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雪

在决定曝光前，孙孙（化名）犹豫了好几天。

7月26日，17岁还在上高二的孙孙还是决定，把四年前的事，发在自己微博上。

今年7月以来，以雷闯涉嫌性骚扰事件为开端，中国版的“METOO”运动，由公益圈燃烧至媒体文化圈，直至蔓延到其他圈层。

孙孙曝光的，是自己在体育比赛期间发生的事。她在微博中提到：2014、2015年，她14岁、15岁参加比赛时，宁波市羽毛球队总教练刘坚军、宁波市羽毛球队教练张伟，在比赛期间，对她进行性骚扰。

“这件事改变了我的人生观。”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孙孙的日记

在百度百科对刘坚军的介绍里，他曾夺得1996年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羽球比赛混合双打铜牌。张伟则在2004年获得中国全国羽毛球锦标赛男双冠军。

刘坚军

记者就此事多次致电刘坚军、张伟以及宁波市体育局，均未收到有效回复。此前，《都市快报》旗下钱塘新闻曾为此致电刘坚军和张伟。刘坚军表示：已向警方报案，等待警方调查，不方便多说。张伟也回答，“已报案，目前正跟律师联系，将通过法律渠道还自己清白。”

孙父对火星试验室说，在刘、张报案同一天，“警察找到我”，“司法机关主动介入，在走司法程序。”

1.

微博举报后的第四天，孙孙向火星试验室讲述了两件事情发生的详细版本。

2014年12月4日，孙孙去杭州淳安县参加浙江省中小学生羽毛球赛。回宾馆时，接到宁波市羽毛球队总教练刘坚军打来的电话，“他把我叫到他房间去坐一下。”

孙孙从小学时开始打羽毛球。学校里有羽毛球队，爸爸带着她去报名，教练测试后，收了她。运动员之路一直顺遂，2015年，孙孙获得国家一级运动员证书。

孙孙说，那天，她和刘坚军谈了一会儿别的事后，“他直接就走过来，把我拉起来，抱住，开始亲。他是我的总教练，那时我十三周岁，即使很反感，也没勇气马上给他推开，亲完后他让我晚一点儿再去他房间一次，十一点左右，他给我打了两三个电话，我没有接。”

第二件事，发生在2015年8月12日至20日孙孙在台湾参加友谊交流赛期间。在孙孙的叙述中，刘坚军让她帮忙买一把伞，送到他房间。

“那时候他坐在床上，盖着被子，拍拍床说，你到我这里来陪我一起看电视剧，我说算了，我先走了。这时，他直接起身，过来抱住我。他上半身没穿，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内裤，把我移到床边坐着，开始摸我的胸，我挣脱了，挣脱后走了”。

孙父向火星试验室提供了一段录音，其中，孙父向刘坚军追问事情经过。录音中，刘坚军的解释是，“我除了行为有些不端，我没有另外任何地方，我没有另外的地方对孙孙不好，或者亏待她。”

这次事后没几天，孙孙心里委屈、害怕，便想找她的主教练张伟谈谈。孙孙说，当时对张伟的印象不错，觉得他是“很暖心的大哥哥”。

张伟照片

孙孙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后，张伟的回答是，“这是很正常的。”

“过一段时间，张伟开始和我说，我希望你做我的情人，女生在你这个年龄第一次没了很正常，他一直怂恿我，后来压着我，就开始亲了，还摸胸，最严重时直接把手往下面伸，隔着肉最里面的那里伸，我一下转过去了，身体直接趴在床上。反抗着把他的手移开。他没得逞。”

“我在台湾做的这件事情，我回来之后，我也好好的和孙孙，也和你道过歉了。”在孙爸提供的录音中，张伟这样提到。

2.

“发生这件事情后，我不想承认自己是受侵害的那一方，为了掩盖自己的羞耻心，我好像说自己对他是不是应该说情感这方面……”孙孙没接着和记者说下去，她现在形容，那之后产生的这种情感，是“一种错觉”。

“或许只有像以前那样，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试着原谅他、理解他，才是一个拥有宽容心胸的人应该做的吧。”孙孙在日记中这样劝自己。

孙孙的日记

那一年，张伟过生日，孙孙还送了礼物，是一个杯子和棒棒糖。

孙孙并未这两件事告诉任何人，她只是记录在了日记中。

2015年暑假，孙孙父母无意中读到了女儿的日记。“震惊、气愤、伤心……”孙爸爸形容他知道时的感受，他也开始明白，为什么过去的一年多，女儿开始发生变化。“她变得比较敏感，容易生气急躁，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就和父母发火。”

但孙孙父母最初并未声张。“第一反应肯定是把孩子叫来问问，具体怎么回事，但又害怕对孩子再次造成伤害。”

2016年，孙孙向父母提出，希望找心理医生，做心理咨询。孙孙父母没问原因，同意了。孙孙的妈妈事后在微博中说道：“2016年1月开始进行心理咨询，2年多的时间里接触了6，7个心理咨询师，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抑郁情绪，但却没有彻底解开她的心结”

孙父说，他当时感到，“事情不能再拖。如果张伟这个人，这个将近30岁的成年男人做了这样的事，如果我们不介入，他不会停下来的。他会继续用他的方式，继续用她的花言巧语去占孩子更多的便宜。”

孙父一方面很气愤，又顾虑公开后，“事态扩大”，“孩子还那么小啊”，所以他决定先私下约谈张伟。地点约在了宁波的日湖公园。“他承认当时在台湾他喝了点酒，做了混蛋的事。”孙爸警告他，“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几天后，孙爸又约了刘坚军。二人只在孙父的车上进行了交谈。“他不承认，他说没有，绝对没有……我就警告他，你如果做了，你要小心。”

3.

事发后，为了躲开两个教练，孙孙没有去当地市羽毛球特色学校，而去了离家很远的一所学校。她的羽毛球训练几近中止。

在孙父的眼中，孙孙一直在这件事中挣扎、纠结。但在孙孙没有主动告诉他们之前，他们也不敢冒然率先谈这个话题。直至2017年暑假，孙孙正式告诉了母亲这件事，这才不再是一件不能说的秘密。

这时，孙父才知道，孙孙曾在2017年自己去白沙江派出所报过案。警方告诉她，没有证据，很难立案，建议去当事人单位，找纪检或信访部门。

于是，2017年7月底，孙孙在朋友的陪同下去了宁波体育局信访办。“她不想我们家长陪着去，她自己找的朋友陪她去的。”孙父说。

信访之后，孙父也被请去核实过情况。之后，孙父本人也亲自去举报过刘坚军和张伟。他表示，对方并没有给他任何信访回执，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不过，信访之后，刘坚军曾请托另外一位教练，来找孙父沟通，三个人还一起吃了顿饭。孙父说，席间，对方提出，可以想办法帮孙孙转回能够参加羽毛球训练的学校，提高羽毛球成绩，这样孙孙至少能上一个一本大学。

“羽毛球就是她的命。”孙父形容孙孙对羽毛球的感情。但出事后很长时间，“孙孙都没能正常训练”。考虑到女儿的未来，孙父同意了刘坚军的提议。

“但是一旦进到球队，她又没有办法练，心理还是有障碍，最终也没练几次，后面很长时间就不训练了。”

2018年夏天，孙孙放弃了可以决定她日后道路的最后一场比赛。“这次不参加，那你高考你就没名次，就不能走特长生这条路。”孙父劝了很久，没有成功。

随后，孙孙发出了那条指证两位前教练的微博。

孙孙的微博

孙孙对火星试验室说，因被班主任猥亵而跳楼的甘肃19岁女孩李奕奕，对她的触动很大。“我在想，为什么她的新闻能这么轰动，而我要一直埋藏在心里，是不是我爆出来也能得到大家的重视。唯一我和她相差的就是一条人命。”

孙父事前并不知道女儿的决定。他是从朋友圈里看到女儿的举报微博的。他对火星试验室表示，看到女儿站出来，他觉得女儿长大了，他为她感到高兴。

在举报微博中，孙孙写道：“可能你们觉得，承认自己被性骚扰过，容易被社会舆论二次伤害，变得声名狼藉，抬不起头来。还有很多很多被侵犯的姑娘，独自躲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万籁有声，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姑娘们，一定要明确一点，遭遇性侵害，不是你的错。”

微博发出后，钱塘新闻联系了宁波体育局、刘坚军和张伟。

张伟的百度百科

宁波体育局一名工作人员对钱塘新闻表示：局里已就相关情况开会讨论，详情未知。

刘坚军告诉钱塘新闻，已向警方报案，等待警方调查。

张伟也表示已报案，正与律师联系，将通过法律渠道找回清白，他还发布了一条朋友圈，声称“无端造谣，恶意中伤”。

火星试验室多次致电宁波市体育局、刘坚军和张伟，均未得到有效回复。

孙父则告诉火星试验室，“他们报案以后，同一天，警察也来我们家了，开始我以为是他们报案以后，警察现在来提审我们了，实际上人家一进来一解释，不是的，是因为的这个事情舆论闹得比较大，领导重视了，就公安机关主动介入，这里我还是要感谢一下党和政府，没有忘记受害者，给我们一个比较有力的法律支援，因为我们以前报案报不上吗，你看现在主动介入，主动走司法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