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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诛笔伐60年终成一别:这个男人树敌无数,却被友人称为“善霸”

2018年3月19日 文/ 编辑/

▵李敖图/视觉中国

大家都怕他,说他是凶悍难缠的家伙,不敢沾惹。王大智与李敖相交多年,深谙其为人,觉得李敖自称“善霸”实在是极为妥帖。

文✎何可以

编辑✎方奕晗

被病魔扼住喉咙的李敖去世了。

这位快意恩仇、风流潇洒的文化斗士,一直希望在“最多还能活3年”的人生收官期内,作战到最后一刻。战死疆场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但命运没有让他得偿所愿,在人生的尽头,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沉默地躺在病床上,直到2018年3月18日离开人世。

可以预料的是,不会有葬礼。他早已摒弃这套“陈规陋习”——生前就不过农历新年、不为父亲守孝。

曾许愿要与家人、友人、仇人好好告别的李敖,恐怕要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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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自称是台湾少数靠写作发了财的人。“少数”里面,男的是李敖,女的是琼瑶。此话不虚。步入老境后的李敖喜欢自夸“著作等身”,也肆意张扬“全世界古往今来有没有这么个人写了这么多禁书”。依靠这些禁书、热卖书,晚年的李敖过得很不错。

▵2011年7月23日,李敖在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行“中国知识分子的走向”讲座图/视觉中国

李敖有钱,在台北有七八栋房子,每处都有极好的选址。其中一处在阳明山上,仿佛整座阳明山都可成为他的私人大花园。房子多,李敖的行踪也更加神秘,他因此戏称自己是“狡兔”。还能开车的年纪里,他经常开着一辆德国产的“奔驰”,游窜在自己的“洞窟”中。

李敖的感情生活复杂动荡,为世人瞩目,但生活中却过着简单而规律的日子。他从不过问子女恋爱成家的私事,认为这是老年人求快乐之道,“一过分关心年轻人的事情,你会生气的”。但为了儿女读书,李敖卖掉自己在阳明山上新盖的书房。他家里一尘不染,永远不开窗,冬夏都以空调调节温度湿度。这位斗士不喜烟酒,年轻时只喝白开水,不靠咖啡和茶等外物提神。六十多岁以后,他开始早上喝一杯咖啡。

李敖不打牌,不应酬,早已杜绝参加红白喜事,过着清教徒一样的日子。但他注重健康,常吃一些银杏类的保养品——据说是为了保护脑子。他不信仰宗教,觉得宗教带给人的净化还不够简单,“我出去跑一跑,洗个澡,结果是一样的”。

人们去他家做客,往往只有白开水款待。偶尔请人来家中吃饭,即便是一锅涮牛肉,也是清寡的汤料,滋味淡薄。

客人们都知道,李敖家中的景观不在其他,在他的藏书。他的书,有条不紊地放在木头书架上,像是一个图书馆。放不下的,就整齐地堆在房子中间。书堆之间,仅容过道,像极了一个“书城”。但是李敖从不将书分类。这样的好处是——除了他自己,别人完全不能从书架上找到想看的书,可以有效防止书籍外借。

▵李敖家书堆之间,仅容过道,像极了一个“书城”

文字中的李敖永远一副金刚怒目的姿态,但留给世人的影像里,却总是手舞足蹈,表情轻佻而雀跃。怒骂与嬉笑,成为他的一体两面。

这就是李敖的作风:他一生不断与人冲突,喋喋不休,猖狂肆意。但是他不生气,不变脸,永远笑嘻嘻,谈笑间用笔墨征伐。

对大人物“藐之”,对需要扶助的朋友、后生,李敖不会惜力。他年轻时就以“义气”自豪,到了晚年,遇到江湖救急的事,自然会用李敖式的态度来化解。

2006年,台湾大行倒扁红潮。10月10日,学生们自发组织的抗议游行将“总统府”围得水泄不通,大喊“陈水扁下台”。当时李敖的朋友王大智有个学生在高中当教官,下班后穿着军服就去了。结果被媒体拍到,大做文章,成为军方倒戈的样本。一时间此人被“国防部”、“教育部”等政府部门要求彻查严办,牢狱之灾迫在眉睫。

无奈之际,王大智想起在“立法院”作“立法委员”的李敖。严格说来,李敖属“国防委员会”,正是“国防部”的上级单位。会面那天,李敖感冒了,在办公室里吊着点滴。王大智向老朋友求助,李敖却漫不经心不置可否,只拉拉杂杂说半天无关的闲事,问是不是卖了四幅张大千给林百里,是不是还主持台北市孙文学会,又说自己年纪大了,脚冷。最后,李敖推着点滴谢客出门,说自己要开会,临走时留下一句话:“那个小朋友,还是回到军队里好,军队会保护他。”

王大智惶惶不安地回到家里,过了一个星期,媒体爆出消息,那个惹祸的教官被调离学校,回到部队里去。处罚的事情不提了,“国防部”和“教育部”也没有声音了。王大智知道这是李敖从中斡旋的结果,但他是怎么和人家谈条件的,没有人知道。李敖也绝口不提自己救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后生。

王大智说,在台湾,知识、文化界谈李敖的人不多;很少人说他不好,也很少人说他好。大家都怕他,说他是凶悍难缠的家伙,不敢沾惹。王大智与李敖相交多年,深谙其为人,觉得李敖自称“善霸”实在是极为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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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湾舆论界,李敖颇为寂寥,但在大陆,他却是一代华人的知识偶像,以聪明、勇敢、追逐美色的知识分子斗士形象鲜活存在。

▵2005年9月26日,李敖在上海复旦大学发表演讲图/视觉中国

自1949年离开大陆后,李敖整整56年都再未曾重回故地。

青年时,李敖在台湾曾与渡海来台的严复之孙严侨相交至深。李敖把严侨认作自己人格上的导师,从他身上找到了与大陆在精神上血脉相连的关键。李敖晚年回忆:“我庆幸在我一生中,能够亲炙到这么一位狂飙运动下的悲剧人物,使我在人格行程中,得以有那种大陆型的脉搏,那种左翼式的,那种宗教性的情怀与牺牲。”

2005年,70岁的李敖一只脚高高跨起,一只手扬着车票,站在台北桃园即将飞往大陆的机舱前,表情兴奋至浮夸,留下照片。那是他时隔56年迈出的重返大陆的第一步。

他把自己这趟旅行命名为“猛龙过江之旅”,是李敖文字一贯的金刚怒目式表态,但他希望此行不做斗士,而做赏景的雅士。因为他的目的地是北京,是他记忆中的北平。

“重温旧梦”可能是“破坏旧梦”。来到北京的李敖没能做成“雅士”,却多了一份“菩萨低眉”的心肠。

▵2005年9月20日,北京,李敖参观母校新鲜胡同小学图/视觉中国

站在北京大学的演讲台前,他发现,自己乡音未改,可是眼前人却变了。“你们讲的没有我讲的纯。”北京变大了,人心也变了,人与人处处防备,那个彬彬有礼,善待陌生人与贫弱者的北平已渐渐远去。

在沦陷中的哈尔滨,李敖一出生便成为“遗民”,这是他不可复制的人生起点。2岁时,李敖全家迁往北平。在新鲜胡同小学里,小少爷完成了最早期的知识积累。从小浏览书籍远超出同龄人的他,六年级时被选为图书馆馆长和学生会主席。他甚至鼓捣出一个初具规模的“李敖实验室”,方向是化学,能做浓硫酸溶解实验。

1948年的春末夏初,李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市立第四中学。一年后,他从上海离开大陆,来到台湾。

李敖心中对北大有遗憾。他父亲读北大中文系,大姐、大姐夫、二姐都就读北大。他大半生待在台湾,读台大。

▵2005年9月21日,李敖在北京大学演讲。北大赠李敖礼物——李敖父亲在北大时照片图/视觉中国

75岁那年,李敖的儿子李戡17岁,在当年4月和7月分别考上台湾大学和北京大学。结果众所周知,他放弃台大北上读书。李戡的选择让李敖很得意,他全然不顾争议,对媒体骄傲地宣称:“他去北大读书算是‘弃暗投明’,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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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春天,80岁的李敖花了40天写出一本新书《李敖风流自传》。

他风流成性。自传封面上赫然印着他青年时期的照片,神态不羁,青春逼人。那时他刚过而立,而书底附上的一段自白,是别样的一副“表情”:宋朝有个风俗叫‘八十孩儿’。小孩出生,为了盼他长寿,在他脑门子上写‘八十’两个大红字,以讨吉利。现在我真的活到八十岁了,脑门子上要写,得写‘八百’才过瘾了。看来‘八百’是活不到了,但写几百条浮生杂忆是没问题的。

纵横文坛数十年的战士李敖就这样走入耄耋之年。

那个夏天,他接受主持人鲁豫的采访,回顾一生:“我觉得我很完美……一代完人。”

但他觉得自己“孤苦伶仃”,是因为“太真了”。

李敖不介意“老”字,但开始介意“死”字:“因为我的年纪随时要……不牢靠。”

▵李敖与儿子李戡合影图/李戡微博

他的记忆力、精力已大不如前。80岁,李敖记得马英九能拿下台湾百分之47%的妇女票,却记不住那些贪污治罪条例、台湾某官员贪污的具体数字。他开始随身携带小抄——他把自己要记住的东西条分缕析地写在一张A4纸上,叠好放在上衣口袋里。

老去的李敖常常回忆36岁坐牢的日子。5年零8个月里,同志反目、朋友流窜,女朋友嫁作他人妇,他觉得世界变得黑暗,天都会塌下来。而狱中不能写作,对李敖是最难熬的。“那个时间太久了,一年复一年,我觉得最大的那个,觉得怄气的就是我不能够写作……生命浪费的很厉害。”

天暗天明,他却从不示弱悲观。李敖却不肯撤离战场:“我到现在还是个战士啊,我还写文章,只要我有机会写,我还要写,李敖一出现,证明他们是假的,台湾民主是假的,台湾民主,他们以为台湾有民主,台湾民主是假的。”

但老去的李敖回望当年,知道自己好的人生已经没有了。

▵李敖

2009年,电视节目《李敖语妙天下》停播,他慢慢淡出电视荧屏。人们纷纷怀疑,李敖老矣,尚能骂否?两年后,他以“哈啰李敖”之名注册微博,开始在140字之内开辟新的战场。那一年,他70岁。

他在微博上袒露对岁月的感慨:“理发后我在巷口买了一盒蒸饺,走在路上累了,索性坐在路边石凳吃起独食来,天色已暗,没人发现李大师如此平民化,像个拾荒老人。”

2015年11月,李敖因病被救护车送至医院诊治。脱险后,他发布一条微博:“清早我从来未跟死亡如此擦身过,在救护车中醒了一下,从脚尖望着车外说了一句‘今天闯红灯过瘾’,再醒时已抵急诊室。跟漂亮护士小姐开了一句玩笑后,醒来已在照MRI,直到下午神志恢复。住院一周是少不了的,人有旦夕祸福,而那祸福正是嘲笑人有死亡的风云。”

面对死亡,李敖露出促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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