层面上对人性的深刻洞悉。

《玲珑》剧照

“一个眼神,是坚毅的还是回避的,其实剧本没有写那么清晰。”蔡文静希望自己能赋予角色一个更高级的、格局更大的处理方式,“我们要踩在巨人的肩膀上去探索世界。”

她形容自己在阅读上有着“体系自卑”——“越看,越觉得我看的书太少了。最后你会觉得天呐,我简直就是知识的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原子。这时你再碰到一个知识库丰沛的人,就会觉得自己太无力了,太弱小了。”

这属于蔡文静的理性思考,从自我怀疑到积极面对,逐渐自信。“读书是一个拉扯的过程。自卑会给你一个动力,看更多的书,这时你又自信了。”说到这里,蔡文静停下来想了一下,脑海中有了一个更准确的用词——“谦卑”,“读书会让你变得谦卑”。

日常生活中,蔡文静有绝对理性的一面。她会用手机特定的软件,把要做的事情记上去,然后用表格规划生活:健身是每天都是有的,阅读也是,每天早晨一杯“定心”美式也不能断。

她会规律地安排时间并形成习惯。蔡文静告诉《博客天下》:“不要去轻易地打破自己的某些习惯。可能我是摩羯座吧,比较喜欢按步骤来做事情。”

同时,她又有着非理性的一面——一种敏锐的感知力,这是演员必须具备的素养。“你要对生活的一切都非常敏感,捕捉那些细微的情绪和感受,然后反哺到我们的表演中去。”

《阳光之下》剧照

前段时间,蔡文静去中央美院看展览,里面展出的是一些小学生的画作。色彩以鲜艳为主,主题集中于“我的家庭”“灿烂的一天”“窗外的天气”………只是突然有一幅画,让蔡文静看着难过。

那幅画叫做《我能删除忧伤吗》,作者是一个11岁的小朋友,整个画作是几张画的拼图,饱含着忧伤。第一幅,是父亲的家暴;第二幅,是考试得了59分,成绩不好;第三幅,一个人在跑步,终点线没跑过,在竞争里一直失败;第四幅,是更为意识流的画法,但能从中看到亲人重病或者离世。

浏览完画作之后,蔡文静看到旁边写着几行字:如果我在未来能够选择删除记忆,2021年的记忆我会删除吗?不,我不会,我会留着,因为2021年有过哭,有过笑,有过欢乐,有过泪水,这都是我的生活,我要永远把它留在这个世界上。

《光芒》剧照

说到这里,她眼眶有些湿润,为这幅画和旁边的文字感到难过。“当时我一直不走,我好想把这个小孩子找出来,抱抱他。我为他能这么成熟和勇敢感到骄傲,可是他才11岁,大可不必这么成熟,这么勇敢。他应该是一个还可以找家长要糖吃的孩子。”

她会记录下这些生活中的情绪,等待着在表演时被调用。蔡文静说:“我把我情感最泛滥的那一面和最不理性的那一面完全丢给角色了。”她记得以前自己拍哭戏没感觉,就盯着摄影师看,莫名觉得被打动,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被蔡文静称为“借一下情绪”。

她同时调侃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戏精?演员真的是疯了,我要调动情绪的时候,会动用一切手段,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行为。”

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好呢?

早年间,蔡文静经常“和自己较劲”。那时拍戏,如果在她认为还不完美的情况下被导演喊了“卡”,会一个人躲到树林里用头去撞树。

那是一段“像刺猬一样”的时间——作为演员,面对了很多质疑。质疑会带来自我怀疑,蔡文静觉得所有人都带着滤镜在对她进行评判,整个人变得“缩了起来,不愿去面对外界”。她脆弱,听到批评的声音会觉得难过,时不时地流泪和失眠。

后来,出于自我成长的驱动,蔡文静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闭环”。“如果你一直不去面对负评,就会在你自己的圈子里一直在打转,你没有办法去进步。”也许是通过阅读,也许是通过与朋友对话,说不清缘由地,她突然有一天觉得:“这件事情好像并不是真的能伤害我。”

这其中有很多后来逐渐清晰的道理,比如:“我的人生是一个纵向的自我竞争的轴线”,或者“外界的声音只需要去吸收好的部分”。最关键的一点是,蔡文静想明白了一件事:不好就不好呗。

“你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好呢?我还是一个很努力生活的,积极的、且相对善良的人吧。如果专业上出现了问题,我可以去继续努力。但如果我尽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我还是做不到其他人那么优秀,那也要放过自己。”

“就接受你的不好呗,多大个事。我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不需要去活在别人的评价体系里。”

她想起历史上的许多人,经历过更多的诽谤和伤痛,而自己不过只是沧海一粟,很多事是“庸人自扰”。“我觉得人应该活得更潇洒一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蔡文静说。

于是,一切都变得通畅起来。她不再与自己做无谓的较劲,而是转向一种更健康的方式——不让情绪阻碍自己的人生。有问题就去想办法解决,这次没做好,下一次会变得更好。

说到这里,她再次回想起那个11岁孩子的画。“他都能够用这种态度去对待生命,我有什么不敢的。”在演员道路上,蔡文静曾吃到过“不好吃的糖果”,但是她不害怕,“我现在感觉我的人生打开了一扇我不会害怕的门,什么都想去挑战,输了就输了呗”。

但蔡文静仍然感谢曾经那段自我怀疑的时光,被她称为“上天给我的礼物”。当被外界戳伤,感受到疼的时候,正是她跃出舒适区的时刻。

在近期的直播中,她把这份感受分享给了观众:“我突然感觉人生面临坎坷磨难,碰到坏人坏事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打败他们,就是进步。

从工作环境完全跳脱出去,是蔡文静为自己补给能量的方式。与自然对话,与家人朋友对话,大吃一顿,这些事情让她感到治愈,“会让我觉得人生好像没那么苦”。

高中时,蔡文静学习的是音乐,凭借着对表演的热情只身踏进演员这一行。如今回看两者在她生命中的分量时,她会说:“我热爱音乐,它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就像一个朋友。但表演是刻在我灵魂里的,我要去捍卫的东西。”

那是她几乎全部自我认同与尊严的来源,与野心无关。蔡文静回想起与作家麦家对谈时,被观众问到关于“表演的最高追求”时,她转向问麦家:“作家的最高追求是什么?难道是拿奖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她觉得不应该有目的地思考问题,“我的初心就是用表演去表达更多,没有野心,没有目的。一辈子做好一件事不容易,把它做好就好了。”

《好好生活》剧照

她与我们分享前些日子给朋友发的信息,眼神专注,几乎没有停顿地说出那段话:我希望向这个世界宣战。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苦难来挑战我,如果我逾越了所有的苦难,磨掉我身上所有的不好,我勇敢地站在了世界面前,我就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这一刻我该多么有勇气和多么佩服自己啊。因为我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而且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