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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吃到这一口家乡味儿,这个假期就白过了

2018年10月1日 文/ 韩逸 编辑/ 金焰

久居大城市,每天翻遍千篇一律的外卖单,吃着流水线上供应的口味标准而一致的食物,总会念叨家乡熟悉的味道。

那味道可能没有多特别,甚至会让第一次尝试的生人吃不惯。东北人永远无法从折耳根里品出幸福感,湖南人也很难理解不放辣椒的广州靓汤有什么好喝。炸灌肠混着蒜汁儿的味道能让一个北京人高兴一下午,浓稠喷香的胡辣汤则是河南人早起的唯一动力。

一旦离了故土,胃口跟着人经年辗转,对“那一口儿”的爱好也会渐渐变得浓烈。可快递和冷链虽能缩短产地到餐桌的距离,却很难把传统小吃的口味复制到十成相似。

有时是材料难得。离开了清远的石潭水,豆腐就没法如此韧而香滑。有时是做法不同,成为德漂的青岛留学生只能点一盘混着奶油的青口贝,想念家里的大盆蒸海螺。

吃到乡味,才算回家。逢年过节,游子在外,最念故乡的一口吃食。十一黄金周到来,我们征集了500个读者关于吃和想家的故事,品一下天南海北的杂陈五味。

文|韩逸

编辑|金焰

图|视觉中国、部分来自网络

河南胡辣汤

有光

今年是我在上海打拼的第三年,我想胡辣汤了。在精致的本帮菜面前,黑乎乎的胡辣汤更像是黑暗料理。胡辣汤黑,是因为包容了太多佐料。一锅色泽浓郁的牛肉汤,放了面筋,花生米,海带,黄花菜,撒点辣椒粉,胡椒粉,出锅的时候勾上芡,浓稠喷香。趁热喝一口,汤底微辣,面筋软糯,花生米香,海带鲜,黄花菜脆。咽下去,胡椒在喉咙发力,爽到必须马上再来一勺。

我小时候,吃胡辣汤几乎是件奢侈的事情。妈妈偶尔带我去吃时,从来只要一份胡辣汤和豆腐脑两掺,配上一份油馍头,看我呼噜呼噜吃完。

这几天,母亲来上海看我,送她回家时,我掉了眼泪。母亲到了家,打回电话,说第一句就顿住了,“妮儿,你心里还是可难受吗?”她忽然给我讲起家里最艰难的年景,她一整个夏天只有一件短袖袄,只能晚上洗,白天穿。

这些话是我第一次听母亲说出来。我只知道,我自小就被送进全市最好的幼儿园,别的小朋友有的玩具,我也会有;我只知道家里的房子越住越大,越住越好,自己从来没因为钱受过委屈。

现在,看我漂在上海的辛苦,母亲忽然忍不住,给我讲了当年舍不得多点一碗胡辣汤的故事,“你看,我不也是过来了吗?”

广东鸡蛋仔

梁欣琳

我最喜欢的,就是东莞振华路老婆婆那档原味鸡蛋仔。鸡蛋仔是港式小吃,在我八九岁的年纪,鸡蛋仔没有复杂的口味,只有原味一种选择。调好的蛋液浇进滚烫的烙锅,在蒸腾的热气里迅速凝固,变得香脆嫩软,成为小孩子的最爱。

那会儿东莞还没有禁摩,爸爸经常来载我回家。放了学,我爸总会载我去老婆婆那里,给我买上一份软绵绵的鸡蛋仔。

我不会等到回家。坐在爸爸的摩托车后座偷吃是最快乐的事。我一手搂着爸爸的腰,风吹在脸颊上,另一手捧着鸡蛋仔,咬一口,浓浓的蛋香味就留在身后的风里了。

现在,全国各地都有鸡蛋仔卖,有榴莲味,有抹茶味,也有咸蛋黄味,但再也不是以前的味道。爸爸离开我14年了,我只想吃一口原味的鸡蛋仔。

安徽蒿子粑粑

干干

每至清明,青蒿生长旺盛,安徽舒城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一道蒿子粑粑。妈妈们去田埂边上剪蒿子叶,三五成群去小溪边揉洗。洗净之后,蒿叶切细,大米磨粉,揉成圆饼,上笼屉蒸熟,或放入滚烫的油中炸酥。出锅时,独特的清香一下子溢出来,就是春天了。

从小到大,清明做粑粑的传统在家里就没断过,我爱吃,我妈就一直给我做。高三的日子苦,早起睡不够,吃早饭的时候,眼睛都是半睁不睁的。那时候我妈给我陪读,起得比我更早,为了让我吃上一顿好的早餐,摸黑给我做粑粑,又怕厨房的声响把我吵醒。

今年清明,我已经在读研,我妈捎了蒿子粑粑给我。那天,我课题进展不顺,刚刚被导师训了一顿,心情落到了低谷。收到粑粑之后,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一口气吃完了好几个蒿子粑粑。这味道让我想到了我妈,想到了高中吃过的苦,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了力气。

陕西浇汤面

飘飘

《白鹿原》里,一碗油泼面最能摄走陕西人的心魄。而在老陕的年夜饭桌上,一碗浇汤面才是真正压轴的大戏。

在我小时候,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六,每一家亲戚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摆席招待,媳妇们、婆婆们、姐妹们在厨房各展绝活,小孩子们去隔壁邻居家借小桌子小板凳,端盘子收盘子,不须讲究座次,饭菜摆盘也没有规矩。热热闹闹吃罢,就是浇汤面上场的时候。

浇汤面和臊子面不是一回事,它不注重汤里的菜码,只是简单的猪肉丁和韭菜。最上面一层翠绿的韭菜碎和亮晶晶的油花,用筷一搅,热气腾地冒出来,肥瘦相间的猪肉丁就露出来了,来一筷子韭菜叶宽的薄面,喝一口酸汤,够滋味!

好像只有坐在冬日暖阳中院子里的露天酒席上,吸溜着热乎乎的浇汤面,才是回忆里真正的年味。可是如今过年,亲戚们都张罗着去饭馆吃饭。媳妇们不必再在天寒地冻里准备食物,不用一起刷碗切菜,大家穿着光鲜的衣服坐在桌前寒暄微笑,礼貌地举杯祝酒,没有了大声的欢笑和小声的抱怨。

酒席上的最后一道菜,变成了一大盆西湖牛肉羹,但我并不想动筷子。吃完饭,各人开车回家。一个年又过完了。

山东临沂糁汤

春天

对临沂人来说,凌晨四五点钟去排队喝上一碗糁汤,是很难忘的共同体验。老辈人会开玩笑说,正宗的糁只属于大清早,6点钟之后都是“刷锅水”。

糁汤只有临沂才有,各种谷物熬到粘稠浓厚,混进锅底浓郁鲜香的肉汤,加上牛肉片,鸡肉丝,撒一把胡椒面,一碗通透,热气腾腾。

卖糁的都是街头小铺。破旧的老店里支一口很大的锅,盛糁的人要站在台子上,糁盛出来,放肉片和葱花,还可以打个鸡蛋,吃罢这碗早餐,就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我读书的时候并不十分好学,经常半夜出去玩到通宵。有一回,打完游戏,凌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路过糁摊时突然被那香味勾住,觉得饿了,就索性坐下来喝糁。那是凌晨4点,等第一锅糁汤的都是通宵工作后的工人。有眼里充满血丝的货车司机,有刚刚下班的建筑工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场景突然让我觉得,生活没有那么容易,父母也付出了很多辛苦。在那之后,我再没有通宵玩过游戏。那一碗糁汤,竟然让我改邪归正。

江西德兴凉皮

余坤炜

凉皮是陕西的特产,德兴之所以有,是托了一批陕西人的福。刚刚有德兴铜矿的时候,有一批陕西人迁居过来,他们的手艺随着南方小镇的口味不断变化,几十年后成了现在的味道。

铜矿凉皮摊多,三轮车后面架一块大木板,板上反扣几个凳子,支一把大伞就是了。到了摊点,凳子一放、食材配料一摆,醋水辣椒一加,5毛一碗,我总忍不住大喝几口汤回味。

高中时候,我们常吃干拌凉皮做早餐,但凉皮料里蒜味浓,晨读时偷吃,很容易被学校发现。我们的政治老师自有办法。快高考的那阵子,晨读时他就守在门口替我们把风,老远看到要检查了,就让我们赶紧收起来,开窗散味儿。

后来还曾经遭遇H7N9流传,班主任听说吃醋和大蒜能预防,在教室各个角落都放了一杯大蒜拌醋,上课都像是在吃凉皮。这对我而言实在是幸福。

长大之后,在各地看到凉皮我基本都会买一份尝试。可是当吃到其他地方的凉皮,加了黄瓜西红柿的,带着花生芝麻酱的,都让我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东北偏甜;西北偏酸;西南偏辣;而江南水乡,是我的味蕾根上留着的味道。

海南白切鸡

湿湿

白切鸡,看上去平平无奇寡淡无味的样子,但是在海南人的宴席上,它永远是C位存在。它简单,白水一锅就足够,可是想要吃到一只好鸡,完全仰赖鸡本身的品质。

我小时候,家里常买活鸡回来做白切鸡,几个月的小母鸡鲜嫩多汁,一岁多的大公鸡肉香难啃,其中一只蚂蚁鸡,成了我印象中的英雄。

叫它蚂蚁鸡,因为它平时放养山林,鸡贩子说平时只吃蚂蚁,晚上睡觉都要飞到树上,比现在的“跑山鸡”还要自在洒脱。小小一只,能卖百来块钱。

那次杀鸡的过程仍然好像在眼前。我爸烧水磨刀撸袖子,给鸡放血。平常的鸡半分钟就不会再动了,它扑腾了接近一分钟。好不容易停下来,我爸出一口气,扔下鸡,刚想擦把汗,鸡忽然蹦起来,带着脖子上半厘米深的刀口和满身鸡血,在屋子里疯狂逃窜。我们一家人齐齐惊呆,都顾不上收拾一地狼藉,光盯着这只不死鸡看了。窜了两圈之后,这只鸡终于倒地不起。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带着敬畏之心吃完了这只鸡。说实话,它的味道真的不错。后来搬了家,我们家就再也不买活鸡了,想吃白切鸡,只能去饭店里打包。此刻在北京,我真的好想吃白切鸡啊。

广西桂林油茶

小绵

广西的油茶,各县都有特色。在我家,油茶总是爷爷亲手做。茶叶用鸡油捣成糊,加清水煮沸,做成汤底,用花生、干玉米和豆子炒饭,泡进汤底里。浓茶下火,能中和炒米饭的干燥和油腻,加入小葱,更是香甜美味。

对我来说,爷爷的意义不是从小把我带大的至亲,而仅仅是一个称呼。我没怎么见过爷爷,只有过年才会回他的家。每次回家,爷爷总会做好油茶等我们,所以我到家第一句话就问,“爷爷好,油茶在哪里呀?”

吃一口热乎乎的油茶,夏天解渴,冬天暖胃,十分舒爽。有时候,我会一口气吃很多碗。

各地油茶的做法都不一样图/网络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爷爷去世。他走了几个月之后,爸爸才告诉我这件事。可当时我并不伤心,只是很同情爸爸,毕竟爸爸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到了暑假,爸爸带我去爷爷墓前祭奠,这一次,门口迎接我们的人变成了婶婶。

婶婶也做了油茶。像往常一样,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拿碗盛汤加料。可是只吃了一口,味蕾就告诉我,这不是熟悉的味道。爷爷做的油茶,汤底更浓,炒米更细,味道更好。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爷爷倚在门边抽烟,笑着看我们喝油茶的样子。我喉咙忽然发紧,跟妈妈说,还是爷爷做的好吃。妈妈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是啊,还是爷爷做的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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