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永贵在哪儿？

几乎全部的信息都来自于一张有些破损的纸——质地轻薄，纸面泛黄，36岁的肖琳把这张几乎是他年龄两倍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曾祖父肖永贵的名字出现了：「肖永贵同志于1929年8月参加革命工作，任政治委员，不幸于1933年5月26日，在四川省洪口镇光荣牺牲。」

这张《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用繁体的毛笔字填写，正反两面加起来不超过100个字。没有别的遗物，也不知肖永贵葬在何处。

从1954年拿到这张证明，肖家人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彼时，距离肖永贵牺牲已经过去了21年，从爷爷、父亲、再到肖琳，60多年过去了，找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同样减弱的，还有寻找的动力。到了肖琳这一代，几个年龄小的弟弟妹妹已经对此事逐渐淡忘了，肖琳担心，「要是再找不到，到我的子女那一代，可能就真的遗忘了。」

直到他看到了一条手机弹窗推送。

文｜临安

编辑｜周末

图｜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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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关于烈士肖永贵的记忆，剩下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对于肖琳来说，自己这位牺牲于85年前的曾祖父，关键词可能是「不知道」。

「曾祖父长什么样？」

「不知道。」

「曾祖父几几年出生的？」

「不知道。」

「曾祖父是怎么牺牲的？」

「不知道。」

几乎全部的信息都来自于那张《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年龄一栏，空白。烈士遗物一栏，空白。只有革命简历一栏，肖永贵的一生被浓缩在21个字里。「1929年参加红军，由排长至团政治委员。」

对于在革命战争年代牺牲的烈士来说，团政委一职，是一个中等职务。川陕烈士陵园的宣教科科长李坤蓉对《人物》说，那个年代的战争残酷而艰苦，大部分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士都是就地掩埋，「战局瞬息万变，导致阵亡的烈士无法一一统计名字、树立墓碑，只有团职以上的才会专门安葬。」

民政部统计，我国约有2000万名烈士为民族独立、人民解放英勇牺牲。但其中仅有193万留有姓名。而在留有姓名的烈士中，相当一部分，也尚未找到他们的后人。

而在来自1000多公里外的手机推送中，肖琳看到了找到曾祖的希望。

7月13日，肖琳看到本地一位朋友分享了一条今日头条App弹窗消息，那是一条寻找烈士曾纪奎后人的寻人启事，附上了川陕革命根据地红军烈士陵园的电话。看了曾纪奎烈士的信息，肖琳激动起来，曾纪奎和曾祖父既是老乡，又是同一个军队里的，「说不定我曾祖父也在那边。」

肖琳拨通了电话，烈士管理局让他把曾祖父名字写下来，承诺会在三天后给答复。

几小时后，肖琳接到了答复，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在山上找到了埋葬肖永贵的区域，「人家说有你曾祖的名字！就在我们烈士陵园里面！」肖琳打电话通知二叔：「准备好，再加上三叔和四叔，我们要一起去川陕烈士陵园祭拜曾祖父了。」

近半个月后，这个36岁的河南汉子仍处在兴奋中。与《人物》见面当天，洛阳的气温超过了35度，肖琳擦着汗说起找到曾祖的心情：「当时特别特别高兴，我们找了64年都没找到，结果看到了今日头条的推送，半天时间就找到了，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在尝试为革命战争时期牺牲的革命烈士寻找失散的后人之前，今日头条已经有了两年的寻人经验。寻人的逻辑很简单，在走失者被发现地及户籍地进行推送，凭借精准地域弹窗技术和庞大的用户量，「头条寻人」曾在5分钟内找到走失者。

而今，「头条寻人」把范围扩展到为烈士寻亲，在革命先烈户籍地弹窗寻亲信息，同时根据寻亲启事，按照地理位置优先推荐给革命先烈户籍所在城市的本地人。

「采取这样的寻亲方式，是希望借助今日头条的平台、技术和庞大的用户基础，争取提升找到革命先烈亲人的几率。」「头条寻人」平台发起人、今日头条副总编辑徐一龙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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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介入之前，寻找烈士肖永贵，更像是肖家人独有的旅程，漫长，孤独，不知终点。

在那张《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上，写有肖琳爷爷的名字——肖子三。在肖永贵1929年参加红军之后，肖家人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肖永贵的消息，直到这份《牺牲证明书》转交到肖子三手中。

《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

「在这之前，一直没有东西寄到家里，曾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爷爷就是在这样没有父亲的环境中长大的。」肖琳说。「爷爷当时流落街头，捡破烂为生。」

肖永贵离开家时，肖子三只有8岁，4年后的5月26日，肖永贵在反三路围攻的战役中牺牲，当时被埋葬在了四川省通江县洪口镇。

得知父亲死讯时，肖子三已经33岁了，1960年前后，肖子三踏上了去四川寻找父亲埋葬地的路途。那时，肖子三还不到40岁，常年流落街头让他患上了肺病，从河南到四川寻亲，他走了一个月。

「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还得了肺病，跑到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找了一个月，就为了找自己父亲埋葬的地方，那该多么艰难。」至今说起，肖琳依然唏嘘不已。

这次寻找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也成了肖子三出的最后一次远门。之后，由于身体原因，肖琳的爷爷肖子三再也没能去四川寻找过。直到1981年因肺气肿去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要找到肖永贵。

肖琳的父亲肖显明继承了寻找肖永贵的责任，近半个世纪失败的寻找后，这位失落的老人试图用另一种方法弥补遗憾。2008年，肖显明在肖家的祖坟，为先祖肖永贵设了一处「衣冠冢」。

《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上的文字，被一字不落地刻在了肖永贵的墓碑上。「对我们家来说，这是一种荣耀。」当时，刻碑的人一度抱怨，字太多了刻起来很麻烦，肖琳的父亲说，「你只管刻就是，钱不会少了你的。」

彼时26岁的肖琳参与了这场立碑仪式，他在曾祖父牺牲近半个世纪后出生。他去过曾祖父亲手盖起的祖宅，那是位于村子正中心的土坯房，前厅有一百平米，祖宅中还有一个天井。

他听村里最老最老的老辈人说起肖永贵的相貌，四个字，「一表人才」，前几年，村中最后一个见过肖永贵的老人也去世了。

肖琳是他这一代的长子，他把寻找曾祖视为自己的责任。他与从没见过的烈士肖永贵之间有一种极为玄妙的联系：「就感觉那个人很亲切，你也很想把他找到，不想让他一个人孤独地长眠。」

在「头条寻人」平台介入之前，肖琳一度有些绝望，他们一家人找了64年，什么样的办法都尝试过了，「现在我父亲也已经去世了，可能曾祖的埋葬之地真的要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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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肖家三代人的寻根之路终于结束了。而更多烈士后人的寻找，或许才刚刚开始。

1929年，对于肖永贵的家乡，河南信阳新县箭厂河乡来说，是一个农民揭竿而起的年份。箭厂河乡位于河南省南部，与湖北接壤。在当年，它归属于湖北黄安（后改名「红安」），黄麻农民起义在黄安打响第一枪之后，于1929年成立了鄂豫边区，这也是后来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前身。

多年从事红安革命史研究的原湖北省红安县文物局局长王绍华对《人物》表示，「在当时的中国，比红安穷的地方多了去了，为什么红安能有6万5千人参加红军？为什么红安能出几百名将军？这与当时的革命动员分不开关系，也与当地农民百姓的觉悟分不开关系。」

部分受到曾祖父精神的感召，肖琳在高中毕业后选择参军入伍。在部队的图书馆里，他找到一份曾祖所在师的团级干部名单，他看到曾祖的名字：第十师29团政委，肖永贵。

「那一刻我很高兴，感觉离找到曾祖更近了。因为那是第一次，在除了烈士证之外的地方看到曾祖的名字。」另一个名字引起了肖琳的注意，这可能是肖家漫长寻找中最接近肖永贵的机会——肖永贵的战友，同为团政委的曾传六。曾传六没有在战斗中牺牲，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了商务部副部长。

肖琳想找曾传六询问情况，但是「很遗憾，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曾传六于1983年去世了。」

川陕烈士陵园的宣教科科长李坤蓉告诉《人物》，在川陕革命烈士陵园，埋葬着2万多名烈士，其中1万7千多名烈士没有姓名，在有姓名的几百名外省烈士中，每年前来祭拜的后人不足10人。

烈士陵园里许多墓碑背后都没有名字

多少年来，他们的墓碑都是孤独的，与后人的血脉联系因为各种原因失联了，像是回不到故乡的游子。如今，借助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依靠今日头条这样的平台，这样局面正在改变。

7月14日，肖琳开车回到新县箭厂河乡的老家，他要取回放在老家中曾祖父的《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

「我会将这份证明书装裱起来。」取回这份证明书之后，肖琳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着它，展示给前来的记者看。

他的手有一点点颤抖，仿佛它很轻很轻，又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