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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撤退创业者苟延残喘,VR电影的现实比电影更残忍

2017年12月13日 文/ 吴倩男 编辑/ 王晓玲

在资本的裹挟下,“VR元年”的口号被创业者们一连喊了三年。但资本退烧后,还在坚持的创业者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不依赖资本,如何能活下去。

一条巨大的鲸鱼从我身边游过,我追上它,走进一座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的图书馆。一路追随鲸鱼,我又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田野。这时周围越来越亮,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屋子,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正在画出我刚刚经历的一切。

这是我戴上头盔看的VR电影《窗》,整个影片时长6分钟,意在表达关注自闭症、残疾儿童的内心世界。或许由于时间太短,我并没有体味到其中的深意。作为资深动画爱好者,《窗》的画质也让我有些失望。

11月12号是艾米电影院主办的VR电影展最后一天,又赶上周日,两个放映厅前都有人排队。放映厅不大,一次只能容纳两三个人,看起来按照剧情做了布置。播放《窗》的厅里,一面墙画被画上了一头巨鲸,播放《拾梦老人》的放映厅,被装饰成片中老人的工作室。

这次电影展是一次VR电影的推广活动,每场票价只有一元。影院工作人员告诉AI财经社,尽管有一块钱体验VR电影的刺激,这两部VR电影的前期观看人数一般,最后一天达到一个高峰。然而在这个高峰中,当天观影人数也不过几十人。

“因为设备方面的限制,VR电影势必只有小部分人能看到,这小部分人要么属于极客,要么是偏二次元的深度用户。”《拾梦老人》制作方、Pinta工作室CEO雷峥蒙对现在的这种结果并不意外,因为VR电影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知名度就不高。

当被问及现在国内还有多少VR电影制作团队时,Sandman工作室创始人楼彦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举起手,“十个手指都数的出来”。

今年夏天,中国大陆三部VR电影入围威尼斯电影节VR电影竞赛单元,魏唐影视《窗》、Pinta工作室的《拾梦老人》、Sandman工作室的《自游》。这被视为中国电影作品的一次大爆发。

但在楼彦昕看来,与其说是爆发不如说是坚持下来的都选上了。

2014年Facebook以20亿美元买下Oculus后,VR热度持续升高。在资本的裹挟下,“VR元年”的口号被创业者们一连喊了三年。但从去年九月开始,资本退烧,投资机构们关注的都是如何将更容易变现的硬件“击鼓传花”,而极难变现的VR内容率先死去。

传统的电影收入模式在VR电影中难以走通,这让还在坚持的创业者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不依赖资本,如何能活下去。

走出放映厅,我在门口和一位年轻观众交换感受,我们都认为VR电影新鲜感、参与感很强,说到是否会为此去电影院买票,他显得有些犹豫。

退烧

在VR概念最火爆的2016年初,关于“VR是否会颠覆整个电影产业”的讨论甚嚣尘上。演员张翰在公开活动时说想当导演打造中国VR电影,导演张艺谋频频被媒体问及是否考虑拍一部VR电影。

真正付诸实践的是曾拍过《东京审判》《风声》的高群书。当年3月,他和影视公司风山渐(FunShow)在北京宣布,双方将合作开发两部VR故事长片。在那次发布会上,投资方也技术提供方也一并被公布:磐石资本投资,澳洲特效公司Photon提供技术支持,整体上的投资要超过1亿。

著名电影导演高群书。@视觉中国

不过在一场发布会之后,这两部VR故事长片便没有了下文。VR电影在2017年并没有等到行业升温,反而遭遇哑火,这与整个VR行业一样。

美国市场研究公司SuperData给出统计,2012年至2016年期间,VR/AR/MR的产业投资规模为41亿美元,其中2016的投资规模突破20亿达到了近年来的高点。但今年却出现明显的回落,预计只有16亿美元。这意味着,以Facebook斥资20亿美元收购Oculus为起始的全球VR风,在今年走到瓶颈期。

行业整体热度的下滑不仅导致大量硬件初创企业死去,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也正在经历一个难熬的冬季。“VR退烧,导致VR内容创作者的投入开始大规模下降,大量精力用于活下去而非打磨产品。”兰亭数字联合创始人庄继顺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道。

尽管行业渐渐“退烧”,但是坚持下来的创业者们仍相信,VR电影是未来必然的方向。

楼彦昕说这反而是创业团队的机会,“大家觉得VR的发展不及预期,是因为我们对技术演进的普遍预期是线性增长趋势的,而实际上技术的发展是指数曲线增长的。”在他看来,新技术在前期会有一段是在预期之下,然后发展到某个点就会快速超越预期。“我相信VR的发展也是这样,对于创业团队来说,不管是技术、产品或品牌,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你在这个交叉点之前能够积累多少,在爆发的时候你是否能够跟得上或者保持前列,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活下去

但在转机到来之前,如何活下不是一个简单的议题。

《窗》按照原计划要拍20分钟,由于投资遇冷,只能缩减成6分钟。导演邵晴将“缺钱”成为拍摄中的最大困难,“做成6分钟已经是我目前资源的极限了。”学计算机出身的邵晴,在2014年进入VR行业,随着身边团队逐渐离开这个不怎么赚钱还烧钱的行业,邵晴辗转几份工作,最终没有放弃。

做外包成为活下来的一个出路,邵晴靠给教育机构拍摄VR教学片,来平衡VR电影上的支出。做出类似选择的也包括Pinta工作室CEO雷峥蒙雷峥蒙、Sandman工作室创始人楼彦昕。

先行者的困境之一,就是时常会陷入这种未来与现实的矛盾中,一方面他们将VR电影视为艺术创作,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我们不能变成一个外包公司——这就和初衷完全背离了。当然,外包公司可以赚钱,但是他们的瓶颈和天花板是非常明显的,这是一个靠价格来竞争的市场。”楼彦昕说。

国际电影节成为VR电影从业者寻求商业化中的一个转折。

2017年8月31日9:20,一艘船驶向了威尼斯丽都岛附近的LazzarettoVecchio岛,把第一批好奇的VR探索者带上了这个大航海时代就存在的古老小岛。此前,第74届威尼斯电影节组委会宣布,威尼斯电影节首次开辟VR电影竞赛单元,今年优秀的VR作品都在这座小岛上展映。

威尼斯电影节上正在观看VR影片的观众。图片来源于网络

邵晴、雷峥蒙、楼彦昕都在这艘船上,22部VR单元入围作品中,有3部来自于中国大陆。这是威尼斯电影节上中国电影作品的一次大爆发。

威尼斯电影节的确让这几个创业团队名声鹊起。回国后,一家房地产商蔚蓝海岸找到雷峥蒙。蔚蓝海岸是远洋集团在秦皇岛推出的一个旅游楼盘,想寻找有文化调性一致的合作方做品牌联合营销。

这让雷峥蒙喜出望外。《拾梦老人》中的高速公路旁有个巨型广告牌,那是雷峥蒙做的广告预留位,但前期招商碰壁曾让他一度绝望。最终,那个巨型广告牌印上了蔚蓝海岸的英文标识“Seatopia”(源于英文单词大海Sea和乌托邦Utopia两个单词的组合),除此之外,双方的合作还包括音乐授权、卡通形象授权、定制短视频等。整个项目金额接近100万,雷峥蒙算了下,毛利并不高,但这使他乐观起来,“这是件很有突破的事情,说明确实有人愿意投放这种类型的虚拟广告,而且对方的热情比我想象得还要高很多。”

走得通与走不通

《拾梦老人》是三部入围影片中商业化程度最高的。这或许和创始人的个人经历有关。

在创业之前,雷峥蒙的title是阿里集团的“高级运营专家”,在数字娱乐事业部负责家庭娱乐部分,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引进、运营数字娱乐的相关事务。在经历了阿里数字娱乐事业群到阿里大文娱的转化后,29岁的雷峥蒙离开了阿里。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内容公司留下来的最重要的价值是什么?其实这个词大家都特别不喜欢用——IP的衍生价值。”

若说广告招商是意外突破,那做IP衍生品则是有意为之。雷峥蒙找到淘宝众筹,联合20多个厂家做出多款衍生品。他将这些商品划为三类:第一类是核心周边,主要包括卡通形象的公仔罗小卡等;第二类是生活用品,比如带有小狗形象的雨伞、饮水杯和狗窝狗粮、老人使用的红星二锅头,甚至还包括剧中小女孩弹的乌克丽丽(四弦吉他);还有一类是快消品,比如爱康国宾的体检卡、汤臣倍健的蛋白粉等。

《拾梦老人》中的小狗罗小卡。图片来源于网络

“阿里人天生喜欢卖货,卖货卖了很多年,觉得这件事没那么难。”雷峥蒙看着堆满小会议室的快递包裹玩笑道。他说,在这一个月的众筹中,小狗“罗小卡”和小鹿公仔合计卖出1000多个,和天堂伞合作的定制伞卖出去3000多把。

这次衍生品的售卖让雷峥蒙意识到,作为一个没有粉丝基础的新IP,衍生品的设计感高于IP本身,“说句实话可能很多人并不是因为《拾梦老人》去买的,可能大家看那个伞就很好看,又知道原来是《拾梦老人》的衍生品,电影可能是最后一个原因。”也有失败的产品,“有些衍生品,虽然很便宜,客单价二十几块钱,但是不够有设计感,卖的很差。”

尽管有高毛利,但雷峥蒙却并没有将衍生品作为商业化的首要方式,“我觉得中国衍生品永远只能划在第二、第三位。”原因在于山寨速度之快,“别人抄你一个,质量差一点,价格可能是你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你怎么去做这种竞争?”

在雷峥蒙看来,文化产业的核心收入一定是版权,“没有其他”。

但版权之路并不好走。

线上渠道主要是视频网站的VR频道,但VR家用设备仍属小众产品,动辄上万的VR设备对普通消费者的门槛太高。

线下VR影院要想发挥其渠道价值,也需要解决一些问题。一个是内容供给,VR电影的内容体量是否足以达到影院的更新频率。另一个是放映格式,传统影院有统一化的放映标准,而VR电影往往需要根据“银幕”即使用的头盔标准来调整内容,适配HTC的内容放在三星GEAR上播放,是完全不同的视觉体验。

“我认为三到五年内,千家万户去买这个VR设备的可能性不大。但线下影院一定会先起来,我们在国内和海外两个渠道一起看。整体来说,未来很美好,现实很残酷。”雷峥蒙说道。

下一步

“好内容卖不出钱,没有钱做不出好内容”是一个显见的恶性循环,但逃出来并不容易。

邵晴寄希望于《窗》的口碑,能为接下来的几部影片找到投资和线上线下播放渠道,让VR电影业务也能有收入。

楼彦昕把很多精力放在VR电影展上,扮演一个中介,把全球的VR电影搜罗过来供行业内的人交流和交易,“我们看到现在的VR游戏发行渠道比较集中,比如说Steam或Oculus的应用商店。但是在VR叙事方面,各家的作品散落在全球各个地方,有些作品在制作完成后也没有发行。所以我们就联系全球的工作室和创作人谈成了展示授权,在展示交流中如果有合适的合作伙伴,我们就推荐给他们。”

一位女士正在体验VR产品。@视觉中国

他也去接触过投资人,但发觉资本太过功利,“我们是属于啃硬骨头,希望验证这个东西能啃下来,但究竟能不能有商业价值现在不好说,但资本愿意给现成的东西买单,不愿意给看不清楚的东西买单。”

《拾梦老人》共12分钟,投入接近260万。虽然已经有广告、衍生品的收入但仍没有回本。

雷峥蒙说自己的公司未来有一条路是想回到传统动画电影大市场。“我自己其实有这样的一个逻辑,如果你做一个红海,你就做好厮杀的准备,你做蓝海,必须得做好你必须要当第一,而且持续的当第一,持续的再投入的准备。一个就是独孤求败,一个就是杀万众人来突出重围的,分析现在条件来看,我们是容易做到VR领域的头部,但是我们回到红海去,我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我还需要更多的人。”

“我们不出意外会回去,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以什么姿态、以什么状态回去这是非常重要的。”

好在,在VR的全景环境中,“帧”的概念不再存在。导演的叙事经验重归于零,这让无论是好莱坞大导演还是十八线小导演在VR面前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留给年轻人的机会多了起来。

在威尼斯时,楼彦昕和雷峥蒙结伴去过一次米兰,回来的火车上,楼彦昕说,“进了VR这行,我们就不会回去了。”一旁的雷峥蒙听完后不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