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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凯琪 春风一吹

2025年4月18日 文/ 吕蓓卡 编辑/ 金五柚

薛凯琪 春风一吹

2025-04-18 09:08 · 是个人物

3月1日,歌手方大同因病离世的消息对外公布。对方大同来说,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用雅致得体的方式」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但舆论走向很快偏移,初始的错愕过去,方大同在公众视野中最好的朋友薛凯琪被推上热搜。

人们从她的一举一动里寻找悲伤的痕迹,她在音乐节落泪,排练中唱到方大同为她写的《苏州河》时数度哽咽、手脚颤抖。也审视她的回应,质疑她为什么不发微博,发了微博又为什么不够难过?

3月中旬,《人物》在北京一家咖啡厅的包间见到薛凯琪,她戴一顶毛线帽,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刚结束演唱会彩排,她在工作人员围簇下低头坐着。她还没有从冲击中平复,聊天进行到第三分钟,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上来。

薛凯琪没有停下工作。但每一件事都做得吃力,外界的中伤是否困扰到她,薛凯琪深呼吸后想了几秒告诉《人物》,「其实没有。」「我只是觉得那我接下来的人生还做访问吗?」「今天不做,那什么时候做?我总得做一次访问、唱一次歌、吃一次饭吧。」

过去,围绕着薛凯琪的讨论总离不开「少女」。哪怕到了40岁,她的标签依然是「香港最后的少女」。少女气质并不只来自于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也来自于她的性格。她喜欢粉红色,事情做不好会急哭,参加《浪姐》,郭采洁说她是,「遇到很少数,经常时刻笑得那么开怀的女孩」。

这个标签从出道时就一直伴随着她。

2003年,薛凯琪22岁,因为喜欢唱歌签约华纳。她甜美的音色和外形,满足着人们对少女童话的想象。她的出身也应和着这样的叙事:家庭条件优渥,作为独生女备受父母宠爱,舅舅是很多当红艺人的经纪人;刚入行,就得到香港乐坛前辈级人物杜丽莎做歌唱老师的机会。

出道第一年,薛凯琪因《奇洛李维斯回信》一夜爆红,这首歌写的是追星少女的热烈心事。而后,公司为她制作的专辑都围绕这个风格,《南瓜车》、《丑小鸭天鹅湖》、《影迷少女》,讲的都是20岁可爱女孩的情愫。

少女感表面上是浪漫、甜美、被保护。生逢其时的薛凯琪成为自身成长经历和香港娱乐工业以及大众期待合力制造的「作品」——

父母的爱里伴随着严格的管束。担心薛凯琪在外不安全,她的外出被严格限制。她从小爱玩,好友黄少峰曾描述她喜欢热闹,出差回北京,上飞机前就会约好朋友,「她要做到只要一落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几个人从北京四面八方蓄势待发奔她约的那个地方往那冲」。

但小时候,为了不让她出门,薛凯琪会被妈妈锁在卧室。哪怕到了大学,也不允许私自跟朋友出去吃饭。大学四年,她没有和朋友旅行过一次。

薛凯琪渴望自由。18岁之后,她再也没用过爸妈的钱,她做模特挣钱,也到网络公司做设计。赚到钱,对她来说是一种「独立」的感觉,「少女」需要事业。

可娱乐行业给了她新的禁锢。作为一个「甜妹」,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公众目光规训。她说话直白,但被评价为「不会讲话」、「不讲礼貌」。写得多了,公司开始教薛凯琪怎么讲话。

薛凯琪特别不开心,跟经纪人吵架,对方让她演一下,薛凯琪反呛,「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的自由吗?」但对外她不能表现,只能在歌里唱,「几天之间,统统仿佛出了错。负责开心这位,偏偏怎么不似我」。

入行21年,外界形容薛凯琪事业时用得最多的词是「顺利」、「出道爆红」。但薛凯琪有她的好胜心,她尽可能多地练嗓,疯狂工作,拍电影前,日日闷在家里看电影补课。

清新甜美的外表之下,很少人知道薛凯琪的不快乐。2008年,薛凯琪陷入重度抑郁,脑袋里时常被消极的念头攻占,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让工作停下。

34岁之后,薛凯琪的身体不断发出劳累过度的信号,先后经历声带受损、神经性失聪、膝盖重伤。

40岁,薛凯琪离开香港,一个人到内地,真正开始独立生活,自己找房子,交新朋友,找新的团队。在和刘嘉玲的对谈中,她解释自己的决定,「我这个年纪,如果我再不探索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新的工作的模式,我就差不多了」。

「少女」的表象之下,港女的狠劲一直支配着她,薛凯琪就这么一直紧绷着直到现在。

而在薛凯琪紧绷和不自由的演艺生涯中,那个最能让她放松下来的人,是挚友方大同。

两人的友谊开始于2005年,方大同在这年正式出道,成为薛凯琪的同门师弟。方大同性格沉静,薛凯琪则是鬼马精灵,两人的行程经常被安排在一起,渐渐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

两个人一起录搞笑MV,一起讲那些只有他们两个能懂的冷笑话,一起一遍遍唱起《春风吹》或《四人游》。薛凯琪出差碰到「大同路」的路牌会特地拍给方大同,方大同也会拉薛凯琪一起吃北京他很喜欢的素食餐厅。

方大同比薛凯琪年纪小,但在薛凯琪眼里,他却比自己更成熟。两人友谊中最为人熟知的细节是2008年那次抑郁症,薛凯琪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她电话打给方大同,是方大同开导了她一个晚上,把她劝了下来。

后来方大同还特地送薛凯琪一本《一百种方法活到一百岁》。同年,薛凯琪发行新专辑《Smile》,方大同为她写了四首主打歌,偏爱之意惹得传了他们十几年绯闻的港媒都词穷。

谁也没有想到,这段友谊的童话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终结。

悲伤的淡去需要时间,薛凯琪再次把自己绷紧。但也因为悲伤已经足够巨大,薛凯琪反而对外界的声音没那么在乎,「我无所谓这些标签……因为我觉得我交代给大家的只是我的艺术,不是我的感情,不是我私人的东西。」

以下是薛凯琪的讲述——

文|吕蓓卡

编辑|金五柚

图|受访者提供

1

我最近一直不敢打电话给爸妈,爸妈也不敢打给我。有天有个关于爸爸身体健康的事,我不得不打给他。那通电话,我们打了很长的时间,就讲起人生,说到了我乖这件事。

我小时候爸爸妈妈很严,他们老担心我,因为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觉得我少根筋,很害怕我会被人骗。当然我不认同。所有小朋友放学的时候都可以跟其他朋友玩,我就不能。小时候我还会被体罚,记得有一次妈妈好气,想打我。我看她找不到鸡毛扫(鸡毛掸子),我坐在沙发上,鸡毛扫在我身后,我就哭着说在这里,把鸡毛扫递给她。现在回想我都不知道我给她干嘛。

他们要求我不能撒谎,对我要求也很严格。小时候练钢琴,一天练不够几个小时就会被骂,说我没心练。

但我知道他们很爱我。我有碎片的记忆,有时候跟亲戚朋友吃饭,他们会很骄傲地说我好乖,很容易带。那通电话里我就跟爸爸说,你记得你永远在亲戚朋友面前说我小时候可乖了,很好带吗?但我只是面上很乖。我记得有次在湾仔,当时很小,走过一个商场的玻璃窗,有很多玩具。我忘了是他们停下还是我停下,爸妈就问了我一句是不是想要,我说不,不想要。

还有一次是爸妈带我去旅游,有一个黑色的小小的皮的包,我十来岁,逛街的时候就在那拎,他们问我你想不想要。我也说我不。

这两个画面我特别记得,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记忆对我来讲特别深,我把这些讲给我爸听。我跟我爸说其实好多东西我都想要,很多东西我不想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都没说。你女儿可能面上很好带,但其实很多东西都是反的。我不想做这个,但你让我做,我就去做。我想要,但我不想添你麻烦,我就说不想要。我从小就不想给爸妈添麻烦,我觉得他们已经很爱很爱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刻我会选择说这些,可能我觉得小时候的我不够诚实。也可能那时候觉得,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该说的得说。

还有一件事,是我14岁的时候,有次我爸妈他们俩都骂我。那个事我特别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我没错。我就在电话里跟爸爸讲了,结果我很意外,爸爸说他记得,这件事他也很放在心上,他说他知道那件事不是我的错。

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终于互相打开了一些心扉。我也安慰他,因为爸爸也有很多心结。当时家庭经济出了问题,我大学报的加拿大没能去成。爸爸因为这个事心里难受。我说如果我不留在香港,那我也不知道原来我这么喜欢唱歌和演戏。那个电话我都没哭,反而是爸爸哭了。

薛凯琪

2

进入演艺圈不在我最初的人生计划里。我小时候只爱艺术,读了好多年的法语,就是想去法国当画家。

后来大学想去加拿大,结果没去成,我(高中毕业后)在香港gap year了一年。那一年,我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觉得我废了,我浪费了一年。我为此还哭了一顿。我本身比同龄人毕业早一年,现在往回一年就跟大家平行了,我的优势就没有了。

那一年,我也不知道干什么。我中学读的国际学校,朋友们大学都不在香港。我玩一年吗?谁陪我玩啊。我有一个好闺蜜会寄很多信给我,还有照片,说她进大学好开心。大家都进入另一个阶段了,那我也不想落后,觉得总得做些什么吧,我不能做个废人。

那个时候互联网很流行,我就给网站画东西做设计。很好玩,我也非常开心。公司里的同事都很年轻,大家相处很愉快。但做大人好累啊,我住的地方很远,每天上班要先坐小区的shuttle bus,才能去马路边坐巴士,坐45分钟还要再走15分钟去上班。午饭的时候同事们吃东西,我就会在公司的桌上睡。

第二年再报考大学,我妈想要我当律师,父母希望我可以有一份起码能养自己的工作。他们看我的性格,不是赖在那儿然后就结个婚、当家庭主妇的那种。就说帮我选一个有挑战的、也适合我性格、不会很无聊的工作。

我大学也的确报了法律专业,我当时是不想报的。但和爸妈商量后我们各让一步,我可以报,万一人家不收呢?那我要再报一个我喜欢的。结果两个都收了。但我最后还是坚持,放弃了法律,去读了创意媒体,走偏艺术的方向。当时就想以后去做导演,或者给广告做美术指导。

大学读到第三年,我陪一个朋友去参加选角,到了之后那个人问我有没有兴趣。我当时没有答应。但我舅舅一直在香港娱乐圈工作,他以前带过很多大家都认识的香港一线明星。我回家问舅舅,说有人找我,你觉得怎么样?他说你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不要跟他们了,不如我把你介绍去华纳吧。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有兴趣,我一直很喜欢唱歌,但没想过当明星。可是舅舅既然说了,我就去华纳试了试,结果后来就签了华纳。

刚入行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很顺。头十年,我也的确觉得自己很纯真、很快乐、很开朗,对什么都很好奇,什么都不怕,我看到有些粉丝会发一些我以前在微博写的文字,我都觉得这么牛的吗,我怎么什么都敢说。

但那时候我其实并不自信。我一直觉得我唱得不好,拿到那么多奖,我的功劳只有一半。我也在很多场合说过,另一半是因为我的团队很好,我就只能猛练歌。

3

我这几天和心理辅导师聊的时候,我还问她,我是不是有病?我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好,总觉得我哪里都可以做得更好。做一个老板我也可以做得更好,做一个女儿、做一个歌手,我都可以做得更好。

我一直很爱工作,但以前工作狂到有点病态。以前我只要不工作,好夸张,只是跟朋友喝茶聊天,我就有好强的内疚。我就觉得我为什么没事做,没有行程也可以去练嗓,可以练普通话。我后来才意识到这里面有很严重的问题。

2008年前后我患上抑郁症,工作停了一段时间,大概几个月或是半年。后来我就觉得不行,我拖着那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去敲我老板的房门。我那时候人很瘦,精神很差。我觉得自己已经伪装得很好了,但他看我突然出现大概像鬼故事吧。我说,我觉得我快好了,我要投入工作,我们做专辑吧。

他肯定有顾虑,但我自己都说了,他也真的帮我做了,就有了那张专辑《Read Me》。

那个时候(状态)好好坏坏,我身体里一直有两个小人在拉扯。有的时候拍戏看到列车,就在想好棒啊,我待会儿滑倒,掉进轨道里,他们把我捡出来,就想做一些很胡闹的事结束自己——会有很多类似很消极的瞬间。但又有另外一个我一直拉着我,去见各种各样的人,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想把自己恢复好。

现在的我虽然还是工作狂,但我真的选择了玩的时候,就觉得管他呢,我就是要休息。我一年里已经98%都是工作了,另外的两part只是陪家人。没有行程的时候,我都在家练舞练嗓。现在真的去玩的时候,我不会再在心里骂自己,我会说我值得、我配拥有,我要放过自己,会说这些话给自己打气。

我以前的放松程度是0,现在达到60了吧,再松就没有了。我现在休息的时候会打麻将,这几年才学的,我也会在家看电视剧、画画、写日记。

我从小精力就很旺盛。我现在只能睡五个小时,我不想睡这么少,但我通常4点多才能睡得着,8点醒一次,9点醒一次,我就觉得我还要继续睡,我要攒能量,就再睡一个小时。但我还是喜欢工作,我每次工作都好开心。

我最爱做的一件事是学习。我爱学习,这个学习不是只是唱歌、演戏、语言而已,人生里很多东西可以学。我怎么可以学开朗一点?我怎么学没那么容易发脾气?怎么学更聪明地去帮别人,而不是好心做坏事?

以前有什么事做得不好,我会在心里骂自己,现在虽然不会再这样,但我总有一个念头,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做事,我觉得我时间真的不多了,8月我就44岁了。

练舞的薛凯琪

4

刚出道那些年,媒体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对我打击很大。那个年代很流行八卦杂志,会有各种各样的新闻写我,我觉得像用刀在割我。因为很多事情我假不了,但怎么会有那么多假的东西出来,虽然我已经不再是个小朋友,但那个时候我其实也只有二十多岁,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写我。

后来我就安慰自己,不写这个,他们写什么?可能他们也想把你写得可好了,但他们老板会允许他们这么写吗?如果允许的话,那就不叫八卦杂志,叫心灵鸡汤了。

我跟大同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教会了我怎么去面对生活。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很搞笑,在一起很像小朋友,大家都年轻,只是喜欢玩和聊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电影、音乐、环保、信仰,想到什么聊什么。他会送一些书给我,我们聊怎么进步,怎么做一个更好的人。我哪不好或者他哪不好的时候都会互相说给对方。现在回想那个时候好开心,我们也会聊一些冷笑话,我们两个都超级喜欢冷笑话,有时候看完电影就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吃个饭什么的。

工作上面的事我们很少聊,如果真要聊到工作,通常都是互相问建议。我们都知道彼此是比较注重隐私的人,不会到处传八卦。娱乐圈很喜欢八卦,很多事你讲了,它很容易就变成一个八卦,但我们都知道对方不会讲出去,是可以很信任的朋友。

那时候跟他一起录歌或者参加活动,就好像有个家人永远在我身边。最近这段时间,我在家也看了很多我们以前的video,好多粉丝发的,有的真的好好笑。比如我们去一个活动,有的环节很莫名其妙,我们就会对一下眼神,那个眼神可能只有他能明白。比如哪里有卡点,或者天气太冷,或者这首歌不想唱了,这个游戏我们不想玩但被强迫去玩了,我们都会用一个比较开怀的心情去面对。

那段经历里最难的东西,我们在一起时就会把它当笑话去讲,laugh about it。有一个好朋友在你身边,你就可以笑这件事,就会很容易释怀。

我觉得在他心里没有辛苦这两个字。只有他喜欢做,有的东西比较难,但没有「苦」。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但现在)我只能代表他说了。他没有苦的,他做事情很享受。他比我成熟很多,教会我很多人生的道理。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坏人的,我还记得我们在一个商场里面,一个露天的餐厅。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坏人,只有需要被鼓励的人,他告诉我我们要尽量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小看自己,每个人都是练起来的。

所以你问我网上的这些声音,它们现在打不倒我。现在我觉得别说大众误不误会薛凯琪了,你可能都会误会你妈妈,误会对你最亲的人。

活到今天,我经历了很多让我感动的、让我伤心的事,我才多了一份勇敢,才可以断断续续打电话给我妈说一些事,跟她说我爱你或者我在生气什么的。那可是我妈诶,她到了70多岁才跟我说一些她的心里话。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就是这么困难,那对更遥远的公众来说,理解本身就是奢侈的。

所以我也不期盼那些人理解我,我怎么能这么愚蠢,去盼望别人能理解我?

方大同与薛凯琪

5

我知道大同离开的第一天是懵的,虽然哭,但身体还没有反应。第二天身体开始有反应,什么都做不了,也开始吃不下东西,控制不住。我硬逼自己吃,但感觉所有吞下去的东西都好硬,一吃就吐。渐渐地,不吃的时候也吐,然后呼吸不了。

身体这种反应我很熟悉,十几年前抑郁症的时候就是这个反应。但上次是个漫长的过程,这次几天里就爆发到,以前渐渐累积才到达的那个程度。

我过去对爱的人会消失,会有一个想法。我觉得我会伤心一段时间,但不能超级伤心,要释怀,不然他们看着你这样也会不开心。但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之前学过的所有道理都塞不进去了,整个人没了一半。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做了一些心理辅导,好了又差,差了又好。我就逼自己晚上可以哭,但不要痛哭,因为痛哭很影响整个人的力气。我现在做一些事就要停下来,昏睡,才能再做下一件事。

有一个晚上我特别害怕,睡了一小时就醒了,一醒就痛哭。哭着哭着我发现我呼吸不了,会胡思乱想。我又觉得呼吸不了好像挺好诶,这样我就管不着别人了,我想懒惰一次。

又是那种两个小人打架的感觉。

我突然又想到爸妈。我本来是躺着,想到爸妈又起来了,要很用力地吸才能吸到空气,我开始害怕。那时候凌晨五六点,我就让助理给我买了一箱氧气罐,吸了氧才好些。

这段时间,一些医生朋友也建议我吃药,说神经放松了就能呼吸了。但我没拿,因为我不想依赖药物。药物带来的放松,我所有的敏锐度也会没有,我的工作需要这些。

工作我其实放下了一些。工作人员帮我推了一些,这些工作都是签了合同的。他们很好,都不跟我商量到底是用人情推了,还是要赔钱,这太复杂了,我真的兼顾不了。我这里要替他们说一句,网上有说是公司一直逼我出来工作,有人说薛凯琪跟公司两边闹很僵,我想要跟大家说,我不想做的东西,在我这个年纪没有人能逼我做。

一开始,好多家人朋友发信息给我。我谁都没回,谁也没见。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想安慰我,但我不需要安慰。我也不想给大家看我不好的一面,那我还要去装,我好累,我没有力气了。

但一些工作,比如音乐节和演唱会的时间开始逼近,有些事情他们必须跟我聊了。要不要取消演唱会和音乐节演出,是当时特别迫在眉睫的事。后来我是这么想的,我不做,只是对我自己好,我选择走一条比较胆小的、舒服些的路。但除了我一个人,没有人好。我约的那些乐队,取消了,他们就少了一次工作的机会,经纪公司要不要赔钱我也不知道。从工作的专业角度,就是要所有人去体谅我一个人的情绪、状态。

团队已经聊了很多工作。每一个音乐节、演唱会,后面有好多妆发、乐队、导演等等,他们都很忙,我把他们请过来,再推了,又要解约。我没办法,我不想给到别人麻烦。我过去试过,但这次我不想再这样,搞不好别人也等着钱养家,你永远不知道这些钱对一些人来讲有多重要。

当然他们也说过愿意等,但我觉得工作和我私人的状态,作为一个成年人应该分开,我不该因为我一个人的状态而要所有人来陪我。

今天这个访问也是,我只是觉得,那我接下来的人生还要做访问吗?我今天不约你,下个月也要约别的,下个月我不约,一年后也得约一个别的。上音乐节也是一样,我今天不做,那什么时候做,我总得做一次访问、唱一次歌、吃一次饭吧。

我不能只是因为想要自己舒服点,因为失去一个很爱很爱的朋友,就觉得我谁都可以不爱了。那我爸妈呢?我的工作人员呢?我还得照顾到为了工作、为我付出的人。

我永远在跟自己说,你别觉得你在做薛凯琪,你既是一个人,但也不止是你一个人。要所有人等我,等到什么时候?等我好起来?等我平复平复?但这个世界不是围绕着我一个人转的,这些等莫过于推迟或取消(一些活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等我不牵挂了吗?这个牵挂会一直在的。

方大同与薛凯琪

6

所以后来才发了那条微博。

我当时想说的,都写在那条微博里了。本来演唱会的官宣我想再晚点,但我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脆弱影响其他的人。最后我还是要做一个理智的人,晚点(公布)有什么好处?好像只是可以让我舒服一些。

这个是唯一也许我选,我想要晚点的事。但要不就不做,做的话后面有很多流程等着我。推迟(演唱会)的话会影响很多人,因为很多东西已经定好了。如果推掉,之后还要重新约,我也不愿意这样。

2023年初,我爸爸重病,血氧掉到72。那个时候我正在内地工作,一边帮爸爸安排医院,一边继续在镜头前表演开心。我有想过,如果那一刻爸爸真的离开,我猜我是没法哭的,我会哭不出来。因为有太多东西你要管理。除了管好爸妈,也要管好那一刻我的工作。既然选择了做,就得专业地去做。

如果只是自己,很多事情我并不害怕。我不怕开不了演唱会,也不怕被人骂,更不怕我事业被毁了。就算我事业没了,我还可以有别的事业。我还有好多才华,我不怕重新开始。但这件事里,我想要的,是以专业的态度,对更多人负责。

后来那些声音是我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能当艺人就是要这样,过去也有很多人问我,介不介意别人说我「甜美」。我真心觉得无所谓,我没有在刻意配合「甜美」,但人的外表也改变不了,化完妆我一笑可能就会让人感觉甜美。

但那只是我的外在,大家怎么想我左右不了。真实的我,是没办法用一个词去形容的。因为真实的薛凯琪一直在变。我无所谓这些标签,我也有不甜美的时候,也会有很冷的时候。因为我觉得我交代给大家的只是我的艺术,不是我的感情,不是我私人的东西。

今天这个访问,我只能说,我尽了我一点点时间,去说一些话,让大家可以正面去迎接生活给你的东西。

但对我个人来说,生命里发生了我正面迎接不了的事,但是如果我能从中爬起来继续提供一点正面的作用,我会努力做好我的本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确定、自己勉强能做到的。

其余的,我想只能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