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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到出局者周航|当理想被资本和乐视践踏,就英勇地引爆它

2017年5月4日 文/ 任晓渔 编辑/ 金赫

周航选择了一种激烈的告别方式。这或许并非他所情愿。他曾直言厌恶“战争”,但却卷入了更大的“战争”。第二次创业,易到承载了他的理想。但当易到越来越偏离航向,周航被引爆了。这是他的道德洁癖。

坚持与敏感

“我希望它更好。也会尽自己一切努力。”4月18日深夜,易到创始人周航终于回应了。面对记者的采访,他称自己不想做复仇者,也否认想要重掌易到,但这则消息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

大家还沉浸在他的情绪表达中。前一天傍晚,他发布了一条声明,引发轩然大波。这条声明称:“易到当前确实存在资金问题。而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原因是乐视对易到的资金挪用13亿。”

这个声明叫所有人大吃一惊。据《中国企业家》报道,贾跃亭感到极其生气,逐字逐句改出了回应,并将周航的行为评价为“农夫与蛇现代版”,称将起诉周航。

这场争端让易到的资金困难,完整浮出水面,也暴露出创始团队和控股股东之间的矛盾。24小时里,舆论发酵出多种解读,不少人相信这是一场对易到所有权的争夺。

在过去的一年里,外界一度传出周航已经出走易到的消息。周航2010年5月创立了易到,这是国内最早的共享出行平台。公司由于战略失误,2015年陷入困境,接受了乐视7亿美元入股。2016年,乐视派新的管理团队入驻易到,周航逐渐失去了控制权。

“周航实在太偏激了。”面对这则声明,易到一名已离职的运营人员评价说。一些资深用户甚至认为周航违反了游戏规则,这会引发司机的挤兑,让易到走到真正生死存亡的关口。

但在更熟悉他的人那里,这并不是利益之争。一名易到老员工认为,周航的行为并非出于无法重新夺回易到,而是不愿背负“道德污点”。

创立易到以来,文艺和情怀等标签一直贴在周航身上,最后一刻反戈一击,被视作复仇,但也有人认为“落井下石”。明知这些风险,周航仍然发出了4月17日的那则声明。

有人认为他是“忍不住了”,这种行为一反他的本性。在朋友面前,周航一直以温吞的形象示人,不愿与人起冲突,始终保持优雅得体。

现在,他被引爆了。

易到用车公司内部场景图/CFP

“为事业英勇地死去,还是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哪种更值得称道?”几年前,有人问过周航。这次问话被他专门记下来,写在一篇文章里。最后,他的回答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卑贱地活,我只忠于自己的价值观。”

这个问答或许可以帮助理解,从创立易到到彻底离开,在关乎一家公司命运的时刻,周航所作出的选择。

易到寄托了他的理想。对于未来交通的设想,常常让他“内心激动不已”。但当他逐渐丧失对易到的控制权后,面对外界的刺探或品头论足,他顿时会转换成防御的姿态。

“作为在职CEO被自己的公司起诉,你作何感想?”乐视发出起诉声明后,有人给周航发了一条微信,言语中有点撩拨的意思。

当事人迟迟没有看到周航的回复。

不久,他发现,再发出的绿色条状文字块后面多了两个红色的字,那是个发送失败的提醒——周航已经从好友列表中删掉了他。

周航的趣味

恶意和窥探都被他排斥在外。这一幕与一个多月前发生在杭州的一个场景很相似。

那是3月26日杭州湖畔大学的课堂上,周航是主讲者,他领的课题是研究“失败”。

公司三位联合创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彼此”,周航在台上说了。

“不够痛,失败过程、关键时刻都没有讲。”台下有人喊。

谈及他与易到相关的细节时,他的“同学们”要求他更坦诚地剖析自己的“失败”——他的公司已有70%股权掌控在乐视手中。

“请不要对别人下判断。”回应台下的“围剿”,他语音平静。

但当天他再也不愿谈及有关易到的细节。有人私下再去找他聊时,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防备的周航。从前乐于交流的他,仿佛是一只刺猬,竖起了身上所有的刺,摆出了防御者的姿态。

创立易到时,周航本想做点“高级点的事”,这种高级指向的是商业之外的东西。他对价值感的追求重于对资本的追求。按照他的爱好,他喜欢纪念碑谷,却讨厌《征途》,前者能让他享受游戏的乐趣,体会哲学和美学上的震撼,而后者却是通过操纵人性的恶来获利。

这种审美植根于他此前的人生阅历。往前追溯他的经历,是个典型的人生赢家形象。1994年,21岁的他与哥哥周洲创立天创电子,做电子音响生意。这家公司很快崭露头角,并购老牌国企,进军美国市场。

易到品牌的专车图片源自网络

公司走上了正轨后,不再需要他花费多少心思,精神上巨大的空虚袭来了。

周航曾对媒体描述,每天早晨醒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有一天,坐在院子里,周航盯着一片落叶从树上脱落。几十秒钟过去之后,那片叶子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周航心里响起了一个强烈的声音:“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回国开始了寻找的过程。

周航是极少数积极对公共事务发言的企业家。“易到用车周航”这个ID早几年在微博上,是一个愤怒文艺男中年的形象,一有社会热点就忍不住站出来发声。

“实在太爱这片土地了,以至于这里每个遭遇不公不幸人的命运都扯的我心疼不已,心疼的我远避他乡也无济于事。”

这样略带煽情的言辞也能从他的微博中看到,从他的过往表达中,能分辨出这是他的真情流露。

微博上有人转发70岁老人辛苦搬水的事,周航很快让易到的联合创始人杨芸安排司机去看看。看到聋哑服务生的服务自信礼貌,周航开心地给了对方100元小费。

有人劝他在商言商,他专门写文章回应:“商人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商人。”看到社会中不够完美的地方,他试图积极地从商业角度通过技术和创新来突破。

“认识周航以后我都变愤青了”,周航的好友,航班管家CEO王江这么说。这个评价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朋友对他的夸赞,他对朋友的影响不少。

知名媒体人骆轶航形容周航身上与其他人不同的特点,他把那种不同之处称为“少年气”。关于周航,他记得的印象深刻的画面是,参加牛文文的“黑马训练营”时,他唱了一首创业励志歌曲。

在一群苦大仇深的创业者中,戴着耳麦的周航忘情地演绎,表情特别丰富。

资本和常识

直到今天,一名易到前员工还记得刚入职时的冲击:卫生间里摆放着梳子、漱口水及护手霜。男生梳着大背头、打了点发胶、留着小胡子,女生会穿着小衬衫和小短裙,踩着小高跟,“他们可真精致”。他描述当时的冲击时忍不住感慨。

这与周航的理念密不可分:“成功创业要轻松、快乐,但不要天真”——周航反对苦逼创业。

易到这家公司从创立之初就深深打上了周航的个人烙印。

易到CEO周航图片源自网络

周航很早就见过Uber的那位富有个性的创始人TravisKalanick,他并不喜欢对方。共享经济中的另一位鼻祖AirBnB可能更符合他对易到气质的想象。

除了物质条件和氛围,易到关键时刻的抉择和方向,无不与周航个人所信奉的原则有关。

他对易到定位是:司机温和有礼,谈吐不凡,用户是中国高收入阶层,司机接单后能收到用户喜好推荐,乘客可以选择是否想和司机聊天,以及对车内音乐的偏好。“我希望帮助所有的人提高在不同的场景出行的品质。所有的出行都应该是轻松的,舒适的。”这是周航对易到的蓝图规划。

他信奉哈耶克的理论,最爱的一本书是《通往奴役之路》,这明显不是一个效率至上与追求绝对成功的人会读的书。周航还与经济学家茅于轼互动频繁,为了出租车是否具备公共产品的属性,关于车的数量和运力关系周航曾经弄过一个模型来专门探讨。

这些知识背景和个人趣味都让他的易到离大众市场有些距离。这直接导致了他的误判。

2014年夏天的一天,红杉资本中国基金合伙人周逵找到周航希望投资,他们聊了三个小时后,周航拒绝了对方。

后来,在一次交流会上,周航反思了这个决策,这和他对商业常识的理解有关:“一个正常的商业机构都必须赚钱养活自己,这是商业的本分。一个伟大的公司必然是个能超级赚钱的公司。”

他拒绝参加滴滴和Uber的补贴大战,坐山观虎斗,这使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有人建议,设置让司机跑更多单,接更多生意。周航觉得这违背了自己创立易到的初心:“开专车的司机应该有尊严啊,把他们累成狗,他们不就回去重新开出租了吗?”

这些决策都充满了周航的个性色彩,让易到成了当时媒体观察中的异类——试图通过精致优雅的服务和非同质化的服务去获得商业上的成功。

日后,它们也为周航的理想色彩陌上了一丝悲壮色彩。

落寞离场

2015年2月,滴滴与快的两家公司在资本撮合下合并,根据易观国际截至2014年第4季度的数据,两家公司合并后在打车市场占有率超九成,易到的境地变得异常凶险,资本市场没有人对易到感兴趣了。这也是周航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周航后来接受采访时回忆,最困难的时候,他看着账上几亿现金,却担心公司见不到下个月的太阳。

乐视成了唯一愿意对易到开价的对象。这成了当时易到最好的选择。但某种意义上,分歧的苗头在最初接触时就已露出端倪。

2015年5月底的一天,周航应约去朝阳公园见贾跃亭,这是他们关于易到融资问题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吃饭时,贾跃亭对着周航大讲生态化反。周航将信将疑,“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周航事后尝试去理解“生态化反”,他也在多个场合表达对乐视理念的拥抱,但这分歧依然存在。

乐视进驻之后,周航对媒体公开表达过,“我跟他(贾跃亭)说,他的信念信仰可以用大家理解的方式做出来,但不能天天生态化反,天天跨界颠覆,大家记不住,这个很空洞。”

人事上乐视开始插手易到,原乐视CMO彭钢成了易到的总裁,现任CEO。他的个性与周航完全不同,是典型的乐视生态化人才。

易到用车CEO周航图片源自网络

在易到内部,大家对他的称呼是“彭总”。有员工称,他事无巨细,连媒体稿件的标题都要亲自过目,在他身上还有一个标签是“独裁者”。有离职员工这么评价:“他下面应该有个二把手来作平衡”。

周航则被称为“航叔”。一位易到离职高层讲过这样一幕,曾经有位中层向周航讲述易到必须接入出租车的原因。周航听完将人留下,用了大半天时间来解释,为什么易到不做这个选择。

这就可看出两者风格的不同。

乐视进驻后,战略上,易到成了乐视“生态化反”大业中的一部分,“大量乐视的库存产品都通过易到平台被消化”。易到联合创始人杨芸透露过,周航对这个举措表示不满:“周航在一次董事会上也曾严肃地提出来,他认为这对易到太不健康了。”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周航淡出一线之后,原易到管理团队中总监级以上员工陆续离职,新替换的全部是乐视系人马。

显然,易到的一切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从前,他忍不住关心每一个用户反馈。现在,易到的提现风波以来,司机们涌到他的微博下诉苦、谩骂,他不再说话。一位司机公开了一张截图,里面是他给周航的私信。周航没有回复,但那条私信的阅读状态显示“已读”。

在发声明挑明易到资金困难问题后,有人评价他不懂资本市场的玩法,坏了名声,破坏了规则。

但周航是知道规则的。2016年,无数人问他,喜不喜欢乐视入驻后公司的变化,他多次提到了“规则”两个字。

他终究没有忍住。4月20日,在和乐视大战几个回合之后,他带领两名联合创始人集体辞职。仅一天,易到就任命了新的管理团队。5月3日,易到上线乘客端新版本,称“易到一旦苏醒,势必再次成为滴滴的劲敌”。

周航曾经发过一条微博,讲的是他喜欢的文学。

“我喜欢的文学,往往是两种倾向、两种色彩:一是个人主义的,梦想的,叛逆的,奋斗的;二是人道主义的,爱的,同情的,救助的,二者构成为一种独特而迷人的精神气质,英雄主义中夹带着某种先行的孤独与无援的感伤”。

这种孤独和无援的感伤,或许也属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