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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专访 | 靳东:用真心与角色共情

2021年4月9日 文/ 赵雅静 编辑/ 丁宇

作者 | 赵雅静

编辑 | 丁 宇

横店片场,年代戏的布景,时代的烙印环绕在周围。狭长的石板路曲折迂回,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牌坊和院子,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策划组织创作的系列短剧《理想照耀中国》开篇一集的剧照在这里定格。本集名为《真理的味道》,由毛溦导演,张显编剧,讲述教育家、语言学家、翻译家陈望道翻译出版《共产党宣言》首个中文全译本的故事。

1920年8月,《共产党宣言》在上海首次出版印刷1000本,正式问世后很快售罄。该书在社会上,尤其是文化思想界引起强烈反响,受到广泛欢迎。它的刊行,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对促进当时的先进知识分子接受共产主义,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也为中国共产党的创建提供了思想上、理论上的准备。

在《真理的味道》画面中,靳东饰演的陈望道打着伞,夹着公文包,穿着长衫走在巷子中,浓稠的黑暗中闪现出一点光芒,就像是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成为当时中国社会迷茫前路中的指引。

选题的名字来自于陈望道“墨汁当糖”的故事。当年他在翻译《共产党宣言》时专心致志,日夜伏案工作,把墨汁当做红糖蘸着吃粽子,自己却全然不觉,直到母亲看到他满嘴的墨汁,才发现蘸错了。表面上看,墨汁吃到嘴中的那份“甜”,像是翻译过程中尝到的真理的味道,而在那个历史环境下,真理的味道则是一种带着大多数人走向光明的味道。

演员靳东很明白片子的重心是什么,在短短的30分钟里,陈望道的一生不能被穷尽,只能将最闪光的点放大,即:翻译了《共产党宣言》,把共产主义带到中国来。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他说:“这集绝对不是讲陈望道的,我个人理解,这个戏是在讲《共产党宣言》是怎么被翻译过来的。”

2021年3月1日,《真理的味道》开始进组定妆,3月3日在浙江丽水开机,共计拍摄9天。但在此之前,为了完成这个主题,主创团队和靳东都经历了更为漫长的过程。

深入的交流

“最初对于饰演陈望道先生这件事,我一点底儿都没有。”采访一开始,靳东就说出了心中曾有过的挣扎。

2021年春节前,靳东接到出演《理想照耀中国》的邀请电话,犹豫了许久。这是由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策划组织创作的“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主题重点作品,全剧共40集,每集30分钟左右,分别展示建党百年各历史时期中的40组人物和闪光故事。《真理的味道》是全剧的第一集,靳东将扮演的角色是陈望道。这是一个历史人物,他翻译的《共产党宣言》,是国内出版的第一部中文本的马克思主义经典论著,使一批先进知识分子能够直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的精髓,给当时腐朽黑暗的中国社会引入火种。

一方面是时间的问题。新剧《无间》已经开机,时隔5年,靳东继《伪装者》之后再一次出演谍战剧。这部戏筹备了两年,一直在“谈剧本、谈方案、谈呈现”,已经成为工作计划中的重心。

另一方面,靳东担心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30分钟讲好一个故事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呈现一个人更难。关于陈望道的资料并不丰富,这让靳东无法“具体”感知。

“具体”是靳东在塑造一个人物时,对自己的要求。他在网络上搜索陈望道的资料,没有影像,只有一张照片,“头发抹得很整齐,其实就是一个肖像”,凭借一个肖像去演一个人物,是他纠结的地方。

2020年,靳东参演了抗疫主题剧集《在一起》,饰演方舱医院的院长胡庆生一角。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他提前去医院体验生活,并和上海瑞金医院的副院长胡伟国面对面地聊了许久,他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对方”,感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

陈望道则不够“具体”,他无法真正地去体验那个时代,与当时的人和事情交流。在描述做这个决定的过程时,靳东用了很多词,包括“抗拒”“挣扎”和“恐慌”。

他依然记得,那通电话打了很长很长。《理想照耀中国》的第一集是开篇,也因此被赋予了更重要的意义——开启中国共产党成立的故事,对后面也会起到引领作用。靳东一边拒绝,一边动手开始做准备工作,这是“潜意识”在起作用:“我们出生在这块土地上,成长在这块土地上。当需要为党的生日做一个庆祝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之后,靳东和制片人、导演、编剧见面深入聊,以获取更多有效信息。开机前,《真理的味道》分集导演毛溦参观了陈望道的故居,并采访陈望道的儿子儿媳,了解了其更多生前的生活习惯,同时获取了陈望道老人生前的手稿、照片,这些资料都成为了剧集和人物立起来的基础。

总导演傅东育是第一次和靳东合作,他特地飞到北京,两人进行了一次关于创作的深入交流。靳东脑海中的陈望道,从一张肖像,开始变得丰富、清晰起来。

在《真理的味道》拍摄过程中,傅东育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剧组。他每天在靳东身边一起讨论如何让人物更突出,令30分钟的故事更精彩。靳东开玩笑,给他封了一个外号叫“总傅导演”。

博客天下:当时您接到《理想照耀中国》这个项目时是什么情境?

靳东:春节前,接到总局的电话,说希望我能来参演《理想照耀中国》第一集的开篇,当时,《无间》剧组已经开机拍摄,整体时间安排有非常大的难度。

我来参演的第一集是陈望道,名字叫《真理的味道》。首先陈望道先生的史料很少,除了大家在网络上都能看到的信息,几乎查不到更多。也没有影像,只有一张照片——他的头发抹得很整齐,其实就是一个肖像。一个肖像怎么去演成一个人物呢?根据我以往的个人习惯,我并不太希望只是到网上去搜一下,更希望拿到属于他本人的、更真实的人物全貌这样的资料。

这个戏很特殊,每一集只有30分钟。种种不确定的因素对我个人、对于一个演员而言,都是一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

于我而言,进入一个戏、一个角色的过程很漫长,这或许也是我拍戏少的一个原因吧。不爱多拍戏,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怕演不好,尤其是在过去的十几年,我们的生活节奏和拍摄节奏都变得飞快的现状下,内心深处其实是恐慌的。所以,最初对于饰演陈望道先生这件事,我一点底都没有。

博客天下:后来是如何决定参演《真理的味道》的?

靳东:从接到邀约的时候,我一直很抗拒。但从抗拒到最终成行,还是经过了一个挣扎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已经在不由自主地去找寻跟陈望道先生相关的资料。这个工作做得很艰难,我和这一集的编剧、导演,包括制片人,都见面去聊,如何写这个剧本,如何把这个人物勾勒出来。我是一个心里特别恐慌的人,我不能拿到一个剧本就去拍,他们肯定比我做的功课要多得多,我在汲取他们给我的信息。总而言之,建立在这些基础之上,我还是决定参演。

历史的切口

1919年,陈望道从日本中央大学法科毕业。他吸收了修辞学的滋养,回国便出版相关学术著作,以探讨中国语文的规则,同时在文言文刚被废除的时期,重建国人对语言的想象。这些经历更重要的意义,是奠定了陈望道最终成为《共产党宣言》的首译者。

限于30分钟的时长,主人公过往的经历都无法具体展开,只能内化为靳东理解角色的材料。陈望道留学的经历,让他想起自己学习的过往,更加深了对人物的理解。

1999年,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首次开设音乐剧本科专业。那时,院长徐晓钟希望将这一新的舞台艺术呈现方式引入中国,因此开设了一个本科班,同时让学生们作为文化交流生,前往日本的剧社学习和交流戏剧。靳东就是这一届学生中的一员。

彼时,他对音乐剧尚无概念,但日本的音乐剧已相对成熟,可以同时上演六七台大戏。在日本交流时,靳东感受到了音乐剧的魅力,《猫》《歌剧魅影》《妈妈咪呀》等成熟剧目给他极大的冲击,感叹这些是“美的东西”。

日本四季剧团社长浅利庆太先生给他的影响颇大。靳东深刻地记得,到达日本后,浅利庆太先生介绍他们时说:“这是来自中国的学生,他们的条件有多么的好。”这让靳东觉得,“我们的基础不差,只不过缺乏走向世界去多看一看的眼界。”

回看陈望道所处的年代,他的日本留学生涯也像是打开了一扇门。他在回国后积极参与新文化运动,感到要从根本上解决中国的问题,应该从制度上进行改革。因此,必须有一个更高的判别准绳,这便是马克思主义。基于这一认识,他潜心研究新思潮,着手翻译《共产党宣言》。在靳东看来,“是历史选择了陈望道”。

导演毛溦告诉《博客天下》,《真理的味道》剧本改了十几版,最终决定将陈望道一生中最闪光的光辉点放大,这是历史的切口,即翻译了《共产党宣言》,把共产主义带到中国来。

靳东很明白片子的重心是什么,“这部戏绝对不是讲陈望道的,我个人理解,这个戏是在讲《共产党宣言》是怎么被翻译过来的。”

因此,他们开始在创作中“避实就虚”和“做减法”。有关陈望道个人的,应该减少“实”。靳东表示,电视剧拍摄若真做到实处,可能一场戏就会花费20分钟。《真理的味道》真正应该去表达的,是当时社会的乱象,和从乱象中站立起来的陈望道。

靳东因此想起了自己曾经出演的话剧《日出》,“11个人物在舞台上,任何一部戏能够留下来,一定是对那时那刻社会的写照。”

他并不担心人物“刻板化”的问题,“你到今天来看,《日出》的种种人物都还在,虽然我们生活方式不同,但你会发现人的内心还是传承了人类这些共有的东西。”

博客天下:在短短30分钟之内去呈现陈望道这个人物,有哪些困难?

靳东:我们究竟要传递什么,表达什么,是每一部作品的根本问题。很显然,使用常规的线性叙事结构,时间不够,那我觉得是不是可以采取一个偏诗化的呈现方式。从拍摄手段上到最终的呈现上,偏意象化一些。

我跟毛导在现场聊到,不太建议用太具体、太实的手段去表现。这个不是理由,也不是借口,就是没有篇幅,也没有空间。我们要讲陈望道、《共产党宣言》的翻译、由谁翻译、为什么找他翻译、他翻译跟别人翻译的有什么不一样,包括那时那刻时代背景下的景象……如何做到既有全景化的勾勒,又能带给剧中主人公触动,这很显然是一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对一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还要去做,而且还要努力把它做好,这是最难的,可能你很难去找到一个突破点。

博客天下:最后是如何寻找到切口以及表达方式的?

靳东:一直在做减法。我个人的感受就是尽量去做到避实就虚。这部戏绝对不是讲陈望道的,而是在讲《共产党宣言》是怎么被翻译过来的。其实全片当中没有去呈现他的语言能力,而是他在日本留学,日文的《共产党宣言》早已经有了,但中国还没有。我觉得是历史选择了陈望道。

另外,一定要把当时时代背景的残酷性和乱象表达出来。各种不同的社会体制,究竟怎么样去改革?在那样一个乱世的情况下,究竟选择哪条道路走下去,更有利于我们中国人?

我们一直在努力设身处地地去感受那个时期的人为什么选择了陈望道先生。他是个大学问家,他更多的还是一个实践家。在各种思潮兴起的情况下,到底哪种路子更适合中国。他感受到的一定是,如果说有一种宣言能够非常鲜明地优于其他宣言,或者优于其他的道路,那么它的显著特征一定是为劳苦大众的,对吧。这是《共产党宣言》翻译的重要契机。

而且那时有清朝的遗老遗少,有知识分子,还有文言文转白话文的过程,连怎么讲话都是一个各执己见的时期,更何况你去怎么翻译。

博客天下:您刚才说重点在于他翻译《共产党宣言》的这个过程,而不在于陈望道这个人。那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会不会出现“刻板化”的问题?

靳东:虽然时代不同,但是现在我从戏剧的角度来讲,比如今天再去看曹禺先生写的《日出》,80多年前的戏,我们知道有方达生、陈白露、潘月亭、黄省三、顾八奶奶、小东西等等。11个人物在舞台上,任何一部戏它能够留下来,它一定是对那时那刻一个社会的一个写照。

所以你单演哪个人很显然都不合适。事实上你如果单讲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勾勒出那时那刻的时代背景。所以说你到今天来看,《日出》的种种人物都还在,虽然我们生活方式不同,我们当下身处一个信息化时代,一个碎片化时代,但你会发现人的内心还是传承了人类这些共有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这个也像拍《真理的味道》的过程,就是牢牢地去抓住重点,真理的味道是什么呢?真理的味道一定是为了劳苦大众,或者说是为了绝大多数人。

真实的表达

《真理的味道》全剧本总共10页,29场戏,主要的剧情和人物冲突并不复杂。在五四运动后的各种救国思潮中,社会局势混乱。陈望道少年时期的同学江流因感到救国无望,日日在学堂烧书;同村的娟子,因丈夫被日本人毙命,带着孩子逃回故乡……乱世之中,邵力子邀请曾留学日本的陈望道进行《共产党宣言》的翻译工作,以此作为建立共产党的思想武器。

纵观整个剧本,文学化的表述、意象化的场景描写占据了不少分量,视觉呈现充满水墨画的质感。靳东所饰演的陈望道,惜字如金,台词总量不过十数句,更多的是肢体和神态上的演绎。

这是剧组在考量之后,选取的电影化表现方式,用更为写意的方式去还原那个时代的乱象与陈望道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思考。然而,“避实就虚”是创作手法,但是拍摄本身还是要基于“真实”,真实性必须落到实处。

毛溦导演告诉《博客天下》,剧组对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的场景做了细致的还原。从柴房,到桌子上面摆放的油灯、砚台,再到陈望道当时用的纸、毛笔,以及拿到的第一本《共产党宣言》日文版、英文版都是什么样子……所有的细节工作全都要符合史实。

在靳东看来,虽然在全剧的表现上需要写意,但自己的表演却要落到实处。对于无法用台词去演绎的戏份,他更强调内心的“满”。“如果内心没有支撑,无法和角色达成共情,很难真正做到去感受。”

剧组的工作人员们在片场感受到了靳东的创作热情。即使时间短暂,前期的案头工作被折损与压缩,但对角色的塑造并没有弱化。从某种意义上说,靳东与陈望道有些许重叠之处,他们都曾赴日本学习,而在戏中饰演陈望道同学江流的演员曹磊,戏外也是靳东的大学同学。同学的情谊,共同的理想,整个剧组的氛围和人物的故事,都令靳东兴奋。

演戏多年,靳东愈发地感受到技巧的苍白。他常常想起每次回到母校和师长及学弟学妹们的交流,最深的感受就是,“我们离得这么近,为什么他们在这样活着,我们在那样活着,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是这样。其实什么都不用讲,有一天当你搞懂了,你就会演戏了。这跟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技巧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您是日常会思考人在不同境遇下的活法?”

“是。”

博客天下:其实《真理的味道》剧本中的很多台词特别短,比如“山太多、庙太少”。这么短的台词,您如何去揣摩其背后的深意?

靳东:对于我们学戏剧的人来讲,你讲的所有台词,一定都要讲潜台词——通过这个台词,你究竟要传递什么意思。所以像“今天的中国山太多,庙太少”,这一句话承载的含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在中文的范畴里,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词汇就是“言简意赅”,能用最少的语言,去表达最清楚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努力地倡导:一定要少讲台词。我觉得也可以适用于所有的戏。甚至你可以理解为,你所有说出来的台词都不是戏,尤其是纯粹靠台词、靠语言来介绍剧情的戏,那更不是戏。我一直信奉并且执行我在戏剧学院所学的,在舞台上的宗旨:行动大于一切。能用肢体语言去表达清楚,去表演清楚的戏,一定不要说台词。能说一句的一定不要说三句。

所以我说一定要把陈望道的台词量减下来,包括很多诗意化的表达,比如“就像金秋的一片桐叶”。在中国整个文化艺术体系里面,有两个字是让我始终牢记并且是在执行的,就是留白。赤裸相见那多没意思啊,对吧,留点话下次说多好啊。

博客天下:您如何通过表演把它传递给大众呢?

靳东:往往就像我说,你跟某人关系很好,是因为在于他懂你,懂是什么,懂就是不说话,而这个“懂”里面,可能是因为你们有相同的成长经历,有共同语言,这才是懂。和角色也是一样。

博客天下:剧本中有很多您动作上面的描述,比如“安静地凝听”“面无表情凝听不语”。您也曾说过,做到内心感觉的外化并不容易。您是如何根据这很简单的一句话,用肢体和眼神把它表演出来?

靳东:其实表演很多是感觉的东西,也是最难用语言去表述清楚的一种东西。所以你做的所有前期工作,没有无用功一说,如果你的内心没有支撑,不满,是没办法做到的。

所以我最害怕去演那些我够不到的人物。在过去的三四年当中,我也收到过很多国家领导人的角色,我觉得我够不到他的高度。除非能花大量的时间去感受,还得拿到相关史料,还需要很多专家来帮你一起来分析。因为表演其实更多的是一个想象的工作,你只有努力地去想象那个时代,才能安心去感受他。

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背景下,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做一件事情一定要专注,演员尤其是这样。在你的周遭有上百人,摄影、灯光、道具、服装……所以从技术层面来讲,我觉得需要专注,因为就算你百分百的专注,也不一定能够进入到那个情境里面去。

某种程度上,你在影视剧里表演要比舞台上更残酷。影视景别更近,观众在家里看电视,就看到我这么大一张脸。你有多少手段呢?人没有太多的表演手段。从迈出校门到现在,逐渐会积累表演经验,慢慢过渡到把这些表演技巧、技术层面的东西都扔掉,越来越多地放到心里,由内而外去呈现、去表演、去表达,那其实也很有限。

所以今天我们聊陈望道老先生,怎么去聊呢,就像每个人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这个太广、太宽泛了,而我们要把这样一个宽泛的东西具体化,具体到每一个镜头,每一帧。大家相互感受到,去做到真,做到实,哪怕就是呈现一个诗意化的娓娓道来的东西,也远远大于去咆哮,去嘶吼。

博客天下:您刚刚说到“实”这个东西,也体现在道具上,包括陈望道使用的笔墨纸砚,包括《共产党宣言》的外语版本,都是当时真实的物件。这些真实的物件在表演上带给您怎样的启发?

靳东:日文版的《共产党宣言》,包括英文版的,的确很少见到。那个虽然是复印的,但已经很不得了了。人嘛,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目光所及、亲眼见到的,我也不可避免地看到它们,虽然也看不懂,但还是会感慨一百多年前的思潮。这些老物件本身很有价值,但我觉得更有价值的是它带给你的思考,是每个演员如何去展开你自己的想象。我在戏剧学院读书的时候,经常看那些剧本也不理解,400年前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你会震惊。

而且这些老物件背后的思考,能够让我们全组人一起在那儿讨论,翻译这个《共产党宣言》对100年来的中国起到了什么作用,这个意义是特别大的,而且也真的是很受教育的。演员最幸福的一点就是你可以努力地按照角色去活一次。

博客天下:那在《真理的味道》中,您觉得最实的一场戏,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哪一场?

靳东:单从我去饰演陈望道先生这个心路历程来讲,没有哪场戏敢不实。全片30分钟,严格讲是四个人物,我儿时的发小江流,他已经快绝望了,连我家乡的一个婴儿的妈妈,一个母亲(娟子)都救不了,读书有何用,要学堂有何用。最大的悲愤是什么呢,就是心死了。邵力子的戏份虽然也不多,篇幅很短,但他来找我,说“望道,你来翻译”。其实只有这四个人物勾勒出一个戏,但我们这四个人,甚至在整个群众演员,包括大概将近十节车厢的近千人的场面,大家都得实。用现实主义手法,去呈现现实主义题材,起码一切都得建立在坚实可信的基础上去表达、去呈现。

理想主义的力量

靳东热爱“美好”的东西,同时也对这个时代某些东西持批判的眼光。在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他不止一次地提过这个“快速的时代”,他以劝告的口吻说着,“年轻的小朋友们,我希望你们能多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可爱的生活。”

在表达自己时,靳东的眼睛几乎从不移开对方,这让你无法怀疑他的真诚。正如你无法怀疑他对戏剧的信仰和那份理想主义。

也正是这份相信,让靳东在《真理的味道》当中,相信了陈望道在翻译《共产党宣言》时的那份纯粹,理想主义是支撑他的力量,真善美是永远需要传递的真理。

采访结束后,靳东和在场的每一个人握手,在有限范围内传递最大限度的真诚。他强调人与人见面的重要性,认为只有面对面的长谈才是有价值的交流。“人不能辜负自己。哪怕它今天的议题只有一点是有点建设性的就值了,没浪费生命。”

博客天下:您对《真理的味道》有着怎样的期待呢?

靳东: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知道最终成片会是什么样,我的脑海里呈现出来的就是像中国的水墨画一般的画面。悠悠的、淡淡的、雅雅的,所以我觉得不需要说台词,我也不觉得我能说出什么像样的台词。你们看完后的感受可以反馈给我。

我跟傅导、毛导都讨论,我觉得越是知识分子,内心越安静,他能处在一个乱世里,还能坐那儿岿然不动,我觉得全部来自于他的见识,来自于他对世界的理解,他对未来的认知,所以我觉得他是永远坐在那儿静静地不说话的,是在观察,是在倾听。而且我也一直觉得其实只要是善于学习的人,都是相对冷静的,而不是简单地去盲从。

博客天下:戏剧带给您什么样的感受?您如何看待理想主义?

靳东:戏剧于我而言是什么呢?可能绝大多数人认为这是我的工作,一个职业,一个可以糊口的事情。但其实于我而言,对待戏剧二十年如一日,我觉得我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关乎我的信仰。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去发现美的东西,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够积极一点。尤其是年轻的小朋友们,我希望你们能多睁开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可爱的生活,去发现生活,像学习戏剧一般地去观察生活,然后去热爱生活,戏剧带给人更多的不就是希望和美好吗?

我听到很多人说我演的贺涵是不真实的,生活当中是没有这个人的,只有天堂有。当时他们天天念叨,我就很不理解,怎么就没有呢?那是因为你不相信美好,你不相信有人会无偿地愿意对你付出。戏剧里面最重要的就是“相信”两个字。前几天鲁豫寄给我一本书,她的书名叫《还是要相信》,我也给她一个简短的文字,我说你的书名就戳动了我。

我一直觉得应该用我的微薄之力,去传递美,美就是自然和真实。谁不爱自己的国家呢,谁不爱自己的土地呢?《伪装者》里我最爱的一句话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未来也要埋于斯”,哪有一个满怀创作激情的人不爱自己的国家呢?所以我所有的戏,所有的电视剧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就是一个字“情”,为情而拍,因情而来,只是身世不同,人物关系不同,职业不同,我觉得只有情感是互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