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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青年带来村淘火种,“空心村”光山互联网拓荒记

2017年6月2日 文/ 张丽 编辑/ 张丽

对于方洼村来说,返乡青年王俊生的村淘点是一粒火种,给贫困村带去了希望。

返乡青年王俊生发现,电商扶贫是一场复杂的持久战。

2012年,王俊生从武汉工程学院毕业,此后当过台资企业总经理助理、网站责任编辑,还出任过一处濒临烂尾的工业地产项目的综合部主任。

2016年初,他决定返乡。

当时,王俊生的家乡河南光山县正推行电商扶贫,很多像他一样在外打拼的年轻人,希望借助互联网的力量改造农村。

光山县,此前一直被媒体解读为农村“空心化”的典型案例,那是因为2012年,一名患癫痫病村民,挥着菜刀跑进校园,3分钟内砍伤23名孩子以及一名老人。

王俊生还记得,刚通过农村淘宝村小二选拔时,光山县农村淘宝负责人李磊拍了拍他肩膀,热情鼓励他“加油干”。等到方洼村实地转了一圈后,李磊对他说:“你要是把这个点做好、做大,会特别了不起。”

现实:改变农村传统观念不易

家乡的状况只能用冷峻来形容。

在光山县方洼村,贫穷的印记好像凝固了20年。通往文殊乡的夯实土路上,依旧是大坑小坑交替分布,像一个个刺目疤痕。路面狭窄的地方,仅容一辆机动车通行。

2016年初,27岁的王俊生搭车回乡,在不停的颠簸中,儿时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逢年过节,他和大人去邻村走亲戚,眼睛要时刻向下看,因为路上到处是坑,还有像地雷一般的牛粪和猪粪。

方洼村是光山县106个贫困村之一。2014年,全村人均年收入约为3300元,其中,贫困人口年收入约在2800元到3000元之间。

刚开始,王俊生踌躇满志,他认为,交通越是不便,乡亲们越是需要电商来提高生活质量。而且,农产品上行也离不开电商及其搭建的物流渠道。

他印了两三百张彩色宣传单,开始入户走访。正值4月,村民要采茶、水稻要下秧,他特意掐着时间,等中午上门,询问村民家庭收入、有没有买化肥、是否准备换手机或家电。

第一盆冷水毫无征兆就浇了下来,村民像抵触推销一般抵触走访。顾面子的村民会委婉拒绝,“不需要不需要,我什么都有”。王俊生扫了两眼,他家其实什么都没有。更粗暴的方式是直接轰人,“走走走”。

那一刻,他感觉自尊被狠狠地掷到地上。用户调查,在大城市里能够顺利进行,但在农村则不灵,那里是熟人社会,人们天然警惕那些冒然拜访者。

又硬着头皮走访了一两百户,王俊生得出一个结论:空心化村庄里,大多是留守老人和儿童,而前者的消费习惯就是节约。有人常年两三套衣服替换穿,彩色大头电视一看十几年。即便是村里的中青年人,对网购也充满顾虑。

这种情况在其他村淘点也屡有出现。王俊生在电商扶贫培训班的同学、何寨村村淘服务点的孙雅莉,第一次帮人代购冰箱,村民死活不让送货员离开,非要对方留个电话。一问,原来他怕出了故障不知道找谁维修。孙雅莉说,箱子上有售后电话,可以免费打。村民一口回绝:“不会。”

直到孙雅莉搬出她爸,才最终解决了问题——她爸孙清山是小学校长。听说有问题可以去找她爸,村民才算放行。

第一轮走访下来,最大订单是两台电视机。而同县的甘冈村淘服务点,开业几天就成交了百把单。

王俊生切身体会到了中国乡村差异之大、状况之复杂,也对电商扶贫的难度有了重新的认知。这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

拓荒:帮村民卖出2万多元农产品

农村给年轻人上的第一课,就是“耐心”。

王俊生自己不吸烟,但会随身揣一盒18块钱的“黄鹤楼”。碰到来村淘点的乡亲,就递上一根,寒暄几句。在农村,香烟是拉近彼此距离的社交工具,大家习惯在这些小细节中建立信任关系。

在农村做事情,也要入乡随俗,从一点一滴做起。

比如一小袋洗衣粉,街上卖12元,农村淘宝上只要8元,村民就很乐意来买,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实惠“看得到、摸得到”。一轮促销下来,几名村民便自发充当起了活广告。

一单单小额网购,是村民接触电商、改变观念的过程。如今,已经有村民请王俊生帮忙在村淘上买汽车。下单一辆哈弗H6,金额10多万元。

服务村民,王俊生必须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特殊要求。

六旬村民朱德全,性子执拗,他找王俊生下单了一个电子台秤。货到了,老人说公斤看不懂,要求把单位调成斤。一番折腾未果,王俊生只能向客服求教。问题解决了没两天,老人又找上门,说电子秤不准,与家里的杆秤相比差了一两多。

老人听不进王俊生的解释,此后逢人便讲,网购商品不好。

“恨不得不做他那单生意。”王俊生有点委屈。农村工作要非常细致,一句话不到位,一件事没做好,就有可能产生长期误解。而越不解释,误会越深。

王俊生不想打退堂鼓,因为困难是他“自找”的。

刚返乡时,家里人建议王俊生做羽绒服生意。光山县是羽绒服之乡,一台电子缝纫机、一台电脑,在家里就可以轻松开网店。

王俊生没兴趣。家乡的贫穷,曾在他脑子里烙下深刻印记,他觉得:“既然到农村做,还是做农副产品上行有意义。”

王俊生1996年上小学时,课桌还是四根木腿架着一张光木板儿,没有书斗,学生们只能拉几根毛线凑合。学校的旱厕卫生条件极差,时常有同学掉到厕所里,一身恶臭。直到2013年,学校才盖起楼房,但还是没有操场。

申请村淘点之前,他参加过县里的电商扶贫培训班,注册了淘宝店“淮南农品”做农副产品上行,帮村民卖土鸡蛋、咸鸭蛋、茶叶、手工挂面、红薯粉。货源来自贫困户。

村民挑到集市上的土鸡蛋,只能买到七八块一斤。在网上,王俊生可以帮卖到12元一斤,咸鸭蛋则两元一枚。但是货源不稳定。

上周,“淮南农品”刚接了两单:一箱鸭蛋,两箱土鸡蛋。土鸡蛋要100枚,他跑了三户才凑齐。赶上村里货源不够,“掌柜的”就要骑电动车到乡上去补货。“落后有落后的好处,随便一个路边摊,土鸡蛋都保真。”

这两单下来,王俊生总共挣了30元。

▲村淘在河南当地的宣传广告

淘宝店开张这一年,他帮村民卖出2万多元的农产品。金额不多,但在这个贫困村,已经算得上是具有拓荒意义的突破。

王俊生也在琢磨能够帮助农产品“上行”的新方式。他有点羡慕那些直播买鸡蛋的同仁。去年5月,农村网红直播卖土鸡蛋,开播5秒,卖出4万个。

拓荒不易,但王俊生不想放弃,因为变化正在发生。

光山县是信阳毛尖的主产区,党支部书记李信远对媒体说,他们准备通过农村淘宝,走一条自产自销的集体经济路子。

来自县政府数据显示,有一款绿茶,此前线下根本卖不动,去年线上一下卖出7000多斤。而作为农产品上行的“光山十宝”之一,土月饼以前一年能卖40万块,2016年上线后一下卖出80万块,而且还供不应求,预计市场需求达100万块。

与光山同属大别山地区的安徽某地,村小二专卖当地特色小母鸡,一年合计收入2400多万。

对于方洼村来说,王俊生的村淘点是一粒火种,给贫困村带去了希望。

改变:空心村有了儿童读书小组

扎根越久,王俊生所担当的角色越多,除了村淘点,他还要管“村里的事”。

村里的干部不会用电脑,一直手写办公,遇到扶贫台账等需要电脑操作的,村干部会请王俊生协助完成。

王俊生还兼任乡派出所的驻村辅警,每月工资1000多余元,不但可以补贴收入,更重要的是,可以为空心村的治安做点事。

2012年,光山县曾发生过一起震惊全国的恶性事件,一名患癫痫病村民,挥着菜刀跑进校园,3分钟内砍伤23名孩子以及一名老人。该事件被媒体解读为农村“空心化”的典型案例。

去年腊月二十七上午,派出所接警,有蔡姓精神病村民拿着铁锹,朝人挥舞。王俊生此前就听民警强调过,要密切注意该村民,后者有暴力倾向,曾在集市上拿着斧头乱挥,还曾被送到精神病院。接到派出所通知后,他在村淘点换上辅警制服,赤手空拳跑了过去。见发病村民在门口胡言乱语,他壮着胆子吓唬对方:“刚才是不是你出来惹事?”发病村民嘟囔了几句,进了院,没一会儿,拿盒烟出来,递给围观乡亲。

王俊生的村淘伙伴们也在尝试做更多事情来帮助乡村。

在何寨村淘服务点,村小二孙雅莉则把目光集中到教育身上。去年7月搬到村里集中点后,她发现,农闲时村民爱到集中点打牌,然后将孩子“散养”。街上车来车往,孩子到处跑,不安全。孙雅莉也观察过孩子们玩的游戏,无非是些泥巴、石子,跟她小时候差不多。

“一代一代这样真不行”,她开始在朋友圈收集图书,组织孩子们一起阅读。

这些孩子大部分是留守儿童,常年由爷爷奶奶照料,老人们既没精力也没能力去关心孙辈的教育问题。孙雅莉的父亲孙校长说,在何寨小学,40%至50%的孩子为留守儿童。

倡议之下,孙雅莉收到了两箱子图书。最多时,十多个孩子在村淘点门前看书。

▲去年暑假,孙雅莉组织村里孩子们一起读书

一开始,小孩子贪玩,不愿意安静坐着。孙雅莉利用他们的好胜心理,承诺读完书后进行讲故事比赛,谁讲得好,可以拿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回家。这招很快奏效,孩子们读得很认真。孙雅莉打算今年暑假继续搞读书小组。

孙雅莉是一名脑瘫患者,喜欢看书和写诗。这让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湖北女诗人余秀华。

“我觉的,我活得比她有意义。”孙雅莉通过微信,敲出自己的想法,“我现在被我们村的人所需要,我能为别人服务,这是最有意义的一点。”

申请村淘点之前,孙雅莉几乎零收入。虽然大学读计算机,但因为身体情况不佳,在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时常自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曾有几年时间,她漂在许昌,靠卖报纸、摆地摊,艰难维生。

带着互联网回村后,孙雅莉成了“名人”,连七旬村支书马家康也来找她学用智能手机。老人原来用按键式功能机,此前乡镇通知都是在微信上传达,只有他收不到,很被动。见别人从村淘买了个物美价廉的手机,他也来找孙雅莉代购。拆封后,孙雅莉还一步步教他如何使用。

扎根:握紧互联网这个拓荒工具

改变落后需要脚踏实地、群策群力、循序渐进。返乡的年轻创业者们发现,要改变中国农村尤其是中西部农村落后的面貌,将会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他们能做的,就是握紧互联网这个拓荒工具,在贫穷的土地上深耕下去。

王俊生刚回家时,看到集市上的摊贩,还会把摊摆到路中间。隔了20年,社会意识几乎没有进步。

村淘业绩常年全县第一的陈长梅记得,一次村淘做公益,将300多双出口童鞋送给农村贫困儿童。听说村淘点要发放扶贫物资,还有“关系户”先来打招呼,“也分我们一点呗”。

陈长梅的村淘网点还提供旺农贷业务,以金融手段扶贫,只要材料符合规定,阿里巴巴通常3天内就能批贷,额度从2万到50万元不等。但有村民申请时隐瞒个人征信不良记录,导致贷款没成功,反过来埋怨。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让王俊生时常感到孤独。农村“什么都没有”,到了晚上9点,“扔块砖头都砸不到一个人”,村部偶尔放场电影,便是全村最热闹的娱乐活动。

以前在城市,王俊生晚上喜欢听歌、打球、练毛笔字,现在的业余生活则是散步、玩手机。

村淘小伙伴们偶尔会在光山县城里聚会,一群年轻人吃烧烤,唱歌,闹腾一晚。他们会交流彼此听到的新鲜事,比如,有户村民家里停电了,先打电话给村小二问怎么解决;还有村民打听在哪里能买一头健硕的小牛?这个问题被发到全国村小二的沟通群里,最后大家帮助村民在外地找到了小牛,再走线上流程完成交易。

“大姐大”陈长梅说:“有时候,感觉咱比村支书都大。”

王俊生偶尔会想起之前在城市里打工的日子,那时的他,忙忙碌碌却目标模糊,如今返乡创业虽难,但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至少过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