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边靠短视频获得生活的选择权与掌控感，一边又在不自觉地流失着它们。他们的自由看似“主动而为”，实则“身不由己”。

作者| 夏尔

编辑| 孤鸽

近几年，短视频平台上出现了一个叫“网吧大神”的群体。

看起来“网吧大神”和曾经引起巨大争议的“三和大神”类似，都是逃离工厂流水线，通过生活降级过上了一种“自由”生活。其实本质不同，“网吧大神”是自媒体人，他们用短视频记录自己的废柴生活状态，收获了汹涌的流量，并靠流量变现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他们的走红，依托的是当下一种秘而不宣的时代情绪——不想消费、不想上进、不想约会、不想结婚、不想生育的低欲望社会。

透过这类短视频内容，我们既能接收到某种生活方式，也能感知到一些社会症结。有人持批判态度，认为他们颓废，不思进取，是社会毒瘤，给他人造成负面影响。而也有人喜欢，觉得他们过得自由洒脱，无拘无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选择。

什么是“网吧大神”？

“网吧大神”这个名头，来自于曾经颇为火爆的“三和大神”。而“网吧大神”的短视频内容，则更是从“三和大神”群体上获取了灵感，是靠自我审丑来博取眼球。

2018年，日本NHK电视台拍摄的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薪百元的年轻人们》，让很多人认识了“三和大神”这一特殊的务工群体。他们的显著特点是做工日结，拿着100-150元的日结工资勉强度日，奉行“干一天吃三天”准则。

短视频中的“网吧大神”，和“三和大神”一样，主要是社会闲散人员，大多生活在三四线小城，把网吧作为寄居地，长期栽在网吧的电竞椅里，闭上眼睛就睡觉，睁开眼睛就打游戏。除了上网熬通宵，他们手边还会经常出现几件熬夜“标配”：香烟、饮料、泡面和槟榔。

这个群体更早的名字叫“网吧难民”，也是出现在日本。NHK曾拍摄过一集专门讲述“网吧难民”的纪录片，受访者大多是在各种社会竞争中处于劣势的失败者：找不到工作的“社恐家里蹲”，因抑郁症辞职的中年人，因租不起房而不得不在网吧落脚的保安……

纪录片《网吧难民》剧照

“网吧难民”现象折射出的，是日本社会经济下行后的一系列问题。由于当时社会上38%的工作都是短期工，于是大量无稳定工作的流动人口，就流散到了公共场合的各个角落里。难以融入主流社会的他们，和那些在写字楼里工作的白领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目前我国短视频平台上的“网吧大神”，有的人在生活中的确是“网吧难民”，还有的人只不过是看到这种生活场景中蕴藏着赚钱密码，于是把自己包装成“网吧大神”，去流量池里搅弄风云。

在抖音、快手、视频号等短视频平台，以“网吧大神”为关键词，能够检索到数以百计的账号，其中体量大的粉丝数多达数百万。账号的内容大同小异：要么流水账式地记录自己的生活，要么三五成群地上演“网吧故事”，要么跨行做吃播、卖货等其他内容。

“网吧大神”账号

大多数“网吧大神”，都是从记录自己的生活起家的。他们会用手机拍摄自己在网吧的挂壁生活，以最低限度的物欲标准，解决自己每天的食宿问题。

视频中的他们，大多会选择在网吧通宵过夜，缺钱了，就出去给人做日结工，赚取几十到几百不等的生活费，用以维持接下来的日常、上网开销。

靠着这些视频，“网吧大神”们积累了一定的粉丝。不过，这种流水账式的记录生活，重复度很高，网友很快就会看腻。所以，时间一久，“网吧大神”也会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整活儿。

他们有的靠视频文案出圈，比如“废柴”，他的文案都会有一个抓人眼球的开场；有的转行“吃播”，比如“十年网吧大神”，吃一直是他视频里的重要主题；有的靠人设取胜，比如“网吧大神唐百万”就给自己立了一个潇洒、仗义的人设，博得好感无数；还有人靠浮夸出圈，会在拍摄时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或表情，让人不免担忧起他们的精神状态……

长此以往，“网吧大神”这一群体便扎根互联网，成为短视频平台的一抹异色，在满足人们关注“边缘青年”猎奇本能的同时，拥有了稳定的受众与直播打赏收入。

横空出世的唐百万

眼下最出名的“网吧大神”，非杀马特青年唐百万莫属。视频号上，他随便一条视频，就能获得几万、甚至10W+的点赞。其新榜指数一度高达787.1，力压同行。

只看外表，唐百万的杀马特造型在一众“网吧大神”里就十分出挑。他染一头绿发，佩饰浮夸，衣着鲜艳，全身上下都写满“招摇”，但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显得十分潇洒。

唐百万身上，集合了很多“过气”元素：过气的杀马特装扮，过气的网吧生活，过气的古惑仔兄弟情……但这些“过气”元素汇聚在一起，却成了他的出圈利器。

唐百万和他的两个兄弟

他的“网吧战队”主要由三男一女组成：唐百万和他的两个兄弟，以及唐百万的女友蓝猫。视频大多采用一套标准化流程制作：给机子开通宵，让网管上吃的，开饮料、甩头旋饮料，啪啪打键盘。一套动作下来，反复渲染和传播，就被网友记住了。

同时，他力图打造一种“仗义、侠气”的人设——对兄弟仗义、对网管仗义和对陌生人仗义，这让他博得更多的好感，真正走进网友们心里。

兄弟没钱吃饭或上网时，他总会出手相助。有一次，唐百万到前台问网管，我的两个兄弟人呢？网管说临近年关，他的两个兄弟没法挂账（赊账），跑到后排睡觉了。唐百万过去，把两个兄弟叫起来，问他们有没有吃饭。兄弟俩说他们一天没吃饭了。唐百万就给每人买了一份泡面，加了火腿肠，然后三人一起去上网。

有评论反应，被这种抱团取暖的兄弟情看哭了。

而对于网管，他会在买东西时多买一盒香烟或一瓶饮料，送给对方。买单时，他还会多给几块钱，把多余的钱当作是给网管的小费。一来二去，唐百万就和网管们处得不错，成了网吧里为数不多的能挂账的人。而网友也能在唐百万身上，看到一种市井、爽快的网吧挂壁智慧。

唐百万请网管饮料

对于不认识的人，唐百万也表现出了一种“慷慨”，当在网吧遇到上不起网的人，他不仅不会瞧不起对方，还会请对方上网。在他看来，对方现在落魄，不代表会永远窘迫，正如他在评论区说的，“我以前落魄的时候也得到过尊重，所以学到给到。”

除此之外，他还会给受灾地区捐款，并把“捐赠证书”发布在自己的账号上。数额其实不大，别人说他博虚名、博好感，他全然不放在心上——我做好事，凭什么要藏着掖着？

在短视频里，唐百万经常讲，他不会去踩落魄的人，也不会去舔比他好的人。所以，网友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安慰，即使人生处于低谷，也不该自悲自叹，或许有一天会变好。这是他身为“网吧大神”，最吸引人的一点。

今天，你低欲望了吗？

网友之所以会被唐百万这样的“网吧大神”所吸引，本质上是因为受到了“低欲望”的影响。

“低欲望”与流行词“躺平”“佛系”“摆烂”类似，都强调一种物欲很低、丧失进取心的生活状态。而“网吧大神”的存在，似乎就在提醒我们：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只需要花很少很少的钱，就能够得到快乐。

某种程度上，年轻人喜欢为“网吧大神”的短视频捧场，是将其作为“当代解压大法”。

比如，在腾讯出品的《巅峰》访谈里，主持人在对话李雪琴时，曾针对当下年轻人的消极心态，做出了这样的质疑：“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丧了，越来越没有目标嘛！”而李雪琴的回答是：“我觉得（丧）是给自己的一个缓冲，他是通过这个丧，让自己在精神上放松一下”。

看过李雪琴脱口秀的观众都知道，她的脱口秀风格是蔫蔫的，把姿态放得非常低，常常一开口，就负能量爆棚。她认为，这些失落的言语，可以缓解她精神上的紧张，让她专注于脱口秀表演。毕竟，一旦我们做好最糟糕的打算，那么我们就会获得一种无所畏惧的力量。

李雪琴在节目中

有时候，降低期待、降低欲望，反而可以降低生活带来的挫败与无力——让人沉浸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状态里，不再患得患失。

而相比那些热衷观看此类视频的网友，很多“网吧大神”倒是比较清醒。他们知道自己是算法使然，受到了平台转换策略后的流量扶持才得以走红。

唐百万还认为他的存在，是激起了普通人的共鸣，让他们看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曾经的自己。毕竟，对80后、90后来说，谁没个在网吧通宵的记忆呢？

换言之，“网吧大神”之所以能够走红，也是因为他们从时下的社会情绪中精准捕捉到了“商机”。他们本身未必像他们视频中呈现的那样，整日在网吧生活，热衷于到网吧刷夜，只是为了引起大家的共鸣，籍此牟利，故意呈现出这种状态。

“网吧大神”在网吧包厢刷夜

除了点赞、转发、评论带来的流量，大部分“网吧大神”都无法接到广告投放。他们变现的主要渠道，就是直播打赏。一位坐拥几十万粉丝的“网吧大神”，每晚靠直播打赏得到的收入，大约几百到上千元不等。

讽刺的是，“网吧大神”因网吧而走红，收获了人气和金钱，甚至有了离开网吧、跨越阶级的可能。可网吧却又成了另一重枷锁，一旦他们离开网吧，他们靠颓废生活收割来的流量，便会因镜头中生活境况的好转而流失。

正如网友调侃的那样，“又怕少爷过得好，又怕少爷开路虎。”

他们一边靠短视频获得生活的选择权与掌控感，一边又在不自觉地流失着它们。他们的自由看似“主动而为”，实则“身不由己”。

从短视频内容本身来看，他们确实独辟蹊径，找到了一个获取流量的路子，但如果看客真的相信了，也走入网吧，便会造成很多问题。毕竟，看热闹和置身其中，完全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