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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喜剧人的生存环境变好了吗?

2022年6月20日 文/ 盛寒 编辑/ 丁宇

如今,女喜剧人有了更多被看见的机会。即便没有说学逗唱的童子功,没有师徒传承,没有科班出身,也可以通过脱口秀、综艺节目、短视频等途径展现幽默感,最终站在舞台中央。她们的境遇变好了,但挑战也更多了。

出品|博客天下大文娱组

作者|盛寒

编辑|白述

新一代的女喜剧人已经崛起了,她们正在各种节目和影视剧中给观众带来欢乐。

比如李雪琴,“丧”和东北口音已经成为了她的标志。在《开播!情景喜剧》的首轮比赛里,那句深入人心的“大家好我是李雪琴”,不再是开场白,而是成了一个包袱,帮助她所在的“今天有演出吗”剧组,拿到了全场最高分。

她通过短视频走红,后来又讲起脱口秀,现在用作品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喜剧人。演出结束后,台下的评委问李雪琴,“你一年能拿出100天来干情景喜剧吗”?李雪琴给出的回答是:“我能拿出来360天,剩下5天我得放假。”所有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开播!情景喜剧》

同样是从短视频里走出来的辣目洋子,主演的电视剧《没有工作的一年》刚收官,她的演技得到了认可。她还和李雪琴一起出现在综艺《五十公里桃花坞-海边》和《毛雪汪》当中,她们不经意间说出的金句,仿佛开了脱口秀外挂。

同为新生代喜剧力量的金靖、锤娜丽莎、杨笠等,也都活跃在《新游记》《为歌而赞》《怎么办!脱口秀专场》等综艺节目里,同时在拓展影视、短剧、音乐节目等领域,试图找到更多可能。

图/微博@辣目洋子

相比于上一代女喜剧人,新一代女喜剧人似乎有着更宽松的创作环境和更多被看见的机会。春晚不再是走红的唯一舞台,小品、相声也不再是一条绝对的路径。她们似乎更享受喜剧人的标签,也以更加勇敢和无畏的姿态,迎接着更多的关注,也希望担起更大的挑战。

与此同时,观众对女性喜剧人的接受度更高,具备更多元的审美能力,人们乐于看到不同的女喜剧人呈现的新面貌。

不过,在这种更新鲜的语境和评判标准下,新一代女喜剧人如何能走得更远,或许是目前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从春晚到短视频

提起女喜剧人的代表,贾玲、马丽是绝对的领军人物。她们显然不缺工作,贾玲依然是“王牌家族”的重要一员,还在《三个少年》等综艺里做了飞行嘉宾;马丽和沈腾一起去《向往的生活》做客的同时,也出现在了《上班啦妈妈2》中。

不过,从年纪和成名时间来看,她们都属于上一代的女喜剧人,身上有着比较特殊的时代烙印,也在成名的过程中面临着许多困境。虽然贾玲和马丽都是80后,但是她们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只能通过春晚被观众认识的年代。

贾玲成名前吃过很多苦。2005年她刚从中戏毕业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收入来源,说一场相声,工资只有50-100元,但就连这样的演出机会,一个星期最多只有一次。她只住得起地下室,冬天舍不得开暖气,只能在墙上多贴报纸,多盖被子。

这样的日子贾玲过了3年,2008年,她和白凯南搭档的酷口相声《大话捧逗》火了,在北京的小剧场演了80多场,那时候她也没想过自己能上春晚,但总算是有稳定的收入了。

贾玲在春晚上表演《大话捧逗》

后来,姜昆把《大话捧逗》推荐到了2010年的春晚,这也成为了春晚舞台上第一个男女混搭的相声。在一声声“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的台词里,贾玲真的火了。

同一年,马丽也出现在了湖南卫视的元宵喜乐会上。她与何炅合作的《超幸福鞋垫》,让“来自东北的马丽”被更多人认识了,当时有媒体评价她为“女版郭德纲”。但在那之前,马丽已经在开心麻花喜剧团演了5年舞台剧,还参演了林兆华导演的《建筑大师》,是个在戏剧界有作品的演员。

然而,直到2013年的春晚马丽才真正被家喻户晓。她和沈腾搭档出演小品《今天的幸福2》,一夜之间,全国人民都认识了马冬梅和郝建。

对女喜剧人来说,上春晚的机会难得,但上春晚也不等于一定就会红。

2013年,张小斐就开始演小品了,最开始是在地方台的春晚,那部小品的导演就是贾玲。2015年,她和冯巩、高晓攀一起登上了央视春晚的舞台,合作出演小品《小棉袄》,在2018-2020年,她也连续上了三年春晚,但一直没能大火。2021年春节档,才凭借电影《你好,李焕英》成为有着大众知名度的演员。

80后的女喜剧人,像是承前启后的一代,她们的成名路径与更早之前出人头地的喜剧演员是一样的,那些耳熟能详地老一辈女喜剧人,几乎都是从春晚和情景喜剧中走出来的。

有“小品女王”之称的蔡明,12岁开始拍戏,但直到30岁和巩汉林在春晚表演小品《陌生人》才一举成名。此后一头扎进喜剧事业,凭借着马大姐一角和参加过27年春晚的经历,成为了无人不晓的女喜剧人。

宋丹丹也同样如此。1989年,在演员行业摸爬滚打5年的她登上了春晚,出演小品《懒汉相亲》。那句“俺叫魏淑芬,女,29岁,至今未婚”,一夜之间让全国观众记住了她。此后《我爱我家》和《家有儿女》这两部情景喜剧,以及和赵本山在春晚上的多次默契表演,让宋丹丹的喜剧形象,在几代人的记忆里扎了根。

还有说着“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的赵丽蓉,和说着“你要早点遇见他你早瘸了”,也客串过《东北一家人》的高秀敏,都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但十分优秀的女喜剧人。

高秀敏客串《东北一家人》

在那个一家老小盯着一台电视机的年代,她们神秘又遥远,但那些喜剧的、生活化的表演内容,透过四方的电视盒,给观众带来了很多快乐和话题。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时代的变迁在个体身上的体现。但随着国内情景喜剧的“消亡”,喜剧人失去了一条重要的臂膀,又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大众娱乐生活的丰富,春晚的影响力也今非昔比。所以,新生代的女喜剧人里,没有一个人是从春晚里走出来的。

锤娜丽莎

她们有人来自喜剧综艺,金靖就是参加东方卫视的《今夜百乐门》出道;有人来自近几年在国内兴起的脱口秀,杨笠、思文等均是靠着一张嘴走红;更多的人来自短视频,最初在抖音上喊话名人而走红的李雪琴,“面目狰狞”学习b-box的视频被传遍网络的辣目洋子,靠模仿腾格尔、邓紫棋、那英等歌手火起来的锤娜丽莎等,均是从短视频平台走向了更大的舞台。

她们不需要转型

更早的时候,大众对于女喜剧人,是严厉而苛刻的,也是带有刻板印象的。观众似乎无法跳出角色去接受真实的她们,而是把不知不觉地就把角色和本人划上了等号。

演悲情角色出道的蔡明,在通过小品走红后,就再也回不去了,每逢转型,必会“出戏”。演了近30年话剧,凭借非喜剧类影视作品拿过多个奖的宋丹丹,在大众心中的代表角色依然是和平、刘梅或白云。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这种困境似乎渐渐淡化了,但关于转型这件事,新老两代女喜剧人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她们几乎都认为“不需要”。不过做出这个回答的出发点,却是完全不同的。

马丽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给出的回答是:“我干嘛要转型呢,我觉得我是个演员,观众喜欢的一些人物形象我没有说我非要把它pass掉,不行啊,像马冬梅、马小这些我都不演了,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只是在顺其自然,在走我的演员的道路。”

马丽饰演马冬梅

一直以来,马丽对自己的定位都是演员,没有任何前缀。她从来没有排斥过出演喜剧这回事,喜剧人物也好、职场女性也好,都是她作为演员的一个载体。在以喜剧人的身份被大众熟知的这些年里,她也演过不少其他类型的角色,比如在《AA制生活》和《逆流而上的你》中,马丽演的都是职场女性,也尝试过韩笑这样被上司性侵过的女强人角色。

贾玲也说过:“我不是为了当导演去拍电影,我是为了拍李焕英去当导演”。成为内地影史票房最高的女导演后,她依然和往常一样,在综艺节目里逗大家开心,或是出演一些新的角色。对她来说,创作自己想表达的故事,要比身份转变这件事,重要很多。

许多人会提到张小斐演了8年小品,最后凭借着《你好,李焕英》走红。但在这之前,她也出演过多部抗日、航天、偏远山区教育题材的影视作品,她一直都是个演员。

《烽火岁月》中的张小斐

从本质上来看,她们不在乎转型这件事,是因为她们从未用女喜剧人的身份束缚过自己,她们对自己有更大的定义,比如演员或者创作者。

这与她们的出身密切相关,马丽和张小斐都毕业于表演系,一个念的是中戏,一个念的是北电。马丽演的第一部戏,是话剧《安妮日记》,那时候她还没毕业,演一场戏只拿到了50块钱,但却让她入了话剧这一行,在舞台上锤炼了很多年。

张小斐在综艺中说过,考上北电,就是为了圆自己的电影梦。早些年,她演过各种类型的角色,农村女青年、抗日大学生、中国第一代航天员……但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她很少有戏拍,还被制片人质疑不够漂亮,直到后来遇见贾玲,张小斐才开始成为一名小品演员。

贾玲大学时读的是相声专业。第一年高考时,贾玲报了中戏的表演专业,但没考上。第二年,为了稳妥,贾玲在喜欢的表演专业外又报了相声专业。招生办打来电话时,贾玲不在家,是她的妈妈李焕英接的电话,因为口音问题,贾玲就读的专业就从“戏剧”变成了“喜剧”。

贾玲早年照片

她们从小就有演员梦,然后考入最顶尖的艺术院校,一步步熬出来。这都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她们会把做一名好演员,当作坚定而纯粹的目标。在影视作品上,往往也会有更大的野心和追求。

现在,她们也想继续在大银幕上做出更好的成绩。贾玲和马丽有《你是我的春天》《独行月球》这两部待播作品,《你好!李焕英》之后爆火后没有频繁露面的张小斐最近进了组,拍摄犯罪悬疑电影《拯救嫌疑人》。

新一代的女喜剧人则不同,她们完全是以喜剧形象和身份进入大众视野的。她们不在乎转型,是因为她们中的很多人,还在寻求大众认可她们“女喜剧人”身份的阶段。

就像金靖在采访中所说:“我曾经是一个非常努力把搞笑的标签贴到自己身上的人,当初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把它贴上的,凭什么说撕掉就撕掉呢?”

她在《今夜百乐门》中出道,又在《欢乐喜剧人第五季》中有着优秀的表现,但在去年的《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就被观众批评“不好笑”,这是她作为喜剧人的压力。

《今夜百乐门》中的金靖

其他人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李雪琴即便在《脱口秀大会》上拿了第5名,但依然会在《开播!情景喜剧》中因为剧本焦虑而掉眼泪;辣目洋子已经演了很多戏,《玉楼春》的“搞笑女”和《没有工作的一年》中勇敢的何雨都让她收获了好评,可还是常常会有网友把她当作网红;巨大的舆论,也一度让杨笠被标签化,成为女权的代名词,或是被攻击的目标;锤娜丽莎、思文常常会被问到“她是谁”。

她们几乎都是“半路出家“的非科班选手,靠短视频走红的辣目洋子和李雪琴,都毕业于新闻传播专业,通过喜剧综艺出道的金靖毕业于政法学院,杨笠之前做的是设计、场务等工作。能通过短视频或是脱口秀走红,更像是一件在她们原本人生轨迹之外的事情。

杨笠参加《怎么办!脱口秀专场》

她们之中,有的人幽默、接地气,有的人有综艺感,有的人有独特的思维和表达能力,但她们能像过去的那些女喜剧人一样,适合去做演员或是导演吗?这是一件未知的事情,除了演技得到认可的辣目洋子外,还没有人能给出笃定的答案。这也是现在主要依托于综艺的女喜剧人们,更值得思考的问题。

生存环境有变好吗?

中国的女喜剧人,一直处于稀缺的状态。一方面,能有本事逗笑观众,并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放下形象包袱的人本就难得。另一方面,女喜剧人的生存环境也不容乐观。

在曾经相声、小品撑起喜剧大半边天的年代,女喜剧人几乎没什么机会被大众看见。最著名的专业相声社团德云社,这么多年来就一直不收女弟子。相声泰斗张寿臣也说过:“相声不是女的说的,其他各行各业都能有女的,唯独女的说相声,不成。”

贾玲就是在这样一个对女性有排斥情绪的行业里,硬生生熬出了头。她有天赋,又肯吃苦。2003年,还没毕业,就在北京相声大赛中拿了一等奖,郭德纲是三等奖。作为评委的冯巩让贾玲磕头拜师,收了她做徒弟。此后几年,在央视举办的两届相声大赛里,贾玲也分别拿了二等奖和三等奖。

贾玲早年相声表演。图/微博

但这背后的困境是,她作为一个相声演员,连最基础的设施都使用不到。后台没有女性更衣室,每次她只能在洗手间里换上戏服,她曾经调侃道:“女生说相声,就像进错了澡堂子。”为了让自己的角色更丰富,她常常要请编剧吃饭磨剧本,才能不完全成为工具人。

可以说,当时的喜剧生态,在根源上就出现了性别失衡的问题。但互联网的发展,在极大程度上改善了这种把女性排除在外的局面。如今,女喜剧人有了更多被看见的机会。即便是没有说学逗唱的童子功,没有师徒传承,没有科班出身,也可以通过生活中的幽默感,或是说话的艺术,站在舞台中央。

在这背后,是喜剧人这一概念的拓宽, 喜剧人不再指专业从事相声、小品的喜剧演员,而是可以被放置在更多的场景中。女性可以参加脱口秀、录制综艺、拍摄短视频……只要能展现个人喜剧天分的途径,都可以成为女喜剧人。

同时,女喜剧人的尊严和个人价值,也逐渐被重视。以前,扮丑、装傻是很多女喜剧人的生存之道,不止是相声、小品舞台,很多经典喜剧电影中的女性角色,也要依靠这种生存之道。

比如有香港“喜剧女王”之称的吴君如,早期在电影中经常扮演粗鲁的八婆,和被丑化的花痴女性。苑琼丹也是凭借着《唐伯虎点秋香》里的石榴姐,和《九品芝麻官》中毒辣的老鸨而走入大众视野。

但随着大众审美水平的上升,这样的表演方式,已经不再被广泛接受了。在2018年举办的首届《中国相声小品大赛》上,作为评委的蔡明就说道:“年轻的女性喜剧人,不能靠扮丑怪来赢得掌声。”

辣目洋子说:“如果想要找个漂亮的女演员,一抓一大把,但想找个丑的有特点、自信、会搞笑的女人,就我一个。我不美,但仅此一个,绝版了。”她的态度,得到了很多人的欣赏。

不过这也意味着,大家对喜剧,有了更高的审美需求。大众认可女性喜剧人更多样的美,但同时也要求她们以更“炸”的包袱,更独特的思想,来呈现出更具品味的喜剧舞台。

整体来看,尽管女性喜剧人的生存环境,仍面临着诸多问题,但相较于从前,是在向上走的。

观众对喜剧和低俗划等号的误解,也早已被解开了,就像张小斐所说:“演喜剧是我最不敢想的,我做到了,很骄傲也很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