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诞图/李诞工作室微博

他说自己既没理想，更没想过改变世界——大家都是天地一蜉蝣，混得再好，不也是一蜉蝣吗？

文✎林兑

编辑✎方奕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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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理学家定义，幽默的本质是温和的冒犯。

李诞因为“冒犯”别人，火了。

2017年，作为网络脱口秀《吐槽大会》总策划和人气“段子手”，他让观众在18亿次播放中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这个自称内蒙古古草、小眼睛公爵的29岁青年，成天没心没肺，开口就是揭短、调侃和自嘲，手起刀落，戳穿各种心照不宣，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负担。有人在知乎上评价，“见到蛋蛋之后，颜狗之症不药而愈”。

如果说幽默是种智慧，那李诞无疑是个聪明人。他赶上了中国脱口秀的爆发期，也赶上了“聪明是性感”的审美新时代，在综艺大潮中，和市场一起笑得一浪比一浪高。

除了脱口秀演员，他还是“笑果文化”的“蛋总”。再往回看，他是《今晚80后脱口秀》主持人王自健经常调侃的节目策划蛋蛋、广告公司员工和某报《男子卡未离身，被刷走21万》报道中的“北京市民李先生”。

▵《今晚80后脱口秀》剧照

众多称呼中，李诞最爱的还是作家和“一米八三大诗人”。他在文字里，呈现出的是与谐星截然不同的性情，动辄感慨现实如“梦幻泡影”。这个善于给人以快乐和希望的人，有句名言：开心点朋友们，人间不值得。

2016年，他出了第一本作品集《笑场》。序言里说：人生确实没有意义，但人生有美。这本书不太理想的销量，成了《吐槽大会》上又一个“攻击”李诞的梗——要搭配《男人装》才能卖出去。

书中的《扯经》是他很早就开始写的故事，由小和尚澈丹和师父空舟的对话组成，当年在豆瓣、人人网、天涯疯传，为他带来人气。有人说，空舟就像李诞，看一切都带着调侃。

“师父，清早听到一阵爆竹响。”

“山下有人结婚。”

“结婚为什么要放爆竹啊？”

“想必是给自己壮胆儿吧。”

好友、作家东东枪评价，李诞笔下的故事不现实，但写的都是自己，特别掏心窝子。还说，他故事里的人都跟喝醉了一样。

李诞爱喝酒，从不小酌，每天有5小时用于把自己“灌醉”。他曾想弄片草场，再弄群羊，租出去换酒钱，觉得这个想法在家乡内蒙古不难实现。

他喝酒的习惯起于高中，盛于大学。那时候每天不上课，就在宿舍躺着，像个愤青。“整个人都很愤怒，觉得全世界都是傻缺，每天醒来就想把自己灌醉过去。”李诞说，因为喝多了就不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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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读到王朔的杂文《我看流行文化、港台文化及其它》时，这种愤世嫉俗产生了动摇。李诞突然觉得，很多追求没必要，也不值得。

另一次震动，是快毕业时去媒体实习。正值春节，他好不容易排队买到火车票，却听到跑春运口的记者说能轻松搞定。他突然觉得“太没意思了”，没有自己想的“道德很洁净的东西”，既然世界的运行规律注定如此，不如现在就投入其中，运行起来吧。

“你执着于钱，执着于酷，执着于傻×或者执着于牛×，都是执着。你执着于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其实都一样。”李诞曾在采访中说，现在的人生观就是：都行，都可以，无所谓。他说自己既没理想，更没想过改变世界——大家都是天地一蜉蝣，混得再好，不也是一蜉蝣吗？

每个新关注他微博的人都会收到一条私信“bewatermyfriend”。这是李小龙推崇的哲思，如水般柔软又刚强，适应万物。但到了李诞这里好像变了味儿，就像他把“allinthegame”翻译成“众生皆苦”一样。

他信佛，最喜欢释迦牟尼的大脑。“我们其实不能知道有没有释迦牟尼，也不知道佛经记载那些话是不是他说的。但那些话是智慧的，哪怕他是个虚构人物——我们谁又不是虚构人物？”

许知远调侃他：你的底色比马东还悲凉啊。

▵在《十三邀》节目中许知远对话李诞

他承认做脱口秀就是为了赚钱，对一切崇高“过敏”。他不喜欢说“初衷”，“没有初衷，初衷是想挣钱，不要谈情怀，太尴尬了”。

他不喜欢努力这件事，觉得“代表傻×”，让人“瞧不起”。但后来觉得“这种想法其实很幼稚，你还不让人家努力了？你躺床上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其实努力很了不起。”

他还不喜欢被称为段子手，因为段子手集合了他最讨厌的几个标签：企图心太强、特别努力、天赋不够。后来因为出名，被叫“段子手”的次数剧增，他才放弃抵抗。

“我很讨厌崇高，我不喜欢站在那里的人，一定要把他弄下来。我就是那个扔鸡蛋的。”他说。

这一切都能从他的节目中得到呼应——解构权威、消解崇高，只制作大众最青睐的娱乐产品。

▵《脑力男人时代》剧照图/腾讯视频《脑力男人时代》官博

这是李诞不断修正后的结果。“一开始会把它（脱口秀）想得高一点，需要一些先锋、前卫的观点，或者传递态度和价值观；但现在觉得，好笑才是最重要的。”他在日本看到一个街头表演，艺人将喷花的彩条打到天上，再用吸管吸回嘴里，“很无聊，但我笑了半天”。

许知远称赞他在节目里表现出的分寸感。李诞觉得不难，“不要说太多真话，不要挑战大多数人敢想不敢说的事。你要用包装的形式。”他劝许知远不能恣意而为，“做自己可以，但是就赚不到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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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是赚到了，但节目也开始遭到质疑和批评。

“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服我，让我认为《吐槽大会》是一档脱口秀节目。它就是一档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全心全意为明星洗白服务的‘尬聊秀’。他既不恶毒，又不愿用幽默的方式拆解真正残酷的现实给观众看。台上台下的人，达成一种点到即止、先干为敬的默契。”微信公众号作者“三表”评论。

▵《吐槽大会》剧照图/《吐槽大会》官微

李诞承认，对崇高的渴望和对现实的妥协产生过冲突。但他也说，“我觉得自己跟自己较劲没什么意思，跟世界较劲更没劲”，“是逃避，逃避是不好，但我无所谓，开心就行”。他已经把自己理顺了。

只是在看到“有人还在坚持”时，他会觉得“自己活得不正义”。“我还是有一点点坚持，但是没有那么强，我不会去叫板。”

他坏笑着说自己现在“就想散播欢乐，散播爱”，“想向世界传递正能量”。

如果有一天《吐槽大会》过气了，李诞还想去当作家。面对许知远，他难得正经地说：“如果有一个时代，让我想留在那儿，希望是我写作的那个时代。”

曾有人说，他的有些作品太高深，看不懂。他劝，看得懂就懂，看不懂就不懂。

“我对写作是很认真的，认真的同时也特别放松。”李诞说，“第一，我写作不想对别人负责；第二，不想在文学史上留下一席之地——这点和我的朋友蒋方舟老师不一样，所以我写得不苦不累，我就是爱写。但我的瓶颈也在于太不苦了，想写好作品内心还是要吃个大苦，但我觉得没有必要，我现在就想开心点。”

2017年11月，李诞的新书《宇宙超度指南》出版。书里，空舟澈丹师徒乘坐宇宙飞船进了太空，超度各式各样的死者。“他们频繁接触死亡，并保持轻松。”李诞写道。

▵李诞的新书《宇宙超度指南》

这次，两个和尚好像比过去快乐了一点，走走玩玩，不急着参破红尘，还养了只叫荤荤的恐龙。他们把模拟舱改造成侏罗纪风貌，在荤荤睡着时让模拟舱假装火山喷发，然后大喊“灭绝啦，要灭绝啦”。

这本书的扉页上依旧印着“人间不值得”。

签售时，有读者让他签上“人间值得”，李诞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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