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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山海情》,让艺术照进现实

2021年3月24日 文/ 赵雅静 编辑/ 丁宇

作者|赵雅静

编辑|丁 宇

和时间赛跑

接到《山海情》拍摄任务时,制片人侯鸿亮感受到了压力。

那是2019年10月底,正午阳光出品的《大江大河2》即将开机。一切都在连轴转的时候,一个主题为“闽宁镇”的创作任务来了。国家广电总局希望拍摄一部讲述20世纪90年代福建对口帮扶宁夏扶贫的作品,以当年的真实故事为原型,用现实主义的艺术创作手法,展现扶贫的困难和决心以及取得的成果。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主旋律“命题作文”。一是要求很高,要“平民视角、国家叙事、国际表达”;二是时间紧张,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思考,就必须开始了。

从筹备《山海情》的那一刻起,导演孔笙就在“和时间赛跑”。他本来是《大江大河2》的监制,但必须马上开始新的创作。

《山海情》剧照

20世纪90年代,宁夏回族自治区永宁县西部一个叫玉泉营的地方,茫茫戈壁、连绵沙丘。党中央作出战略布署,推进东西部对口协作,一场跨越2000多公里,历时20余年的闽宁协作由此展开。当地克服各种困难,最终将飞沙走石的“干沙滩”建设成“金沙滩”。闽宁镇是故事的核心地点,这里接纳了来自宁夏西海固贫困地区的4万多移民,艰苦的条件焕发了新的生机。

孔笙需要和团队一起在这个宏大的叙事下找到一个小切口,传递里面的精神,引起观众的共鸣。但因为时间关系,在剧本没有完全完成的情况下,必须提前开机,剧组“跑步”进入拍摄期。从接到任务到正式开机,9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创作剧本,还要完成选角、选景等一系列准备工作。这期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进度再次被拖慢,美术团队也无法提前搭好拍摄场景。

美术指导王竞在收到邀约的时候,还在《清平乐》剧组里。凭借着和孔笙导演多年合作积攒下的互相信任,他在没看到剧本的情况下便答应下来。拍摄之前,他只拿到一个剧本大纲,脑子里没概念,只按照两个关键词去构建想法:“农村题材”和“主旋律”。

此前,他既没有去过西北,也没有参与过同类题材的拍摄,只能靠资料的收集去补足经验的空缺。他在网上看了很多当年的纪录片和图片,同时靠着如《黄土地》《老井》《红高粱》等中国的西部故事片加深对西北的印象。

出发前往宁夏之前,主创成员在北京开会。导演孔笙拿了一本书,叫《西海固纪事》,里面有一些图片资料,正是当年宁夏南部的景象。照片上的西海固寸草不生,只有一层又一层的黄土坡和土窟。孔笙指着照片跟王竞说,现在要去找这样的一个地方,去拍摄这么一个扶贫题材的片子。王竞没多想,背着包就去了。

到了宁夏以后,王竞的预设基本上都被打破了。照片上的荒凉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茂盛的植被和林间的流云。村子的地基尚在,但土房子已经被树包围,西海固成了野鸡、野兔、野猪、野山羊的天下。

他的心情复杂,一方面确实看到了扶贫的成果,另一方面却是工作难度的陡然增加——需要重新选址。

剧中黄轩饰演的马得福跟村民开会的场景

2020年5月,为了找到符合当年西海固的场景,美术团队几乎跑遍了整个宁夏。过程并不容易,西海固当年的村落有着自己独特的建筑特色,相似的景观很难重现。团队开着车从难走的土山路,进入到西海固山里面的老村,一点一点地找。但因为扶贫搬迁,大部分村子已基本不复存在,有些村子甚至因年久无人居住,早已塌陷,生态因此得到了恢复,塌陷的房子背后,一颗颗树兀自生长着。

直到正式开机之前,王竞才在中卫的黄河旁边,寻找到一个较为完整保留下来的老村落,在原有的基础上盖了一些西海固独有的古窑,算是初步搭建起了拍摄场景。剧中,涌泉村里的小孩飞奔下山追火车的戏份,便是在这里完成的。

所有的一切都与时间有关。演员黄觉看到剧本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在剧中饰演农学专家凌一农,因为角色要求说福建口音的普通话,又有着大段大段的台词,他担心自己拿不下来——准备的时间太短了。可因为故事太感人,“最后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去了”。

侯鸿亮觉得那段时间“好像打仗一样”,“整个公司团队小伙伴在加班加点,只要看到有问题就提出修改”。拍摄完成后,为了更广泛的观众群体,剧组又花了10天时间,做了一个普通话版本。“我们演戏时把西北籍的演员都召集来了,配音的时候又把西北籍的配音演员都召集来了。”

剧中赴福建打工的女工群像,前排右侧是黄尧饰演的白麦苗

直到《山海情》正式开播前一天,导演孔笙和孙墨龙都还在机房里做电视剧后半部分的后期工作。

2021年1月12日,《山海情》正式登陆浙江卫视、北京卫视、东方卫视、东南卫视、宁夏卫视、腾讯视频、优酷、爱奇艺,一经播出便引起广泛关注。随着剧情深入,收视率节节高升。豆瓣上,超27万人打出了9.4的高分,成为了近5年来国产剧分值最高的作品。

《山海情》由国家广电总局策划组织指导,福建省广播电视局申报立项,宁夏回族自治区广播电视局支持拍摄,正午阳光出品。这既是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的开年大戏,也是国家广电总局“理想照耀中国”电视剧展播活动的重头戏。

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因为时间太短,普通话版本的呈现有点瑕疵,这多多少少让侯鸿亮感到惋惜。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这样的完成度已经超出预期,它本是一个“短时间、高难度”的任务,却交出了近乎完美的答卷。“这是我们做影视人的理想,能真的实现拍出这样一部作品,我们一开始没有想到。”

语言的冲突

如何把一个主旋律的电视剧拍得不空洞,需要探寻最恰当的切入点和表达方式。剧组花了大量时间进行调研、采访,最终落实到“真实”这个特点上。在查阅资料,回看曾经扶贫故事的时候,制片人侯鸿亮感受到,亲历者的群体记忆和个人经历太鲜活了。“主创们不断受到心灵的冲击,因此才能在创作中放大共情。”

坚持现实主义一直是正午阳光的创作原则。《山海情》拍摄过程中,无论是场景,还是服装、化妆、道具、语言包括为角色设计的小动作等,都力求贴近年代,还原真实。

其中,对方言的使用成为了实现这份真实的主力军,也是本剧的最大亮点之一。在大量了解资料的过程中,孔笙捕捉到一个琢磨起来非常有趣的事情——因为是福建对宁夏的对口帮扶,当两个地域的人发生联结的时候,首先要过一个语言关——福建人来了以后听不懂当地话,当地人听不懂福建话。这为孔笙带来了一个展现人物关系的切入点。

当剧组真正去到西海固地区之后,方言带来的感觉更加强烈,当地人的性格和喜怒哀乐都通过方言得到了放大。这让孔笙确定了用方言作为贯穿全剧的想法,不仅能够展现浓郁而又深厚的地域文化,丰富人物形象,帮助观众入戏,也营造了强烈的喜剧性格调,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从而让作品更接地气、更贴近生活、更像真实发生的事情。

“我们确确实实让人相信这些东西,相信发生的这些故事,所以我们坚持用了方言,也用了大量西北籍演员。我们做了这样一个努力。”

最终,考虑到西北地区“十里不同音”的情况,并参考了宁夏和西安等各地方言之后,剧组组合形成了剧中的泛西北话,并确定福建方言采用福建口音的普通话。

剧中黄轩饰演的马得福带着村民吊庄移民的路上

导演设下的语言关卡,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过法。黄轩本身是兰州人,家乡口音和剧中所使用的方言并没有相差太多,在语言上没有受到太多困扰。但有的演员需要老师的指点,比如首先到达宁夏的福建干部陈金山,剧组专门为其饰演者郭京飞配了一个语言老师,是福建莆田人,专门负责教他福建方言。

呈现在剧中,马得福和陈金山的初次邂逅,成为了《山海情》几大名场面之一。豆瓣小组有一个热门讨论是“用一句话证明你看过山海情”,有观众在下面回复,“教授要自杀(治沙),小偷搞科研。”短短一句话带出来的场景,完全还原了黄轩和郭京飞的碰撞。

在成为白麦苗这件事上,演员黄尧感到惊喜和意外,她自己调侃“一个广东人,为什么突然间跑到大西北,用西北方言演了一部戏”。一开始,她觉得学西北方言太难了。同样觉得困难的是北京人热依扎。两人对剧本的时候,“调跑得天南地北,根本找不到”,只能一点一点地纠正,把调找回来,一句一句攻克这道语言关。

黄尧 饰 白麦苗

饰演秀儿的王莎莎有属于自己的“笨办法”。她克服语言关的过程分三步走:下载软件,研究陕西话,给每个字标上“音标”。结果,她发现软件翻译比较机械,翻译出来的陕西话一顿一顿的,其中的韵味损失了许多,只能自己研究。在用大量的时间研究清楚泛西北话的音调之后,在剧本上一个字一个字标出来,先标出陕西话是几声,再拼出来陕西话应该怎么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河北长大的王莎莎终于蒙住了其他陕西籍的演员们。有一次,扮演李大有的西安人尤勇智就用陕西话问她:“你是陕西哪儿滴?”得到答案后,他很惊讶。王莎莎心想,我的语言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王莎莎 饰 秀儿

这份拍摄中的传统延续到了日常生活中。黄轩说,演员们现在用微信聊天,也都是方言。“没人正儿八经给你说‘轩儿,你在干什么?’都是‘干撒捏?吃了么?最近在哪拍呢?’特亲切,一句方言就把我们带回到情境中。”

一起生长

黄轩至今对一个场景印象深刻。闽宁村挖土奠基那场戏,他的旁边站了很多群众演员,都是当时奠基仪式在场的基层干部。黄轩问他们,像吗?他们回答:一模一样,感觉时间又回去了。

这是黄轩在现场所感受到的一股真实的力量。“整部剧基本还原了当时的真实情况,这让《山海情》变得非常生动和可信。”

这也意味着美术团队在开拍前付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美术指导王竞和孔笙导演合作多年,他形容孔笙“特别要求真实,不喜欢看到炫技,更喜欢润物细无声的表达”。孔笙提出的“真实”的要求,也包括美术创作。在这个框架之内,“艰巨”的工作开始了。

首先是房屋的“线性生长”。按照故事情节,吊庄移民新村的场景大体上要经历三个时期:一期是土坯房,木门木窗,篱笆院墙。最具代表性的一个场景,是第一集中张嘉益饰演的马喊水去李大有家游说移民,一把推开了被锁上的篱笆门。这个时期的村民们处在一个艰苦的状态中,三个兄弟一条裤子、嫁女儿换驴和水窖等情节,正是发生在这些贫困的场景中。

二期开始出现了砖包房——表面是砖,里面还是土坯,院墙也从篱笆升级为夯土墙,开始有了钢架的门窗。此时村民们已经开始种蘑菇了,收入提高,生活条件也有了一些改善;到了三期,砖房、砖墙、小铁门开始出现。

和真正的扶贫变迁相比,拍摄是一个极度浓缩的过程。按以往的经验,美术团队通常的做法是先把前、中、后期的房屋都做出来,拍摄时方便调度。但由于时间紧张和对呈现效果的考量,孔笙最终决定村内的房屋从零开始,随着剧情发展线性地演变、生长,从地窝子到土坯房、砖包房,再到砖房,无论是室内装修还是整个村子的大环境,都要体现逐一变化的过程,而且是谁家先富起来了,谁家先开始变。

这是王竞从来没遇到过的状况。在片场,演员进行表演的时候,美术团队一刻不停地进行“生长”工作。他们就守在大队伍的边上,不仅要保证下一场戏的场景“生长”完毕,还要记录每个家庭的时间线,以保证“生长”程度的准确性。有时刚刚“生长”完的房屋,因为要补拍,还需要再退回去。“拍到了哪一场,谁家应该是‘生长’到一个什么程度,都要去记录,去变化,所以这个工作量非常大。”

剧中祖峰饰演的白校长与学生一起升国旗

场景的“生长”,也需要和时代的观念相结合。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王竞表示,在所有的“生长”中,第一个变化的永远是白校长的学校,因为教育是摆在第一位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是当年的口号。

金滩村的场景搭起来以后,当地的一些居民开着车从闽宁镇来参观。一开始是一些对拍戏很好奇的年轻人来,后来就成了一家老小。王竞记得,有一位老大爷,一下车就哭了,因为想起了当年吃过的苦,感觉穿越回去了。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细节上的考量。很多观众在《山海情》中考古到了诸多有年代感的东西,比如:喝水用的缸子和墙上的贴画。王竞坦言,这些不是参考了资料之后的加工,而是完完全全真实的物件,是在走访、采访、采风的过程中,从不同的家庭里“回收”的,完全是没有经过任何人为加工的一个最原始的状态。

“因为真的是有一些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可能习惯了,就是不愿意随便乱扔东西,就是有一些原来那些东西都留得很好,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些非常好的道具的资源,然后我们就拿我们的东西跟人家换。”

剧中王莎莎饰演的秀儿、白宇帆饰演的马得宝、热依扎饰演的李水花

美术团队的成员相比之下都很年轻,且大部分并不是西北人,大家对于当年的生活认知几乎是零。在整个筹备过程中,最重要的就是体验生活,就得去看真正的当地家庭什么样子,看看当年用的东西是什么样的。“有了这些东西,你一下就会代回到那个年代,就会有代入感。所以这些东西非常重要。”

除了比较静态的物件,美术团队也会处理一些动态的细节。比如,福建工厂女工,洗衣服会用健力宝的易拉罐装肥皂,某种程度上辅助了人物的性格和当地的习惯。王竞告诉《博客天下》,其实健力宝是当年南方的沿海一带非常流行的饮料,用这个细节,一个是还原年代,一个是还原地域特点,尽可能密集地给到观众信息。“用这些细节去让观众理解到我们的环境所处的位置和时间。”

作为王竞参与的第一部扶贫题材类剧集,他用“细碎、繁琐”来形容《山海情》的美术创作,“那些具体细节的处理,那种对时代事无巨细的还原,是我入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体验。”道具的准备,环境的塑造,就像整个剧组和那个年代一起生长。

“太难了”

《山海情》中,马得福有一句经典台词“太难了”。在《山海情》的拍摄过程中,贯穿始终的也是一个“难”字。

不同的人,体会到了不同的难处。在塑造马得福的过程中,黄轩替角色感到难。从头到尾,马得福没消停过一天,困难一个接着一个,没有喘气的时间。里外不是人的时候,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份难处从一开始就展露无疑。《山海情》的开头就是由黄轩饰演的基层干部马得福追回家乡涌泉村里“逃跑”的吊庄户,那是他从农校毕业的第一件事。

黄轩在接受《博客天下》专访时表示,自己心里对马得福的感情是敬佩和心疼,但并不替他感到痛苦。尽管很难,但他所做的每一件工作都是有意义的。他也通过角色,感知到现实中真正扶贫干部更加的难。

去《山海情》剧组试戏的时候,热依扎刚刚成为一名母亲,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通过。得到进组通知的时候,她有过犹豫,到底是应该选择全职照顾孩子,还是带着孩子去饰演水花?面对新的身份和新的挑战,一切都是未知,最终,她还是决定带着孩子一起去拍《山海情》。

三个月的拍摄过程中,热依扎瘦了5斤。她出了月子就开始工作,在剧组期间,同时也是她的哺乳期。但因为过早投入工作,出现了奶水不够的情况,医生告诉她,是人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脑力劳动多了,可能体力方面就跟不上了。”

这是独属于热依扎一个人的难处,太多东西无法应付。因为堵奶,她准备了20多袋冻奶周转,到拍摄现场之后,还需要在车上吸奶,放在车载冰箱里,酒店为她准备了冰柜,放的都是母乳。片场的风沙太大,热依扎担心奶瓶里有沙子,每次吸完奶后都要用好几层纱布包好,等晚上收工再把这些奶带回酒店。

热依扎告诉媒体,当时全剧组都住在闽宁镇,她害怕孩子出现意外,只能住在银川,从银川到闽宁镇大概开车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害怕迟到,每天都提前一个半小时出发。她担心的事情很多,从害怕耽误孩子,变成害怕耽误剧组的工作。

“大家都知道我的情况,会很照顾我,但谁都没有义务迁就我,因为大家都是工作。”她不允许自己出现拍戏上的懈怠,“不好意思我没觉睡,你们体谅一下我,这个词我记不下来。”这种情况,在热依扎看来,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除了个人具体的困境,更普遍的“难”存在于整个剧组。黄轩描述,剧组专门找了周边一些很偏僻很荒凉的戈壁滩拍摄,太阳暴晒、刮沙尘暴,和当年村民面临的情况基本一致。“拍摄地的环境一棵树都没有,你想找一个纳凉的地方都没有,没有水没有电,寸草不生,要重新建立一个家园,还要建成现在的塞上江南是不可思议的。”

曾经飞沙走石、黄沙漫天的闽宁镇

王莎莎刚进入到村民最开始的住处“地窝子”里时,心里惊呼了一声“天哪”。在戈壁拍戏,天气闷热,但剧中的人物就在玉米秆上铺一个新床单来睡觉,晚上点煤油灯来照明。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戏,是自己饰演的秀儿刚移民到吊庄,孩子生病了没有药,只能在地窝子里哭。“为什么难忘,是因为环境吧。像我们这个年纪的演员,没见过那种地窝子,虽然进组之前查阅了一些影视资料,但你看图片和你深入其境的体验,完全是两码事。”

王竞觉得拍摄过程中的每一件事都印象深刻,因为太苦了。他记得戈壁滩上没有信号,一进拍摄现场,大家全部失联。置景的时候,他经常发现有一些小伙伴老站在一个墙角的阴凉那边,起初,王竞以为他们在偷懒,过去质问,才发现只有那个墙角有微弱的两格信号,可以跟外界沟通拍摄需要的东西。“那个是一个联系点,但是再走到另外的其他地方就完全失联了。”

他常常开玩笑,自己是去搞基建的,因为拍摄地戈壁滩上没有水、没有电,用水还要派车去拉。王竞因此感慨,大家是真的一起经历了整个过程。风沙是大家一起经历,紫外线、阳光也是大家一起经历。“没有一个人跑得了,同甘共苦就是这么来的。”

人物的信念感

从进组到杀青,黄轩穿上马得福的衣服,无论戏里戏外,都再也没脱下来过。

拍摄之前,他对马得福的印象并不立体,只是“一个很正能量的村干部”,肩上背负着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重任。为了进入人物,黄轩开始看网上各种基层干部的视频资料,同时在现实中和当地的基层干部进行交流,在这个过程中,体会他们的状态、说话的方式,揣摩他们的心理。

黄轩 饰 马得福

慢慢地,黄轩开始想象马得福是一个怎样的更具体的人。他说起话来头会不会低一点?他的嘴巴是不是平时老是闭不住?眼神是不是有点愣?在动作、神态等小的方面做切口,去想象人物的状态。

刚进入拍摄的时候,35岁的黄轩要饰演19岁的马得福,年轻感的塑造也是重要的一环。在这方面,孔笙和张嘉益商量,从小的动作细节入手,让人物更有说服力。“在剧中我跟我爸顶撞完,张嘉益老师一出来就把我的头往地上一按,说你这怂娃娃。当时导演就给张嘉益老师说,你加这个动作可以帮一帮黄轩,让他在年轻感上找找感觉。”

张嘉益 饰 马得福的父亲马喊水

除此之外,他也在寻找自己和马得福身上的共性。“比如我会想,我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那么他这样做了,我能不能理解?他这样处理我能理解,那我就能感受到他,然后我就能演出来,我会觉得是可信的。”他觉得自己和马得福同样都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也同样都是柔情的,这份柔情在马得福对水花的感情中得到了最大的展现。

与此同时,差异也存在。马得福更果断,认准的事情就会立即去做、义无反顾,可黄轩觉得自己更加犹豫,在这方面的性格上,二者并不相似。“但也没有说因为角色这些性格和我不一样,我就要去调整这些地方,而是我会在表演过程中、在欠缺的地方不断调和,尽量放大这一方面。当然在拍戏的过程中,也会和导演不断交流,看看怎样是最合适最舒服的一个状态。”

外界的条件给了他更大的支持。在马得福身处的环境中,黄轩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创作体验。他觉得西北的土地好像有一种能量,“晒那里的太阳,吹那里的风,吃那里的沙土,再说上那边的方言,当地的一切很快就会跟你产生连接。你会相信这个人物,相信他们所面临的命运。”

当开始试妆,修头发,脸上涂上高原红,嘴皮弄干裂,再穿上马得福的衣服,一照镜子,他觉得自己找到感觉了。

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黄轩才体会到马得福的辛苦。他称其为一个理想主义者,有滴水穿石的精神。他记得张树成给马得福“画大饼”:吊庄靠近黄河,可以引渠、灌溉农田,到附近的农场打工,可以挣钱盖房,到时候设施会非常齐全,医院、学校统统都有。看着剧本,黄轩自己都不太相信,“但你看马得福就相信了,他听得入神,他觉得未来真的来了。他激动,他高兴,他想一定要让我们西海固的人不再受穷受苦了,他产生了最纯粹的一种愿望。”

真有人会这么坚持吗?为了什么呢?马得福最终让黄轩相信,人性中最优质的品质是存在的。

热依扎 饰 李水花

热依扎此次在《山海情》中的演技备受好评,豆瓣上有观众称她在电视剧中注入了电影级别的表演,为水花这个角色注入了灵魂。

很多人会用“悲情”一词来概括水花,但在热依扎看来,水花不是只有一面。人是多面体,她不希望只给观众体现出一个样子的水花。“比如你看水花有时候跟人说话是怯怯的,不好意思的;有时候得宝他们开玩笑水花又能接得住;有时候他老公说气话,她会特别理性地反驳。”

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不仅去完成剧本上给出的东西,还要自己去丰富剧本以外的东西,完成心里的信念感。她会去想:水花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只出现了父亲没有母亲?水花逃婚的事筹备了多久?为什么逃婚的时候得福给她塞那些钱,她会哭成那样?后来走七天七夜去金滩村,她如何做的决定?这七天她经历了什么?这些细节,不会通过表演的方式全部呈现给观众,“但作为演员我内心要有一本账,要对人物前史心里有数,这才能完成人物行动的合理性”。

每天在水花和新手妈妈两个身份之间进行转换,热依扎在疲惫之外感受到了一种力量。“水花是妈妈,我也是,我们两个又都面临着人生的难题,她的乐观就影响到了我。我女儿也很爱笑,每天都对我笑脸相迎,做什么都很开心,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老天是在给我一些启示,让我觉得不管是水花还是我女儿,都是来帮我的。”

眼泪与希望

《山海情》杀青当天,黄轩大哭了一场。

作为西北人,完成全部拍摄的时候,他觉得不舍,不仅仅是对马得福这个角色,更多的情感,分给了台前幕后的主创和脚下的这片土地,以及现实中为扶贫事业做出贡献的每一个人。

黄轩 饰 马得福

在拍摄的三个月里,黄轩对闽宁镇产生了感情,他甚至开始想象,如果自己真的住在这片土地上,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口饭、面条、羊肉,秋天凉爽的空气,感官接触到的一切都在放大。作为一个西北人,黄轩很难得地在这片土地上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一切都变得亲切起来。

成为演员的这些年,每次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拍戏,黄轩从未觉得自己的生活离得太远,因为他本身就是生活在都市里。但闽宁镇不是这样,“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们以后很难再回到这里。这戏一拍完,可能就真的跟这一段生活、这个地方告别了。”黄轩内心百感交集。

热依扎很长时间都无法从水花这个角色中走出来。《山海情》最开始那场水花在火车中流泪的戏,实际上是热依扎拍摄的最后一场戏。带着对这个角色的不舍,热依扎完成了这场层次丰富的哭戏。

杀青那天,她怅然若失。“就像一场梦,总觉得我已经在水花的人生里面了,但是突然告诉我,这不是我的人生,要抽离出来的时候,就是舍不得。”水花生在剧本里,她的人生是一直往好的地方走的,而从剧中剥离出来后,热依扎的人生却是未知的,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拍了这么多年戏,这种感觉她还是第一次。

杀青当天,尤勇智感到了一阵失落,他觉得自己“傻掉了”。拍了30年戏,这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并不多见。站在那里看,突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所有的人真正在宁夏闽宁镇生活了5个月,我们这个村子从没有树到有树,从地窝子到土坯房、砖房,一步一步这么过来。”

最能感受到环境变化的,应该是美术指导王竞。他很少一集一集地看自己参与制作的戏,但《山海情》他一集不落地追完了,而且“几乎天天一边追剧一边哭”。在剧集播出的过程中,他关注到网络上的评价,发现90后甚至00后的年轻观众也为之动容,“这是一种成功,它已经不单属于那个年代和那个群体了。”

在此之前,王竞做过像《清平乐》这样的古装剧,也做过《欢乐颂》这类的都市剧,但没有一部剧像《山海情》这样让他难忘。在他看来,很多古装剧说到底还是一个帝王的故事,自己能真正受到的触动和感染有限,只是单纯地做审美元素上的把控,而《山海情》的特殊之处在于,所有主创成员真正跟着这些角色和那些真实发生在宁夏的人和事,一起走了一遍。

“我们相当于用三个月,浓缩了从脱贫走向富裕的整个过程。但我们没有走捷径,都是像老牛一样,很认真、很拙地、一步一步地在干。那些可以省略掉的困难,我们都去面对了,我们都去解决了,我们都去一起克服,一起这么走过来,所以它才会有那么大的共情力量。”

在拍摄马得福劝最后一批涌泉村村民移民吊庄的时候,王竞听到黄轩对着广播说,“我们离学校太远了,我们离医院太远了,我们离外面太远了……”监视器背后,大家一起跟着落泪。那场戏没有NG(电视剧/电影术语,no good的意思),一条即过。王竞感慨,“《清平乐》里宋仁宗说一些治国安天下的事,我不会动容,因为我没经历过,但是耕田种地和盖房我经历了,所以我才会有感情。”

《山海情》就像制片人侯鸿亮所期望的这样:“让大家了解扶贫的政策和成果只是创作目的之一,我们更希望的,是让所有看过的人有共鸣,有命运共同体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