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自己办了一场告别式
2023年秋天,25岁的四川女孩小汪为自己举办了一场告别式,她称呼它为「葬礼」。
办「葬礼」前,她经历过一段迷茫时期。干了近三年的工作,很喜欢,但身体不喜欢,吃不消了;去工厂打了两个月螺丝,发现自己很容易变得暴躁;谈了很多年的男友,突然断崖式分手。身边的人都在催她,相亲、结婚、等着吃席呢。她说,吃席好呀——转念一想,那就办一场告别式,你们都来吃席。
「葬礼」很简单,全程不过半个小时,更多是朋友围在她身边,和她说说话。她为自己选了好看的遗像,漂亮的裙子,化了美美的妆。大家吃的是海鲜粥底火锅,在告别厅旁边支起炉子,自己买菜自己煮,最终花费大家AA,一个人90元。
小汪觉得,「葬礼」不止是埋葬生命,也可以埋葬不开心,埋葬过去的自己。告别式的视频火了后,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戳中了年轻朋友们的神经,大家为什么对这场告别式这么好奇?
采访的时候,小汪永远在笑。即便晚上9点多了,她还坐在公司电脑前,她会开心地说,等会儿要和朋友去吃宵夜咯,成都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场小小的仪式之后,她变快乐了,好像生活没那么难了。
她过着一种很年轻的生活——不买车,不买房,不着急升职加薪,不卷。相比家人,她更愿意和朋友们在一起,那样更自由,更轻松。像是手中有一团橡皮泥,她可以随意捏出形状,去建造自己的人生城堡。小汪只有25岁,她的故事很简单,但关于一个年轻人可以如何生活,如何理解世界,她用自己的选择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样本。
以下是小汪的讲述——
文|赖祐萱
编辑|槐杨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供图
1
办「葬礼」前,我刚来成都,没有工作,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后来我去爬山,在路上跟别人聊天,就这样认识了一群登山爱好者,和他们成为了朋友。
有一天,大家又一块去爬山,爬到中途,都累了,半山腰有好几块很平整的木板,有个朋友在那儿躺下,睡着了。我们想起那首儿歌,菌子中毒的,「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大家说,既然他躺板板,睡着了,我们干脆给他做个告别式,所有人就围在他身边。
从山上回来,我们说起这个仪式挺有趣,要不真的搞一场,为自己办一场「葬礼」吧。
为什么是我躺在那里?因为那段时间,我陷入了一种迷茫。
干了三年多的工作,因为身体不好辞职了。分手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前男友是纯正北方人,我是西南人,我们俩很多习惯都不太一样。比如在我们这里,每餐就算只有一个菜,那也得有一个汤,这样才算一顿饭。他觉得吃个包子、吃点饺子就对付了,我就会觉得这样太糙了,生活过得太草率了。加上后来又变成异地,我们都不愿意抛下所有,到对方的城市去。没有办法,就分手了。
所以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就是失业又失恋,每天都是混混沌沌,直到认识了新朋友,我很想告别过去,和它们说拜拜。
遗像是我自己选的。那是我学生时代的照片,我总是记得那天的场景,天气很好,特别蓝,我觉得自己挺好看的,坐在床上,迎着窗帘拍了一张照片。
「葬礼」上,我穿了一件白色旗袍,也是自己选的,我只穿过一次,但大家都说好看。我还化了妆,平时都素颜,一年能有三五次化妆出门就很不错了,那天我想美美的,如果有一天我和世界告别,我也想美美地走。
小汪为自己选的遗像
这场「葬礼」,我不想做得太严肃,太沉闷,为什么告别不能轻松一点?
我们把平时聚会的社群空间作为告别厅,摆满了白色蜡烛,书架上挂了挽联。有人写了一句,「热闹人间」。担心大家笑场,我还设定了惩罚机制,如果谁笑场了,就做10个抱头下蹲或10个俯卧撑。
仪式刚开始,还有悉悉索索的笑声,但是音乐响起,大家开始和我说话,全场就渐渐安静下来。我闭着眼睛,只能听见声音。朋友们都围在我身边,有朋友说,汪汪,你是个好人,有朋友还摸了摸我的脸。我想,如果有天我真的走了,他们会来摸我的脸吗?
还来了很多陌生的、过路的朋友,他们真的以为有人去世了办葬礼,都走进来和我告别。我听见有人轻轻地在哭。
办完「葬礼」的第二天,我在社交平台上传了几张照片想纪念一下,这个事情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爆炸了,上了热搜,还有很多人来采访我。
有人说,看着有点害怕,还有人说,你不怕一语成谶了,真走了。更难听的话也有。说实话,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可能和别的生前办葬礼的人不一样,我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告别过去的自己。
也有人在评论区留言,说他们也想办这样的葬礼,指定要怎么样的酒水席,一定要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对我说,「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你了,要加油啊!」「祝新生的你一切都好。」还有一条留言说,「很多人都来参加你的『葬礼』,说明你被很多人在意,很多人爱你。」
那段时间,我收到很多私信,看到很多烦恼的年轻人。有个男孩,他有三个姐姐,姐姐们把他拉扯长大,为了照顾他,嫁给附近村里的人,生活过得很不愉快。他在餐馆后厨学配菜,切点土豆丝什么的,他认为自己没混出名堂,对不起姐姐们,压力很大,很难过,觉得过不下去。
看见我为自己办了一场「葬礼」,他受到了一点鼓舞,觉得我挺勇敢的。我说,你要是实在没地方说话,你就给我发,我看见了就回你。最近,他告诉我,他开始学炒菜了,挺好的。
很多年轻人都有困惑,只是不知道怎么排解。很多话不会跟家人说,觉得爸爸妈妈可能理解不了,也不会跟朋友说,好像有点开不了那个口,但是跟陌生人说就没有了顾虑。「葬礼」过后,大家都说你现在变成了一个树洞,好像谁有点事儿,都要找你来聊两句。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件事情到底哪一点戳中了年轻人的神经,怎么就火了?
后来我想,或许很多人都想告别过去,或许我做了他们想做的不敢做的事情?好多人说我办这个葬礼「神戳戳的」(四川方言,形容人不太正常,很神经质),这可能就是当代年轻人的一种精神状态,发疯嘛。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发疯,那也行,我发得很爽,想做就做了。办这个「葬礼」,就是想重新出发,从头来过。那些催婚的亲戚朋友总爱说,赶快相亲,等着吃你的席呢。我就说,去年不是吃过了吗?白事席也是席呀。
小汪和朋友们去爬山的时候,中途休息时,朋友在「躺板板」,也是这场葬礼的源起。
2
说实话,我并不恐惧死亡。
第一次认识死亡,是在我小学的时候。我读的是乡镇小学,学校正对面是一条铁路,每年都会有很多人因为横穿铁路被火车撞飞。那天中午放学,我经过马路,亲眼看到一个老奶奶被火车撞飞了。她是闯了灯还是故意走上去,我忘了,只记得一瞬间整个人七零八落。只要一瞬间,人就在世上消失了。那个场面真的太震撼了。
我心里挺害怕的,可是我没有人说。我是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常年在外打工,珍贵的通话时间中我不可能说这些。我和奶奶生活在一起,跟奶奶说也没有用,她一个人要带很多小孩,还要种庄稼,天天只会问,你们作业写完了吗?更不可能跟弟弟妹妹说,他们理解不了,他们每天也在发生自己的事情。我就慢慢自己消化,自己长大。
我挺羡慕现在的孩子,爸爸妈妈会想孩子为什么今天心情不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我的成长中没有这些,他们不会去想,更不会去问,我就是小孩,小孩能有什么事儿?
那时候我经常参加葬礼。农村葬礼的悲伤氛围其实不怎么强烈,人走了之后,亲属很伤心,但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包括我,去了之后份子钱一交,都坐在外面吃吃喝喝,看起来很欢乐的样子。
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四川农村很多葬礼都是这样的,屋里头家人都在哭,外面那些所谓来送行的人,都不需要和逝者很熟悉,大家带张嘴就去了,该吃吃,该喝喝,打牌、抽烟、喝酒什么都不落下。丧事和喜事没什么区别,都是那么个流程。我们还会说「九大碗」,吃饭去了。九大碗是四川的一种传统宴席,足足有九种蒸菜,排场很大,菜量又多,办红白事通常都是这种宴席。
有一次,我在成都路过一户人家,有人去世了,朋友突然说,「你看,那个人不吃饭了。」为什么不吃饭?他说,「人死了,当然不吃饭了。」我觉得好有趣,原来还可以这样解读死亡啊。一个人不吃饭了,就是死了。那时候,我意识到成都或四川人对死亡的理解好像不太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死亡、葬礼,本身就不是那么沉重伤感的。葬礼是什么呢,就是平时不见面的朋友们,因为这个朋友以后「不吃饭了」,大家从远方赶回来,凑在一起,一起吃他的席,一起想他,聊他。
我是这样理解葬礼的,也为自己办了这样一场葬礼,一起吃席,热热闹闹说再见。
那天参加「葬礼」的朋友,都是我上成都后认识的「新」朋友。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很多人都有抑郁症,也有人和家里断亲了,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在一起玩,就是图个开心,他们对我的过去不会有太多深究,只是哪天看我不开心了,胡思乱想了,就打电话给我,汪汪,出来玩啦。可能我也是被他们拯救了吧。
那天「葬礼」,到最后我也哭了,我躺在那儿,眼泪一直流。我一直在想,他们不是我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也不是跟我认识很久的朋友,但是他们是真的知道我的热爱,也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愿意帮助我办葬礼,也愿意成全我的朋友。
「葬礼」之后,生活也没有什么区别,日子也都是正常日子,该工作工作,该吃喝玩乐也都继续,只是我突然觉得,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身边朋友都认为我变化挺大的,他们说,以前我看起来挺安静的,总是悄咪咪在角落蹲着,现在更爱笑了,更爱和大家聊天,偶尔还能扯个段子。
图源电视剧《melo体质》
3
我的想法,好像一直和大多数人不太一样。
以前读书不用功,没考上本科,后来春招上了三年制大专,茶学专业。那时候我以为毕业了就是电视里仙气飘飘的小姐姐,各种优雅漂亮,等到入学了,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毕业了,大部分同学去做茶艺师,或搞销售,努力往仙气飘飘走,我跟他们截然相反,进茶厂,去搞生产。有时候我还会开玩笑,说我就是茶学专业底线,把他们都从神坛拉下来。
我觉得跟人打交道太复杂了,和茶叶打交道要简单得多。
每天清晨,茶农上山摘叶子,摘一整天,傍晚孩子放学了,他们也从山上下来了,这时候,我来了。我每天到各个村子收茶叶、挑茶叶,然后带着叶子回到工厂,守着工人加工,直到凌晨2点多,第二天醒来,到工厂尝尝茶,每天就这样重复着。
朋友们都说我过得跟个野人似的,每天面对大山和茶叶,不怎么购物,也不化妆,连护手霜都不擦,怕影响闻茶叶味道。我和季节的关系也很紧密,立春开始忙,一直到10月才有点空闲,万一哪天下雨了,就不能出工。
听起来很原始,很重复,但我蛮享受的,也不觉得无聊,这样的工作干了将近三年,感觉自己完全脱离了工作系统。但因为总熬夜,身体有一点不开心,我生了病,就想先辞职,休养一阵子,过段时间再回去。
辞职后,我还在流水线上打过一阵子螺丝钉。在生产电脑的车间,每天安装零件,一箱又一箱,拼的就是手速和专注力。因为我不想搞销售,也不想动脑子,不想看手机发微信,也不想和人有接触,就想找一个单纯的工作,养一下老,每天混混日子。
每天打12个小时螺丝,中间有一个小时吃饭,工资按小时算,我每小时17块,一个月下来有6000多元。每天就是坐在那里,不停重复6个动作。打完回去特别累,倒头就睡觉,醒来又要上班。
我觉得年轻人可以自己选择生活,打螺丝怎么了。打螺丝的时候,身体很累,大脑却很放松,全听八卦去了,天天就是跟别人摆龙门阵。
工厂里面好多三四十岁的姐姐们,因为公司会给正式员工买社保,她们就在这里混时长,混年份,为了能交上一份社保。还有一部分像我这样的临时工,有没怎么读过书,没有社会经验,找不到其他工作,只能干这个的;有刚刚大学毕业,想挣点生活费的;还有结了婚带着小孩,想找个轻松工作维持生计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迷茫都可以看见。
在里面待久了,素质会降低,脾气会变得暴躁。大部分人都在抱怨,发泄一些情绪。跟他们说话,你得带两句脏话才能够跟大家混成一片,所以我也只能待几个月,不能再多了,再多了养成习惯了就改不过来了。
那段时间,我也算是梳理清楚一些情绪和思绪。我开始想,今年好像摆烂了,那么我明年要干什么,我接下来的人生要怎么走呢?
打螺丝攒了一点点钱,我打算往西藏走,去一家连锁炸洋芋店炸土豆,都跟老板联系好了。我都计划着先去林芝,含氧量高一点,适应了,再慢慢往上走。朋友知道了,喊我别去,他说我本来活得就像个野人,再孤身一人去西藏,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来不及帮我。那天,他带我去春熙路绕了一圈,说和时尚都市接接轨吧,我说行吧。
我从县城出来,从来没想过要和大城市多紧密,但是我也愿意尝试一下。后来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就在春熙路,往左走100米就是爬墙熊猫,右边走两三百米就是太古里。
现在接轨接得还行吧,感觉正慢慢融入城市,房间里躺无聊了,我也会想着去看看大自然,去爬爬山,找找搭子一起快乐快乐。不瞒你,我所有的消费基本都是吃吃喝喝,挣的钱全炫在嘴里了,一天好几顿呢。在成都我也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好像不去西藏也可以,快乐其实近在眼前。
在茶厂工作的时候,小汪经常挎着竹篓去茶山。
4
遇到了帮我一起办葬礼的这群朋友后,我越来越发觉,人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负责。
我们这一帮人,什么年龄段都有,大多数和我同龄的年轻人,也有比我小的00后,还有四五十岁的姐姐们,大家没事儿就一起爬山,聚餐。出去吃了几次,发现外面的饭总是千篇一律,大家就开始想自己做。找个地方,一个人带一个菜,凑一大桌,算是「都市流水席」。
第一次带菜,大家都默默打包外食。成都有个很好吃的菜叫冒烤鸭,结果来了10个人,有6只鸭子。我们管这顿饭叫「鸭子开会」。后来大家开始学做菜,从做黑暗料理,到没技术含量但能吃的凉拌黄瓜、水煮土豆,现在已经能上台面了。
我们这群人就是主打一个开心,宗旨是——绝不照顾任何一个人。
你来了,你要自己煮饭做菜,连碗筷都得自己拿,吃完了得自己洗碗。如果你来不及去买菜,我们可以帮你买,但是这个菜一定是你自己炒的,吃完饭你的碗和盘子肯定是你洗。所有的钱都是AA制,连油钱都是AA。
有一次,一位朋友喝多了,倒下就睡着了,朋友们也没说要送他回家什么的,只是把他从地上搬到小台子上,找了块布给他盖上,怕他着凉,然后大家就各回各家了。凌晨四五点他醒了,在群里发,「不知道哪个好心人还给我盖被子,人还怪好的嘞。」
我们觉得,自己管好自己,对自己负责是很重要的,我们绝不照顾任何人。这也是当代年轻人的一种状态吧,我不管你,你也别管我。
很多年轻人都是到成都这边来上班,家不在这里,回出租屋还得自己做饭,难不难过?有时候点个外卖,一个人吃完都难过,觉得生活没有人情味。有朋友一起吃饭,不管吃什么,谁做的,都觉得更香。现在,我每天下班,第一时间都会想回到那里,一个朋友开的创意空间,已然成为我们的固定饭堂了,和朋友们一起吃顿热热的饭菜。他们都调侃我,说我好像一个开饭铃声,我到了,就代表要开饭了。
这个春节,我没有回家,和他们在一起。我发现,回家过年的人越来越少,在一起过年的朋友越来越多,今年特别多。
每个人都有不回家的原因,有隔得远的,有跟家里面吵架的,还有那种妈妈嫌弃长得胖的,那个朋友40多岁,每次过年回家,妈妈都要骂「你好胖好胖」,行,今年干脆不回了。
在大城市生活,每个人都是有孤独感的。过去在厂子上班,从收茶叶到打螺丝,都是吃大锅饭,出来之后,一个人感觉始终是漂泊的,有时候只是很需要有个伙伴,一起干什么都好。一起爬山,一起做饭,一起说说话,即便你想要办一场葬礼,他们也愿意陪你,帮你,为你送别。
年轻人离不开搭子。饭搭子、健身搭子、旅行搭子,本质上都是情绪的搭子。大家都挺孤独的,又不想有多紧密,有共同情绪的时候,交换一下意见,一起打开新思路,这就很好了。找搭子,就是搭伙过日子呗,让每个人的情绪都找到一个可以安放的地方。很庆幸,我找到了这样一群人,也为我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属于它的小屋。
图源电视剧《重启人生》
5
我才25岁,大部分的人生都是靠自己长起来的,找什么工作,结不结婚,办什么葬礼,回不回家过年,都是我自己来选择。
我是长姐,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留守儿童这段经历,对我还是有一点影响。妹妹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稍微长一点,现在她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跟爸妈求助,但我和爸妈就没有这样的交流,在我的成长中,跟他们交流了也没有什么用,久而久之就不交流,就自己去解决问题。我现在没办法跟他们撒娇,也会有一点抗拒和他们做很亲近的动作。
现在我也可以很理直气壮地跟爸妈说,不回家过年了。其实2018年,我刚上大一,就跟我爹说不回家过年了,我说我要出去打工,挣点生活费,他说好好好,给了我50块。那个春节,我在一个网咖打工,当网管。除夕那天,我和网咖唯一的客人,一个大哥,一人泡了一桶泡面,还加了个蛋,一起在电脑上看春晚。我觉得那个春节很酷,也很有意思。
这些年我打过很多零工,干过网管,做过收银,打过螺丝,当过茶艺师和家教,还做过一阵子地推。前领导总说,他在我身上看不到欲望。一般来说,他会知道员工想要什么,想要买房买车,想要结婚生子,或想要学习一些东西。但我干了快三年,他觉得给我开2000块我能干,给我开2万也能干。
可能我就是一个低欲望的人吧。我从小就不考虑那么多,考虑那么多也没用。只需要有一个大方向,至于干什么工作无所谓,干得开心就行了。
现在我找了一份工作,还算有意思,下午1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下班了还能去吃个夜宵。轮到早班,就早晨8点上班,下午5点就下班了。朋友都说我的工作好养生。年轻人,谁不想做一个养生工作?我的规划里,今年不辞职,努力再扛两年,再辞职。
现在,我最羡慕的人是我妹妹,她毕业一年多了,也不着急找工作,天天在家待着,一步到位,过上了我想要的生活。很多人的理想生活都是这样子吧,不考虑结婚,不考虑耍朋友,又不考虑出去上班,每个月就那么点支出,在家里面逗猫逗狗,想吃点啥菜就自己种。
我为什么要去焦虑未来?不需要赚太多钱,不欠债就行了。活一天算一天,又活了一天,我真棒,真成功。
我完全不想买车买房。坐地铁挺方便的,开车也没必要,还要考虑限行问题,出远门高速公路收费不说,还到处堵。房就更不考虑了。房子对我来说是一个枷锁,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枷锁。买了房子,就不敢轻易辞职了,下一份工作会不会有这么高的薪资?我离开这里还能够维持下去吗?每天都在想还要还多少年的房贷车贷,才能够真正达到解脱。
过去的人,总是有一个观念,买了个房子,你就落叶生根了,固定了,安稳下来了。对我来说,买了房子,就意味着房子被卖掉之前,你都必须在这个城市生活,固定住了,不自由了。我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固定。
其实,我挺感谢成都这个城市的。它可以包容我这样的人,包容我做很多选择。现在想想,如果我在别的地方,比如我老家,办这样一场葬礼,或者我说我去打两个月螺丝,我不想升职加薪买车买房,我不想耍朋友,可能都得不到同样的理解。
挺好的,我就是国家一级退堂鼓表演艺术家,任何事,任何人,开心了就继续,不开心了就再见。真的,工作没什么压力,很养老,不高兴就可以把老板炒了,无所谓。如果不干这份工作了,我打算去摆摊,支个小桌子,放点茶、瓜子,请大家来付费聊天,四川人都爱凑热闹。总之,我这个艺术家承受不了一点压力。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什么。我的人生信条就是,如果在哪里摔倒了,就在哪里躺一会儿。
如果人的快乐值满分100分,我给自己打90分,我每天都挺快乐的。那10分扣在哪儿了,扣在还有房租焦虑,水电吃喝的焦虑,剩下的我都很知足。我还捡了两只小流浪猫,一只小黑猫在去年中秋前后捡的,叫月饼,我用三个小鱼干骗回来的。还有一只巴掌大的三花猫,今年正月十五捡的,叫元宵,那天成都下雨,它在草丛里喵喵叫,冷得发抖。拥有了它们,快乐值又蹭蹭蹭地上去了。
我这90分的快乐值,是不是可以打败一半的年轻人?不过,也不能太高了,100分有点太满了,太多了,拥有90分的快乐,我很满足了。
小汪捡回来的两只流浪猫,左边是元宵,右边是月饼,它们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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