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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了30年高考作文,一位语文老师的真心话

2023年8月19日 文/ 吕蓓卡 编辑/ 金石

每年高考过后,关于语文作文的话题,总是热度最高。

究竟什么样的高考作文才是真正的好作文?8月初,《人物》在北京见到了北大中文系教授漆永祥。漆永祥今年58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他说起话来风趣,留作业喜欢出一些智趣兼具的题目,在学校,学生们喜欢叫他「漆爷」,他自己称「七爷」。他从1993年开始参与北京市高考的语文阅卷,至今已有30年。从上百万份高考试卷中,他看到了一代又一代学生无法自由表达的困境,也看到了语文教育的偏差与缺失。

他曾深入高中,和各地的老师、学生交谈,也曾亲自制作一份有一百个问题的问卷,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探究,为什么孩子们的高考作文写成了这样?他们的高中语文教育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也曾做过尝试,通过高考阅卷对作文要求的变化,让学生在高考作文中做出真实的表达,改变带来了一些希望,但现实依然沉重。

在30年的高考语文阅卷中,他究竟看到了怎样的现实,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语文教育,如何才能让孩子们重新爱上语文?以下是漆永祥的讲述——

文|吕蓓卡

编辑|金石

「高考体」

我参加高考阅卷挺早,我本科读的历史系,1987年西北师范大学本科毕业,就在甘肃参加高考历史卷的阅卷,1993年到北大中文系,才开始参与北京的高考语文阅卷。2008年北大中文系换届,我是北大管本科教学的副系主任,当时谁负责本科的教学,谁就负责阅卷这一摊,就成我的工作了,必须年年干。

我当时就从阅卷中发现,语文作文的问题太严重了。当年《中国青年报》采访我,我就说现在的作文在古今中外的文体里头,归不到任何一类,它太厉害了,我们只能叫它「高考体」。

2012年,北京高考作文是一篇材料作文,一个铁路工人老计,一个人在大山深处维持这么一段路线,还是个真人真事,每天火车经过的时候向他鸣笛,他向火车敬礼,这么一个比较煽情的小故事。

当时命题者考虑到真人真事,孩子们有话写,结果我们实在找不出一篇好作文来。他们写的无非就是老计怎么兢兢业业,怎么坚守职责,怎么感天动地,很夸张的那一套东西。

甚至有很多孩子写老计负责20公里的这个区间,来回走比较枯燥比较寂寞,不知道20公里有多远,说他来回要走一天。我们现在的孩子不走路,对公里没概念的,他觉得20公里是从北京走到广州去了。

所以那年就没有一篇满分作文。

这让我们很心痛,为什么会这样?我们都觉得问题很大。也就是那一年,我说到中学去看看。

按理说把阅卷这件事凑合做完也就完事了,我是个大学老师,没必要掺合中学的事儿,但总觉得,说好听一点是有这种责任的,说难听一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就想知道问题在哪里,为什么孩子都写成这样?

北大每个周五下午全校都没课,我就去北京的中学调研,有城里的,有郊县的,有所谓好学校,也有一般的学校。有时候带两个年轻的老师,有时候我一个人,去跟中学的教研员和老师座谈,还有高三的学生。我来给你讲,我们希望你写出什么样的作文,就是我们认为的好作文。

我就告诉他们,你能不能写自己、写生活、写现实,我反复强调的说真话、说实话,我希望写这样的东西。我甚至问了高三学生这样的问题,你喜欢不喜欢自己写的「高考体」作文?你愿不愿意看第二遍自己写的作文?学生们听后都是苦笑或者乐得摇头笑笑,然后说高考作文都是按老师的要求编写的,是一种怪异生厌的文体,他们一点也不喜欢,自己也羞于看第二遍。我说你们都不愿意再看一遍,而我们每年要连续十天看数万篇这样的作文。

实际上老师们也不愿意这么教,孩子们也不愿意这样写,但因为高考作文和阅卷被妖魔化,所以考生宁愿违心地写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话,也不愿意流露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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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亮光

关于语文学习,高考就像一个杠杆,既然让我们撬,我就撬一下,把孩子们往好的路上引导。

比如套路化的问题,这也是全国性的。最典型的就是所谓四大名人、中国两个外国两个,李白杜甫、莎士比亚拿破仑。反正见得最多就鲁迅和莎士比亚这两个老头。

去中学的时候,我就表达了这一点。被我「吓唬」了一圈之后,到了第二年,李白杜甫几乎绝迹。我们突然觉得很寂寞,就真的没有了。

高考作文体现出的问题,当然也有阅卷的问题。

其实大家对阅卷理解有误差,觉得阅卷就是草菅人命,根本都不看,屏幕哗一出来就打分。我就给他们解释,也要给他们吃个定心丸,阅卷老师还是在认真工作的,是在看你作文的,不可能不看。

北京我们阅卷做得比较细,每年高考阅卷期间,2013年高考完,我们前三天就刷卷子,看今年的作文题目孩子们怎么答的,答得好的是怎么样的。我们需要找样卷,在找样卷的过程中贯彻我们的理念。写得比较实的,有感情的,我很少说有思想的,写得比较实在,比较人性化的,就拿来作为标杆作为范本,到时候会起到一点示范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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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样的形式,至少让中学生知道,我们还是在认真做事的。我经常说现在有个误解,中学老师和同学就觉得你们就喜欢这样的作文。我说实际上我们是一种被动的接受,不是喜欢。

比如说吃的,按理来说你们给我们的菜什么都有,有牛肉羊肉猪肉烤串,有海参燕窝,我们在选着吃,但实际上你们送来的全是土豆,炸土豆煮土豆,还说我们喜欢土豆,因为我看不到其他的,只能在土豆里翻来覆去地挑,挑得倒了胃。

后来,从2014年开始,北京语文高考试卷就变化很大。大作文分成两个,一个记叙一个议论,掰开了。满分60分拨了10分,出了一个微写作。微写作又分为三个题目,大致来说一个议论,一个抒情,一个叙事。

当时第一年考的时候我反对。我说微写作这个东西只有10分还要双评。双评老师们又怕超过阈值,不敢打太低,不敢打太高,就往中间打,六分七分就这么打,保险。我说这样的话,就没有区分度。另外我也摸不准,一个10分的题,200字,学生们会写成什么样呢?

结果头一年考下来,让我们感到很高兴。因为他敢写了,反正就10分。

后来我就分析孩子的心理,北京的孩子压力没有那么大,尤其理科生,只要是好学生上个好学校问题不大。估计这些小孩一想,不就10分吗,最低你也得给我6分,4分大不了我不要了。大家反而写得很好。

头一年考的题我还记得很清楚,一个题叫做请你谈谈高中学习语文的体会,一个是写一段话纪念自己的18岁,这明显是抒情,还有一个是每年到了高考,家长会送考,结果堵车,让你写写你认为家长该不该送考。

我们给了不少的满分。孩子们放开了,豁出来了,反而写出了他的真实的感受。比如有人写对语文的体会,写成三字经的,就讲学习语文要注意字词,注意练习,注重课本,要有生活,他们方方面面都写到了,我们就给他了满分。

但是也有的孩子文字特别好,他说语文就像一首歌,语文就是山泉,语文就是淙淙的流水,语文滋润着我的心田。反正说了这么一堆话,我热爱语文。我们当时就讨论,有的老师给满分。但我说3分。有一个老师就跟我争,她说漆老师如果是你儿子你给几分,我说是我儿子给他两分。

她说为什么?文字写得这么漂亮,语句这么流畅。我说我们让他谈语文学习的体会,他说了一堆,你把语文换成数学,换成美术,换成体育,你再读一遍试试。结果这位老师读下来明白了,这孩子只写了几句漂亮话,实际等于什么都没说。这就是典型的高考体,套这些东西,类似这种的我们就给他很低的分数。

写自己的18岁,有一个孩子写得有点蒙太奇的感觉,他说我每天在放学路上来回走,张大爷家的狗老得不成样子了,邻居家的小姑娘上初中了,长得没有过去好看了,什么棺材铺开张,开了关了开了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我发现我也18岁了。

这篇作文引起了一些争论,我说这是写作的高手啊。他没有直接说我怎么长到的18岁,就是几个蒙太奇镜头,折射出我也长大了。

总之,那段时间我老说,微写作让我们看到了一点渺茫的希望,尽管很悲观,但是能看到一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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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

可惜的是,这些改变并没有维持太久。

到了2016年,大家对微写作又有了一些套路。中学老师就又开始给孩子找方法论,微写作就变成了知识问答。抒情写得少,要么写议论,要么写叙述,分几步走,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写什么,就又把它写死了。

就是老师的限制太多了。

我经常举个例子,2015年我们作文题目是《假如我与心中的英雄生活一天》,记叙文。材料里头举例出现了杜甫、文天祥、岳飞,这么一些英雄人物。当时6月7号考完之后,我们就到考试院去,还没看到卷子,我就给老师说,咱们先讨论什么是英雄,先把英雄的概念建立一下。

我说如果考生写了杜甫文天祥岳飞,当然没问题,是英雄。如果他写了这个材料以外的算不算英雄?他写他的爸爸是英雄,算不算?他写熊大熊二、写铁臂阿童木算不算?我说如果他写的主人公给他产生过某种刺激,对他有一定影响,这恐怕就该算。

结果后来在阅卷的过程中,我发现,我这个心白操了。几乎没有学生写材料以外的人物。这就是老师说的,你不要乱写,不要超出材料,他只好写岳飞,写文天祥,写杜甫。

这就导致作文的同质化的问题严重,之前每年的感动中国十个人物,大量在作文当中出现,有一年有个「最美妈妈」,看了一个上午高考试卷,二三十篇里有不少都在讲「最美妈妈」。

当然我也理解。学生现在就是有两个拐杖,家长一个拐杖,学校一个拐杖,孩子夹在中间是不落地的。我老说你把拐杖抽掉,大家担心抽掉他就倒了,不敢抽,所以就这么扶过来的。无论在孩子的学习上,还是生活中,都是这样。

2013年我还做过一个调查问卷,出了100个问题,发了五千份,想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问卷里有一个问题是,在参加高考时,你敢于表达自己的真实观点或者写自己周边的人和事吗?在两千多份问卷中,只有20%的学生说敢,这个结果极不理想,也和目前高考作文的现状极度吻合。

而在关于这个问题的原因里,有接近60%学生的回答是,「为分数说假话」,不敢写身边真实的人和事,担心自己说真话会得低分竟然成了考场作文「弄虚作假」的罪魁祸首。

我去调研的时候发现,很多中学生平时的日记都比考场作文写得好。日记里有他们自己的话语和故事,真情流露,一旦进入考场,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原因大概是跟语文老师强调作文要有主旋律、要升华、要有高境界高目标有关。孩子板起面孔做「小大人」,讲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大道理」。这让我们着急又痛心,十六七岁未出校园的孩子能有多少成熟的世界观?能有多少典型意义的高大全的事件?能将一篇作文升华到什么程度?

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喜怒哀乐写出来,谈一点体会,一些感触,做到文字通顺就是好作文了。

考生的机械备考,命题的单调僵化常常互为因果。以现代文阅读为例,在选取一篇文章后,平时的模考也是如此,命题者首先要选取和加工,要将原作者的生僻字词、语法错误、语意重复等行文中的问题消除,又要将文章内容中超出中学生理解程度的部分删除。这就出现两种结果:一是原作者的文章本来就错误较多,给他改正过来了;一是将一篇本来个性鲜明、生机盎然的文章,改得四平八稳,文从字顺,再在此基础上寻求可以形成的问题及采分点。

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名义上考察「阅读理解」,但实际上考生不阅读也可以「理解」,因为答案就在卷面上,而不是阅读与思考得来的。考生只要掌握答题方法,就能猜中七八分来。这促使中学现代语文教学更倾向于抓住得分点,找关键字词与句子,写条理化的答案。

不仅如此,无论是中学老师还是命题者,都处处为考生考虑,总是担心他们答不上来,有意无意设线埋点,明里暗里引导与示意。作文最严重的就是老师为学生准备大量的作文素材。这也是假大空、模式化与套路化作文泛滥的重要原因。

所以,在作文试题的命制中,如何引导考生说出心声,在评阅时,如何保护说真话考生的利益,是需要探讨的严肃而迫切的问题。

图源电影《全城高考》

兴趣和基础

我高考的时候作文其实也写跑题了。我们那个时候也有一种焦虑,高考作文不能出错。而且对于我们那个年代来说,对高考的期待更高,因为我是农家子弟,完全要靠这一锤子下去找饭吃。因为作文写砸了,我高考报志愿就没有敢报中文系,我报了历史系,又历时10年才晃悠到北大中文系来。

我们那代人语文学得其实很不正规。我的汉语拼音都是在高三才学的,但我的语文教育失败了吗?我觉得恰恰相反。

从我记事起,我就从周围长辈那里听了很多神奇怪诞的故事,「鬼古经」、「圆豆子与瘪豆子」、「马大石二柳三哥」什么的,激发了我对神仙鬼怪和时间万物的探知欲望。这恐怕是看动画片长大的孩子无法体会与感知的。

语文本来就是语言、文学、文化、社会与生活的结合,这种野蛮生长的学习环境,在无论生理还是求知欲方面都半饥不饱的生活状态下,都成了我的语文课。

我那个时候的老师,村里的太爷老师漆润江,他讲课很有意思,给我们读课文,声情并茂,有一段是风雪中两个姐妹走散了,他就在那喊,大夏天我们觉得风雪就要来了。这种老师就是最好的老师,有感染力,能在课堂上感染学生,也能感染学生去看书。

还有高中语文老师高平先生,人帅字俊,他每写一个字我都跟着模仿一遍,这些老师正是我对语文课持有长久兴趣的最大推手,没有他们我根本不会对语文和文学感兴趣。

所以对学习语文来说,兴趣很重要。

除了兴趣之外,中学语文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基础。我在北大带大一的学生,他们到大学后的语文水平并不理想。文科生不会写论文,写一个事情讲不清楚,话绕来绕去,说不到点子上。理科生写实验步骤都写不全。

这是因为中学的语文教育里,并不重视基础。首先是字词句的基础,字词句的基础是一切的一切,在字词句的基础上,能不能写一个好的句子,能不能写出一个好的段落,再从段落再构成一篇文章。慢慢的就像先是叶子,再是枝干,再构成一棵树。包括咱们学外语也是这样,你词汇量过万,理解课文就容易多了。现在是写作文,孩子们虽然反复地写,但不注重字词,不知道换词儿。

另外一个基础是你得会积累。你得由少积多,得动手记,现在的孩子条件很好,什么词典都买了,但是你不记,那就不是你的。你学一个东西往里头戳,往里头用,你用不活不是你的,就是日常的积累。

我2013年发的那份问卷中,还有一个问题是,你在中学读过一部、三部、五部以上的长篇小说吗?这个就让我们感到震惊,有差不多1/3的孩子一部都没读完过。你在高中期间没有读完过一部长篇小说,你怎么能把作文写好?这怎么可能是吧?

过去我也呼吁过,能不能在语文的卷面当中加一道题,有难度的,我们给分要给得非常严,你答不好确实不能给分。把这个读书有广度、有深度、有思考,理解能力很强的孩子体现一下。但是也没能成行。

关于作文,观察能力也很重要,语文是在生活当中的,光在课堂上是学不好语文的。

北京有一年的作文题叫「北京的符号」,好多同学写鸟巢写水立方,他说鸟巢就像一个鸟窝,水立方是方的,那用你说吗?他没话了。你说北京的孩子哪个没有去过鸟巢水立方,他没观察,他去了就白去了。还有写北京的地铁,那郑州也有地铁,全国有多少个城市有地铁,那么北京的地铁里头会出现什么特征?你就得观察,你不观察你就没法写是吧?

再往上一层就是思考的、想象的能力。怎么把现实的东西做一些自己的加工想象、夸张形容,去扣这个题。

现在的学生老说的就是,我没有典型故事。所谓的典型故事,就是从汽车里把小孩救出来,或者发大水,把一个老人从树上救下来,他认为这才是典型的英雄式的故事。但实际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它都有故事性,但他不认为它是故事。

我说你长到十七八岁,难道就没有一点你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吗?肯定有,但是他觉得这个不典型,我写这个老师认不认可,我写这个能不能证明我说的这个观点?实际上是可以的。

比如说疫情期间前两年写作文,好多同学就在写抗疫,就写医生写护士,他爸爸妈妈也不是医生护士,他根本不知道医院里在干什么,只能电视上看两句,报纸上看到就瞎编着写。那肯定不像。

我说你能不能写写你家楼下的保安,他也在抗疫,写一写你在疫情期间,窝在家里学习上网课的感觉,能写出你自己的想法来,一些真实感受,他就觉得这个能写吗?他觉得不写医生护士就不典型,就不感人,但他写医生护士也不感人,因为他就没经历过。

我老是说,我们应该有单独的作文教学,交给孩子基本的作文结构和作文技巧之外,还要教他们观察社会与生活的眼睛,教他们面对现实与未来的想象力,教他们认识社会与评判事物的批判性思维,教他们发现问题、分析问题与解决问题的能力。

图源剧集《少年派》

重新喜欢语文

今年河南的那篇满分作文出来之后,我在朋友圈就说了一句,此文非好文,此风不可长。我个人认为它不是一篇好文章,还是另一种浮夸的假大空的东西。只不过以前写李白、杜甫、莎士比亚、拿破仑,现在用的都是国外的什么生物学家、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又是几个不太熟悉的人就把老师给吓住了。

这样的作文,是不应该给满分的,这种导向令人担忧。所以说语文的改变,或者作文的改变,得全体大家都动才行。就跟车轮一样,从学生老师从命题阅卷到招生什么的,一个轮子不动你就推不动,解决起来难度很大。所以说孩子在作文中谎话连篇,也不能只怪他。这是社会责任。

我们原来在大学都高高在上,都觉着中学为什么教得这么烂,校长干什么吃的,老师干什么吃的,后来发现其实校长也有很好的理念,老师的想法也好,但是中学的KPI就是高考,你都得体现在高考上。高考考好了才算你学得好,高考考不好,你学得再好也没好。语文就在这么一个动力的驱使下就变形了,因为衡量好坏的标准是歪的。

我到浙江中学做招生宣传,我就跟校长聊天,我说语文这么重要,你们为什么不重视语文呢?他说漆老师,我们还真不重视。我说为什么?他说我给你算,孩子到了高三他数学有点弱,很密地复习了1年,涨5分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语文这孩子本来能考120,拼命学了一年还考了115,这是可能的。尤其作文,本来能考40,他拼命练才考了42分,甚至考了39分。

所以他说,我们对作文有三个字叫「不添乱」,导致好多孩子把语文基本就放弃了。

但我们发现,有一定比例的孩子,差不多是15%,我称他们是语文的死忠派,不分文理,就是喜欢语文。他其实学得不错,读的书很多,思考能力很强,但在高考中,他们的分数和那些学得一般的孩子不会差太大。因为语文不像数学,考到竞赛题高下立判,语文没有这么一个东西,所以学得好的孩子显现不出来,对学语文的积极性是很挫伤的。

我们其实挺对不起这些孩子的。我们需要思考,语文作为一门如此重要、人人都要学习的课程,是否能够不辜负这些对语文充满兴趣的学生,是否做到了充分调动学生原有的兴趣,引发新的兴趣?从我十年前的调查结果来看,这条路还很长。

所以在北大,我们也在做一些尝试,比如推大学语文的选修,我们希望改变大学对中学语文的固定看法,想看学生能不能重新喜欢我们的文化,喜欢语文。

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在努力破除大家对单一答案的看法,在中学,很多事后答案只有一个,大学的答案是很丰富的,好多中学学过的诗我们大学重新再讲,改变一下这种对语文的陈规陋习,因为好多孩子他对语文都有一些仇恨了,都不愿意学语文了。

另外给他们布置点作业,你写个作文写个什么东西,豁出来写放开来写,不要再写成高考体那样的。我们希望学生能够在大学一年级或者二年级选这门课,练习写作能力的同时,能把他们在中学期间对语文的这种固定看法改变一下,发现语文原来还挺有意思的,能够起到这么一点点作用,我们就满意了。

有些大学老师很潇洒,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责怪中学,你送来的都是什么人,文科生不爱写论文,理科生不爱做实验,但只有批评,这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得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做一些改变,哪怕变好一丁点儿,就像我说的,那怕有一点渺茫的希望,那也是希望。

漆永祥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