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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曾经疲惫心碎,写书只为赚钱

2017年11月12日 文/ 编辑/

“当你对这个世界感到疲倦的时候,你不需要去迎合这个世界,而是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世界。”

文✎李依曼

编辑✎张慧

11月10日,在全球亿万粉丝的翘首期盼中,约翰尼·德普主演的电影《东方列车谋杀案》如期上映。

73年前出版的这本小说,经历过至少3次电影改编,仍然能集结众星云集的卡司,吸引众多观众的瞩目,可谓超级大IP。有这样号召力的人,非“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莫属。

从镜头前面容端庄、姿态优雅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身上,很难看出她翻江倒海的“内心戏”。

1949年10月,克里斯蒂给出版商比利·柯林斯写了一封与作品无关的信,原因是“收到了许多粉丝的来信,他们对我是‘这样一个老太太’感到惊讶”。更让她愤怒的是,剧院制片人伯蒂•迈耶竟然毫不客气地对她的宣传照评头品足:“坦白说吧,阿加莎,这张照片让你看起来足有70岁。”

克里斯蒂没有让迈耶闭嘴,而是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没有人喜欢这些照片,也许是因为它们根本没有被修饰过,所有的线条和皱纹都在上面。”59岁的克里斯蒂怒气冲冲地写道,“该死,我根本不是70岁,连60岁都没到呢。”她还反省自己在照片中所穿的粉色夹克衫,因为“粉红色让人显得多愁善感,而不是杀气凛冽”。

正如克里斯蒂所说,内心深处,她一直都是那个穿着彼得·潘小圆翻领的前卫女孩。天性浪漫,充满幻想,寡言少语但善于观察,灵感像山泉般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故去多年后,她的故事还在继续。直到今天,人们仍然沉迷于她笔下精巧优美、环环相扣的缜密犯罪计划。

写作“只不过是在沙发垫上

绣花的自然延续”

从记事起,克里斯蒂就在脑中臆造了一群伙伴,先是小狮子狗、小松鼠和小树,后来是“基顿”一家。因为没去上学,她又在想象中创办了一所小学,学校里有7个相貌不同、性格迥异的女孩。

为了抓住这些突然出现的灵感,克里斯蒂平时手边至少准备半打笔记本,在茶馆里听说了让她震惊的故事,在报纸上读到的诈骗案,以及各种毒素、药物的效用,都被记了下来。

她不停地记录,写满了上百个笔记本。

在克里斯蒂看来,想象中的人物远比在现实生活中邂逅的人要生动得多。毕竟,“一个人能参与到自己毫不知情的某些事之中,正是人生最吸引人的因素之一。”

当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写作碰撞,便成就了克里斯蒂令人惊叹的多产和畅销。她曾借小说人物之口得意地抱怨,她总是至少想到5种绝妙的情节,在它们之间作出抉择实在是太痛苦了。英国著名推理作家朱利安•西蒙斯认为,她“在迷惑人的诡计方面无人能及”。

真正让克里斯蒂成为艺术大师的,是她设置的悬念。与真实犯罪故事相比,她的小说更像是精心设置的谜题或是桌游,没有希区柯克式的阴谋诡计和令人不适的血腥描写,而是探究人性深处的原罪和欲望。

有人批评克里斯蒂的作品语言粗陋,人物单薄。但她的崇拜者指出,她可以用最精简的描述和清晰的对白赋予十几个角色不同的个性,她的幽默感、节奏感和曲折离奇的情节,是其他作家难以匹敌的。

尽管拥有这样的才华,年轻时,克里斯蒂从未有过当作家的野心。

和同时代的女孩一样,她热衷于唱歌跳舞和谈情说爱,满心只考虑如何择一位佳婿,拥有幸福美满的婚姻,而写作“只不过是在沙发垫上绣花的自然延续”。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那年,克里斯蒂如愿嫁给了钟情的男人,生了一个孩子,有了自己的房子,过上了像模像样的家庭生活。

她引以为荣的身份是已婚妇女,写书则是副业。她甚至没在家里给自己准备一个书房,只是在卧室里放洗脸盆用的大理石桌面和餐桌上草草写作。

甜蜜的小日子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她对写作的热情逐渐淡漠,对婚后撰写的几本书毫无印象,以前写过的小说更是早被抛到了脑后。以至于两年后收到出版公司邀请信时,她还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命运的转折点猝不及防地降临。

只是一个疲惫而心碎的女人

1926年12月3日晚上9点30分,克里斯蒂从扶手椅中坐起,摘下婚戒,爬上楼梯亲吻了熟睡中的7岁女儿罗莎琳德,跟心爱的约克夏梗犬彼得道再见,然后开车离家,静静消失在寒冷深沉的夜色中。

第二天,警察在采石场附近的陡坡上发现了她开的莫里斯·考利汽车,车里装着一件皮衣和一本过期的驾照,司机却下落不明。

在警方的描述中,失踪女子35岁,身高5.7英尺,红发灰眼睛,皮肤白皙,体型匀称,穿着灰色和深灰色的羊毛开衫,戴一枚镶珍珠的白金戒指。

克里斯蒂的失踪,引发了英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搜寻行动。1000多名警察和1.5万名志愿者上天入海地四处搜寻,飞机、潜水员和嗅探犬参与其中。到第二个星期,这个消息传遍全世界,甚至登上了《纽约时报》头版。

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新小说的宣传噱头,也有人猜测发生了最坏的情况。

警方请来《福尔摩斯探案集》作者柯南·道尔做“高参”。这位神秘主义者预测她还活着,只不过“半是迷糊,半是另有目的”。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最大的嫌疑人,她那位花心的飞行员丈夫阿尔奇成了众矢之的。

挚爱的母亲去世后,克里斯蒂被可怕的孤独感包围,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失眠、厌食、极度消沉。她在签支票时突然忘了自己的姓名,因为发动不了汽车引擎而崩溃大哭。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丈夫阿尔奇,却在此时宣布爱上了别人,要跟她离婚。

她失踪那天,丈夫宣布即将和情人一起去度周末。

后来,克里斯蒂告诉英国《每日邮报》,那天晚上,她非常痛苦,觉得生活无法再继续下去。她离开家,打算做一些“绝望的事”。开到离采石场不远的那条路时,她松开了方向盘,任由车径直向前冲去。汽车猛地一跳突然停住,她被甩到方向盘上,撞到了头。

那一刻,她不是书迷心目中冷静睿智的“阿婆”,只是一个疲惫而心碎的女人。

11天后,克里斯蒂在哈罗盖特的一家酒店被发现,用的是丈夫情人的名字。

她在这里唱歌、跳舞、打网球,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直到丈夫赶来接她,她也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不急不躁地换上了晚礼服。她没有认出自己极力想挽回的丈夫,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一切都成了解不开的谜。自称失忆的克里斯蒂对这件事绝口不提,如果有人胆敢问起,她就当场翻脸,再也不跟对方说话。

传记作家安德鲁·诺曼认为,这位小说家可能因为创伤和抑郁,陷入精神上的恍惚状态,患上了罕见的健忘症。

《每日邮报》称,克里斯蒂此举是为了羞辱她不忠的丈夫,这是典型的对伤害她的人的精神报复。

比她小30岁的英国推理小说女作家P.D.詹姆斯则认为,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真正从感情决裂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只能从写作中收获安慰。

无论如何,克里斯蒂从这个痛苦的插曲中获益匪浅。她从小有名气的作家,成了英国最有名的女人之一,并很快迎来事业的高峰。

这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让她对婚姻的执念烟消云散。

“假如你所追求的是不可企及的,那就最好不要让自己纠缠在懊丧和妄想的羁绊之中,而应该认识自己,继续自己的人生之路。”她在自传中写道。

“我是一台不可思议的香肠机”

与丈夫离婚后,克里斯蒂再次陷入拮据的窘境。

她自母亲去世后就没再写作、没有收入,仅有的一点现金也很快花销一空。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尽快写一本书。

她最初不想写,就硬着头皮写。她构思了司空见惯的情节,却在口述时不断地结巴、支吾、犹豫、重复。那本倒霉的书最后是怎么写完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克里斯蒂承认,她此时写书,完全是被挣钱的愿望驱使。

对于出身并不富裕的克里斯蒂,金钱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成为职业作家的坏处在于被束缚,不想写也得写。但只要卖得出好价钱,就足够让克里斯蒂心满意足。

在自传里,她絮絮叨叨地一笔笔细数自己获得的版税,琢磨一本书写多少字不会让读者厌倦但又觉得物超所值。为了从精打细算的出版商那里多抠些钱出来,她毫不犹豫地找了专业的代理人。

在小说里,金钱也是她最为得心应手的主题。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克里斯蒂人气飙升。被战争阴云笼罩的英国人充满恐惧和焦虑,早上起床时都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上床,甚至还会不会有床。她笔下传统英国社会和“舒适犯罪”,给人们带来了适度的刺激和逃离现实的安慰。一切井然有序,恶棍总会被抓住,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

此后连续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克里斯蒂几乎每年都有数部作品推出,其中相当一部分成了世界级的畅销书。

接受采访时,她曾调侃自己是“一台不可思议的香肠机”。从《罗杰疑案》到《东方快车谋杀案》,从《尼罗河上的惨案》到《无人生还》,她声名日盛,成了无可争议的侦探小说女王。

笔耕不辍的勤奋给她带来了足够丰厚的回报。写一篇小说可以带来60英镑的收入,扣除所得税还有45英镑归她。凭借《褐衣男子》拿了500英镑稿费后,她给自己重新标了价码,连为英国广播公司撰稿都不例外。

2011年,英国《卫报》报道称,按照著作销量、票房收入、公司收入等计算,克里斯蒂的身价在当时已高达1亿英镑,是英国最富有的两位罪案小说作家之一,另一位是“007”系列的作者伊恩·弗莱明。

直到今天,她的书仍然每年售出400万册,为后人带来数百万美元的收入。

跨越生死的非凡影响力

随着二战结束,克里斯蒂的人生掀开新的一页。人们医治战争带来的创伤,把破碎的生活连缀起来。

对这位誓以赚钱为目的的侦探小说女王而言,税收提高了,她拼命工作的动力就减少了。她决定一年只写一本书,反正多写也多赚不了多少钱,不过是增加工作量而已。

美国《史密森尼杂志》报道,48岁那年,克里斯蒂花6000英镑巨款(相当于现在的20万美元)买下了德文郡的格林威庄园,一所漂亮的“梦想之家”。“它的绝美让我感到一阵刺痛……那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地方,它几乎让我窒息。”她在给丈夫的信中写道。

每年夏天,她都会来这里隐居一段时间。绿树葱茏,阳光透过玉兰树和甜栗树的枝叶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能俯瞰达特河的宅邸华丽幽深,坐在落地窗前的扶手椅上,一杯红茶香气扑鼻。

克里斯蒂很少在格林威庄园写作。她在这里逃避工作和名声的压力,很容易就融入祖母、妻子和邻居的角色中。她到村里的小店理发,到鱼贩子那里买鱼,还曾租一辆大巴车,带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去看话剧《捕鼠器》。

侦探小说的黄金时代在20世纪50年代就结束了,但名侦探波洛和马普尔小姐的身影多次出现在大银幕上。克里斯蒂也没有淡出人们的视线,又找到了新的舞台。

1947年,英国广播公司打电话邀请克里斯蒂,为玛丽王太后八十寿辰的专题节目写一出广播短剧,广播剧《三只瞎老鼠》由此问世。由它改编而来的舞台剧《捕鼠器》1952年登台,至今仍受欢迎,成为全世界连续上演时间最长的经典剧目。

接着,她又把《空幻之屋》一书改编成剧本,由彼得·桑德斯搬上舞台,一举成功。这部剧上演十几年,演员阵容几经更换,剧院的座椅和帷幕换了一批,舞台布景也早已破烂不堪,可仍然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她是英国女王亲自册封的女爵士,曾获伊丽莎白二世之邀在白金汉宫共进午餐,法国总统戴高乐也是她的忠实粉丝。1975年,英格丽·褒曼凭借根据《东方快车谋杀案》改编的影片获得了第三座奥斯卡奖杯。

1976年,克里斯蒂平静地等到了死亡的来临。她再也无法登上那列通往远方的东方列车,无法再享用嫩牛排、苹果和黑草莓,也没法懒洋洋地坐在阳光下,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但在去世后的40多年里,她仍然拥有非凡的影响力。

她是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盖章”过的史上最畅销小说家,一生创作了68部长篇侦探小说、21部中短篇小说集、18个剧本、1部自传和两部诗集,全球销量超过20亿本,仅次于《圣经》和莎士比亚的著作。

她的故居格林威庄园自2009年对公众开放后,平均每天有500名游客前来缅怀。在英国德文郡的海滨小镇托基,一年一度的克里斯蒂节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忠实粉丝,他们在托基参加神秘的晚宴和侦探小说写作工作坊,观看克里斯蒂经典电影,还会模仿她笔下名侦探波洛的装扮。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崇拜者到她曾踏上过的土地朝圣。

游客的过分热情,给当地居民带来了不少麻烦和困扰。但克里斯蒂如果在世,恐怕仍能怡然以对。

“当你对这个世界感到疲倦的时候,你不需要去迎合这个世界,而是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世界。”她说,“只要闭上眼睛想一想,这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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