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在社交媒体上，曾有过一场关于「女性毛发自由」的讨论——夏天的高温会让人裸露更多的皮肤，女性也会因此进行体毛管理，刮去手毛、腿毛和腋毛，但与此同时，你却很难剃一个更清凉的寸头——长久以来，女性的毛发一直都不只是简单的毛发本身，它们和女性的身体一起，长期被凝视、评判、规训。

而一个冷知识是，女性广泛体毛移除的习惯也就是近百年才有，是人为建构的，它并非出于健康或卫生，而是源于美学标准变化，以及消费主义的鼓吹——

1915年5月，美国时尚杂志《Harper’s Bazaar》刊登了一则刮毛刀的广告，模特身着当时流行的吊带晚礼服，高举左手手臂，露出光滑的腋窝，广告栏中写着：夏季连衣裙与现代舞结合，使去除令人反感的体毛成为必要。

等到1930年，《Hygeia》杂志刊登文章，将去除腿毛、手臂毛和腋毛称为「社会惯例」，并声称这种脱毛「与洗头或修剪指甲一样，已成为每位女性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剃须刀品牌也开始对女性无毛进行积极推广，推出首款女性剃刀，并将这款剃刀定位为一种梳妆用品。至此，全世界的女性开始遵循这种「社会惯例」，年复一年地消费体毛移除产品。而与此成为鲜明对照的还有，头发作为女性身体毛发的一部分，则并不会鼓励剃除，所有洗发用品的广告中，几乎没有见过短发的女性形象。

事实上，脱毛并不利于人体的散热和排汗，甚至可能带来不良医学风险，包括剃毛损伤、划伤、皮疹、脓肿和擦伤，体毛去除还可能导致难控的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从而引发不必要的住院。

美国学者布里安·法斯 (Breanne Fahs）研究「女性体毛」这个领域已经超过15年。「体毛移除的压力将女性困在一个关于身体、身份、权力、体面与清洁的粘稠蛛网之中。」在《不剃毛：女性体毛政治的抵抗与革命》一书中，布里安·法斯如此写道。在她看来，「体毛自由」承载了深厚情感和文化分量——我们不必按既定方式体验世界，我们可以创造新的、更好的东西。

为了更深入地探讨「毛发自由」这一话题，我们找到4位女性和她们聊了聊。她们是非常普通的女生，是普通的上班族，她们中有人因为用脱毛膏烧伤了皮肤，决定不脱汗毛了；有人因为健身，开始不做腋下管理；还有人决定理一个寸头，只是因为凉快而方便。

她们讲述的都是非常具体而鲜活的个人故事，并不认为自己多么的「先锋」或「与众不同」，她们只是从生活的便利和身体的舒适出发，选择了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完全不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

在交谈的过程中，她们都提到了一个词，「自由」。在她们看来，「自由」意味着没有什么「一定」，「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就去把它变成什么样的就好了」，「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给彼此一些空间」，她们希望女性都能遵从内心做自己想要的选择。谢谢她们，让我们看到女孩的多样性和女性更加舒展的样子。

以下是来自她们的讲述——

文｜罗芊

编辑｜张跃

（除特殊标注外）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觉得我的汗毛好可爱，

即使她们有5厘米」

@五指毛桃 27岁

今年夏天，我第一次没有剃胳膊上的汗毛。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毛也不是很丑，甚至有些可爱。

我的汗毛从小就很长，小时候我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同学也没人说过我什么，小时候谁和你交朋友会管你的毛怎么样啊。

但是我妈妈很在意这一点。我们家人汗毛都挺长的，我妈妈从小就被这件事情困扰。我能感觉到，妈妈因为自己的外表很自卑，她个子不高，会一直穿高跟鞋，尽管现在经常腿疼，她依然会坚持穿高跟鞋。

毛发这件事也一样，我妈妈从青春期开始就会剃毛，后来她发现剃毛并不能根除汗毛，开始动手自己揪，每天都拔，那个方法应该很有效，我妈妈揪了30年，现在一根汗毛都没有了。

初中开始，我就在我妈的带领下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脱毛之旅。我会用刮刀剃毛，经常弄完像刮痧一样疼，洗澡特别「杀」得慌，也用脱毛膏，会感觉灼得慌，这些还是相对能忍受的。我最难接受的是，每次洗完澡之后，我妈妈都试图说服我，趁着又湿又热的那个劲，把毛一根根拔下来，我是真下不去手，有时候她还会趁我不注意，自己动手给我薅。

因为过于麻烦而且疼痛，这几年我脱毛的频率在降低，以前一个夏天我会脱好几次，后来变成一次，去年我用脱毛膏脱毛的时候，胳膊烧伤了，皮肤上烧出来一个个的小坑，特别特别疼，涂上芦荟胶也不管用，我好几天都没法洗澡没法沾水，烧伤这件事情，我没跟我妈说，因为我知道我跟她说了也没用，毕竟她自己拔毛她都不害怕，在她的世界里，比起疼，好看更重要。但那次烧伤之后，我下定决心，我不想脱毛了。

现在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和妈妈并不住在一起，今年夏天我见她，一开始还想穿长袖衣服伪装一下，但后来我也想通了，我瞒不了她一辈子，有一天我就把袖子挽起来，她看见了，很生气，说你为什么不弄，我说不想弄，我就长这样我为什么要弄？她说，哪有一个女的不脱毛的？

从小我妈妈就觉得，我应该像她一样，努力打扮，把所谓的短板都补起来，变成一个「完美」的人，在她的眼里每个女生都要没有体毛。我也并不想说服我妈妈，因为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代人，虽然我们样貌很像，我长得也不高，但是我就是不穿高跟鞋，我只买平底鞋，因为平底鞋确实舒服。

我只是觉得，我为什么要变成完美的人呢？我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其实我们现在90后、 00 后很多都是这样想的，满足自己是第一位的，没有必要管别人的看法，其实这些人也不在乎，管好自己就好了。

之前我妈还说，汗毛这么长找不到对象，如果对方嫌我这个，我为什么要找他呢？我现在的男朋友完全不觉得汗毛很长有什么问题，有人就是喜欢你这样，觉得你的毛毛好长好可爱。至于不能接受你的人，让他上一边去吧，我又不是非得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今年夏天我不再脱毛了，好像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前段时间，我在网上发了帖子分享我和汗毛的故事，说我觉得我的汗毛好可爱，即使她们有5厘米。我给汗毛用的是女字旁的她，就好像我的好姐妹一样，因为她们是我身上的一部分，她们肯定是女孩。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把这件事在网上说，有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去年我烧伤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胳膊上都是小红点小坑，火辣辣的，我就在一个热门帖子里留言发了照片，问大家怎么办，那条去年的留言，一直到今年还有人给我回复，说姐妹我也受伤了，你是怎么处理的？

这件事会让我挺难受的，我就觉得，不能让再多的姐妹受这个苦了。我就写了我自己的经历，想跟那些同样受困扰的人说一声，我们没必要在意这样的眼光，我们「长毛族」也能活，不是必须得剃掉汗毛才能活。

在我发的帖子下面，有很多人讨论这件事，我的态度是，身体上的毛发是天生的，有的人汗毛是长的，有的人是短的，就像有的人头发是卷的，有的人是直的，这是一件很普通、很正常、完全不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至于要不要脱毛，也是每个人的自由，特别是女生，你真的不必为了迎合某种审美去怎样，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受，你喜欢它你就把它留着呗，不要为这个小事而困扰你。

说个好玩的事，我很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以前胳膊上的毛用脱毛膏脱掉以后，长出来的茬比胡子还扎人，我趴着睡觉老被扎醒，反而我现在毛长长的状态，趴上去的时候感觉毛茸茸的，特别舒服，跟个小宠物一样，软软的。

前几天，我穿短袖躺在沙发上，搂着我的猫睡觉，醒来胳膊湿了一溜，我的猫给我舔毛来着，它可能觉得我是它同类了。

五指毛桃

「我和我的腋毛都在肆意生长」

@贝蓓 26岁

我是这两年开始不做腋下管理的。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开始健身了，当你运动的时候，腋下如果没有腋毛的话，汗会一直聚集在腋窝里面，或者直接快速地流下来，对我来说很不方便。我需要腋毛，它可以帮我排汗散热，也可以减少摩擦保护皮肤。

过去很多年，我也会剃腋毛，大家剃过都知道，剃了之后它长出来新的，你就要想办法把那个硬硬的茬再处理掉，如果用剃毛刀去刮，很可能会刮破。刚开始健身，我还做了一两次腋下管理，后来觉得实在是不方便，就不做了。

女性去健身房，特别是去力量区训练，难免会有一些注视，做力量训练，你免不了需要抬胳膊，我能感觉到一些目光，他们会很疑惑，这个女生为什么不剃腋毛？

一开始为了避免这种凝视，我会特意地去找人特别少的时间段，比如早上7点起来去，那会就没人。我发现，健身房这种对体毛的凝视不完全来自异性，同性也会有，因为她们自己刮得很干净。我能感觉到，有时候有些女生看见了我的腋毛，会盯着我看个三四秒，再把目光移开，你知道她们在观察一些东西，而且你很清楚，她们并不是在观察你肌肉，除了肌肉还看了点别的。

但我发现，那些真的觉得你肌肉练得好的女生，她会直接上来夸奖你，或者是问你怎么练，表现出来很友好，她们甚至都不会问你为什么不做体毛管理，即使她们自己会做的情况下，对你的这件事情也不在意，她们更在意的是你是怎么练到这么好，对方到底是欣赏你的肌肉还是疑惑你的腋毛，你是很明显能感觉出来区别的。

所以，随着我练得越来越不错，我也更不在意别人的凝视了，你就忽略它就好了。当我很自洽地接受这件事以后，有时候我会在朋友圈发一些健身照片，腋毛也会很自然地出现在里面。我曾经收到一个评论，是一位女性朋友评的，我们其实并不很熟悉，她评论我：「有强迫症，腋毛剃一下。」我刚开始本来想忍了的，后来不行，忍不了，我觉得很被冒犯，回复她：「你自己没有腋毛可以剃吗？手怪长的还想剃我的。」

后来我把这段对话发在网上，很多人都对我的做法表示赞成和支持，我能感觉到，大家思想上或者说思潮上已经往这方面发展了，但是从大家都赞成，到大家都能够这样去做，还很漫长。

这两年，我换了好几家健身房，遇到的所有女生全部都是做腋毛管理的，全部。包括健身房里面的女教练，全部都是做腋下管理的。我觉得大家赞同我的做法，是因为她们希望有更多的人去这样做，才能让这件事情变成一个正常事情，但是本身她是会害怕身边的一些眼光的，我们离真正的腋毛自由还很远。

现在我身边的朋友们很多还在做腋下管理，平常我们聊到这个话题，她们会说我很勇，但我也理解她们，比如说有的人就是觉得没有腋毛穿吊带更好看。体毛自由并不是说不剃腋毛才是自由，没有什么「一定」，我会觉得都可以，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给彼此一些空间，让每个人做他自己舒服的选择。

我其实很感谢这几年自己爱上了运动，喜欢上了健身。因为健身，我对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了掌控感。我能感觉到，获得这种掌控感需要一定力量支持。我觉得女性要对自己的身体有感知，要知道你拥有什么，或者说你不需要什么，你需要什么，以自己的感受为主。

现在网上有很多讨论，有些女生会发帖问，怎么减小斜方肌，当你了解自己身体的机制之后，你就不会觉得你的斜方肌大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斜方肌大它更有力，你的背部就会更有力量，走路的时候核心就会保持得更稳，这些都是一体的。

有一句话说，我的身体就是我的边界，我们受到的规训已经很多了，我们的身体是为数不多自己能说了算的部分，你想怎么练？你想练哪儿？你今天想跑步还是想游泳？腋毛剃掉还是留下？能决定这些的，只有我们自己，而不是周围人那些无关紧要的目光。

我真的很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不仅仅是说腋毛自由这一件事情，而是我的自我更坚韧了，我可以去做我真的认同的事情。当我决定不剃腋毛之后，我给自己写过一句话，「我和我的腋毛都在肆意生长」。我希望越来越多女性能拥有同样的感受。

之后，我在健身房看到做腋下管理的女生，我也会觉得很正常。但如果我哪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同样不做的，我会感到很惊喜。

贝蓓

「我没失恋，只是很单纯地剪了个寸头」

@大蒜 27岁

我从小到大都是很中规中矩的中长发，一直很想尝试剪短发，但从中长发变成短发这个过程，我纠结了两三年时间。前几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剪了齐耳短发，剪了短发之后就会发现，它只有0次和无数次，真的非常舒服。

以前长发的时候，我很难每天洗头，因为是个大工程，短发的话就完全不用考虑这些，想洗就洗。留短发大半年之后，我失业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我想着也不用工作，要不尝试一下之前很想尝试的寸头。

我是这样想的，反正我都gap了，我就尝试一次，怎么了？剃完之后我就不遗憾了，就不会一直想着它了，或许是我长大了，行动力更强了，这一次我没有纠结那么久，两周后，我就一个人去剃了寸头。

推头发之前，理发师问了我两三次，反复确认我的想法，他说你真的确定好了？你舍得吗？他可能怕我反悔吧，那天发廊里面只有两个男的理发师，他们听到我要剃寸头，会觉得很有趣，好像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剃了头之后，我想看看后面是什么样的，就让理发师帮我拍照记录一下，我发现我的脑袋很圆，原来自己拥有一个饱满的「妈生圆头」。

我是广东人，工作生活一直都在广东，夏天的广东不仅热，而且很闷，理完寸头的感觉，让我形容的话，一个字爽，两个字超爽，三个字爽死了，哈哈哈。刚刚剃完的时候，头发长度大概只有1厘米，双手一摸，头有一点刺刺的，但是又软软的，很好摸。

走在路上，迎面有风过来，我真的感觉到了头皮它是在透气的，因为头发竖起来了，头皮就能呼吸了，你可以感觉到风吹过头皮酥酥的感觉，长头发的时候，哪怕吹空调，我都没有体会过这种凉爽拂过头皮的感觉。

寸头让洗头这件事也变得很简单，洗发水只需要很少，不用护发素，也不用护发精油，吹风筒也不用了，因为一擦就干了。还有一个比较日常的细节，我长发的时候，低头或者吃东西的时候经常需要用手去别起耳朵两边的头发，寸头是完全没有这个困扰的，我的头发不会垂下来，不会妨碍我干饭（笑）。

对于女生头发的长度，传统观念中总有一些偏见。比如一个女生剪了超短发，身边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你是不是失恋了？他们觉得你一定发生了点什么吧？好像女生只有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或受到冲击，才会去做这件正常人看来觉得有点「叛逆」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觉得说，一个女生只是单纯地想剪个头发而已，但我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剪个头发。

剃完头后我回老家待了一阵子，你能看出来他们眼神当中的那种疑惑，大家会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怪，直接一点的，他们会有点嫌弃地摇摇头。邻里亲戚一起吃饭，他们反复提到的一句话是，你怎么剪了一个男生的发型？他们天然觉得寸头是属于男性的。

让我觉得很惊喜的是我妈妈的态度，她是一个55岁的农村妇女，看到我的寸头，她说没事，你喜欢就好，我挺惊讶的，她的接受能力超乎了我对她的认知，可能一个原因是我妈妈最近很喜欢孙颖莎，她会说，你剪一个像莎莎那样的头发也挺好的。

我自己平时生活工作在深圳，这里年轻人很多，大城市也很包容，我其实做好了自己可能被误会的准备，比如每次去游泳、进女更衣室之前，我都会把外衣脱掉，露出穿着泳衣的上半身，让其他女生可以很容易辨别我的性别，去商场里面上厕所，我也担心过自己寸头的形象会不会引起误会。但不论是游泳还是在商场上厕所，寸头的我完全没有被人误解过。我很高兴，大家接受能力这么强，我自己也暗下决心更要多去游几次泳，我想让这件事情变得很常见，就是有女生是剪寸头的，她会出现在你生活的每个场景中。

经过这次体验，我觉得毛发自由是一步步不断去探索和实践出来的。我是做财务的，很传统的一个行业，我的职场环境里面没有见到过女生是寸头的形象，甚至连短发都很少，可能大家想象中财务就应该文文静静的，头发比肩长一点，很规矩的那种感觉。这次我也是因为可以暂时不上班，不会受到外界过多的关注和非议，才有去剃寸头的冲动和勇气。

我也必须承认，我留寸头只是一次尝试，考虑到以后找工作，我不会一直保持寸头，目前职场上对于女生的形象，还是有很多刻板印象，特别是在我所从事的这种传统行业，为了生存，我只能适应一下。

但这次尝试也一定会成为我人生中非常难忘的经历。寸头的确给了我一种很自由的感觉，其实短发的时候我觉得已经够爽了，没想到寸头只会让我更爽。我开始越来越贪心了，很留恋这种感觉，因为一旦体验过了，就想要一直拥有寸头的自由。如果我的职业能让我自由保持寸头，我会选择寸头去生活的，因为它真的很舒适。

我是8月7日去剃的寸头，现在一个多月了，最近我刚过完27岁生日，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夏天的礼物，也是新的一岁送给自己一个很新鲜的体验。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是我的身体，我爱干嘛干嘛，我很希望女生可以走出那些规训和目光，自由选择自己头发的长度。

大蒜

「寸头两年，我的人生从没这么自由过」

@小鸟 31岁

2023年9月18日，我理了一个光头。

那时我辞去了做了近6年的工作，在海南待了半年多，学冲浪，学游泳，玩沙滩飞盘，海南很热，一天下来至少要洗两次头，多的话三次四次，我太烦了。有一天凌晨，我刚洗完头，就决定了，我要把我的头发给剃了，那天晚上我就问朋友借了推子。

来到海南之前，我偶尔洗头发很烦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我不可能会去做，因为那时候我很在意别人的眼光，我的工作场合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以前我在广州的市中心上班，去健身房都不太好意思穿运动内衣，来到海南，在海边的渔村，发现很多女生穿着比基尼在海里冲浪，冲完浪上来晒晒太阳，很大方很自在地穿着比基尼骑着小电驴回村里，好像剃个光头或者寸头也还好。

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发生了。那天下午我在沙滩上跟一群朋友飞盘，我们关系很好，我就想着，诶？可以每个人来给我剃一下，我跟他们说之后，他们都说，很想帮我剃，那就来吧，大家都来给我剃吧。

那天氛围特别好，有些路人看到了也和我们打招呼，就一起玩起来了，有的人很好奇地凑过来，我也会说，那你来给我剃一下，试一试。

其实刚开始，我也只是觉得很方便，只打算剃一次体验一下，因为我不确定我剃完之后是什么样子，对我来说是一个未知的旅程，和朋友借完推子之后，我还立刻打开购物软件，买了一顶黑色的帽子，我怕我会忍受不了别人的目光，需要一个东西来遮挡我自己，结果没想到，剃完之后真的好凉快，那个帽子虽然很薄，放在头上实在很热，我一次都没戴过。

我当时头上光溜溜的，白白的，一根毛都没有，骑着小电驴出去，一开始肯定会留意大家有没有看我，回头率是怎样的？我发现是100%，哈哈。看我的人超级无敌多，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别人看一看而已，有什么关系。

我之前是做儿童自闭症行为干预师的，剃完头之后，以前的同事从朋友圈看到我，长头发没了，人也晒得黑黑的，他们都觉得不认识我了，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长发的样子和寸头的样子变化很大。长发的时候，我因为个子比较小，皮肤也白，一直被形容为文静乖巧甜美，当我把头发剃短了，把皮肤晒黑了之后，虽然我身高也没有变，声音也没有变，再也没有人说过我甜美了。而且以前别人会觉得我看起来比较柔弱，现在会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太好惹，真的很神奇，像是一个社会实验一样，很多人还是会以貌取人，那是非常刻板的。

第一次剃完头之后四五个月，我都没有再剃过，等头发慢慢长出来可以扎一个小揪揪，我又剃了，后来就一直是毛寸的状态。我发现自己的想法一直在变化，刚开始也是尝试一下，后来我发现我真的非常爱我的「秃头」，我没有觉得我寸头不好看，我觉得寸头也很美，我真的很喜欢我的寸头。

真的很爽。我想说一万遍。对于我这种每天需要去海里运动的人来说，没有比寸头更适合我的发型了。我的朋友们都问我，什么时候再留回长发，我就说我感觉我没办法了，除非我不运动了，而且对我来说我并没有觉得寸头是难看的。后来我干脆把自己的社交账号都改成了「寸女频道」。

这两年，我顶着寸头回过老家过年。我爸妈根本接受不了，我妈说我长头发很好看，为什么一定要剃成这样？不男不女、不人不鬼之类的，我也懒得和她理论。以前我是所谓的乖乖女，现在也不在他们身边生活，他们知道了，也只能接受，或者说只能看到的时候说你几句。我爸的反应更激烈一些，直接懒得看我，懒得理我，当没有我这个女儿，让我不要去走亲戚，正合我意。

我能感觉到，因为寸头这件事自己改变了很多，我变得更勇敢，这种勇敢不只是说你不在意别人看你的头，而是在于，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你做很多事情都很放松很松弛。

我感受到我的主体性强了很多，刚到海南的时候，我当时快30岁，因为家里人催婚，我也会很焦虑，我是不是很快要嫁人了，要做角色的转换，要成为妻子，成为妈妈，我甚至焦虑我的皱纹。

来了海南之后，我发现我很喜欢我的斑斑点点，我是黑色素沉淀非常快的那种人，我跟其他女生一起晒太阳，她会晒得很均匀，没有多余的斑点，但我整个手上很多黑色素沉淀的斑点，我发现自己也不在意，剃了头发之后，我感觉真的很神奇，我强了好多，很接纳自己。

我现在完完全全接纳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很多人看到我现在的笑容，他们会说，你好好看啊。其实我的眼睛是传统审美上的肿眼泡，我也不怎么会化妆，以前在城市里面，我都不敢跟那种化着美美妆容的女生站在一起，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但是现在，老娘就是最美的，脸也很美，头也很美，个子矮也很美，超美的好不好，这状态完全不一样，真的很神奇，虽然只是换了一个发型。

最近我还了解到有个词叫「脱美役」，很多人说我寸头、素颜、穿宽松裤衩是一种脱美役，在我看来，脱美役、服美役并没有固定的形式，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想怎么打扮都可以。如果你画的你留的你穿的都是因为你想要、你享受这个东西，你不必在乎别人觉得你怎样，你关心的是自己的感受，那你就不是在服美役，没必要因为担心别人说你服美役强迫自己素颜或其他。

我今年31岁，第一次感觉到人生这么的自由。在海岛上，我集齐了属于自己的「自由五宝」：寸头、不刮腋毛、no bra、素颜，还有月经碟。我经历过的31个夏天里，从没像今年这样自由过。原来自由不是环游世界才算、不是有钱才配拥有，它也可以是让自己挣脱一些束缚舒服地活着。分享这些，并不是说每一个女生都要这样去做，也是给大家看到一种可能性吧。

最后，我想分享一下名字的来历。来海南之后，我一开始住在青旅，我发现，这里很多人都不叫真名，而是有一个昵称，当时青旅有一个女生，她觉得我跟我一起玩很开心，她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小鸟」。

我当时问她，你为什么叫我小鸟？她开玩笑说，因为你太吵了，后来她讲，因为我长得很小只，她也知道我的故事，她希望我能够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后来，别人再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会说，你可以叫我小鸟。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喊我「小鸟」，我已经习惯「小鸟」这个名字了。

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