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人物 内文

每个人穿的不是超人斗篷,而是普通毛衣|如何面对性暴力

2018年8月1日 文/ 周韵 编辑/ 赵涵漠

为了避免性骚扰,女性就要学会自我保护吗?

穿着暴露算性骚扰吗?

男性被骚扰就是占便宜了吗?

家长要有打流氓的能力吗?

围绕着性暴力仍有很多早已被固化的迷思。7月29日,《人物》与哈佛大学博士、布朗大学博士后研究员周韵共同推出了以「消除性暴力,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为主题的公开课,以期解开迷思。

也许你是女性,也许你是男性,也许你或你的朋友曾经受到侵犯,也许你目睹过一场性骚扰事件的发生,也许你未来将与孩子谈论这个话题——性别议题并不仅仅关乎某个群体,它关乎整个社会。这次公开课的收听人数已逾1万人次,但我们希望向更多人提供面对性暴力时我们所应持有的逻辑与方法。

以下是本次公开课的内容:

授课|周韵

整理|巴芮

编辑|赵涵漠

穿着暴露算性骚扰?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什么是性暴力?

不经同意的摸腿搂腰算不算性暴力?

任何人穿着清凉走在街上,算不算对异性或者说同性的骚扰?一个女孩子撩头发是性暴力吗?

我一般会用「性暴力」这个词,而不是性侵犯、性骚扰,因为我觉得性暴力在某种意义上它涵盖的内涵和外延更广。所谓的性暴力就是指涉及性的、违背他人意志的加害行为,这种行为包括任何形式身体接触也包括非身体接触。很多时候有一个误解,觉得一定是强奸或极端的情况,才叫性暴力,并不是这样。语言的骚扰,或者违背意愿的关注、注意等,只要是违背他人意志、突破他人边界的加害行为,涉及性,都在性暴力的涵盖范畴之下。

所以不经同意的摸腿搂腰算不算?当然算。街上不经人家同意,你冲人家喊「荤话」,算不算实施性暴力?当然算。酒桌上明显以骚扰为目的的黄段子是不是性暴力,也是。

那什么不算呢?任何人仅仅是自己穿着暴露,穿着清凉,算不算对异性或者说同性的骚扰?显然不算。一个女孩子撩头发,把这个定义成性暴力,简直是无稽之谈。

银行里面有金条、路上有人开豪车,或者你看到一个人钱包很鼓,你觉得这能构成对我们如果有盗窃、抢劫冲动的正当理由吗?显然不能。那为什么在性暴力上你就可以以你穿的太少或你释放「错误」信号为一个正当化、合法化的理由呢?

性暴力会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不过就是摸一下碰一下,没有造成实质伤害」,这句话错在哪?

性暴力它之所以是一种伤害行为,因为它是对人的边界的一种破坏。人的边界只属于TA自己,TA自己有掌控权,没有任何人对其他人的身体有天然正当的占有权利。所以当你违背他人意志,突破他人边界的时候,你这些行为就是构成了伤害。

性暴力有多种多样的形式,有些时候很多人会讲,「不过就是摸一下碰一下又不是什么什么,没有造成实质伤害」,这里不是排队比惨,没有哪一种比另一种更算或者不算伤害,不是实质伤害论。

强调一下,性暴力伤害的可以是一切性别、一切性取向的人,性暴力的实施者也可能是一切性别和一切性取向的人。

当发现有人被性侵害时,我们该如何做一个干预者

我们有太多的教育谈的是你如何不要被性侵害,通常这种教育针对女孩子,说你如何自保,不要干这个,不要干那个,不要让自己成为受害者,很少教育说你如何不做一个施暴者。但我想讲另外一个经常被忽视的问题,就是如何做一个干预者,如何通过积极有效的干预去介入这个事情,达到消除性暴力的目的。

美国几乎所有反性暴力支持中心面向学校、公司等都会做这个培训。

第一个策略——直接干预

在你条件、能力、时机、情境合理且充足的情况下,很多时候你是可以直接干预的,比如酒桌上明显没有人愿意听的、骚扰性质的黄段子,你完全可以说「这个笑话不好笑,你不要再讲了,你没有看到大家都很不舒服吗?」酒桌上摸腿,你可以跟他说,「来,我们俩换一个位置」。不是说把暴徒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才叫直接干预,而是看到各种各样小的、成问题的互动时,去做,去抗议。

第二个策略——转移注意

你可以用创造性的方式去做一些转移注意的事情,以达到分散、消解整个互动的目的。比方说在公共交通上你看到骚扰在发生,一个人明显是在对方不同意的情况下,用身体或语言骚扰对方,你可以装作他朋友,走过去说「你好,我们好久没见了,来,你到我这儿来坐。」这就是在制造一个转移注意的事件,通过这个达到了干预介入的目的。

第三个策略——寻求外援

我知道很多时候你自己没有能力、条件,或者说不感到安全去直接介入。比如职场性骚扰,你看到或听到职场上的一些骚扰性的言论或行为,你自己可能不方便直接去制止,那想一想有没有方便直接制止、有条件、有能力去做这样事情的人。

我要补充一点,就是我们在不做消极被动旁观者的同时,也要注意尊重当事人的主体性,尤其是寻求外援,如果他不希望实名公开出来,你没有任何权利去替他实名公开。

第四个策略——事后声援

这也是相对而言最不难的一个办法。就是事后跟对方说我看到这个事情发生了,我知道这个事情是不对的,我很遗憾你遭到了这些,我想对你表达我的支持。

几个月前,有一天晚上我回波士顿,在小火车上,一个男的坐到我对面,他问我「你是什么东西?」他其实是想问我是什么国家的亚裔,但不管是问题还是问法,都非常冒犯。我下车以后,有个女孩子走过来跟我讲,「我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说的那个话是严重不对的,我就是向你表达一下我的声援」,这个女孩子做的就是事后支持,她没有直接上来或者怎么样,但她这个事后声援对我来说也是很有力量的。

包括现在大家在网络上发声,对当事人表示支持,也属于事后声援的一种。事后声援的力量在于你让对方知道TA不是孤单的,TA不是在一个无人看到的角落里面独自承受一种痛苦。让痛苦被看到,被听到,得到他人承认,这个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力量的事情。让TA知道,「哦,我没有疯,不是我臆想出来的,是这个事情它发生了,我的痛苦被认可了,有人支持我、声援我」,这些是很重要的。

我们参加培训的时候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我们穿的不是超人斗篷,而是普通毛衣」——就是说你并不需要做一个超人,仅仅是一个普通人,就可以在消除性暴力的事情上做很多事,没有知识、道德门槛,任何人,只要有正常的同理心、对自己和他人的尊重,就可以做。

当我的朋友遭遇性暴力,我该怎么办?

对于受侵害者来说,什么样的话是错误的?

我们参加热线培训的时候,老师问过一个问题,说在做这份工作的时候你最怕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是最怕说错话,觉得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怕万一说出来以后给别人伤害更大怎么办。当时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如释重负,他说「其实你不会说错话的,因为你是把对方当成一个人看,你不带恶意,你带着同理心去看他,不会真地说出错话。」

如果说有什么话是错的,这些话就是错的——哎呀,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你是不是上纲上线了?为啥身边别人没遇到,就你遇到了呢?你是不是想多了?别人不是这么想的,你曲解了——这种不相信的言论就是很错误的。

另外就是一些轻佻的玩笑,尤其是男性遭遇性暴力的时候——哥们儿,你竟然被骚扰,真是艳福不浅啊,或者说明你有魅力,怎么没人来骚扰我呢,我想被骚扰还不得。

和对方在一起

要注意保密。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经历被公开,那你没有权利替他人做这个决定。我们的角色是做一个见证者、倾听者、支持者,很多时候人是没有办法替另外一个人真正把他的痛苦消解掉的,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这个痛苦的空间里和他在一起共同承担,让他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同时也给对方足够的空间,不是「说哥们儿,你一定要坚强啊,一定要振作」,没有一个疗愈的时间线。

我是一个非常解决问题导向的人,如果你跟我说什么,我第一反应是,我们看一看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但前一阵我读了一本书里面有句话对我触动很大,他说「在那个空间里,我没有把她当成一个问题,我把她当成了一个人」。所以我们在提供支持的时候,身边的亲人也好,朋友也好,TA的遭遇,当成一个人来对待,而不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就不会说有什么时间线或者你必须要好起来这种逼迫感,而且你能够在那个空间里面共同承担。

要不要建议朋友站出来讲述自己的经历?

站不站出来,发声与否,以什么形式、在什么时候发声,都是经历者自己的选择,外人没有权力去评判、指责,「你为什么早不站出来,或者你应该站出来却没有站出来」,不,这是TA的经历,TA有权去决定这样的事情。我们能做的就是在TA做出选择后做一个支持者。

现在多少幸存者站出来以后,收到那是什么糟心反应啊——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为什么早不站出来?你长那么丑,为什么还有人骚扰你啊?他比你有名,你是不是找他碰瓷?你比他有名,为什么还会骚扰你?……就是这种糟糕的舆论生态让很多人不愿意站出来分享他们的经历。

分享从心理到情感是一个需要非常大准备和消耗的过程,没有准备好,不想站出来说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是正当的。

另外我想说,消除性暴力,不能只靠幸存者舍得一身剐,以鱼死网破的形式才能做到。所有人作为旁观者,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有很多其他介入的方式,并非只有分享是唯一的、正确的、正当的方式。

对幸存者而言,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有责任去说什么,而是去多想一想自己准备好说什么。也千万不要觉得自责,不要觉得是因为我没有说,导致很多人受伤害,不是,是施暴者导致人受伤害,不是你的问题。

受伤之后的生活如何继续?

先过好眼前这一刻,再去考虑之后的生活

我一般会使用幸存者这个词,我服务的机构也是使用这个词。因为「幸存者」更多强调人的坚韧,「受害者」会暗示一种无力感,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你就一定不能感到软弱。

任何人疗愈是没有时间线的。你所有感受和情感都是正当的。这里我能够给出的建议和一些想法,是我做咨询热线时候的一些经历。

人的情感是不断流动的,很多时候短期有效办法就是先过好眼前这一刻,眼前的5分钟、20分钟,再去考虑后面的5分钟、20分钟。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感觉安全、平静,去做这样的事情。

疗愈没有时间线,不是说这个事在多少年之后我就必须要好起来,甚至都不是说我一定要好起来。人是没有办法一键还原出厂设置的,也不是说可以让创伤消失,不是这样才叫疗愈,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个创伤能继续往前走。

千万不要觉得我没有走出来是不够坚强。一定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男性被骚扰就是占便宜了吗?

性暴力并不只有女性会遭遇,还有很多其他群体,男性、性少数,他们都在这个框架下。我们的社会文化建构,让男性遭遇性暴力之后非常难获得支持,因为社会上强调的是一种非常霸权的男性气质——男人是征服者,不能软弱,一定要坚强,男人受害之后,「那你还算不算个男人?」这让很多人站出来讲述自己的经历,寻求支持变得更加困难。

同时社会经常认为,男人是性的动物,你就应该享受性,好像被骚扰还占便宜了。男性遭遇性暴力,同样也是一种创伤的过程。也想对男性受害者说,你同样值得所有支持,受到侵害同样不是你的错,这个受害也不代表着对男性气质的减损。对所有其他情形下受害者适用的人群也适用。

Metoo,要不要讲出来?用怎样的方式讲出来?

现在各种各样的新闻,有一些幸存者会觉得,我不想再看到Metoo的新闻了,我也不想站出来说跟Metoo有关的任何事情,没有任何问题。不是因为你自己是幸存者,就一定要去接触,或者说在这个浪潮中做些什么。

我知道很多幸存者想想站出来发声,我可以给你仅仅是供参考的一些比较实际的建议:

首先,最重要的是明确发声的目的。我为什么要说,我要让谁谁谁负责,还是说我仅仅是要把经历讲述出来,获得一些支持。

决定发声的目的能够决定发声的形式和平台。比方说我是实名讲还是匿名讲,我要不要举证施暴人,在什么平台上讲,微博讲,还是小范围的空间内讲。

另外需要考虑发声之后可能遇到的问题,有哪些问题是我可以承受,哪些是我不能承受的,我有什么可能可以应对的策略。比方说发声之后的一个后果是糟糕的舆论生态,在这种情况下,有谁可以给我提供支持吗?我怎样避免在这个过程中被再次创伤?还有一种法律后果,这种情况下,经常有人站出来反诉诽谤,那我可以向哪里寻求帮助。

发声的时候考虑谁?当然是考虑自己。发声的选择是谁的?当然还是自己的。但很多人也会考虑对身边人有什么影响,或身边人怎么看我。如果你有这样的顾虑,可以事先和身边人进行一个沟通。

「不健康」的应激机制

看到我的朋友、亲人甚至是我自己,遭遇了这件事情后有一些所谓的不健康的应激机制。在这里我不对应激机制做任何道德的评判,一切应激机制都有它的道理。所谓的「不健康」,通常意义上是讲社会评论意义上的不健康。

举一个例子,很多人在被性暴力之后会「私生活混乱」,这是有理由的。因为性暴力是对人边界感的破坏,通过这样的方式是我在重塑自己的边界感。通过所谓的私生活混乱,或者说让身体没有边界,试图改写当时被侵害的这种遭遇和经历。也就是说他当时没有伤害我,他没有破坏我的边界,因为本来我自己就没有边界。

有些应激机制是更加长期、有效、正面的,但这并不是道德上的优势。我们在干预的时候一定不要做道德评判,还要给出应激机制的替代。

干预者如何避免二手创伤

二手创伤是所有人作为旁观者非常容易经历的。这事可能没有发生在你身上,但你看了那么多也会感到痛苦。二手创伤是正常的,在经历时一定要去寻求心理帮助和支持。

有个误区是觉得我们是旁观者、干预者,我们的心理没有那么重要,应该以经历者为主,不是的。每个人的想法都是重要的。你也只有能够处理好自己的心理状态再去进行服务。如果你觉得很累,现在新闻很多,你不想看就不看。不是要时时刻刻绷紧一根弦关注这个问题才可以,你还是可以去享受生活的。

「女孩子要注意安全」这句话为什么是错的——性暴力的迷思

为什么我没有尽力抵抗?

很多时候事后人家会说,「当时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不尽力反抗?」甚至很多人自己也会觉得,「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反抗、没有跑呢,为什么没有打回去呢?」不要这样想。

逃跑或反抗是应激机制,但实际上真正的情况是,逃跑、反抗或者僵掉,其实是个遇到应激时一种人的天然的反应,当时自己僵掉了,不是你的错。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强调一点,人身体只要有生殖器官,就是可以被刺激的,有生理反应不说明任何问题。拒绝仍然是拒绝,不因为有身体刺激形成了生理反应,就不是侵害了,幸存者也千万不要觉得,为什么我有生理反应,是不是我有问题?不,这就是正常人生理机制的反应。

为什么我主动会去找施暴者?

或者说「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对我的是伤害,为什么我还主动去找他?」这也是一种应激机制。我在实践中遇到,特别是针对儿童侵害和长期侵害的情况。因为当你知道伤害一定会发生时,你能够决定的就是这个伤害以什么形式发生,主动去找施暴者就是把自己这种主动权、选择权拿回来一点点的一种办法,千万不要因此觉得耻辱。

我破解这些迷思,归根结底就是要破解这种耻辱感,我们这个社会给性侵幸存者,尤其是女性的耻辱感实在是太强了,通过这些迷思强化这些耻辱感。

「女孩子要注意安全」这句话为什么是错的?

说女孩子要注意安全,穿着不要暴露,一定程度上也是在谴责受害人,营造一种你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你活该的意思。责任永远不在受害者,责任是施暴者选择发生什么,聚焦的重点永远是在施暴者做了什么,而不是幸存者没有做什么。

另外觉得性侵害是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精虫上脑,酒后乱性,实践研究已经证明了,并不是这样。

另外有人说女孩子你要自我保护,因为男人性冲动,天赋人权,无法控制这种想法——这也没有把男人当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冲动吗?就这么不想做个人吗?我觉得不能够吧。所以这个说法对所有性别来说伤害都很大。

如何与孩子聊性暴力

保证开放的话题态度

这个问题很艰难。我自己没有小孩,我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侄女,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和她说我会怎么说,最关键的是保证一个开放的话题的态度。

之前豆瓣上有一个妈妈说,她女儿问她什么是下体出血,她心里当时警觉起来了,她用一种非常童语化的口气和那个女孩说,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你没有好好吃蔬菜,所以你便便的时候出血;一种情况是女人每个月会来月经;她最后说还有一种情况,有人用异物伤害你的下体也会出血,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

这个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教育案例,家长能够做的是提供一个开放的、安全的话语空间,让孩子知道TA有了问题可以来找你,可以跟你说。

以及家长一定要相信孩子,千万不要说「他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是欺负你呢?或者你是不是想多了?」在性侵害这个问题上,家长和孩子一定要形成一种同盟,让孩子觉得有问题,我是可以来找你的,你这里是安全的、一个可以寻求帮助的地方。

家长要有打流氓的能力吗?

这个说法太糟糕了。要是没有打流氓的能力,甚至没有家长的保护,难道这个孩子就活该被性侵害吗?这本身不就是一个非常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逻辑嘛。

强调一点,幸存者与其身边的相关的非侵害人士也是值得支持的。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家长自责一类的反应都是很正常的,家长你也是值得获得支持的。

培养有性别、平等意识的孩子

讲性暴力不可能不涉及到性别平等。培养有性别意识的孩子,尤其是有性别意识、平等意识的男孩子,非常重要。

第一是鼓励孩子,不管是男孩子、女孩子,还是其他性别认同的孩子的情感流露,因为这能建立起一种共情的心理。第二就是培养有性别意识平等的孩子,千万不要把「像个女孩」这种话当成一种侮辱性的话来说,比如「你怎么娘们儿兮兮的」。因为你无形中强化一个性别是不如另外一个性别的,这个对性别平等是非常不利的。

家长在家庭中是如何互动的,男性亲属是如何对待女性亲属的,家长在谈论社会问题的时候,用什么样的语言,是不是在谈话中不断地说一些诸如性别歧视的言论,这些对孩子来说都是有示范作用的。只有以身作则,自己做一个性别平等的大人,去教下一代有性别平等意识的孩子,才在这个过程中把社会文化向着更进步的方向推进。

鼓励孩子跨越性别的交往

不是说小男孩只能跟小男孩玩,小女孩只能跟小女孩玩。从小把孩子当成孩子,而不是男孩子和女孩子,把人当成人,而不是男人或者说女人,这是最根本、最核心的一个立足点。

尊重小女孩的身体边界、空间和意志

不要说什么「他是喜欢你才撩你的,他揪你小辫子是和你闹着玩,男孩子天生就是淘气,不要放在心上」,不是。重视、尊重小女孩的情感空间和表达,她的想法、需求、感受是重要的,千万不要好像觉得小女孩你的想法不重要。这样你就是把一个她从一个独立的人变成被异性撩的妹、泡的妞。

消解二元对立的性别建构

相信、尊重、平等对待孩子,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家长。最重要的是消解一种二元对立的性别建构,比方说玩具,有什么玩具就非得是男孩子玩,不能是女孩子玩的呢?还有你是女孩子,你天生你就不适合做这个,你是男孩子,你天生就数理化学的好。尤其是数理科的老师,千万不要在课堂上强化这种错误的陈腐的错误观念了。

Metoo意味着什么?

Metoo是对女性的矮化吗?

有人说Metoo是对女性的矮化,觉得女人开不起玩笑,或者对浪漫的破坏,好像问一下能不能吻你啊,是特煞风景的一件事,我觉得不是。Metoo恰恰强调的是主体性。这么多人站出来,其实是把重新定义什么是我能接受的性、亲密关系、感情关系、相处模式的定义权和主动权,交给了每个人自己。这个本身是一个非常强的赋权行为,而不是一个矮化行为。

另外有些男人会觉得,「哎呀,搞得我现在都不敢和女性开玩笑了」。我就在想,难道你不性骚扰,就不知道怎么说玩笑吗?还是如果不性骚扰,就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呢?不能够吧。

在职场上,我不敢跟女同事讲话了——这个是非常伤害女性上升通路的,这就是重新又建立一个男孩俱乐部嘛。对性别、他人身体边界的尊重,是非常基本的。你如果觉得这个对你的权利有侵犯的话,这是你的问题,不是对方的问题,也不应该是对方来承担这个后果。

关于Metoo猎巫的问题

也是刘瑜老师之前讲的,所谓的法治精神、程序正义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非常值得商榷,现实是很多时候没有程序——是你去报案了,警察跟你说、对方单位跟你说,来,不要立案,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实是你去报案了,经常在调查质询问题中遭到非常大的二次伤害;现实是法条语言极其模糊,比方说强奸,在我国的法条中是不针对男性的,那男性被强奸怎么办?甚至什么是男性被强奸?这是我们的现实。Metoo是把大家的力量聚合在一起,把以前不能说、不可说的事情现在开始讲了。

越是有猎巫的担心,越是怕草木皆兵,误伤好人,越是要呼吁、支持、推动建立机制。只有透明、公正、客观的申诉机制、调查机制、处理机制,申诉人的公正和被申诉人的清白才不会缺席。越有这个担心,越不应该希望Metoo结束,希望受害者、发声者默默消失。把脓疮盖上治不好病,自欺欺人而已。

走在前面的人可以做些什么

鲍康如是美国硅谷之前非常有名成功的一个女性,她告硅谷性别歧视。虽然没告赢,但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整个硅谷对于性别歧视问题的重视。后来鲍康如写了一本书,说自己是一个迟来的行动者,因为在法学院念书的时候,她曾经拒绝参加抗议活动,抗议「女人和黑人不同等够格执教」这种言论,她不想站队。

后来进了律所,她看到了律所里的性别歧视的行为,上司是怎么对下属的,女性律师怎么被对待,她觉得我只要兢兢业业、明哲保身,就没有问题,然而事实上不是的。

我们看到了现在因为Metoo站出来很多非常有名、成功的女性,说明在一个社会、一个行业中,有凤毛麟角的女性成功了,不代表这个社会对女性就更友好,一定要有更多的女性都成功了,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往前走了,才是社会性别平等的进步。

更不要讲,如果我们的成功是建立在对非常不平等的规则、性别压迫的规则的善用、迎合上,那我们的成功不代表任何问题。

Metoo提供了一个守望相助、彼此声援的空间。因为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教育程度,不同人有不同的话语权。如果你有更大的话语权,就有责任用这个去为更多的人发声,把自己当成一个传声筒,让那些不能够发声的人发声。

我们现在看到的Metoo,也有幸存者偏差,它建立在你知道怎么用网络,你有一定的地位能够唤起这个事情的尊重,还有很多人是没有这些资源的。之前和北大几乎同时,富士康的女工也发过一份呼吁,要求在工厂建立同样的反性侵机制,这个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每个人身上承担着不同的身份,性别、阶级、城乡、教育程度、身体健全与否等等,是这些身份共同在塑造着我们。不是说哪一种压迫比另外一种压迫更重要,哪一种不平等比另外一种不平等更不平等,而是有些人可能在这方面他被压迫,但在另一方面是特权者。有一些人他身上肩负的,或者承担的是几重大山的压迫,所以一定要看到性别不平等,和其他形式不平等的交互。没有任何一个群体可以垄断苦难,也没有任何一个群体他的压迫是更重要的。

我一直觉得理想的情况是在这个社会里,每个人做不同的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共同把镣铐打得更轻一些,当一个人往前走时,可以带动后面的人往前走,向着一个更加平等、公正的社会做努力,不需要知识背景、道德情操的背景。每个人穿的不是超人斗篷,而是普通毛衣,那些我们希望看到的改变,轮到我们自己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