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的任性
真正的天才就是信念。他不满足世俗生活的认可,吆喝很低级的东西。真正的天才是很极致化的,他是把自己放到自己在做的事情中燃烧一把的人。
文|张月
编辑|柏栎
图|网络
「我不希望任何人对我有任何的希望」
身为一名画家,毛焰很少画画。
他长久地待在画室,无所事事。更年轻时,连「待在画室」也做不到,他总是奔向外面的花花世界,吃火锅,跟朋友胡扯,唱K到深夜,看上去一直不务正业。在他的好友、南京艺术学院教授李小山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他东逛西逛,把最好的作画时间花费在游手好闲上。」
「就画家的身份而言,我没有发现还有谁比他更称职,因为他是最棒的。就一个画家随意浪费自己才华的气度而言,可能也少有人与他匹敌。」李小山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说。
近日上海宝龙美术馆的年度大展「艺术史:40✖️40」邀请了包括罗中立、尚扬、陈丹青在内的40位艺术家,通过对其作品的呈现,勾划了中国艺术自1978到2018四十年的轨迹,唤起更多人对这四十年艺术史问题的思考。这场持续到明年三月的展览展出了一百多件展品,是改革开放以来对中国当代艺术最大规模的回溯。毛焰是受邀的艺术家之一,他拿出了三幅近作,《小戴》、《托马斯》、和《氤氲之城》。「他是一个非常有才气的艺术家,这个才气很难用语言去表达。天赋是不能说的,说不出来,但你一看就知道。」策展人吕澎告诉《人物》。
《氤氲之城》
2015年,他的一幅《记忆或者舞蹈的黑玫瑰》拍出了1035万的高价,市场和藏家对其画作翘首以待,却总是失望。他很低产,一年画不了几张画。在画室一天尽管呆足12个小时,但大部分时间用来读书、写字、喝酒、作诗,甚至放空,「画画最多也就一个小时,有的时候几天都不动笔。」
即便如此,不勤奋的他回看过去的作品,还是觉得画的有点多。「年轻的时候,我宁肯挥霍自己的时间也不愿意去画画,那个时候比较自信,时间大把大把的,我不愿意以一种实用性或者功利性的角度说我要画画,我觉得宁肯挥霍掉一些时间,也不要太积极。」他告诉《人物》。
那看上去更像是天才的某种任性。朋友都知道毛焰爱玩儿不用功,诗人韩东到现在都记得1990年代见到毛焰的场景,印象并不太好,二十啷当岁,个子不高,棕黄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穿着亮晶晶的时髦衣服,「一个张扬的少年,像雄鸡一样。」韩东告诉《人物》。
当时毛焰初到南京艺术学院当老师,热情邀请韩东去学校参加舞会,理由是南艺美女如云。韩东被打动了,跟着毛焰去了舞会,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在之后谈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恋爱,毛焰全程见证。两年后,韩东和女孩分手,精神几乎崩溃,实在熬不住了,打电话给毛焰。两人在路边的馆子喝酒解闷,当时的韩东瘦到脱相,远看像是一具骷髅,毛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现在的样子很美,绝对美,我要画你。」
几天后,毛焰拉着韩东拍了照,开始作画。他进入了自己的时钟,日夜颠倒,晚上喝点酒,从12点开始画,一直到早上六七点,吃碗面然后睡觉,晚上起来接着画。十四五个通宵之后,一幅名为《我的诗人》的作品完成了。画布上的韩东头发凌乱,下巴尖刻凌厉,双眼是灰色的,透露出某种疲惫和无所适从。
《我的诗人》
韩东来找毛焰玩,毛焰一开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已经不像韩东了,我画的这张比你本人更像你本人。」
这幅画被认为是毛焰在1990年代技巧的巅峰。作家朱文到毛焰家里看了这幅画,说:「你这张画艺术史我不知道能不能进入,但是一定能够进入文学史。」
这样的爆发在毛焰身上并不常见,大多数时候,他懒得画画,和韩东在南京到处吃喝玩乐。「他是我所知所认为的最好的画家,也是我所知所见过的最不愿画画的人,他总是想从画布前面逃开。这对一个把艺术视为生命的人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不可思议的是,每次,他都能回来。」韩东说。
毛焰觉得年轻时的惰性更像是一种虚无的状态,利益虚名都无所谓,「就是不想弄(画画),你就觉得干嘛要大家一起上,跟着大家一起冲,我冲不动了。」
现在想来,他很感谢年轻时的任性,那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他的天分。「作为一个作者,你不要获取过多的作品,因为作品不是一个物件,它也不是那么容易地就以数量呈现出来。作品就像矿一样,你在短时间内拼命地挖,拼命地挖,没有别的额外的补充,没有艺术家本人的沉淀和积累,它很可能就挖空了。我觉得我画的不是太少,而是太多。」
他和朋友聊天,发现很多同行面临的困境都是挖空了之后「难以为继」,「那是最糟糕的状态,你突然发现你难以为继,那你就完了。」
某种程度上,他和绘画建立了一种疏离又亲密的关系,以远离的方式实现了接近。和毛焰同时代有很多有才华的画家,惊鸿一瞥之后消失了,而他还在稀少而稳定地输出着画作。「我以前在玩乐上面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和时间,但我一丁点儿没有后悔,我觉得非常值,就是它可能让你获得更多的一种感受力。」
这几年他对开画更加慎重,原则是「不多画一张画」,「在开之前我肯定是做过慎重的严谨的选择的,这就确保我画的每一幅作品都能有一定的完成度,所以现在我要画一张失败之作的可能性非常小。」
毛焰漠视了外界对天才的期待。李小山一直怂恿他:「毛焰,画大的,画大的。你这样的能力应该画大画,好几个人物组合的那种。」毛焰在很多年里都当作没听到,「我就怕他对我的期望过高。」
他不想承担任何人的任何期望,觉得不自由。「我要感觉自己身处自由自在当中,哪怕是错觉,这是最最重要的。我不希望任何人对我有任何希望,即使这一希望是了不得的,也是我能达到的。在此前提下,我能做多少做多少,能做到什么样做什么样。我相信天意。我能做到什么样呢?这不是我想知道现在就能知道的,那是以后的事。当然,我希望自己的工作方式和效率有所改进,但还是要在我能接受的自然自发的范围内。」
古怪出走
不想承担任何希望的毛焰,在1990年代末发生了一次奇怪的绘画变法。那是一次不为外界理解的变化,他抛弃了中国形象,开始画一个高大的卢森堡人托马斯•路德维德,一画就是十多年,诞生了「托马斯肖像」系列。
1998年,毛焰和托马斯在南京的一个饭局上认识,托马斯是个来中国学汉语的外国人,安静内向,毛焰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欧洲乖孩子」。毛焰成了托马斯的老大哥,带着托马斯到处玩,到北京、上海、成都看展览。托马斯生长于欧洲的平静小镇,用毛焰的话说,是那种一百年也不会出一件凶杀案的地方,毛焰觉得托马斯身上不带任何附属性,莫名契合了他的审美,「如果讲感觉的话,其实和对方也没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托马斯系列里,毛焰的绘画语言越来越迷离,更多地使用灰色调,人物的身体和衣饰都被隐去,和背景的分界变得模糊。人物缺乏时间性、上下文与身份,仿佛被现实抛弃,孤独地浮现在灰色的雾霾里。
「毛焰的这次转向并不是克服危机的结果——如很多艺术家的惯例,正好相反,他刚刚抵达某个颠峰。无论从舆论或是作品所呈现的品质看,荣光正徐徐降临。大家翘首以待之际,毛焰却古怪出走。」韩东说。
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毛焰被视为「天才」。他自幼学画,在布面油画上展现出精湛的技法,被称作「技术的神话」。他以人物肖像画成名,1992年,24岁的的他创作了《小山的肖像》,画面上侧立的青年沉郁消瘦,流露出神经质般敏感不安的表情。这幅画在当年举办的「九十年代广州艺术双年展」上获得「学术奖」,是毛焰建立声名的开端。他被批评家列为中国新写实主义的代表,称其刻画了「一个个表情正在消失的时代肖像」。
《小山的肖像》
在韩东看来,如果从成功的角度看,毛焰所为是一种逆潮流而动、不合时宜的动向,无异于自掘坟墓。彼时大部分艺术家们在狂热地寻找中国符号、中国场景、中国形象,「毛焰的动向与众不同,他从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他不在现有的气氛中寻求认同,也不在属于未来世纪的幻觉中寻求支持。他更像是一个背转身的旅行者,心中的圣地在绘画史的深处。」韩东说。
对毛焰来说,这种转向并非刻意地寻找险路,而是一念之间的事。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所以然,「我就莫名其妙画了一个跟这个(中国符号)毫无关系的,很多人绕不开的这个问题在我这里很轻松地就给屏蔽掉了,我就不思考这些问题了,我也不知道我在思考什么,反正我不会那样思考。我就按照我的习惯也好,惰性也好,还有种固执吧。但是一点自信都没有,是一种自我放逐式的,我就画这么一个跟中国毫无关系的人物。」
这种自我放逐贯穿了整个1990年代,彼时观念艺术和装置艺术强烈地冲击着架上绘画,他的很多朋友放弃了绘画,去做波普艺术或者其他的时髦形式,毛焰的作品仍然有人肯定,但却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边缘感,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努力学来的东西没有价值了。「你得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感觉以前的全是无用功,全他妈没用。」
不是没有想过转型,但他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做那些抽象的观念艺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庆幸自己的这种无能。「恰恰是你很多能力的不足才能真正的塑造你自己,与其说那个时候在适应外界的潮流,不如说是你在这种过程当中逐渐地在找到你自己。」
无法迎合,只能继续在原来的轨道上走下去,「是死是活都得这样,好与不好你都得做下去,你没有理由去放弃你从小学习和热爱的这个事情。」他说。
他花了漫长的十几年去画托马斯,只画这一个人,一开始,很多评论家诟病毛焰是在重复自己,这个系列的价值在很多年之后才得到认可。他不太去琢磨那些肯定或否定的声音,「你花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事,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并没有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比较平稳地做了这件事,这本身就是一件他妈的很值得欣喜的事情。」他说。
画托马斯时,毛焰追求一种无色无味、无依无靠、不温不火、虚无宁静、孤独的状态,画得很慢、很轻、也很静,画里的托马斯很少会出现激烈的表情,他是空无的,即使有不可名状的情绪,也是节制的,那就是毛焰心里理想的人的状态。
他「越来越削弱,越来越退缩,越来越虚无」,此前在画作里不断彰显的自我在这个阶段消失了。画到最后,会有一种走火入魔的感觉。「你觉得自己不重要,你不再强调、彰显自己的什么东西了。你就顺着它弄弄弄,作品本身它会把你带进去,我的体会,我的感受,我完全顺从它。而不是相反去主宰它,去把控它。」
《椅子上的托马斯》
回过头去,他回忆那种状态,觉得特别好,自己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媒介,某种东西穿过它,渗透到了作品里。
不过,这种受灵感眷顾的时刻并不常有,更多的是一些艰难时刻。最痛苦的时候是绞尽脑汁也无法表达想要表达的,「你一念之间的东西怎么在作品里面体现,这个只有你自己能感觉得到,有和没有是区别很大的。当你已经感受到一个东西表达不出来的时候,你就麻烦了。」
他久久地盯着画布,仿佛一个不眠不休的赌徒。那是一个精疲力尽的过程,让他沮丧又愤怒,「最糟糕的时候,你会觉得他妈的毫无意义,就一点感觉都没有,自己很无能。你自认为你自己是高手,结果在一个很简单的点上面你卡在那儿,你完全没有辙。」
怎么解决呢?他会用一种非常愚笨的办法,在画布上一次又一次尝试,一遍不行来两遍,两遍不行来三遍,「你全力投入,全神贯注。你不能跑,你就得盯着它。也许盯着盯着,那个问题它自然而然地解决了,有时候所有的方法会有一个奇特的化学反应,你都意识不到,你转一个背或者第二天,忽然有那个蓦然回首的感觉了。」
所有的灵感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长期判断和思考的结果。那个过程没有捷径。 「只要你认真,画画没有掰不回来的。你不断提醒自己,不能马虎,不容有失误。我根本不是靠感觉的,我是认真画出来的,我没有别的本事。别人问我有什么技法、材料,我都可以告诉你。我画的自己满意的作品,都是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画出来的,没有什么神来之笔。」
时间久了,毛焰习惯了和这种状态对抗。如果一幅画太顺利,过程中没有纠结和挣扎,他还觉得不对劲儿。「太顺的话,它哪个地方一定是有问题,你就得去返过头去找了。我自我反省的意识还是比较强的,就是要自己给自己造障碍。画画不是个游戏,我认为这是个心智的事情,有时候非常疲惫。」
在毛焰看来,这是一个庞大复杂严密的工程,不是一个只靠天赋就能支撑的事情,「你如果有天赋的话,你早就用完了……玩两三天、两三年可以,但你玩二三十年试试。这就是很多人消失的原因——他没有搞清楚这个关系。所以,天才是无用的。真正的天才就是信念。他不满足世俗生活的认可,吆喝很低级的东西。真正的天才是很极致化的,他是把自己放到自己在做的事情中燃烧一把的人。」
「我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
艺术的残酷在于,即使燃烧,获得也总是稀少的。毛焰有时候耗尽心力,临到签名的时候才发现,那幅画失败了。他抹上一层颜料,从头再来。
常有厌倦的时刻降临。一进画室,毛焰就觉得头大。他的眼睛刻意回避着架上的画,让自己烧水、泡茶、看书,就是不往画架上看。
让人坚持下去的,是熬过痛苦之后的东西。他最近在画一幅《Me Too》,画上的青年用手撑腮,凝视着侧面,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裸体女性。他画着画着,突然觉得青年的眼神很奇怪,特别狠,特别有穿透力。他马上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朋友鲁羊,说:「我画了那么多双眼睛,这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神态。」
他变得激动,在画布上的几个点跟自己反复较劲,想让这个眼神更狠一点,想把「螺丝拧到最精确的位置上」。他把人物的眼白提亮,像骷髅一般,远看甚至有了死亡之气。
聊到这部分的时候,毛焰显得很兴奋,他掏出手机,给《人物》记者展示那幅《MeToo》,指着这幅画的细节滔滔不绝,「真的有这个东西,它要过很多年才能出来,它不出来你意识不到,它一出来你一定能意识到,我操,OK,达到了。」
《MeToo》(未完成)受访者供图
在艺术家的一生里,这样的时刻寥寥无几,毛焰画了无数张肖像无数双眼睛,都没有遇到此刻。艺术家往往需要耗尽一生,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才有可能遇到这样的时刻。「只要这么一点,你就觉得心满意足了。这个非常艰难,但是正因为这个艰难,才是这个事情的意义。」
「有这么一点,这张画我……我说句实在话,我都认为是个杰作。」毛焰认真地说,用了「杰作」这个很重的词。
画完并不代表着结束,杰作的价值大都需要在市场上通过数字后面的几个零来体现,它们的命运是被展览、被交易、被拍卖、被倒来倒去,这对毛焰来说,是很残酷的部分。他不喜欢为了某些具体的目的作画,例如展览,也从未把自己的作品送去拍卖。有藏家一见面就说要买画,他感到愤怒,「他并不是多么的热爱艺术或者懂艺术,很多人必须要把钱变成东西。画画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现在作画的时候,毛焰不敢去想这些付诸了心血的画作的命运,「我不能想这些问题。一想这些问题,你就觉得非常荒唐,你在为别人画一张画,你就开始怜惜自己了,就舍不得使力了。」
他强调了很多遍「我不能想这个事儿」,「一想到这个事儿……」他骂了一句脏话,没有说下去。
一些得意之作,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出售了,可能一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他会感到长久的失落和难过。「我的画是很有限的,一辈子的画都数得过来,你会觉得很惨,画室里一张都没有,经常是画完了,别人拿走,会觉得很空洞、恍惚,我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做的事情都看不见,到哪儿去了?会觉得很荒诞。」
毛焰很羡慕一百年前的艺术家,比如梵高和塞尚,那时的艺术尚未被商业化塑造,「他们的价值是最后体现出来的。所以,他们整个一生的创作就非常纯粹,非常自我。」
他无法生活在那个艺术家更纯粹也更贫困的时代,他只能生活在这个艺术被资本意志、意识形态和个人欲望塑造的时代,在成就他的同时,也让他感到痛苦。
在「艺术史:40✖️40」的展览上,毛焰的作品被摆在一面白墙之后,颜色都是灰暗的,不太起眼,一不小心就会被旁边傅中望的《无边界》-一个巨大的木制装置艺术--牵走注意力。毛焰低下头,贴近《小戴》那幅画细看,阅读着笔迹背后只有他明白的密码。一个衣着精致的女生突然认出了他,举着手机要求跟他合影,他点头应允,其他人跟着涌来,他好脾气地一一合照,对着手机露出有点僵硬的微笑。
《小戴》
「毛焰需要钱,又能轻易地挣到钱 ,但因为对艺术的虔诚之心,他一直抑制着自己, 以艺术或艺术家的名义去挣钱。」韩东在《毛焰即矛盾》一文里写道。
他的虔诚从小被塑造,不能成为画家的父亲把无法实现的理想全部寄托在了毛焰的身上,拿出攒了很多年的颜料给毛焰用,去北京会带着一捆很规整的木条,用来给毛焰做画框。「我一直想我跟绘画的关系,包括我为什么从小画画。为什么?因为我父亲。到今天为止,我都对这个事百分之百地尊重,我从来没有认为我可以凌驾于它之上。我可以随便乱画,但我不乱画画;我可以随手一挥就是一张画,但我不能这样干。从小,这个事就不允许我这样干,我再认可自己,再自命不凡,在这个事面前,我都很卑微,什么都不是。」毛焰在与韩东的一次对谈里说。
今年50岁的毛焰依然像个未被世事磋磨过的少年,说着画画不仅要有理想,而且要保持最高的理想。他会杠上任何不满意的细节和角落不满意,无休无止地改,「每画一分就好一点,每画一分就好一点,你只要用点心再多一点它又好了一点,你想想,那个是无限量的事情,而且可以无限继续下去。」这种死磕的习惯让朋友受不了,李小山看毛焰的画,有一句口头禅:「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你不胆怯,没有忽悠自己,甚至有一点清醒,以极大的决心扔掉很多东西,你按照最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这个事情才有意思,否则的话我没意思了,否则我画这个画有什么意思,对不对?」
现在的毛焰不像年轻时那么喜欢出去游荡,越来越像个宅男,喜欢一个人待在画室里。他说,「有时候画的已经很疲惫了,但就是不想离开那个场。近看,远看,也不知道自己在判断什么,也不画画,就是意犹未尽。即使你一个人待着,实际上你是有同伴的,你的同伴就是那个作品,看着它从一个雏形慢慢地丰满,慢慢地成型,你始终会有一个伴儿在这里。」
「你不孤独。」他说。
毛焰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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