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掉了裸体壁画上遮了10年的挡板:小平都说这幅画好,还怕什么
袁运甫(1933-2017)
在当时海外媒体眼里,中国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出现了裸体女人体,预示着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霍英东曾回忆:“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较踏实。”
文何可以
2017年12月13日上午10点,著名艺术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袁运甫先生因病在北京怀柔医院逝世,享年84岁。
对美术史、艺术史平时不关心的人们可能对这位画家感到陌生,但他的画作和无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无限接近。
上世纪70年代,袁运甫先生投身公共的研究和实践,1972年为北京饭店创作大型壁画《长江万里图》,1977年参与毛主席纪念堂的公共艺术创作,1979年带领壁画小组为首都国际机场创作壁画,一度引发了震惊世界的首都机场壁画“裸女”风波……
这些年来,人民大会堂、中国政协、中国最高法院、中国最高检察院、邓小平故居等,都留有袁运甫的墨迹,众多城市公园、广场、地铁、大学等也散落着他的创作。
袁运甫本人,因为这些创作,两次和中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长江万里图》风波
第一次,是他的代表作《长江万里图》。
往事并不如烟。
1969年,一群北京中央工艺美院的院长、教授、老师们,来到河北怀鹿县李庄。等待这群穿着补丁衣服,戴着金丝眼镜的教书匠的,是3年不能上课,在地里平地、除草、拾粪、收麦子的劳动改造岁月。袁运甫是其中一员。
1933年生于江苏南通的袁运甫,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第一代画家。1949年,他考入杭州国立艺专,老师是林风眠、潘天寿、庞薰琹等名家。1953年,袁运甫转学,就读徐悲鸿担任院长的中央美术学院,师从张光宇、张仃等人。
60年代的袁运甫,已在中国美术界崭露头角。在知识分子接受劳动改造的时代风潮中,他虔诚地和自己的前辈同事一起来到河北。但没想到的是,上级规定,改造期间,画家不许绘画,不许写生,不许创作。干校的团长给画家训话:“中国不是你们画出来的,是我们用枪杆子打出来的。你们要好好改造思想,好好种地。”
画家们十分煎熬。袁运甫和他的同事吴冠中首先想到了办法:每次出工之前,将画具偷偷藏在粪筐里,到了农田,一边干活,一边随机地以周围的乡野环境为对象进行写生。麦田、大树、碾子,都成为了他们的写生对象。时间长了,袁运甫和吴冠中得了个头衔——“粪筐画派”。
1972年的一天,袁运甫还在地里做工,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他和同事们立即回北京接受一项任务。
回到北京,袁运甫迎来了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任务——为即将开工建设的新北京饭店大堂设计一幅壁画。
当时周总理特别指出,饭店布置要朴素大方,要能反映我国悠久的文化历史,要有民族风格和时代风格,要挂中国画。
谁来画?经层层推荐,由北京市委书记万里首肯,袁运甫被选中。
袁运甫很兴奋,觉得自己终于能堂堂正正执起画笔创作,而且也能为国家的公共美术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
看完饭店的设计图,袁运甫觉得,饭店一层场地开阔,以长江入画再合适不过。很快,袁运甫的壁画设计稿《长江万里图》被做成模型,被呈送到周恩来总理、郭沫若和万里的眼前。
画稿顺利通过审定,但这一幅60米的巨画,仅凭一人无法完成。“我提名了吴冠中、祝大年,大家曾一起在农村劳动,当时说‘粪筐画派’就是指我们。吴先生、祝先生都是画画不要命的人,我们在一起谈得来。祝先生画得细,对画壁画的细节有帮助。黄先生画一手好白描,在户外四尺整开铺开就画,功力强大。”袁运甫晚年回忆自己的推荐过程。
就这样,袁运甫做领队,带领着黄永玉、祝大年、吴冠中4位艺术家,靠着北京市委特批的3000元写生经费沿着长江写生。
“当时万里还问我,3000块钱够不够用,我说肯定太多了。其实也怕丢,就先领了800元,这在当时也是一笔巨款呀。”
1973年10月,画家们从北京出发,走遍了长江所有的重要地方。袁运甫回忆:“白天我们各自写生,晚上回到旅店就开始互相评点画作,然后吹牛皮。”
袁运甫作品展
100多天后,踌躇满志的画家们带着丰富的写生素材回京。一下火车,迎接他们却是“批黑画”运动。没来得及回家,袁运甫被带到北京饭店。“当晚就开始审查我们的写生素材,审查人员共有13人,为首的是‘中央文革小组’美术组组长王曼恬。除去黄永玉因为已被列为‘黑画’典型,没有在场,他的写生都由袁运甫上交外,剩下3个人都在外面等待最终的审查结果。但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
王曼恬等人也发话:“你们不去画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却画这些没有阶级性的山水。新北京饭店必须要反映工农兵!”
北京饭店的壁画就此暂停。凝结了画家心血的画作,只能被收入箱中。袁运甫冒着风险,偷偷保留着创作素材。彼时的他望着《长江万里图》长卷,潸然泪下,不知道中国壁画的春天还要等待多久。
首都机场壁画“裸女”风波
1979年,新建成的北京首都国际机场,需要一些艺术作品作装点。机场建设总指挥李瑞环,找到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张仃,他们选中了壁画这个形式。很快,张仃组织了全国多位美术工作者,成立机场壁画小组。袁运甫再次被选中,成为壁画小组副组长,他的弟弟袁运生也在其中。一群人雄心勃勃要以此振兴中国的壁画运动。
当年10月,由7副壁画组成的机场大型壁画群亮相。这是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系列壁画作品,它走进阔别已久的公众视野,让当时的中国人激动、振奋,并很快陷入震惊。惊在人们发现由袁运生创作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上,画着几个正在沐浴的傣族少女,身无片缕,曲线毕露。轩然大波因此掀起,美术界“地震”了,普通人也纷纷坐着大巴到机场餐厅一睹究竟。
袁运甫弟弟袁运生
连海外媒体也报道:“中国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出现了女人裸体,预示了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反对的声音则更加激烈,有人说这是民族问题,有人说不能出现裸女,至少得加个裤衩,不行就撤掉。中宣部部长王任重找到袁运生谈话,袁运生认为改画将会成为一件丑闻,坚持不改画。
喧闹中,对壁画《泼水节》和袁运生的讨论逐渐升级,上升到了政治层面,直到引起高层的注意。当时流传一种说法,称有人恨不得以流氓罪把袁运生送进秦城监狱。
好在等来了邓小平的声音。在许多人的回忆里,邓小平到机场看到这幅画时,特别高兴,也看得很细致,说:“为什么有人反对画人体啊,这有什么好反对的……我看机场壁画很好,应该出画册,要是能在城里画一个更好,让老百姓都能看到。”晚年的袁运生用四川口音转述邓小平的一句话:“我看可以嘛!”
邓小平的表态让壁画风波告一段落。但《泼水节》上的裸体少女还是经历了被布帘遮住、被三合板钉死等种种曲折。
1990年9月,北京要开亚运会了,机场负责人找到袁运甫。“请我看看这些壁画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我趁机说到了这副被遮挡了10年的画。我建议把挡板拿掉,我说,小平同志都说过这幅画好,还怕什么?”袁运甫回忆。
机场责任人被说服。袁运甫找来十几个美院学生,把挡板拆掉,这幅震惊过世界的“裸女”壁画终于重见天日。
也是同年,当年《长江万里图》创作者之一的吴冠中再次在朋友家中看到被保管的画作,他很快创作出了彩墨长卷《长江万里图》。雪域青松、天府梯田、巫峡女神、黄山云雾、金陵大桥、滨江灯火,乃至奔驰的火车,《长江万里图》的全貌时隔20年,真正面世。
2004年5月,一幅长达10米的恢弘长卷《长江万里图》在北京故宫神武门展厅展出,作者袁运甫将包括《长江万里图》等共5件作品无偿捐献给博物院,成为故宫的永久收藏。故宫博物院高度肯定这一捐赠行为,将袁运甫的名字永远镌刻于故宫景仁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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