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提到装修时，更多是把活儿包给施工队，自己购买材料，再去现场盯个工。但在2023年春天，31岁的四川女孩橘子做出了一个不寻常的选择——在对装修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仍然决定自装房子，完完全全靠自己画设计图，铺水电，贴地砖，刮腻子……她甚至为此辞去了工作，还专门去上了电工培训课。

尽管看起十分大胆，但这是橘子深思熟虑才作出的决定。

开工一个月前，橘子曾带着8万元费用，跑过6家装修公司，联系过2位装修工长，对比之后发现，「大公司用不起，小公司不敢用」，她还得知邻居被公司各种坑的经历。橘子害怕被骗，也害怕别人装的房子不符合心意。她不想套用千篇一律的模版，而是希望根据生活习惯设计房子，但都得不到设计师的支持。于是，她干脆选择辞职自装，省下人工费，把不多的预算全部花在材料上。

对橘子来说，房子不仅是一个住所，也是不可或缺的安全感来源。8岁开始，橘子就跟着打工的父母流动，基本上半年就要搬一次家，邻居和学校总在不停变换。在她的概念里，房子永远是临时的，与人的情感是随时需要割舍的。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这就是她的愿望。直到工作4年后，她用攒的钱加上父母帮助，才买下人生第一套房，把自己从漂泊无定的生活里拉了出来。

面对不够理想的生活境况，橘子始终保持着一股向上的力量。在外地上学时，同学嘲笑她的四川口音，她就对着电视练习普通话，后来甚至把表达变成一项能拿出手的技能，学了播音主持专业，做了好几年婚礼主持。装修也是一样，她遇到很多难题，身上积累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但连续干了6个月后，一间灰色的毛坯房，最终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白亮到发光的房子。

我们接通电话时，橘子已经住进了自己打造的新家，那是个不到36平的loft公寓，她却说自己「仿佛住了个别墅」。她在沙发上摆了可爱的玩具娃娃，早晨起床会在厨房里榨豆浆、煎鸡蛋芝麻卷，傍晚下班后会在大玻璃窗前洗上一盘水果。在这间房子里，漂泊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橘子说，「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孩想要住自己房子的决心」，那也是她想要把握住自己生活的决心。

以下根据橘子的讲述整理。

文｜程静之

编辑｜姚璐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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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齿轮从买房开始。

2018年，我因为换工作从绵阳市到了成都，搬过不知道多少次家，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小窝，就开始考虑买房。成都住宅房有限购政策，我就决定先买一套小点的公寓，至少不用再愁租房。那时候大学毕业了4年，也没攒下什么钱，是父母帮助凑齐了首付，再用我每个月的工资去还贷。

公寓是一套可以设计成loft的期房，付完30多万的首付，房子还没修到整体的十分之一，后来因为疫情工期又往后延，修了接近5年，直到去年2月份才交房。等待的那段时间也没闲着，我天天查攻略，想可以把房子装修成什么样。公寓只有不到36平方，我看到很多经验帖提示，这类面积狭小的房子住久了容易压抑，所以我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是，装修要利用好房子每一寸空间，住起来不仅给人感觉温馨，而且要使用方便。

房子到手后，我对它的设想很美好：卫生间要实现干湿分区，至少要2个房间，厨房一定要宽敞，收纳空间一定要多，还要有健身和休闲区。

我拿着攒了好几年的8万块费用，反正就剩下这么多钱，去找符合要求的装修公司，一个月内大概跑了6家，还联系过2个装修工长，价格参差不齐，有好的，有性价比高的，也有便宜的，大概在10～20万元不等，就觉得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么小的房子装修居然要花这么多钱！

除了价格，我和装修公司还有一个很大的分歧，一个讲究实用，一个讲究好看。

他们设计出来的房子确实很漂亮，但是像一个摆在那里供别人参观的艺术品，并不适合居住。比如他们很多设计的空间利用不合理，卫生间占据面积特别大，能够放下一个浴缸，但我并不需要；每一个区域划分特别清楚，客厅是客厅，厨房是厨房，用一道门隔着，把空间变得更加狭小；loft二层有一条3.2米的长走廊，但装修公司不给墙面安装任何收纳装置，也造成空间浪费。

还有一个问题是，装修公司不能贴合我的生活习惯来设计房子。比如楼上卧室没有窗户，一整块大落地窗玻璃封死了，看起来是挺漂亮，但把门一关，就变成很密闭的空间，完全透不了气，让人感觉很压抑。loft二层两个房间没有门，只用玻璃做成半高的围栏遮挡，采用的是流行的网红风，但私密性很不好，父母或者朋友来住都不方便。还有灯的开关、餐桌台面、鞋柜隔层，各种高度设计都很常规，没办法适配我的身高和使用习惯，用起来就不顺手。

图源电视剧《安家》

这些都是一些细节问题，但让我最担心的是，了解得越多，会发现装修的水实在太深了。在同一栋楼里，我装修算比较晚了，就看到很多邻居的装修经历，没有一个是和公司合作愉快的。

邻居们会遇到各种奇葩的事，比如有一位和公司沟通好了方案，但公司中途提出新加收的费用，不交钱就停工，双方拉扯了很久，导致现在还没有装完；有的是质量问题，每做一步业主去验收，不满意让公司整改，对方就拖沓，说很忙，在给别家装修，虽然合同有工期，但对方会说是业主问题才导致时间延长，把事情弄得很费劲；还有最倒霉的，业主买了10多套公寓，准备装好做民宿，交了十几万定金，没想到装了一半，公司倒闭，卷款跑了。

这些事情让我感觉很可怕。大公司用不起，小公司不敢用，再加上我是一个细节控，给很多公司提了很多建议，他们就说，「没做过」，「不好看」，不支持我的很多想法。设计师给我的感觉也不专业，他们不经常去施工现场，对很多装修材料和步骤不清楚，我就觉得，把房子交到他们手上，需要我另外花时间来监工，还指不定装成什么样。

当时，我在成都的工作是做婚纱摄影销售，平时也很忙，但我对房子有太多执念了，毕竟是人生第一套房，既然工作、装修两头都顾不上，还要费劲处理很多细节问题，我就觉得有这个精力，那不如辞职自装，给自己打工，还可以省一个人工费。

我人生的信条就是这样，想到什么事情，立马就去做，不会想太多什么后果，那样反而会怀疑自己，不如把时间花在具体的事情上。我也很乐观，暂停了工作，无所谓，装修不会，可以去学，都不是问题。不管怎样先把房子搞出来，不让自己留下遗憾。

装修中的橘子

2

决心是下好了，没想到失眠也跟着开始了。连续一个多月的夜晚，我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剩下时间都在想怎么装房子，想得脑子都感觉快开裂。

交房的时候就是一个长方体的空盒子，除了一个灯泡，一个插座，里面什么都没有，所有东西都要从头开始填补。当时邻居也在装修，我就傻眼了，什么都不会，只好去敲别人家的门，天天蹲现场看师傅们怎么装，晚上回家继续刷装修视频。这样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我才知道房间怎么搭建，各个区域要做什么，算是把装修流程搞清楚了。

我还买来很多装修入门书，一边学习，一边蹲在房子里量尺寸，不停画图，不停做调整。虽然不会用酷家乐，更不会用CDA还是那个CAD（画图软件），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感觉，就用铅笔天天在本子上画啊画。每改一次就要重画一遍户型图，太耽误时间，我就专门买了个打印机，把户型图复印它个几十份，熬了不知道多少日夜，图纸也画了一大叠，终极版的框架和布局终于被我搞出来了！

有了图纸，去住建部备完案，就可以开始施工。第一步是开槽立柱，焊接主梁，搭建loft的第二层。这个步骤我一个人实在干不了，只能找师傅来帮忙，房间、厨房、客厅、卫生间的尺寸都标注好了，师傅们按照方案实施，没几天就搭建完了。

困难是在下一步的弄水电，这是一项隐秘的工程，路线都埋在地下或者墙里，万一没做好，水漏到楼下，电路出什么危险，那不是开玩笑的。

我又去蹲工地，看师傅怎么布线，但完全看不懂，坐在那儿发呆。我说完了，这事儿我怎么又干不了？后来，我就找到一个政府组织的电工培训班，原本是提供给失业人群的，我恰好没工作，条件也符合，所以没有花一毛钱，免费培训了一个周期，上午学习什么是交流电、三极管，下午实操，练习怎么接灯泡，怎么接插座。

橘子学习电工

但真正运用到家里来，还是很紧张。给各种插座做好高度标记，之后再接线，每次电闸往上推的那一刻，我都胆战心惊的。记得有一次，两根不该接触的线碰到了一起，开闸后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就跳闸，当时把我给吓死了，赶紧打视频给做电工的朋友，排查原因，后来又让他手把手教我，这才算把这件难事给攻破了。

接下来的贴地砖、砌墙、卫生间做回填、消防改造、包隔音棉……除了费点时间和体力，都不算什么了。我还把豆浆机、烧水壶各种家用电器的高度都量了一遍，给置物架设计出刚好的高度和空间。

最累的活儿是刮腻子，腻子粉加水搅拌成稠面糊状，再用一个刮板往墙上抹，要抹得光滑又均匀，费手又费脚。连续站着干了好几天，每天早上起床，我就感觉脚像针扎一样痛，手也很酸，我想也正常，毕竟长时间做同一个动作。但没想到，全屋干下来，手越来越严重，别说拎东西，连水杯都拿不起来了，去医院检查，肌肉劳累过度，居然得了狭窄性腱鞘炎，贴了好长时间膏药才康复。

橘子在铲墙腻子

装修还有很磨人的一点在于，活儿很细碎。比如买什么乳胶漆，玻璃用什么样式，定什么门窗和家电，都需要跑市场去找。你还得了解不同材料的特性，比如厨房吊顶，石膏板看起来美观，但油烟不好清理，就得选用铝扣板，抹布一擦就干净。周末不允许施工，我一般就去逛市场，寻找适合的材料，看到底哪种喜欢，性价比又高。

装修也是靠时间积累出来的。每天早上6点，我就起床准备去工地，晚上11:30赶最后一趟地铁回出租房。一天结束后，我经常搞得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油漆粘得衣裤上全是，还有一种瓷砖美缝剂蹭在头发上，一个礼拜都没洗掉，但也管不了这些，洗完澡倒头就睡，就感觉身体累到模糊。

因为活基本都是一个人来干，我就想每天多做一点，进度快一点。差不多半年，我一天都没有停下，想着装修完了就可以休息。但速度赶不及变故，装修到一半，出租房的房东突然告诉我，房子卖出去了，需要立马搬走。当时我很慌，短期不好另外租，就跟房东商量，房东又多通融了两个月，时间到了还是要搬。

那个时候也没有觉得很心酸，而是更有干劲，用更快的速度去装修。可能性格比较内向，也独立惯了，遇到问题，我不会找朋友或者父母倾诉一通，就是自己静一静，思考怎么解决问题，之前的人生都是这样。当时公寓的柜子还在装，我唯一比较紧张的是新木材甲醛含量高，想了很多办法，把伤害降低到最小，这件事解决后，我就没有任何顾虑了，一个人住进了半成品的房子里。

装修到一半，搬进半成品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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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特别讨厌搬家，因为小时候的记忆全是关于流动，跟着父母不同城市到处跑，基本上半年就要搬一次家。

我出生以后，爸爸就一直在外面打工，我和妈妈留在四川资阳农村老家，住在一间瓦房里。房子很冷清，因为和邻居们隔得比较远，门口还种了一排很高的竹子，阳光要午后才能斜照进来。瓦房带着一个小阁楼，上面存放了很多烧火的木柴，晚上我和妈妈睡一张床，有时候就听到楼上什么东西在响，妈妈说屋里潮，可能是老鼠，也可能是蛇，我听了就感觉很害怕，担心它们要是下来咬我怎么办？

那时候，妈妈带我挺辛苦，每天还要干很多农活，等我长大一点，也下地帮她干活。家里没有电视，吃了晚饭，妈妈很早就带我去床上待着了，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早点睡，明天早点起。」第二天天还没亮，公鸡一打鸣，妈妈就起床，把鸡鸭放出笼，新一天的忙碌就开始了。这样的日子过到8岁，妈妈决定跟着爸爸出去打工，又不放心把我放在爷爷奶奶家，就带着我一起出远门。

最早我们在内蒙古一座城市，住在一间平房里，门口是个垃圾站，每天都很臭。房子比老家的还要小，只放了一张床，一个烧火用的炉子，用来炒菜煮点饭。窗户没有玻璃，就用一层又一层的胶带粘着，冬天冷风会灌进来。房子虽然破破旧旧的，但是当时觉得一家三口终于住在了一起，还是很幸福。

刚到内蒙古，橘子和父母

那间房住了没多久，房东突然要涨价，说不愿意住就搬家，就感觉是变相赶我们走。爸妈临时找房子，因为很着急，几乎没顾上什么要求，觉得价格合适、能住人就行。那时候，我爸是一名送货员，我妈是一名清洁工，印象特别深，他们一个骑大三轮，一个骑小三轮，把所有东西装车上，再把我放在物品上，晃晃悠悠去新家。但新家太暗了，没有窗，门前还有一棵大树挡住了全部的光，白天屋里不开灯什么都看不到。住了一个月左右，我们就觉得太难受了，又决定搬家。

刚开始，我对搬家还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从农村到了城市，周边的一切陌生又稀奇。我第一次见到大型超市，第一次见到游乐场，还有一次去菜市场，有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水果，价格特别贵，黄黄的，椭圆椭圆的，妈妈说，它叫做芒果，只买了一个让我尝一尝。

我们在内蒙古的第三个房子还不错，有窗户，房子也要大一点，我有了一张单独的小床，爸爸还把捡来的废旧板子做成小书桌，天冷的时候，可以把书桌端到炕上写作业。我们那一片住的都是一些外来打工的人，隔壁邻居家是摆摊的，卖小玩具和日用品，带来了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我们成了比较好的玩伴，会在院子里打羽毛球。

那是我们在内蒙古住得最久的一间房，生活就很平常，也没什么特殊的记忆，比较好玩的就是家里没有冰箱，冬天的室外就成了一个天然冰箱，爸妈会买很多馒头，埋在雪里，要吃的时候就去挖一点，能够吃好久。但冬天用水就麻烦了，水龙头安在室外，每次都要拿炭火把水管的冰烤化一点才能接出水。

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学习独立了。每天爸妈天没亮就出门，给我留点早饭，留一个闹钟，我起床后就自己洗漱，吃完早饭去上学。晚上放学，我也是最先到家的，写完作业就做晚饭等爸妈，三个人一起围着炉子吃饭，有时候烤火聊聊天，也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因为白天比较辛苦，爸妈很早就会休息了。

跟着频繁搬家一起来的，就是频繁换学校。爸妈帮我找到的第一所学校，同学基本是当地人，听不懂四川口音，还笑话我不会说普通话。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妈，没多久，他们就帮我换到了另一所偏僻的郊区学校。学校应该是私立的，老师数量不多，通常是一位老师把语文、数学、英语都教了。我们班上差不多30个同学，都是来城里务工人员的子女，大家比较平等，相处也就比较好。

在那所学校上到五年级，突然有一天，老师告诉我说，妈妈给她打电话，让我跟同学做最后的告别，因为明天我们家就要搬去另一座城市了。我就感觉为什么这么突然，待了这么久，来不及任何准备，立马就要告别。老师当时也挺难过，在课堂上召集了同学，在宣布这件事，说没办法准备欢送会和礼物，明天就见不到了。

橘子（右一）在内蒙古最后一所小学和同学的合照

下了课，我平时都是骑自行车回家，但那天没有骑，是推着自行车走回家，就觉得脚步也抬不动了，特别不想走，又不得不走。

那时候对搬家就有强烈的感觉了，好不容易和环境建立了感情，和周边人成为了朋友，又要搬走了，而且那种割舍是一刀斩断式的，你需要在新环境里重建所有的一切。

因为打听到宁夏有更好的工作，那一次搬家，爸妈卖掉了三轮车，连夜用蛇皮袋打包好所有的行李，最后只留下一床睡觉盖的被子。等天一亮，爸妈叫醒我，把被子卷起来，三个人就拖着大包小包的去赶火车，之后再也没回去过那座生活了好几年的城市。

在宁夏待了差不多一年，爸妈又转去了陕西，就是哪里能赚钱就去哪。他们在市中心周围租了房，空间可以放下两张床，中间拉了一个帘子隔着。那时候，我刚好上初中，身体成长发育了，也开始渴望单独的空间，晚上会蒙着被子，戴着耳机听音乐或者电台，还买了带锁的密码本，写了一大摞的日记。

新学校其实蛮不错的，但普通话又成了一道屏障。同学听不懂我讲话，我也不敢和他们交流，就连老师讲课都听不懂，也不好意思开口说不懂。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就下定决心，一定把普通话练好，不管看剧还是看新闻，电视上面说一句，我跟着学一句。差不多半年的样子，我才慢慢改掉口音，先试着和同桌交流，再往前后桌扩散，有了更多的交谈伙伴，我才感到融入到了新生活里。

那个时候还是很自卑，我总感觉新衣服太少，平时都是穿旧衣服，没有别人的好看。我还很害怕同学想来家里找我玩，生活的地方实在太普通了，没什么能展示的，每次都是跟他们一起去外面玩，从来不愿意把人往房子里带。

印象特别深的是，那时候我去过一个本地同学家，走进一座很高的楼，坐上电梯，门打开之后的房子看起来特别大，同学的房间是粉色的，摆了洋娃娃、水晶球，又干净又漂亮，我就感觉特别羡慕，想着能住上这种房间该有多好。

图源电视剧《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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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一次搬家都是被动的。因为在陕西参加不了高考，爸妈要留下来工作，我被迫自己回老家。告别的那天晚上，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哭，妈妈也跟着一起哭。长这么大，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妈妈，心里很难受，但又不得不离开。

最初我很不适应老家的生活。奶奶嫁了二爷爷，我被安排住在他们家，从小到大没跟过他们，就感觉眼前的人很陌生，没有感情，突然就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大家一句话都不说，只有各自筷子碰碗的声音。奶奶偶尔说一两句话缓解气氛，但还是感觉很别扭。

那时候我也有一种担忧，怕事情做不好，二爷爷会嫌弃我，不愿意让我跟他们一起住。我尽量分担一些家务，做饭，扫地，做一些农活，像玉米熟了、小麦黄了，都要去帮忙收割，就是不想让他们觉得，家里多了一个只会吃饭的累赘。

陌生感是没办法一下子打破的。吃饭的时候，我不敢把筷子伸长一点，只会夹面前的菜；东西全部归拢在睡觉的房间，不敢乱放在其他地方；因为担心老人家观念旧，整个夏天不敢穿裙子，都穿一条长裤。我也不喜欢在房子的公共区域活动，只要不出门，就在房间里待着。房间其实很小，采光不好，白天要打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夏天梅雨季，没有窗户不透气，会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但在里面我反而感觉自在、舒服一点。

在白炽灯下生活了三年，我整个人都不是特别快乐，性格也变了，不怎么说话，有事情交代就默默去做。晚上我跟奶奶一起睡，经常躲在被窝里想爸妈，偷偷抹眼泪，但我很少跟爸妈打电话，怕控制不住哭，爸妈也难过，不如就不打。那时候，我感觉更加靠不上父母，什么问题都是自己解决，比如学文还是学理，高考选什么学校，报什么专业，都是自己决定。

图源电影《少年的你》

回到四川之后，没想到以前说不好的普通话，现在变成班里说得最好的，老师建议我学艺术，我觉得这是一条路子，后来就考上绵阳一所艺术学校，学播音主持专业。因为跟专业有一点相关，大学期间，我开始接触婚礼主持，那几年这行收入还挺高，毕业后我就继续干。

刚开始还觉得比较新颖，但干了4年就不一样了，这个工作其实非常漂，一个礼拜主持四五场婚礼和答谢宴，今天这个地儿，明天那个地儿，经常跨城市，需要我拖着一个行李箱，带上衣服不停跑，那种感觉跟小时候搬家是一样的。

其实婚礼主持行业会有一些性别偏见，很多客户都不愿意要女主持。我逐渐感觉这条路走不下去，也感觉身体很累，心里很空，就考虑换个工作，可以按时上下班，过安稳一点的生活。绵阳工作机会少，我就来了离家比较近的成都，虽然换了一座城市，但已经习惯了，完全不会觉得有什么难，反而很有拼劲儿，对新生活有憧憬。我不是特别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出门，经常宅在家里，给自己做点饭，搞烘焙，什么烦恼都可以抛在脑后了。所以我的观念还是比较传统的，对家很依恋，实在不想租房和搬家了，觉得还是需要一个房子，心里才踏实。

买这个公寓时，只注意到写的建筑面积62平方，我就想，搭两层不就有100多平了吗？还挺大，没想到是公摊面积大，房子实际只有35多平。我心里特别不平衡，就觉得装修要榨干每一寸空间，所以其他都不管，工作也可以辞，装修还是自己来了。

装完还是挺满意的。给你看一下我的家：进门右边是干湿分离的卫生间，左边靠墙有玄关柜、电视柜、餐边柜；右边靠墙有冰箱、空调，和位居C位的沙发；沙发正对着电视，中间预留出了一块空地，是我打滚健身的地方；最里面的大区域就是厨房；再到二楼，两个房间里各放了1.5米的床、书桌和贴墙柜。站在loft的长走廊上，我俯瞰着整个房子，仿佛自己住了个别墅。

橘子的新家

我是去年8月搬进新房的，到现在已经住了大半年。记得新房子所有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有很大的安全感，再也不用担心某一天房东要让我搬走，或者有人会赶我出去。虽然装修很累，也受了很多伤，但看到房子是自己打造出来的，我很开心。我最喜欢的是沙发那片区域，每次坐在那个地方，基本可以看到房间每一个布局，每一件家具，就不由自主露出微笑的那种感觉。

房子装好后，现实还是要面对的，我休息了两个月就出去上班了，继续挣钱还房贷。找工作的过程也挺顺利，同学介绍我去卖社会保险，虽然是一个从来没有涉及过的行业，但我也愿意学，工资一个月6000元左右，还完贷款，剩下1500元，生活就紧紧巴巴的，但好在我没什么物欲，不买衣服，不点外卖，上班中午带饭，出门就是地铁。而且我比较自由，每天早上9点打卡，开会，见客户，下午6点就可以下班了。

晚上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我把家装修成干净的白色，在里面会有一种宁静的感觉。回到家后，我先自己做点喜欢吃的，然后躺在沙发上追剧，刷短视频，有时候还会练瑜伽，洗漱睡觉，过完很完整的一天。

最近，房产证批下来了，但是要交2万多的税才能领，我更加努力攒钱，就在周末搞兼职，帮朋友摆摊卖包包，一个月能挣个1000多。摆摊也挺有意思的，和形形色色的人聊个天，当然生意好就更好了。身体还是很累，但从来没觉得房子是枷锁，回到家就特别安心。公寓还剩下5年的贷款要还，我就想早点把钱还完，自己就更自由了。至于再远的未来，我也没想过，那太遥远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走一步算一步吧，把未来交给未来。

到成都后，橘子（左三）和新同事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