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当中，总有300多天是不想上班的。

焦虑的职场生涯中，很多事由都能成为“想辞职”的炸点。一个月有30天在加班，工作内容“Ctrl+C”，技能得不到提升，没有机会升职加薪，老板天天画大饼……

然而最让人害怕的是重复没有尽头的生活。在行业分工日趋细化的今天，很多人都生活在互联网工业的流水线上。就像小说《一日囚》里被囚禁在时间里的犯人，十年重复一天的生活，一直到死。“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在“云层深处的黑暗，淹没心底的景观”之前，自由职业是一条人人向往的出路。

但是，自由职业到底是“自由”还是“职业”？我们和一些自由职业者聊了聊，看他们是否撞断了内心的锁链。

乐天，男，26岁，网络主播

“直播不到一个月，打赏破了百万”

图/电视剧《爱上男主播》剧照

辞去电视台主持人工作后的那段时间，我的收入很不稳定，说朝不保夕毫不夸张。

但做网络主播一个多月，赚的钱就超过了我辞职一年来个人接商演和节目的全部所得。

赚了多少呢？直播第28天，打赏破了百万（换算成人民币7万多）。直播第40天，5小时赚了一万四。

最多的一次，一个土豪大哥10分钟内给我歘歘刷了价值2万人民币的礼物。我都吓傻了。

那时我刚开始做直播，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粉丝刷的礼物越多，ID等级越高；不知道这种高级ID进直播间会有专门的特效；也不知道有的礼物只有高级ID才有资格刷。那大哥上来就给我连刷三辆“兰博基尼”，连招呼都不打。当时我的心情，应该就和80年代港星面对黑帮大哥时差不多，战战兢兢，话都不敢乱说。

后来才知道，这位大哥是平台内某头部主播的专属守护粉丝。他之所以来我直播间，是响应那位主播的号召。

你肯定好奇我什么来路，刚开直播就能搬动粉丝几百万、年薪过千万的头部主播来为我打call。那是因为我主持过两档比较火的直播答题节目，积累了一定粉丝基础，也认识一些当红主播。

当红主播一般格局比较大，会经常号召自家粉丝去其他“亲友”主播那里“串门”。人气相近的主播会抱团，在各自直播间互推，两家粉丝也经常一块玩。

上个月我在直播间办生日趴，别的主播带着自家高级ID粉过来给我刷了好些礼物。那等她过生日，我也要还回去。

直播就是个江湖。直播间的人情世故，礼尚往来，和现实生活中是一样的。

虽然靠直播赚钱比我当自由主持人容易得多，但我还在接商演和节目。哪怕一场节目辛辛苦苦几小时才赚几千块，不及直播的一半。

可能因为我这个人危机感比较强，始终认为直播只是一种赚快钱的方式。大众品味天天在变，有一天观众看腻了，直播黄了，大部分全职主播可能都要失业。尤其是有些主播，完全沉溺于直播世界，每天只面对屏幕和粉丝，生活很闭塞，没有社交。一旦离开直播，他们会很难接受其他工作，因为会嫌累、嫌钱少。

我坚决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的人，所以宁可把直播放在半夜，每天黑白颠倒，也不愿推掉手头的节目当个全职主播。

虽说是自由主持人，但一点都不自由，工作生活混在一起，完全没有个人时间。因此近期准备给自己放个假，推掉所有工作，找个海岛待几天。那个地方最好没有WiFi，这样就能断了我做几场直播的念想——想到一天不直播损失好多钱，仍会肉疼。

圈圈，女，20岁，私房写真摄影师

“如果能靠别的事情养活自己，就不要把爱好变成职业”

图/视觉中国

小时候我最想从事的职业是导游。想象中导游带着别人到处玩，非常酷。上学时得偿所愿，学了导游专业。实习时发现这个职业跟我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毕业后我就再也不想当导游了。不能依靠想象来规划人生，这是我面临就业学到的第一课。

然而这个教训我显然没有吃透，很快我就栽了跟头。

因为不想上班，我找家里和朋友借钱，打算和人合伙开一间摄影工作室。我将全部希望赌在合伙人身上，因为她摄影“很牛”，而我连镜头都没摸过。但工作室还没开张接活，合伙人就跑路“环游世界”去了。

相机、影棚、一堆器材都砸我手里，刚毕业我就背上了债。

心态一度要崩，靠着念佛吃素，我才撑了过来。

佛曰：“放下，就拥有了。”但我心疼钱，放不下。靠着对摄影的那么一点兴趣和“厚脸皮”的自学能力，工作室还是开张了。

刚开始什么都拍，现在以私房写真为主。一方面我发现女生还挺愿意拍这种半裸或全裸的写真，可以记录年轻美好的身体；另一方面我也很喜欢拍人体，不管高矮胖瘦，年轻衰老，我都觉得很有魅力，也特别愿意用镜头去记录。

但很多美好仅限于镜头里。比如有一次，一个学美术的妹子来找我拍私房照。妹子挺漂亮，拍的时候我觉得她特美，咔咔摁了两百多张。她自己也很满意，拍完还在我这蹭了顿饭，选了三十张照片，问我余下的底片能不能给她，我说行。但后来底片被其他小伙伴删了。这妹子就找各种借口要我退钱。后来我不得不拜托其他摄影师去给她补拍。我自己再也不想看到她的裸体。

走上摄影这条路，大概是命运给我最好的礼物。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穷，要为了赚钱而摄影，自由摄影师其实一点也不自由。偶尔我会羡慕那些有一份固定工作的业余摄影师，有稳定的收入，他们不需要用爱好去赚钱，可以维持最纯粹的喜欢。

所以，最好不要把自己的爱好变成职业。我以后可能会做别的事情来赚钱吧，比如民宿，再用这份收入来支持我四处浪，到处拍。

如果有一天实现了真正的自由摄影，我最想拍裸奔。如果正好你也想，我可以去你的城市拍你。

磊子，男，27岁，互联网创业者

“创业者重要的品质是自律，不是刻意忙碌”

图/视觉中国

我大概是全中国最有原则的程序员，一到周末手机关机，坚决不加班。

但自己创业后就没这么潇洒了。我们创业团队总共4人，清一水的男程序员，一个比一个内向，跑客户的担子就落在了我肩上。

以前和女友在一起时最烦她一直看手机，现在和她吃顿饭看场电影，我手机掏得比她还勤，就怕错过客户的重要信息。

但和没有固定收入的焦虑相比，手机带给我的焦虑微不足道。创业第一个季度，我没钱交房租。女友没有问我，默默给中介转了一万多块钱。

平时我穿衣服是典型码农风格，夏天T恤牛仔裤，冬天棉裤羽绒服。知道我要见客户，不能穿得太随便，她就跑去优衣库给我添了一身行头。虽然很感动，但我一个二十好几的大老爷们儿居然要靠女朋友养活，心里很有挫败感。

很多人以为创业了就没有自己的时间，这是一种误解。我们只有在项目攻坚阶段才会没日没夜加班，平时按计划行事，时间完全由自己掌控。

像我这种工作和生活必须严格区分开的人，因为创业以后就不再有上下班时间的分别，反而会更在意个人时间的边界。

创业者最重要的品质是自律，而不是刻意营造紧张感和忙碌感。那些一创业就完全没有个人时间的人，很多都是在用忙碌来掩盖焦虑。

云葭，女，28岁，情感小说作家

“写纯爱言情小说满足我的少女心”

图/视觉中国

靠写书养活自己已经有十年了。

从没上过班。大学是中文系的，毕业后同学们大都去了出版社或报社。我从小就爱看书，也曾想过找份和出版相关的工作。但发现，再浪漫的工作也会被琐事磨光热情。

重点是，上班工资还没我写书赚得多。我出第一本书时，连出版带网剧版权卖了十几万，够我不工作生活好几年。

我是从大一开始在晋江上发文的，后来才成为签约作者。写字赚的都是辛苦钱，最初一千字才值三分。这是行业公开价格，就算是明晓溪（注：2008中国作家富豪榜第11位）也一样。那个年代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各种阅读APP，那是晋江、起点等网络文学网站的黄金时代。

好多出版社来这里挑选小说。我的第一本书，就是出版社和影视公司通过晋江找到了我。某种意义上，晋江相当于一个作者的经纪公司，卖版权的收入要和它二八分成。

那个时候，作者想红的唯一方式就是出版纸质书，不像今天，网上写小说的都想卖给影视。那时卖给影视赚不了多少钱，现在只要有一本书卖给影视，往后几年都能躺着过。

说回我刚开始成为网络作者，虽然赚得少，但那时还是学生，没有经济上的压力，全凭爱好码字。

写的都是纯爱言情小说。我最喜欢的设定是：女主纯情，男主一片痴心，男二男三都为女主倾倒却成了男女主定情的神助攻，就是大家经常说的玛丽苏。我笔下没有心机婊，没有勾心斗角，可能因为我本人比较少女心，也没有什么恋爱经历，就喜欢单纯的、甜甜的爱情。我的书粉里99.99%是高中或大学女生。

我现在已经是出版作者，有编辑定期跟我约稿，写完就能直接出版。但我拖稿是出了名的。最长的一次拖了一年多，期间没有收入，我就吃老本。

如今网络写作这个圈子，竞争比以前激烈多了。单靠写字，新手很难养活自己，大部分人出不了纸质书，只能电子出版，赚不了几个钱；但如果能在网上爆红，价钱也就水涨船高。这就好比电视剧与网剧演员：电视剧演员有固定的片酬，网剧演员可能前期费用低，但只要在网上红了，后期的费用就是电视剧的好几倍。像这段时间火起来的网剧《镇魂》，原著小说并没有出版，但作者跟着网剧红了，这种运气不是谁都能碰上。

“没有很强自制力的人，不要从事自由职业”

“长期不上班是种怎样的体验”，知乎上这个问题非常火，底下三千多条回答堪称自由职业者大型劝退现场。

有说危机感、焦虑感缠身的。

有被无所事事折磨的。“体会到无所事事才是人生中最折磨人的。接到朋友饭局或麻局的电话会激动的发抖，终于有点事干了。”（@断祸根）

也有不上班后社恐症加重的。“最严重的时候，小区门口有保安我都不好意思回家。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他打招呼。”（@朱明龙）

有一半以上的回答强调了自律的重要性。网友@歇斯底里的微笑说：“我不建议没有很强自制力的人从事自由职业，因为你无法预料裸辞后你自己会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世界没了你一样照常转，但是你没了世界，就转不了。”

“自由职业”就像一道人生的开关，按下去猜得到开头却未必猜到结局。

决定结局成败的通常是两大重要特质：要么非常自律，要么有一技傍身。

“自由职业”一词中，“自由”只是修饰词，“职业”才是主体。而我们很多人只看到了“自由”两字，在被“想辞职”的念头绑架的每一个瞬间，一面贪恋稳定没有魄力撒手，一面对着“自由”的表象胡思乱想；最终既没有奔向自由，也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

须知，就连村上春树，“从初中到高中，像我这样读了许许多多书的人，周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都老老实实地靠着“奴役肉体、耗费时间和劳力”写小说，靠着“长年累月地坚持这种生活”，打磨技艺，才能“相当高效地找寻到新的水源”，新的灵感。

如果你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自律能力，那还是好好上班吧。

文｜黄蓉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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