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业的寒流席卷全球，连百年汽车巨头都不能幸免。

当地时间11月26日，为了削减成本，美国通用汽车宣布将裁员约1.4万人，停产5家北美工厂，并将在明年年底前关闭北美以外的3家海外工厂，其中一家位于韩国。这是通用汽车自10年前的破产危机以来，首次大规模缩减规模。

当天，通用股价上涨4.8%，创下约3个月以来的最高收盘价。

《纽约时报》称，这反映出汽车行业正在进行艰难的调整，以适应不断变化的消费者口味和疲软的市场需求。这家1908年成立的公司在2008年申请破产并接受联邦政府救助，2010年扭亏为盈。如今，它的盈利上升，资产负债表健康，但在最大、最重要的中国市场和北美市场，销量正在下滑。

这家百年车企将此次艰难的调头，视作转型的第一步。它为自己规划的未来蓝图，是“零碰撞、零排放、零拥堵”的自动驾驶电动汽车。

“这就像一位100岁的老人去世了。”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援引业内人士说法称，“这很可悲，但并不令人意外。”

自救道路上阻碍重重

对于通用汽车在北美的8000名全职工人和6000名小时工而言，猝不及防的坏消息如同当头一棒。

“你先告诉全世界，然后才通知我们。”55岁的底特律女工迪特拉·兰登（Dnitra Landon）感恩节假期在家看电视时得知了这个冰冷的消息，她愤怒地向当地媒体控诉，“世界不是每天早上6点就开始为你工作的，为什么不先让我们知道呢？”

今年10月，通用曾表示将向1.8万名员工提供买断工龄的机会，要么失业，要么被重新分配到其他工厂。但在底特律工厂工作了近4年的兰登说她并没有提前收到“警告”，就在两周前，工厂工会代表还致信工人，平息了裁员的传言。

兰登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年，她也有自己的房产，因此并不像一些靠工资还房贷、养孩子的朋友那样忧心忡忡。她的一位同事从朋友口中得知了将被裁员的消息，他甚至来不及伤心难过，就得忙着找下一份工作来养活家人。

工人并不是唯一对这一决定表示愤怒的群体。

底特律市长迈克•达根（Mike Duggan）宣称“我们不会放弃”通用汽车，并誓言要让他们相信这家“现代化”工厂是该公司的重要资产。

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副主席兼通用汽车部门主管特里•迪特斯（Terry Dittes）则直斥这一决定“冷酷无情”，“对美国劳动群体造成了严重损害”。在他看来，通用汽车在经济低迷时期把利润放在首位，牺牲工薪家庭的个人利益，是“给美国人民为它所做的援助历史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底特律哈姆特拉克工厂生产雪佛兰伏特、别克君越、凯迪拉克CT6和XTS，这是通用汽车在“汽车之城”底特律的最后一家工厂。上世纪80年代，为了给这家工厂让路，有一整个社区被夷为平地，4200名居民失去家园。他们本指望用自己的牺牲换来社区的持久繁荣，如今却事与愿违。

位于加拿大安大略省多伦多郊外的奥沙瓦工厂将于明年第四季度停产，但《华尔街日报》援引知情人士消息称，他们预计这家工厂将被永久关闭。该工厂目前主要生产雪佛兰英帕拉，但其拥有的设备可以生产通用汽车销售的几乎所有车型。

（描绘奥沙瓦工厂历史的街头涂鸦）

另一家即将被关闭的俄亥俄州洛德斯顿工厂主要生产雪佛兰科鲁兹紧凑型轿车，是通用最大的工厂之一。此外，通用还将暂时关停密歇根州和马里兰州的引擎和零部件制造厂。通用汽车发言人称，这些工厂的命运将在明年公司与UAW（United Automobile Workers，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就新的四年合同进行谈判时讨论。

据《纽约时报》报道，通用目前在北美地区有12.4万名工人，这5家工厂停产将导致美国和加拿大各有3300名和2500名工人下岗，该公司未来还计划裁员8000人，全球管理人员数量也将裁减25%。到2019年通用将停止在美国市场生产雪佛兰科鲁兹、雪佛兰Volt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雪佛兰英帕拉、别克君越、凯迪拉克CT6、XTS等大型轿车。

这个消息在加拿大掀起了轩然大波。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表示，他对关闭安大略省奥沙瓦工厂的决定“深感失望”。“几代人以来，通用工人一直是奥沙瓦的核心和灵魂，我们将竭尽全力帮助受影响的家庭恢复元气。”

长期以来，通用汽车是加拿大最大的汽车生产商，绝大多数生产的汽车都销往美国，直到去年才被丰田夺走桂冠。奥沙瓦工厂关闭后，通用排名可能跌落至第四位或第五位。汽车工业对加拿大经济至关重要，10年前通用汽车濒临破产，加拿大政府曾与华盛顿联手为其纾困。最近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期间，保留进入美国汽车市场的机会也是加拿大必争的关键目标之一。

管理人员宣布工厂“死刑判决”前，数百名工人冒着瓢泼大雨走出工厂罢工抗议，披着印有工会标志的斗篷，挥舞着红旗，封锁了大楼入口。女工伊娃•麦吉恩（Eva McKeen）早已被“痛苦遭到背叛的感觉”淹没，“我年纪越来越大，知道自己没有工作机会了，这真的很揪心”。工会主席杰里·迪亚斯（Jerry Dias）则承诺，他将力争坚持公司目前的合同，不允许通用在2020年前关闭工厂。

毫无疑问，通用断臂自救的道路上阻碍重重。

赶在危机到来前转身

即使对通用自身而言，这也是个痛苦而艰难的决定，但它别无选择。

受汽油价格下降影响，消费者更青睐于皮卡和SUV，去年在美国市场售出的所有新车中，有三分之二是卡车和SUV，此前押注于小型汽车的通用受到重击。

通用底特律工厂2017年生产了约18万辆汽车，低于2013年的24.8万辆。美国汽车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截至今年10月，通用在美国320万辆的产能只被充分利用了100万辆。全球咨询公司AlixPartners的副董事长约翰·霍夫克（John Hoffecker）预计，到2020年，美国国内汽车销量将从今年的1700万辆左右降至1500万辆。

此外，今年年初美国对进口钢铁和铝产品加征关税，给汽车行业带来了很大的成本压力，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又导致中国对美国汽车提高了关税，通用今年因此损失至少10亿美元，并已大幅度下调了今年的利润预期。

通用今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除去投资收益、利息收益、汽车金融的盈利，通用汽车的运营利润为11.59亿美元，其中中国市场贡献4.85亿美元，而且毛利仅为11.6%。在中国市场，上海通用10月售出13.66万辆，同比下滑26.3%。从当月开始，通用汽车宣布将不再对外公布月度销售数据。此外，通用近年来股价已逼近2010年的发行价33美元。

在这样的背景下，大规模关厂裁员尽管无比痛苦，却是通用不得不动用的自救手段。

通用公司发布对外通告，称此举是为了加速公司转型，以2015年制定的全面战略为基础，推动显著的成本效益，使通用“变得非常灵活、富有弹性和盈利能力，同时能够灵活地投资于未来”。

通用预计，裁员关厂的税前费用将在30亿美元到38亿美元之间，其中包括18亿美元以内的非现金资产减记和养老金支出，以及20亿美元以内的人员相关支出与其他现金支出。到2020年底前，通用汽车每年成本将因此减少60亿美元，其中15亿美元来自减少固定资产投资。

“不在亏损的市场浪费时间”，是玛丽•博拉（Mary Barra）的一贯理念。这位从基层走上来的通用首位女CEO自2014年1月走马上任以来，就开始着手砍掉冗余的枝节，精简全球业务。

四年前，通用汽车就开始采取措施计划削减65亿美元运营成本，包括变卖欧宝退出欧洲市场，退出南非、东非、印度、韩国等盈利能力薄弱的市场。节省下来的资金被投入到潜力更大的北美和中国市场，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2017年，通用在北美利润率连续第三年超过10%，今年前三季度营收达到358亿美元，同比增长6.4%。

博拉在电话会议上表示，尽管经济强劲、公司利润丰厚，但她希望在形势尚好时采取行动，让通用汽车做好准备，以便能在经济低迷时期保持盈利能力。“这个行业的变化非常迅速，我们认为，在业务和经济强劲的情况下走在（竞争对手）前面是恰当的。”

Autotrader的执行分析师米切尔•克雷布斯（Michelle Krebs）表示，通用汽车正试图在潜在危机到来前作出反应。这一想法得到了华尔街肯定。11月26日当天，通用汽车股价一度暴涨7.67%至38.69美元，最终收涨4.79%。

2016年，通用通过收购自动驾驶公司Cruise Automation，开始加速发力自动驾驶汽车，今年还将花费10亿美元用于制造下一代汽车。今年1月，通用亮相了取消方向盘和刹车踏板的自动驾驶车辆，并计划2019年四季度投入应用。未来两年，通用汽车分配给电动汽车和自动驾驶汽车项目的资源将增加一倍，并将优化产品组合。预计到下一个10年，通用汽车全球销量的75%以上将来自卡车、SUV和跨界车。

此外，该公司去年承诺，到2023年在北美推出20款新的纯电动汽车，到2020年在中国至少推出10款新电动车。

“在这个竞技场上，通用汽车不会再是那个彬彬有礼的竞争者了，我们不会违反法律，但在竞争者面前我们会表现得更加顽强、冷酷无情。”博拉志在必得地表示，“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我想要赢，不想再敷衍凑合，不想再等待，也不想再被评价为‘有竞争力的’，我只想赢。”

在行业风暴中脱颖而出

通用汽车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引起了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不满。

11月26日，特朗普在密西西比州的竞选集会上告诉《华尔街日报》，他对这一消息“很不高兴”，并要求博拉关闭在其他国家的工厂，在俄亥俄州开设新工厂。

“美国拯救了通用汽车，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感谢!”他在推特上写道，联邦政府曾在经济衰退最严重时向濒临破产的通用伸出援手。白宫经济顾问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与博拉会面后也感到失望：“通用汽车似乎更愿意在中国生产电动汽车，而不是在美国。”

特朗普自上台以来就频频向美国企业施压，要求它们在美国投资建厂、创造就业岗位。《今日美国》报则指出，俄亥俄州是特朗普2020年总统大选的关键战场，他在竞选活动中经常提及汽车工业，暗示这是美国整体经济实力的象征。过去4年来，通用汽车向美国工厂投资66亿美元，创造了1.76万个工作机会，但市场却在一步步萎缩。

据美国国家公共电台报道，特朗普威胁要削减对通用电动汽车的补贴，以报复这家百年车企“无情的决定”。今年前9个月，通用因此节省了1.57亿美元的税收。还有消息称，他敦促博拉停止在中国生产。

但美国Vox新闻网指出，没有国会的同意，这位总统恐怕并没有权力这么做。密歇根汽车研究中心分析师则认为，美国政府将通用的电动汽车作为惩罚目标十分短视，因为它们才是汽车行业的未来。

更重要的是，下一个汽车制造业的领导者，很可能不再是通用或它的传统竞争对手。谷歌、苹果、优步和特斯拉正引领着硅谷进军自动驾驶汽车领域。从去年开始，成立仅14年的特斯拉，以区区20万辆的保有量，却获得了比肩福特、通用的市值。

曾经声名赫赫的老牌车企，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2016年，菲亚特克莱斯勒停止生产中小型汽车。2018年4月，福特宣布将来两至三年内在北美停产除野马外的所有轿车，将重点放在SUV和皮卡上。去年6月，福特提出计划在全球范围裁减1400名员工，并向北美和亚洲地区约1.5万名员工提出了一次性买断工龄方案，以节省成本、提振利润。

作为北美第一个推出明确重组计划、采取实质行动走出低谷的传统车企，美国银行美林证券研究分析师认为，通用“已经准备好在这场行业风暴中脱颖而出”。

在这个势不可挡的趋势中，普通劳动者的牺牲，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代价。

虽然已经确定被裁员，兰登还是在早上6点坚持打卡上班，以表决心。“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幸存者，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会活下来。”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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