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正:我从来没有低谷,因为我一直在谷底
最近由于正担当监制和编审的《延禧攻略》火了,这部剧的整体风格迥异于他此前的作品,精美厚重。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的大部分作品不得不面对热度和口碑的背离,这次罕见地在《延禧攻略》上获得了统一,豆瓣评分6.9,接近他的历史最高。「很多人问我,你是不是又翻身了,我说我从来没有翻过身啊,我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我从来没有低谷,因为我一直在谷底。」
文|张月
编辑|金焰
图|受访者供图
于正终于下定决心在横店给自己买套房子。
他在横店一家小宾馆住了9年,房间号是2317。在那个逼仄狭窄的房间里,他写出了很多毁誉参半的剧本,收割无数注意力也收获漫天嘲讽,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到了编剧圈的金字塔尖。住他隔壁的演员一茬又一茬,红了,就搬了出去,他一直住了下来。
在靠写作获得巨大的财富之后,他不敢享受,害怕自己太安逸了,就写不好剧本了,吃穿用度,他都按最低的标准来。「住个小房子,对自己差一点,我的目标就会更加远一点,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太靠近那个目标。我想让自己过得苦一点,这样到任何谷底我都能站起来。」
岁数渐长,他突然发现集中精力越来越难,窗外车子经过的声音都能打断他的写作思路。纠结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决定支付「在北京买个厕所」的价格,在横店住上了安静的大房子。
他自称所有的选择都服务于能不能更好地写剧本,那是他一切成就感的来源,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事情。他每天雷打不动,花6个小时的时间写剧本,一年如果没写出一个本子,他会很不安,写完才踏实。他没什么别的爱好,一段时间不工作,就会变得很焦虑。
最近由他担当监制和编审的《延禧攻略》火了,这部剧的整体风格迥异于他此前的作品,精美厚重。过去的很多年里,他的大部分作品不得不面对热度和口碑的背离,这次罕见地在《延禧攻略》上获得了统一,豆瓣评分6.9,接近他的历史最高。「很多人问我,你是不是又翻身了,我说我从来没有翻过身啊,我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我从来没有低谷,因为我一直在谷底。」
就像他的作品一样,于正身上交织着各种矛盾的特质。他渴望成功,又害怕成功,担心因此招来是非;他自大,看不上别人的剧本,只觉得自己写的最好,又自卑,年少时的挫败和不受认可总是让他深怀不安;他看似平和,说着不在意别人的评价,自己开心最重要,又暴躁易怒,动不动和人在网上掐起来;他渴望成家,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一个人最开心,爱情是消磨人意志的东西,还是不要了。
对于很多东西,他总是渴望而又恐惧。那些无法在他身上自洽的特质,最终塑造了外界眼里那个分裂的于正。
他今年迈入了40岁的门槛,一个让他觉得可怕的年纪,他觉得自己一直活在18岁,从来没有变过。审视他的少年时代,会发现那是一个和家庭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父亲强壮威猛,喜欢篮球足球,骑着摩托车横冲直撞,爱好一切彰显男性力量的运动。于正却斯文瘦小,体育课总是逃课,每天窝在屋里看书,看电视,看戏曲。父亲总赶他出门玩,于正在街上逛一圈又回来了。
他沉默寡言,不爱交朋友,永远独来独往,因为瘦小,总是被小朋友欺负,于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看书的时间更久了。「我觉得我有很多缺陷,人到中年回想起来,我如果遇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我也不太喜欢。」
他要强,数学老师说他成绩不好,这辈子和理科无缘,他咬着牙努力,期末数学考到了年级第一。父亲不但没有表扬他,反而觉得他心胸狭窄,什么事情都往心里去,学数学也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老师的一句话。父亲想着,有机会要带他去看看大海。
「他总觉得我心胸不宽广,这造成了我进入(编剧)这一行业以后,我没有很大的东西。」于正说。
年少的于正总是不能达到父亲的期待,性格里有很多自己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矛盾之处。他永远成不了父亲那样爽朗大方的人,为此充满了紧张和焦虑。那种痛苦无人可诉,只有诉诸写作,高三的时候,他写过一个关于探案的剧本,幻想自己是那个男主角。
他想成为男主角。高考时,咬着牙考了两年上海戏剧学院,终于考上了。但他发现自己成不了男主角,演《雷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演周萍(男一号),可拿到的角色是鲁贵。大二汇报表演的时候,因为过度紧张,音乐还没起,他抢先跳了出来,台下哄堂大笑。他在强光照射的台上看不到台下观众的表情,手一直在抖。「就这样信心就没有了。一旦你没有信心的时候,演戏这条路就卡死了。」于正说。
他只好转行去做编剧,到《新龙门客栈》导演李惠民手底下当学徒,学习怎么写剧本,那一年没有工资,他的房租和日常花销都靠之前的积蓄支撑,起初作品没有署名权,后来有了,也大都放在片尾。
学徒期间,他写了一个40集的《荆轲传奇》,李惠民的妻子说,写完给你包红包。交稿之后,他兴高采烈地拿着红包回家,拆开一看,里面是很少的钱。他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那时上海的行情是,20集剧本给80000块钱,他的积蓄已经花完,于是决定离开。
在编剧生涯四处碰壁、陷入低潮的时候,父亲得了食道癌,从发病到去世不到3个月,那个过程过于迅速,让于正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此后的人生里,成了他过不去的一道坎儿,「我还不太了解我爸爸,还没有好好地跟他对过话(他就走了)。这十几年,清明节给他上了两次坟,我都接受不了。我说我不去,我就当他还活着。」
他最大的遗憾是父亲在世时没能看到他成功,只看过他编的一个剧,是佘诗曼和陈浩民主演的《带我飞带我走》。他总是记得一个场景,父亲被推入手术室前,举着胳膊跟他说了两个字,「加油!」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他耿耿于怀,「父亲没有享受到我的一点荣耀。」但这两年又觉得这也不重要了,「他没有看到我的成功,同样他也没有看到我的失败,挺好的。」
父亲的去世让他决定活在当下,「我就突然之间,从那一刻开始,我很坚定我要快乐,就是我觉得人要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然后我在那一瞬间开始,别人怎么看我,对我没那么重要了。」
于正说自己不是什么大家,也成不了曹禺、巴金那样伟大的剧作家。「我就是一个编故事的人,我在古代就是一个说书人。我未来的目标,就是我能做一些国民剧,中国电视史上有于正一笔就够了。如果抹掉了也无所谓,就是被淹没了……现在这个人生阶段对我来说是一个我可以逐渐把更多的人生历练告诉给观众的时候,然后也是我要警惕的,从此刻开始到我的句号之间,要让我这一生做个定义。在这个过程里要给观众留下最后的印象,这是我很在意的。不求你觉得于正的剧本好,他曾经带给你欢乐,他是个努力的人,他曾经创作出来的东西能抚慰你的心灵,这就是我要的。」
「我为什么说希望被人尊重呢?我不希望我这一生牺牲了所有的生活,这么热情地投入这个行业,到最后被钉在一个所谓的耻辱架上。」
以下是《人物》和于正的对话。
谈《延禧攻略》
在《延禧攻略》之前,我每一个戏都是减分的
《人物》:《延禧攻略》反响不错,高兴吗?
于正:无所谓高不高兴。你下来过,也上去过,其实这就是一个常态。(当然)播得好肯定是开心的嘛,但是它不会变成你一种持续性的(开心),我过了那个阶段了。
《人物》:你之前的作品里,大部分收视率不错,但是口碑没有那么好,这次的《延禧攻略》在豆瓣上接近你的历史最高分了。
于正:其实是这样子的,原先在还没有这些评分的时候,有些戏口碑也很好。但是随着时代的推移,观众价值观各方面都在发生变化,当初那个东西,你再去看,可能会觉得它有一点过时了。
跟我的人设也有关系,因为我本身就属于一个招黑体质。我的人生讲究快乐至上,我是属于想说就说,想骂就骂的人。比如一件不开心的事,我一定要马上发泄出来,我讨厌一个人一定是挂相的,我不会表面上跟你很好什么的。
后来我回头再想,什么样的剧才能够让观众两者(热度和口碑)兼得,其实是挺难做到的。因为首先你自己要维持一个很好的人设,然后你要有一些所谓的逼格,但是我不是这样的。
《人物》:这个剧不管风格还是其他方面,感觉跟之前的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包括服装的审美啊,演员的挑选啊,这种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于正:其实没有任何变化,有机会看看我很多年前的一个戏叫《最后的格格》,它也是深度灰,全部老戏骨的演员。那是一个全民灰的时代,大家看不到色彩的美学,所以我做了色彩的美学,从《美人心计》开始,到《宫》到一个高潮。
我在做制作人之前,是一个编剧,所以我一直在寻求的突破,并不是制作上的突破,而是故事上的突破。但是随着时间久远以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这个于正色彩和于正美学一直饱受夸赞的,有一天突然变成诟病了。从《美人心计》一出来,全世界都在宣传于正美学太棒了,然后到《陆贞传奇》是最后一次高潮。好,从《云中歌》开始全是吐槽了。
归根结底两点,一点是我的色彩是经过配比的,但是市场上模仿的不经过配比,五颜六色堆在一起就行了,反正大概跟于正像,这是一个最大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我没有进步,我一直在重复自己的东西,没有进步是很可怕的一个点,就这两点导致了我要去反思这个事情。
《人物》:那种配比颜色符合你的审美吗?
于正:对,我很喜欢。
《人物》:什么时候不喜欢了?
于正:有一天做完《半妖倾城》,我突然之间一点都不喜欢了。做《半妖倾城》之前,我依然觉得《宫》特别好看。我写完《朝歌》,有大量的精力来做制片人这块,空下来我就去看,忽然之间一点都不喜欢了,我觉得要改一改。
我想站在时代的前端,你们跟不上我的脚步模仿我,我现在有无数种东西,我会在不同的东西里去找这些色彩美学。《凤囚凰》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完全复刻古代山水的,剧照各方面出来还是很轰动的。但是因为我们这戏被剪得有点厉害,所以有点遗憾,播出的时候因为正好遇上了女主角(关晓彤)公布恋情,铺天盖地的骂声就来了,就是戏还没播,口碑已经崩了。
现在我就说《延禧攻略》,我要复刻清宫,所有面料还原清朝布料。我们摒弃所有现代的料子,用当年的老料子。这6个月里我学到了很多关于布料的知识。我就要求整个剧组所有东西全用真的,但用真的代价特别昂贵,昂贵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你根本没法去买一把扇子,它要10000多,那戏里要十几把扇子,包括一个络子,一个门帘,绣一个门帘要17万多。我们从店里买不起,就一起去苏州各个地方找老匠人。
《延禧攻略》里的那些头饰,有很多都是我买的,我们剧组根本承担不起,都是古董来的,光一个头面,我就花了100多万,我自己买,但是我收藏了,下部戏还能用,我每部戏都要买很多很多,所以我花钱也像流水,基本上也没有办法攒很多钱的。
像中医啊、昆曲啊,所有的东西我都希望去复刻那个年代的。有一些历史博主,我觉得以前他们都一直唾弃我的,现在他们觉得我的东西很像了呢,就觉得有一点点不好他们都受不了。当你发现你找不到的时候,他们忽然给你发一幅古画,所以我说我再做清朝戏会更准确一点。
《人物》:从你刚才这些讲述里,我觉得这是特别注重细节的一个剧,但是在以前的剧里,好像没有对细节那么在意,这个转变是怎么发生的?
于正:其实不是,以前的戏,比如说《陆贞传奇》,张巍老师的剧本也是非常非常抠细节的。其实你更应该问我为什么选择这样一批演员来演,这是我的转变。以前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样让演员火,因为我不愿意用明星,代价太昂贵了。像这次,本来我们的费用是非常充裕的,将近3个亿。但要做的时候才发现,太可怕了,最后我能拿到的演员费才2400万,做完了头、衣服,就只有这么多了,那怎么办?
所以《延禧攻略》全是我的朋友。很多人说你这个剧本比以前细节多了,然后我就再翻以前的《美人心计》、《宫》,其实细节也很多,但是有的时候港台导演啊,年轻的演员啊,他们会忽略这个,更要求节奏。那么这次内地导演,加上中年演员呢,他们是要细节的,所以是选择演员上改变,剧本没多大改变。
我也是第一次用那么多老戏骨在一块演戏,他们一散了大家就留在秦岚的屋里讨论剧本,这个细节怎么样,那个细节怎么样。就大家你来我往,我、聂远、谭卓,我们把秦岚的房间叫兰桂坊,每天都要聊到深夜。
《人物》:现在好像你会特别注重演技,在之前的一段时间,好像更注重演员的颜值,或者说更外在的这些东西。
于正:其实我告诉你,我是有受到伤害。以前很注重这个是对自己的编剧能力太自大了,觉得我的故事好,就没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平台跟我说,于正啊,你有没有发现,你每个剧本都是国民剧,都很好,但是有些戏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剧本当年看那么好看,为什么拍出来就是那个?
我再调出剧本看,就明白了,演员没演对,好多都是一层皮,有很多细节的东西,也没演出来。这次《延禧攻略》带给我很大的冲击是,演员是可以给剧本加分的,但是我在《延禧攻略》之前,我每一个戏都是减分的,就是各方面都在减分。
以以前演员表演,我对表演的要求只是及格,而现在不是了,现在一定要演技特别特别好。以前我对外型是一直要求很高,连配角、群众演员我都要求漂亮的,但是忽略了表演方面。《延禧攻略》播完以后,回头去看以前的戏我才发现,只有主角是演技好的,只有重要角色,周边的人都是一般般的,就是及格分,当然不差。但是到《延禧攻略》之后,才发现所有人演技好是什么样的感觉。
《人物》:这个剧你最想传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观念?
于正:就是10个字,「人心存善良,更要懂自保」,这是我一直想要强调的。魏璎珞她懂得感恩,三观很正,保护弱小,但是她不受嗟来之食,不畏强权,不是逆来顺受的女生。另外一个就是,不要去谄媚皇权,不要去宣扬斗来斗去的这种东西,宣扬的是你怎么样靠努力得到自己的升职,成为真正的总经理。
它是我们人生的一个复刻,就是你进入一个职场,一定是单枪匹马的。如果你情商、智商不行,你很快就被淘汰了,那你各方面都很好,你会上去,上去你一定会遇到赏识你的上司,就像皇后一样的,你们就可以结伴同行,然后你也会遇到职场的有些人要干掉你的,看不惯你的,要窃取你劳动果实的,这些人都有,但是你还要努力不懈地(走下去)。
人生是什么东西?我想告诉观众的是,荣华富贵、名利都不要去求,温饱了以后,你到哪个阶段都有快乐、不快乐,开心、不开心,众生平等,你明白吗?不要去为了一点点的利益,为了一些东西去争啊、斗啊,这些毫无意义。
《人物》:你的每一个剧本都能做成一个国民剧,这种对于市场的敏感和观众心理的洞察是怎么形成的?
于正:我其实从来没有像别人分析我那样想得那么系统,我就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啊。很多人说于正,你要去做一个正剧啊或是什么,我后来想通了,我就是做一个国民剧的,雅俗共赏才是大雅,我做不了曲高和寡。
其实我没有逆过我的趣味做过一件事。好看是第一位的,我回头想想老天对我挺好的,我一直在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很开心。我其实痛苦的时候会特别少,我唯一(痛苦)就是有的时候会觉得没达到自己理想啊。
谈争议
你们没看到我有多努力、多辛苦、多痛苦
《人物》:会一度特别追求收视率这个东西吗?
于正:没有,只有《宫》的时候,很迷恋收视率带来的快感,但是没有追逐过收视率,这两者是有区别的。我在最早《美人心计》的时候,解决了温饱问题,到《宫锁心玉》,确实浮躁过一阵子的。《宫》播完以后,我半年写不了剧本,每天各种应酬,各种采访。
当时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持续了半年,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每天晚上都要看看这个收视率,看看网上新闻,才能睡觉,焦虑得不得了,然后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那段时间还胖到不行。
《人物》:怎么调整过来的?
于正:我就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我要的,太可怕了,一开始很享受,但是有一天突然发现其实它带来的是不好的东西的时候,我打住了。我做了两件事,第一,我到横店去了,那时候我剧组没有开,我就在横店写第二部戏,写啊写啊,写完了我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我就没有那种感觉了,而且这个热度也渐渐开始消退了。
然后再到《笑傲江湖》爆火,我已经不是很有感觉,当时我是非常踏实地在跟张巍老师做《陆贞传奇》的剧本。那个剧在台里压了两年都不敢播,最后火了的那一刻,我的热情也消耗殆尽,因为我都忘了它讲什么了,它播出的时候,我每天追剧,情节在我脑海里都是新鲜的。
《人物》:很多年一直以来都有一些负面评论,在这个剧之前,作品可能收视率很好,但是一直会面临一些包括对剧情、对人设的批评。这些铺天盖地的负面评论来的时候,会让你觉得沮丧或者痛苦吗?
于正:不会,我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我那么努力,人又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又不了解我,就是这样子。我不太会特别在意这个东西,把评论关了。
《人物》: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吗?
于正:我其实没有。我觉得他们喷我这件事情,我有做了我就去反省,我没有做的就无所谓。但是说实话,你说痛苦会不会有个过程?可能跟我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我对于别人对我的夸赞没有太大的期待值。因为我从小到大考了很好的分数,我父母也不会夸我的。
《人物》:你觉得为什么会招来这么多的负面评价?
于正:因为我不是神啊,娱乐圈大家都是塑造神的世界,我活得太像个人了,有缺点和所有的东西。而且我也不自黑,我一直在强调我好的一面。因为你们没看到我有多努力、多辛苦、多痛苦啊,我觉得有的时候我需要在微博上标榜一下、表扬一下自己,给自己一些力量。我为什么要自黑迎合你们,让你们看笑话,没必要。
《人物》:你会希望你的观众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记住于正呢?
于正:我觉得观众不需要了解于正是谁,观众只要觉得故事好看就行了,至于它的评分、收视都不重要。你觉得你忙了一天了,能够享受到这个感觉就够了,在这里面有点启示或者放松就够了。
我又不是什么大家。我始终觉得我的知识含量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大家。我此生要成为一个像曹禺、巴金或者是什么,不可能的,因为我本身就不是这样的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剧作家,我就是一个编故事的人,在古代就是一个说书人。未来的目标,就是做一些国民剧,中国电视史上有于正一笔就够了。如果抹掉了也无所谓,就是被淹没了。
但是我为什么说希望被人尊重呢?我不希望我这一生牺牲了所有的生活,这么热情地投入这个行业,到最后被钉在一个所谓的耻辱架上。那件事让我更清晰地认识了这个世界。忽然之间你就发现,哪些是朋友,哪些不是朋友,大家很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然后你有理没理,舆论都在那里。
其实我现在想得特别明白,此生多做几个自己心里想的戏,能做就做,不能做不要影响到别人就OK。40岁了,还想干吗啊?我的人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也不想跟人家去抢什么市场。
谈性格
我喜欢的女孩,我也不敢去追
《人物》:现在能想起来人生里最悲伤的一天是哪一天吗?
于正:最悲伤的一天是我爸爸去世。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你悲伤到极点,你是不会哭的,这个特别可怕。
因为太快了,你没有心理准备。我的车到家的时候,看到我舅舅拿了花圈,当时就觉得心里胀胀的,没有什么感觉。到家里看到爸爸尸体躺在那里,跪下来的时候我就不行了。
其实童年一直到少年时期,我跟我父亲不是很亲的,就是因为性格差异很大。我父亲很少打我,也很少说我,他总是觉得恨铁不成钢,觉得我不像他。他是开着摩托车横冲直撞的那种性格。我不是他心目中儿子的状态。
我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我很快就回上海了,我没在家里待着,我接受不了。我妈走出来了,我都走不出来。今年还是去年我去上坟的时候,我还是接受不了,我有一点觉得他这么年轻怎么会就躺在那里了
《人物》:父亲对你的期待可能是另一种类型的,这种期待会让你不那么能接受自己吗?
于正:有的。我在读中学的时候,老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够好。上次有个采访问我,你觉得自己很自大还是很自卑?其实我觉得自大的一面也有,自卑的一面也有。自卑是来自很多的东西,可能没有达到父亲的预期,读书读得再好,其实也没有成为班上的尖子,考戏剧学院屡考不中,第二年真的是很勉强进去了。我唯一能做好的是在剧本这条路上很顺利。
《人物》:所以这条路是你自信的来源?
于正:嗯,其他的东西都不自信的,比如说我喜欢的女孩,我也不敢去追,都是别人主动,我不敢主动,我没有这根弦。我需要别人照顾我,我不会照顾任何人。我也觉得我生活自理能力挺差的,所以我自己觉得我有很多很多不正常的地方。
《人物》:性格里有没有哪个部分是自己特别想要改变的?
于正:冲动,易怒,快意恩仇。而且我经常会为了跟我没关系的事情生气,就是看不惯,纯粹看不惯。
《人物》:现在回看过去的话,有没有到现在都不能释怀的遗憾?
于正:有啊,就是父亲没有看到我的成功啊。但是这两年又觉得其实也不重要了,他没有看到我的成功,同样他也没有看到我的失败,挺好的。
《人物》:失败指的是?
于正:我就说2014年的事。在我自己没有受到伤害的同时,周围都有人受到伤害了。我在想我妈怎么在一个小镇上被人家指着脊梁骨说的,然后她给我打电话非常小心翼翼,不敢提半句,我无所谓,我老提,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很善良,我也没有做什么坏事。我这一生到此时此刻,我真的是觉得无愧天地了,每次剧组开机养活那么多人,好多戏都是打个平手,都不挣什么钱的,不就是靠大家的能力吃饭嘛。
《人物》:对目前的生活现状满意吗?
于正:实话说,唯一不满意的就是我觉得我应该要成家了。我跟你说实话,我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不孤独的。因为我从21岁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很热闹的生活状态,每天回家都很疲惫就睡了,一下天亮又开始忙了,所以我好像没有什么孤独的感觉,我只是觉得我40岁了,我妈60多了。总得给家里一个交代啊,得有个小孩什么的。但是找不到啊,找不到合适的,我的眼界又太高了,我又是个有心理洁癖的人。
《人物》:你觉得自己是个乐观还是悲观的人?
于正:我是一个乐观的性格,但是个悲观主义者。因为我随时随刻都做着最差最差的打算。我从进这一行起,就没有想着自己会有成就,现在能靠这个行当吃饭,我已经觉得我很幸福了。
《人物》:40岁这个年龄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于正:40岁其实挺可怕的。我觉得自己一直活在18岁。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怪的人,我觉得我的生活常态跟别人不一样,某一方面我自己觉得连心智都没有成熟。尤其是在待人接物上,我觉得我15岁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没变化。
《人物》:不做编剧的话,会想要做什么?
于正:做作者,写小说。我其实觉得如果把写作跟制片人给撇掉,我一直在问自己有没有特别想要做的工作,没有。开个书店吧,卖卖书,自己看看书,把日子过得安逸一点。那个时候如果有精力了,我就想结婚生子了。我觉得我将来有小孩,我肯定会让他快乐,我不要求他读书很好,我也不要求他功成名就,他这一生活得快乐特别重要。因为我唯一觉得自豪的,是尽我自己所能地让自己快乐。
《人物》:达到了吗?
于正:没有达到。但是尽量达到,每天其实没有为未来而活,就是为当下而活,这是我觉得想传递给每个观众的。
《人物》:现在最大的危机感来自哪儿?
于正:实话实说我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危机感,因为我看得很淡,最不好的你也经历过了,最好的你也经历过了,没什么能够打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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