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理想汽车正式登陆港交所，上市首日平开后随之破发。截至上午10:30，理想汽车股价117.2港元，跌0.68%。

这两年，理想汽车挺忙的。去年完成美股上市后，今年又在港股“双重上市”。就在刚刚，又传出理想内部在研讨回归A股的可能。频繁上市的当口，也是理想负面消息缠身的时刻，很多遗留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文 |徐晴

编辑 |金匝

运营 |橞楹

“被清库存”

回想起5月25日的那个晚上，宋鑫仍然觉得心痛。

他是95后，也是2019款理想ONE的一位车主。那天晚饭后，他打开电脑，点进了理想汽车的发布会直播。屏幕中央，CEO李想穿着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用一种平稳中带着热切的口吻，介绍2019款理想ONE的升级版——2020款理想ONE的配置和参数。

宋鑫原本觉得，作为理想车主，自己就像那只在玉米地里掰玉米的熊，是极有幸福感的，但听到升级款换装“地平线征程3自动驾驶专用芯片”时，瞬间，掰下来的玉米不香了。发布会进行到第45分钟，李想说：“补贴前的价格会在40万元以内”，宋鑫的表情逐渐凝固，接下来，他知道了一个准确的价格：33.8万元。

宋鑫心里五味杂陈。

理想汽车创立于2015年，在这场发布会之前，理想只生产了一款车型，也就是宋鑫购买的2019款理想ONE，售价32.8万元。

购车前，宋鑫做过很多功课，了解关于理想的更多信息。他不愿意自己要买的车像其他新能源汽车一样，在短时间里更新迭代，旧款车被淘汰。他还曾向理想的销售询问有没有改款，或者新款是否会在近期发布，对方表示没有改款，只有一款售价40万的新车型“理想X01”，会在年底或者明年上市。

一台灰色的理想ONE，最终被宋鑫买下，在之后的三个月里，他是怀着一种骄傲的心情开着它去上班、出游。他是理想汽车的粉丝，对李想本人也满怀崇拜，社交平台上点赞和转发的10条微博里，6条都是和理想汽车相关。

但新车发布会让此前的快乐在一瞬间消失。想到全面升级版只多了1万，宋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不甘心，觉得自己并不缺那一万块钱，原本可以等新款。

宋鑫的不甘心，到了另一位理想ONE老车主张宁心里，就变成了愤怒。在他看来，理想旧款的辅助驾驶是有盲点的，所以在最新升级的新款上，搭载了5个毫米波雷达，同时又多了一个800万像素视觉识别摄像头，原本的问题被彻底解决了。张宁认为：“对开车的人来说，这是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只是新款车越是精准而恰当地升级了旧款车的缺陷，张宁越是感到忿忿不平：李想不是最在乎用户吗？这一次怎么就不在乎了呢？

得知新款车的配置和价格后，张宁拉了一个专门的讨论群，发布会结束后，群里一下子涌进来三百多人。大家的愤怒分两层，第一层在于，老车主们觉得自己被销售欺骗或隐瞒，失去了知情权和选择权。一个极端的情况是，有人在5月24日提走了老款车，车开回家还没过24小时，新车就来了。

愤怒的第二层蔓延到了创始人李想身上。张宁记得，李想在新闻里表达过“理想ONE可以持续迎接升级”的意思，他理解为，这是软件升级，至于硬件，“我这个车两三年之后升级应该没有问题”，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被清库存了”。

老车主们的情绪很快达到了顶峰。有人在群里说：“农夫与蛇，东郭与狼，老车主与李想！”紧接着，另一位群友把人民网和国务院的小程序转发到群里，邀请大家一起去投诉。在一张截图里，理想汽车当时已经超过了一汽-大众和上汽大众，登上了“品牌投诉排行榜”的第一位。

▲ 理想汽车位于“品牌投诉排行榜”第一位 图 / 中国网汽车官方微博

“水银门”“生锈门”

这场新车发布会之后，理想老车主的投诉层出不穷，甚至有人拉起横幅走上街头维权，但不管他们的声量多高，行为多激烈，理想汽车官方与李想始终保持沉默。

两个月后的7月4日，一位名为“谦叔”的用户在理想汽车App发布视频表示：“4月份提车，理想汽车座椅里面往外渗水银！！！”视频里，他的手按压一台理想ONE汽车的座椅，有银色的颗粒渗出，滚向座椅的另一边。

这条动态很快被搬运到微博上来，引来了更为广泛的讨论，有人认为，汽车座椅出现水银是车辆在生产过程中出现了严重问题。有人说，“水银在室温下8个小时可以挥发完”，难以确定是否是水银。也有人表示，水银的沸点是356.7摄氏度，不容易在汽车这个密闭环境中挥发，视频中的情况有可能发生。一时间，“水银门”成了罗生门。

没有回应之前“清库存”的理想和李想，这一次彻底坐不住了。

7月5日，理想汽车官方回应称，“汞是具备剧毒特性的，要么是使用环节含有汞的外部物品破损或者洒落，要么存在外部投毒的犯罪嫌疑”，并坚持通过司法途径解决问题。

李想本人的回应更加激烈，他发布了一条微博：“连用水银（汞）投毒的栽赃视频都能拍摄出来，还大规模传播出来，实在厉害！谁在操作？”

在那之后，尽管当事车主到医院检查确定了汞中毒，但“水银门”依然没有定论，围绕着这件事，当事人和理想汽车始终在拉扯。到了7月底，事件急转直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为了验证理想ONE其他车辆是否有水银，知乎“拆车实验室”拆了一辆2021款的理想ONE座椅，却发现座椅的铁质支架上存在大面积锈蚀痕迹——老款车的“水银门”，变成了新款车的“生锈门”。

除此之外，还有新款理想ONE车主“奥特火鸡”在理想汽车App上发布视频和文字，表示新车在时速60km/h以上时，会有明显的电机啸叫声，同时随着车速提高，啸叫越来越有规律。这样的情况不止一例，还有车主表示，“不管老款新款，不管用油用电，速度上来了都有像飞机一样的啸叫音”“感觉就是坐在飞机上起飞”。

“清库存”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时间，“水银门”“生锈门”“不明啸叫”，理想汽车的问题接踵而至。

▲ 拆车实验室拆解理想ONE座椅，发现座椅内部有大片锈迹。图 / 知乎汽车

傲慢

围绕着这一系列事件的，还有被舆论诟病的李想的态度，以及理想的公关策略。

面对维权老车主、生锈的座椅和新款的啸叫声，李想始终沉默，从未在任何途径公开回应过老车主维权事件，理想汽车官方微博也三缄其口，没有主动表明过立场，但“水银门”事件后，“爱骂人”的李想回来了。

在“水银门”中，李想发布微博称：“造谣我们用水银的人和媒体，祝愿你们血液里流动着水银，脑子里装满了水银！”

在过去，李想一直被认为是天才创业者，敢于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他高中辍学，19岁创办泡泡网，24岁组建汽车之家，34岁成立理想汽车，三次创业都取得了亮眼的成绩。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称号是天才产品经理。知名自媒体人何加盐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2005年创办汽车之家时，李想用了三个策略拉拢用户：勤发文、快发稿、跑现场，以一己之力拉动了整个汽车网站行业的内卷。后来，汽车之家网站流量突破2000万，这跟李想的策略是分不开的。

在理想ONE的设计上，也能看出李想本人对用户心理的精准估量。

▲ 李想参加2021中国电动汽车百人会论坛。图 / 视觉中国

张宁在温州生活，经常出差去杭州，喜欢自己开车，上了高速一口气开下来几百公里。他拿不到杭州的燃油车指标，如果想买车，只能是新能源车。

决定要买车时，理想ONE已经上市大半年，一度被称为“奶爸神车”：它有6个座位的版本，可以满足全家出行的需求。在最新的规定出台前，7座SUV两年一次年审，而6座车６年一次年审，更加方便。除此之外，理想ONE是电动与燃油并存，号称里程可以达到800公里，就算没电了，找不到充电桩，也可以随时加油，免去了新能源车车主普遍的里程焦虑。

张宁总结：“想要全家出行，方便省事儿，没有里程焦虑，再考虑一下价格，在当时那个档口，我能选择的只有理想ONE。”

“天才”的人物，似乎容易与极端个性相伴随，比如乔布斯曾被控诉“自恋”“易怒”“控制癖”，马斯克也被评价为“偏执”“刻薄”。

李想的极端，体现在他“爱骂人”上，三言财经曾整理李想“骂人”的战绩：

8年前，李想还是汽车之家的总裁，参加江苏卫视的商业真人秀节目《赢在中国蓝天碧水间》时，他跟姚劲波、汪小菲等知名人物同台“竞技”，比拼招聘的人数。节目里，因为自己所在的队伍准备合同数量不足，李想当场翻脸，称队友“脑袋进水了”。一家知名企业的总裁在卫视的节目中公然骂人，非常罕见。

2015年，李想创办理想汽车时，有国内汽车自媒体人抨击他的新项目，李想回应：“真没办法，太监也跑出来碰瓷了。”

去年4月，瑞幸咖啡被曝光财务造假，李想爆粗口的同时，直接称陆正耀为“诈骗犯”。

而在2020年的理想汽车用户日上，因为部分研发人员不认同增程式电动车的技术路线，李想破口大骂：“TMD，一帮搞臭技术的，天天冲我们XX。”

“爱骂人”的特质，曾经让李想在一众企业创始人中“脱颖而出”，成功征服了大量受众，在理想ONE是市面上性价比最高的“奶爸神车”时期，这种特质也被解读为“真性情”“敢于表达”。但到了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了多款类似产品，或者价格下调，李想和理想的优势，开始慢慢消失。

压力

在国内新能源车短暂的成长历程中，“清库存”其实并不是一个陌生词汇。

去年4月10日，特斯拉官方发布Model３长续航版，多位车主反映，自己购买的旧款标准续航版的提车日期“被提前”，错过了“7天免费退换”的政策期限后，他们彻底错过了长续航版。

汽车分析师张翔接受每日人物采访时表示，新能源车技术更新迭代快，可以不断改进缺陷，满足消费者更高的需求，但这种快也是一把双刃剑，它给汽车的销售体制带来了挑战。

“传统汽车行业，往往是配置升级，价格不变，因为每一款车都会跟供应商签好合同，价格是锁死的。如果出一个新款车，要重新签合同。”因此新款车不会在旧款车推出的短短一年、两年里快速推出到市场上。

即便有类似的情况，相对而言，传统汽车市场更大，用户多，需求也是刚性的。传统汽车的4s店网络铺设比较广，它总能卖出去的，卖不出去它还可以降价。但到了理想汽车这里，他们可能不愿意这么做：理想ONE在上市时号称具有“高性价比”，继续降价售卖，就意味着可能亏钱。

理想不能再亏钱了。

理想港股的招股书显示，2018年到2021年Q1，理想合计净亏损44.83亿元。尽管2020年净亏损有所收窄，但2021年Q1的亏损再次扩大到3.6亿元，是去年同期的4.7倍。

理想指出，亏损原因主要来自对研发的投入和自动驾驶方案的投资，另外还受自建工厂和大幅增长的营销支出拖累。但研发投入似乎还没看到明确成果，而出现啸叫、座椅生锈等一系列品控问题，也没有体现出自建工厂的优势。

针对“生锈门”事件，知乎认证的一位一汽大众的汽车工程师“一片云”指出，汽车金属裸板件在正常室温、常见湿度条件下，3-7天就会开始生锈。零件在加工过程中接触到酸性的切削液、员工搬运拿取时的汗液也会加速腐蚀。要防锈，可以将材料替换成惰性金属或合金，这些都需要更高的成本，花更多的钱。

去年6月，乘用车市场信息联席会秘书长崔东树透露了理想ONE的销量：5月卖出2148台，6月销量不足2000台，呈下滑态势。据第一电动网分析，理想ONE销量出现下滑有两方面原因：一是累积用户量已消耗完；二是零售中心数量限制。

李想反应迅速，去年7月表示理想汽车要扩张，到今年第一季度末，理想拥有65家零售店，覆盖了49个城市。但相比蔚来超过260家线下门店、覆盖中国121个城市，小鹏全国销售网点178家、覆盖70个城市，还有宣布入局的小米的5000家小米之家、华为的5000家门店，理想还要再补补课。

同时，理想也面临着单一车型的局限性。理想ONE新车推出后，一度依靠性价比让销售数据超越了小鹏和蔚来，窜升到第一位，今年上半年的总交付量达到了30154辆，但如果看新车推出前的2021年一季度财报就会发现，理想汽车交付12579辆，环比减少13.03%，而同期的蔚来汽车交付20060辆，环比增长15.6%；小鹏汽车交付13340辆，环比增长2.9%。这意味着，不推新车，理想的销量就面临负增长。

张翔认为，传统汽车有各种差异化定位的不同款车型，“孩子多了好打架，一款车失败了还有别的”。“造车新势力”的另外两家蔚来与小鹏，也在近几年推出多款车型，但理想ONE只有一款车。“它没有别的车型打天下，一损百损。”单一的生产线，让理想面临更高的风险。

招股书里可以看出理想汽车推新款车的急迫：理想计划在2022年研发一款全尺寸豪华增程式电动SUV，2023年推出两款高压纯电动汽车。

但在明年继续做增程，优势不如从前明显。2019年到2020年，插电式混动车（含增程式）的补贴金额从1万元/台下降为0.85万元/台，2020年底，这个数字变成了0.68万元。同时最新消息显示，北京市消费者购买增程式电动汽车必须摇号；上海则在今年年初宣布，从2023年1月开始，不再给增程式电动汽车绿牌。政策持续收紧的情况下，理想的压力自然也会越来越大。

眼下，在“双重上市”的档口，理想问题重重。不知道向来坚定的李想此刻心里是何滋味，毕竟，他曾在今年年初的内部信中表示：“理想汽车的愿景是2030年成为全球第一的智能电动车企业。”

▲ 2021年上海车展，理想汽车展台。图 / 视觉中国

参考资料：

何加盐：80后高中生李想，创业20年，估值200亿

36氪专访：理想汽车投资人黄明明：伟大的项目早期总是反共识，有一个算一个

光子星球：造车三强财报对比：小鹏自动驾驶最强，理想加大研发投入重新开始亏损

左林右狸：沸腾新十年 两个李想和他的一个理想

李想背水一战，杨宇，盖饭人物ThePeople

钱江晚报：新款长续航版车即将推出，温州多位顾客却被催促提前提走老款车

铅笔道：降价的“小鹏汽车”翻车：9位车主亲述被“坑”经历

一电独家：累积订单量被消耗完，线下门店数量不足，理想ONE6月销量再次下跌

第一电动网：理想汽车线下门店今年再扩张60家，月均销量几何？

正和岛：李想：终身成长

银柿财经：穿透财报｜理想汽车一季度业绩不“理想”，新款发布遭老车主“声讨

一点资讯：马斯克：极端的成功源于极端的性格

三言财经：咒媒体、骂技术、电视节目发飙，盘点李想爆过的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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