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雨禾

编辑| 顾鸽

「可爱可怜，都会妈化」

10月18日晚，在长沙举行的金鹰节颁奖晚会上，坐在媒体席后排的青云，第一次现场看到了自己的偶像。她今年快40岁，是王一博的妈妈粉。

当节目演到《好汉歌》时，王一博「小鸡啄米」般随着音乐点头，她也跟着开心，在唢呐铿锵中露出微笑。有时，青云会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像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阳光、爱运动、有男子气概。

所以也会揪心，前不久王一博从赛车上摔倒，她那天的情绪就不是很好。

28岁的糖糖，目前单身，她在今年三月「入坑」肖战，尽管比对方还小一岁，但肖战干净的眼神、灿烂的笑容，让她萌生出守护「崽崽」的心理。

她特别喜欢一张动图：肖战将雪捏成一团，转身掷来，抛成了一道洁白的抛物线，阳光下，蓬松的雪团柔软地散开，大男孩露出牙齿开心的笑了。

「看到这样的动图，我能不妈妈粉吗？」糖糖说。

妈妈粉们有着共同的心路历程，「偶像可怜或可爱时，自己都会妈化」。比起妹妹粉、女友粉对明星帅气形象的仰慕，妈妈粉更能看到艺人脆弱、柔软的一面，感知到一种「易碎感」。

糖糖忘不了肖战一个人跑通告的时期，当时他会在机场和粉丝闲聊，抱着公仔、分享零食。而现在，为不影响他人出行，肖战外出会坚持走地下车库。她觉得，为他人着想的艺人很可爱。

她们会像呵护一个孩子的成长一样，为偶像担忧。24岁的波浪介绍，今年6月，时代少年团刘耀文发了一条微博，吐槽喜欢的鞋价格很贵，网友质疑他有暗示粉丝为他买鞋的嫌疑，十分钟内，刘耀文删掉了那条动态。波浪担心，孩子可能在无中生有的揣测中被伤害了。

近期，宋亚轩、刘耀文合作的《一块红布》舞台因受争议上了微博热搜，也让她委屈。在波浪看来，小孩们其实没有选择公演歌曲的权力，只是接受公司的任务完成表演，而舆论只攻击艺人，却淡化了改编作者、公司策划等的影响。

但为孩子好，她克制了帮偶像辩解的冲动，「妈妈很委屈的，但是妈妈有苦不能说，妈妈去理论，他们就会继续骂你们，妈妈不能这么做。」

时代少年团宋亚轩、刘耀文《一块红布》舞台

《深圳晚报》曾报道妈妈粉现象，称「妈妈粉」是对已生育子女或年纪较大的粉丝的称谓，年龄分布从40后到80后，对偶像「始于才华，终于心疼」。

但实际上，近几年妈妈粉愈来愈向低龄化发展。微博与艾漫数据发起的《2019年粉丝白皮书》调查结果发现，活跃粉丝女性用户占比81.6%，30岁以下的追星女孩达到八成，「妈妈粉/姐姐粉」的比例却达到51.9%。

2019年7月，一段汪涵质问王一博的妈妈粉的录音登上微博热搜榜首。据爆料，《天天向上》录制中场休息时，有人在观众席喊「王一博，妈妈爱你」，主持人汪涵听后不禁反问，「你们知道『妈妈』是什么意思吗？」

年末，汪涵在节目《野生厨房》 回应了这次事件，表示只是觉得不少粉丝比王一博小却自称「妈妈」一事不妥。显然，饭圈内广泛存在的妈妈粉现象，与社会主流价值产生了冲突。

也因此，很多妈妈粉有着不方便接受采访的考虑，担心会对偶像产生不好的舆论影响。但作为一种广受关注的社会现象，她们的行为背后，必定折射着时代的文化心理，并渗透到生活内层。

一种模拟的亲密关系

在妈妈粉心里，她们喜欢上某个明星更多是欣赏，倒不是真的把艺人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

「亲妈是亲妈，妈妈粉不过是云养孩子，就跟一个是自家孩子，另一个是比较欣赏的别人家孩子一样。」青云对此非常笃定。

当初粉上王一博，也是因为觉得对方的形象比较符合她培养孩子的理想方向。《陪你到世界之巅》的季向空、《陈情令》的蓝忘机，这两个角色的一些截面，比如勤奋好学、守护理想，都让她想起自己的成长经历。

而她自己的儿子也知道这位明星「哥哥」，并不反对妈妈欣赏别人家孩子。「因为儿子知道我对艺人的喜欢，跟现实中我对他的付出根本没法比的嘛。」只不过都是同样类型的阳光少年。

《陪你到世界之巅》王一博饰演季向空

还没有成家的糖糖和波浪，对妈妈粉的理解则聚焦在爱与陪伴上，只是希望偶像开心，各方面往好的方向发展。「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这种喜欢不需要偶像回应，他只要好好成长就行，类似于「妈妈爱你，你开心就好」。

去年，腾讯全媒派曾研究过「宝宝、妈妈粉、叫爸爸」等文化现象，据发现，近几年传统家庭中的社交话语，已经成为了大众熟练运用在通讯媒体上的社交符号，虚拟的亲密关系由此建立。

亲缘性社交符号无处不在。街上看到女生穿着你心仪的时尚单品，上前搭讪「小姐姐请问可以给个链接吗」；搜索到价格后，吐槽「宝宝接下来半个月要吃土了」；回家后看到偶像视频，脱口而出「儿子好棒，妈妈爱你」......这些都是用家庭社交话语串联起来的生活场景。

所以，妈妈粉听似离奇，但实际上与妹妹粉、女友粉等粉丝群体中的其他称呼没有什么本质不同，都是以家庭角色分工、圈地自萌的「玩梗」罢了。

时代少年团其他成员仿照妈妈爱你为丁程鑫打call

英国文化学者桑德沃斯认为，「粉丝是所有与文化文本及对象形成持续有意义的情感关系的消费者和用户，他们有规律地、情绪性地投入一个叙事或文本。」亲缘性称谓在虚拟世界满足了粉丝与偶像构建关系的心理，让「情感劳动」进入到某种想象性的拟态亲密关系当中。

回头梳理妈妈粉的变迁史，它作为一个网络流行词，在香港「四大天王」时代就有萌芽，从本世纪初的「快男超女」节目发轫，走红在练习生选秀热的今天，和偶像低龄化密切相关。

比如，快男时期的选手吴俊余，刚刚成年；TFboys出道时仅13、4岁......他们都拥有一张「人畜无害」的精致面孔，厦大教授杨玲称其为「泛东亚柔和男性气质」，再加上低龄，让粉丝纷纷「妈化」，这是年龄差带来的必然结果。

但随着粉丝们开始将自己的情感需求投射到偶像身上，妈妈粉的生理原因转变为一种心理原因。

波浪表示，自己追时代少年团，其实就是为了在「参与式追星」中成为助力偶像成长的关键角色，从而获取养成的快乐。在偶像变好变强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的付出有了回报、十分值得，「妈妈的爱雕琢了你，让你成为更好的人。」

变相地，也有一种爱被回应的感觉。「《偶像练习生》等选秀节目也是，通过粉丝的支持，一个普通的男孩子训练、公演，最后竟然能出道，出道后竟然能拍杂志，感觉太奇妙了。」

所以，波浪避免自己「饭上」巨星，光芒太耀眼后，就好像是真的在追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她更喜欢养成艺人时的参与感，仿佛切身参与艺人的生命历程，大家的爱与关注共同孕育了某些奇迹。

这也反映了人们由被动消费转为主动消费的文化生态，以及一种新型星粉互动方式：曾经遥远的明星走下神坛，渴求大众的关注与爱，而粉丝敢于光明正大地表达自己的支持，并借助发达的网络参与艺人的生活 ，构建了新时代的饭圈文化。

而文化心理终归是和现实相连的。在面对爱豆谈恋爱等人生大事上，不同粉群有不同的选择，女友粉大多会脱粉，而妈妈粉则给予最大限度的包容。「对小辈的情感付出会更单向，单纯希望你好就行了。」青云说。

一名R1SE任豪的妈妈粉决定不脱粉/微博

被养成的与被充电的

「追星是生活中的一道光」，在陪伴爱豆成长的途中，妈妈粉自己也被照亮，在对他们的情感投射中 ，完成了理想化的自我构建。

半年前，因《陈情令》的魏无羡「入坑」后，糖糖开始「考古」肖战的作品和采访，偶像说话和看待问题的角度都很有趣，她感觉这人特别「干净」。

虽然对方比自己大一岁，算是哥哥，但在观看肖战参加的综艺《我们的歌》时，糖糖发现其他歌手们喜欢宠着肖战，而肖战在前辈们中间也表现得非常孩子气。那时，糖糖就成为了妈妈粉。

从事财务工作的她，每天埋头在繁冗的数字中，很是单调，间隙偶一抬头，望望偶像的照片，像是在长夜萤萤发亮的月亮，柔和清辉消除了她的悲观情绪。

但糖糖不太确定，如果肖战知道自己有「妈妈粉」了，会不会又开玩笑地「纠正」她们，「你几岁啊，当我妈妈，叫哥哥。」

肖战接受橘子娱乐采访

已有孩子的青云，则很自然地享受着「云养儿」「云养女」的快乐，没有特别多的别扭。除了王一博，她还喜欢演员王鸥，对《惊蜇》里王鸥饰演的张离很有共鸣，关键时刻为了大义去牺牲小我，很像她自己的性情。

关注「王家姐弟」给她带来了积极的情绪。从王一博的敬业精神感受到对工作的热情和解决问题的执行力；而王鸥是一位细腻又坚强的姑娘，如南方文化里很多当家的女孩，非常独立。

王鸥热心公益，曾多次参加歌手韩红组织的边远地区医疗公益活动。10月28日是王鸥的生日，青云参加了以她的名义捐助的小学图书室公益活动，希望以这样的方式为她祝福生日。

成为妈妈粉，也让她在自己的生活中领略了时代的变化。关注王一博以后，她了解了很多赛车、滑板、街舞等新领域，感觉自己更年轻了。她相信，生活中一定有美好在闪光，「人与人之间通过情感和信念联结，也一定会深刻地影响到彼此。」

王鸥、王一博跳「办卡舞」

刚工作两年的波浪，作为时代少年团的妈妈粉，看团综时，心里柔软的她常被孩子们简单质朴的言行所打动。

前段时间在上海录节目，小孩们在江边玩时，晚饭喝了太多水，又找不着厕所，正急的时候，有个卖花的姐姐给他们指了去公共厕所的路。严浩翔感激地把所有花都买了下来，并多给了50块钱作为报答。

波浪感动于小孩内心的温柔，泪水在眼眶打转，而马上，她又被孩子们的纯真给逗笑了，因为15岁的刘耀文对小猪佩奇的看法太过「清奇」。

「当别人知道小猪佩奇的人物设定是身高2米13的时候，反应都是，我的天呐，这个猪这么高。他的反应是，那佩奇去打NBA一定很牛。刘耀文甚至还相信小猪佩奇是一个人！」

团综的物料会在下午6点发放，正值下班通勤最累的时间段，波浪把小孩们的歌和自己喜欢的其他歌加入到一张歌单，随机播放，在拥挤的地铁里，让音乐温柔地抚慰着她。

下地铁后，她在天津秋季料峭的风里行走，期待踏进家门，就能立刻躺在床上，借助屏幕上小孩们的青春气息，为自己第二天的工作充电打气。从平淡的生活中逃离出来，得到一丝喘息。

现在，是四点十分，离享受快乐不到两小时，波浪期待六点的到来。

日剧《宠物情人》

(文中青云、糖糖、波浪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