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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决定种下一棵树

2023年11月30日 文/ 吴向 编辑/ 楚明

时代迅疾向前,似乎很多人在企图挣脱泥土,去向更广阔的世界。然而,总有人逆行折返,想要回到起点。在土壤和树木仿佛被遗忘的年代,在赣南山区有这样一群人,仍然选择和土地紧密联系。

于是,他们决定种下一棵树。

对90后农二代王小青而言,种树是子承父业,奔向更好生活的动力使然;对另一个年轻人肖凡而言,种树是逃离城市的一剂良药;对城市女人凌凤而言,种树是人到中年还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对史永辉而言,是去实现一个积攒了二十多年的农业理想。

那么,一个企业又为什么要种树呢?对农夫山泉来说,或许是对脐橙产业化的希冀,或许是对农业现代化的高远期待。

当他们种下这棵树的时候,到底种下了什么?是一种希望,但或许更是一场磨难。

种树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从种下树苗到结果丰收,中间可能还有九九八十一难要经历。如果说果农最大的挑战是打理好每一棵果树,而农夫山泉面临的困难则更系统、更繁杂。

经历霜冻和病灾,考验人性和情感,挑战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棵树一种下去,就是十六个春秋。

种树也的确会让人上瘾。树不会撒谎,只要用心对待树,树也会好好回报人。没有哪种收获,比一场丰收来得更扎实。也没有哪种丰收,能给人带来这样饱满的安慰。

又到11月,农夫山泉和果农们一起收获了果实,也收获了一种更独特的人生。

文|吴向

编辑|楚明

90后回乡种树,砍掉父亲20年的老树

2020年,90后农二代王小青决定砍掉父亲种了将近20年的老树,村里的老果农听了,都说他疯了。这是他种树的第7年,这个勇猛的决定立刻招致全家的反对。

王小青决定好好种树,但他最关键的一步,却是要砍树。因为这些树得了树中「癌症」——黄龙病,不得不砍掉它们,推倒重来。

父母当然不理解,不细看的话,很难看出这些果树有什么不妥,甚至产量、质量各方面看着都还不错。「一棵(年产量)四五百斤的大树,又不是不挣钱了,为什么要砍掉?」

面对父母的质疑,王小青也动摇过:「会不会是自己判断失误了?有没有可能确实是自己太激进了?」但随着身边的案例越来越多,他确定这些树是黄龙病树。

王小青很难受,「别人怎么想我没所谓,但我就怕我父母不理解」。这批树是他的父亲一二十年前种下的,多年来成为整个家庭收入的重要来源,曾为这个农村家庭买到了附近村邻的第一辆小轿车,帮助一家人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2013年,王小青接手后一直悉心照料,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想砍这样的树,心理上的关最难过。

但他知道,这树非砍不可。整理了一番思绪后,他再次尝试和父母解释:「只要得了黄龙病,即便今年没什么体现,明年、后年也会出问题的,只会越来越严重」。一次说不通,就两次、三次……渐渐地,父母从一开始听到砍树就「剑拔弩张」到沉默,最后无奈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试着和合作伙伴农夫山泉讲述自己两头为难的状况。没想到对方立即给出回应:「你新种的树,三年之后我们也会合作的。大的当鲜果卖,小的就榨汁,不用担心。」

王小青听后安心下来,立刻雇了工人砍树。砍树的某一天,天空下起了小雨。王小青夹着一把伞走到池塘旁,听着果树倒下的声音,心情沉闷又难受。但也在此时,他开始在脑海中计划着新的种树计划:怎么重新选一批最健康的树苗?接下来要怎么施肥、怎么浇水、怎么预防病虫害?「一定要打理好这批果树,才能让爸妈知道我是靠得住的」,他下定决心。

三年过去,这批果树迎来了第一年的丰收,一切都在王小青的预料当中,「这批果从口感到果品都很棒!」他终于在众人的质疑声中扬眉吐气。

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出格」的事情了。这名年轻人在果园里的勇敢时常让老人惊讶。

23岁出头的年纪回家种树就首先把老人们吓了一跳。抛弃「跃出农门」的机会,回到家里种树,在当时这个村里的年轻人中,王小青还是头一个。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晒得黝黑,夹在一群老果农中间,显得格外青涩。但这只是表象,在种树这件事,他琢磨得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

他今年33岁,专业「农龄」却已经有10年。23岁那年,他接过父母的果园,从此风吹日晒、埋头种树。一开始妻子并不支持,「别人都想走出农村,就你想要回去种地!」但王小青想得清楚——父母年龄大了,家里的果树总需要有人打理。何况,去城市打工未必有种树赚得多。

他曾在网络公司工作过一年时间,城市的时间和空间都很拥挤,在快节奏的生活之下,他渐渐怀念起家乡的土壤。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就是家里的那片果园。就这样,他决定回到家乡去,回到果园去。

种树这事儿上,王小青一直激流勇进。不管是决定种树,还是砍树,或者是挑选合作商,他都有自己的想法。他是整个赣南地区第一个和农夫山泉合作的果农,当时几乎遭遇了身边所有人的质疑与反对。父亲给出的理由很现实——农夫山泉给的价格并没有比其他果商的高。当时他已经接手父亲的果园将近两年,算是果园实际权力的掌管者。顶着身边所有人的反对,他开启了第一次合作尝试。

王小青的想法更为长远:「这是个大品牌,肯定不会骗我这么一个小果农的。」何况,其他果商收购都是看果子的表皮,表皮不好看的,卖不上价格,他们就不收。农夫山泉更看重内在品质,而那些表皮不好的果子还可以榨汁。这样折算下来,当然是和农夫山泉合作更划算。这场合作,王小青没有输。农夫山泉每年11月都会来收他的橙子,选果、付款之类的流程也绝不拖泥带水。除此之外,王小青还从农夫山泉的技术那里学到了不少先进的技术,大大提升了果园管理的效率。

正是在这样充满安全感的合作下,王小青获得了更多变革的勇气。他不会忘记2021年的秋天,赣州霜冻严重,大面积果树受到严重摧残。虽然和农夫山泉合作6年,但他还是没有信心对方愿意合作。那段时间,他愁得吃不下睡不好,跟妻子打预防针:「今年果子可能卖不出去了。」

到了采购的时候,他挑出好的橙子先卖给了农夫山泉,看着剩下差不多一万多斤的果子,他绝望地想:「实在不行就烂掉吧。」就在他做好大不了亏损的准备下,一天早上五六点天还没有亮,王小青的手机响起来,是农夫山泉的采购人员打来的。王小青赶紧起床赶到果园,看见一辆大货车披星戴月地开了进来,车子可以装下四万斤的橙子。几个小时过去,一通忙活后车开走了,一颗橙子都没给他留下。他至今都不清楚,被收走的那批果子究竟有没有派上用场。

事实上,那一年的霜冻打击下,农夫山泉决定帮助部分果农承担天灾的损失。农夫山泉一位员工回忆老板跟他们讲的话:「果农不能亏钱。如果果农今年没赚到钱,明年就没有更多的资金和积极性投入生产,那明年的果子也不会好。之后整个产业都会陷入一种死循环。」

收回来的果子大部分都没有办法售卖或者榨汁,只好当作废料处理掉。「那年,我们应该处理了四百多吨的橙子。」这位员工补充道。

今年,王小青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他又盘下一片果园。「虽然儿子不一定会像我一样喜欢种树,但我希望们他将来想种树的时候,能有一片地给他。」——就像23岁的自己所拥有的一样。

在果园9年,他报废了一辆车

和王小青一样,同样被质疑能不能好好种树的年轻人肖凡,已经在果园工作9年,这期间他付出不少代价。这其中的代价包括但不仅限于晒得黝黑的皮肤、在高温下的差点晕厥和果农的来回推拉……实在太多了。

所以我们决定,先从一辆车讲起——

10月的一个午后,35岁的肖凡开着他的车穿梭在果园之间。前一天刚刚下过雨,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新鲜又潮湿的味道。车窗外的果树成片,树叶在微风中玩着光影的游戏,青色的橙子尚显稚嫩,但仍抑制不住地飘出浅浅的香味。

肖凡是农夫山泉在赣南的一名基地管理员,工作日常就是从一个果园到另一个果园考察,记录果子的生长情况,给果农讲农夫山泉的种植要求,推广新的种植技术,也和果农接洽采购的事情。村里的泥路在大雨后,积攒出一个个黄褐色的小水坑。那天下午,肖凡的车轮经过水坑时,停止了转动。发动机亮起黄灯的那一刻,他知道老伙计要休息了。

这辆车已经陪了他9个年头,是他刚入职农夫山泉时购买的,为的就是方便赶路。赣州位于江西省最南端,也被称为赣南,紧邻广东,地形以丘陵为主,年平均气温在17摄氏度到26摄氏度之间,是我国最大、世界排名第三的脐橙主产区。而肖凡就是无数与果园打交道的人之一,几乎走遍了整个赣州的果园。

肖凡看着车子,9年来有关果园和车子的记忆都一一涌现。这辆车跟着他穿过赣南几千个果园,涉过无数大雨后的水路,也常在接近七八十度的山路上横冲直撞。车子的内饰有些老旧,车里放着日用品、换洗衣物、零食,还有一些记录本和测糖仪一类的东西。在果园里穿梭的日子,他经常在车里吃饭、睡觉,「一个月大概有22天到25天都在果园」。

肖凡所在的部门有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巡园、做记录和果农沟通。夏天的赣南室外温度能接近40度,他们也得照例巡查。果农们看见肖凡出现在果园就开始招呼,拉住他自然地聊起收成和果园管理。

但9年前他可没有这样的待遇,那时候刚进果园。果农们看着斯文白净的他,笑着说:「他肯定待不下几天就走了。」后来,随着他在果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皮肤越来越黑,果树的知识了解得越来越多,果农们开始客气地叫他肖经理,现在有另一个更为亲昵的称呼——小肖。

果农们总是追着他问有没有新技术,跟他说说自己的果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有些想要拓展果园的果农也询问他「能不能行」……时间一长,肖凡总结出一些经验:「果农的表情就是收成的晴雨表,他们脸上要是带着笑,我不用问都知道今年是个丰收年。」

对肖凡来说,这份工作对他个人的心理考验才是最大的。刚进果园的时候,他总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晒黑,也疑惑要怎样一个人对抗在果园里寂寞的时光。「并不是每次进入果园都能遇到果农的」,绝大多时候,肖凡都是一个人,身边只有数不尽的果树。有时候一连好几天,他都遇不到能搭话的人。

不过好在他是个社恐,很快就学会如何去应对孤独。一个人开长途是常有的事,他会选一些喜欢的歌曲或者节目播放,达到提神的效果。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果园后,他开始享受与果树相处的时间,这是一种纯粹的快乐,「橙子给人的感觉踏实,熟了就是熟了,病了就是病了,不像人太复杂」。

肖凡想起自己的第一份工作需要经常应酬喝酒,需要把笑容僵在脸上,需要说漂亮话,那份工作额外负担的人情世故几乎将他消耗殆尽。适应了果园的日子后,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很少再无效社交,总是一个人孤独又自由地行走在果园里,或者在赶往果园的路上。

当然这份工作一开始,也给他的家庭造成一些困扰。妻子承担着绝大多数家庭责任,时常有不满的情绪产生。但随着时间推移,妻子理解了他。肖凡也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只要一回家就哪儿也不去,专心陪家人,可以一整天都不看手机。

6岁的儿子曾很难和他亲近,让他困扰许久。随着他陪着孩子玩的次数越来越多,孩子也逐渐和他熟起来,经常叫他「大哥」。小小的孩子开始对他有好奇,一次次的询问之下渐渐理解了爸爸的工作,「就是在果园里看果子的」。现在,儿子只要一看见他穿起红色工服,就会骄傲地喊:「农夫山泉肖凡爸爸!」

从100亩到3000亩,一个城市女人要走多少路

凌凤有一双黝黑发亮的眼睛,穿着简约,城市的气息很重。但在果园里奔走时,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熟练,对路边的植物也能随意说出个大概来。这是她在时隔30年再次回到农村后,温习了10年耕作所得。

按照现在的说法,凌凤是个i人。她在城市生活了近30年,做过很多工作,快消品、房地产,无一例外地都需要和人打交道,也都让她疲惫和焦虑,「一天下来脸都给我笑僵了」。

城市的生活空间很小,她没办法享受永远拥挤着汽车和人群的马路。即便是一个人待在最熟悉的家里,她也没办法放松下来,由此她还患上了焦虑症。她在城市生活的唯一出口是——周末回农村。于是她每到周末就带上孩子,开车去赣南的各个农村放松。

对山村的向往源自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她到17岁才随着家里人搬进城市。从那时候起,山里的树木花草和静谧就时常出现在她的记忆里。17岁以前的生活对她而言十分珍贵,那是踏实的、充满野性的,更是自由的。

或许,对人而言,最珍贵的还是空间。那时候的她和家里人赌气就会一个人爬到山上,找一个喜欢的角落看风景或者发呆,「谁也找不到我,除非我自己回去」。而在城市的生活,即便是愤怒、焦虑和难过的时候,即便她想一个人静静,能逃去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一扇房门后。

凌凤拍板种橙子源于2012年飞行中的偶然一瞥。她在航班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里面详细讲述了美国一群中产在业余时间当农民的故事,这唤醒了埋在她心里许久的种地梦想。

「要不我也当个业余农民吧?」这样的想法在这趟航班上产生。

但种什么呢?她没有想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将目光看向了橙子,这个在赣南最常见的水果。于是,她和家人一合计,几乎将家里所有积蓄投入进去,承包下一片果园开始种橙子。最初种橙子的时候,凌凤闹过不少笑话,比如她不知道什么是红蜘蛛(一种蜱螨目叶螨科节肢动物,会加速果树落叶、落果和枯枝,影响产量)。当经验老道的果农们讲出这个名词,她立即请教:「是红色的蜘蛛吗?有这么大吗?」她比出一个碗的大小。老果农见状都憋不住笑,她后来才知道红蜘蛛肉眼几乎不可见。

城市、中年、女人,这三个标签摞在一起,对果农而言多少有些荒唐。「一个城市女人跑来种树,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的」,凌凤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但她没选择放弃,反而去查阅资料、请教专家和果农,埋头钻研种好橙子的秘诀。慢慢地,果树在她眼里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模样,而是各有不同:「这个有衰退病,这个像黄龙病树,这个果子一看就很好吃……」

信息的缺失和技术的生疏,凌凤觉得自己通过努力就可以弥补。但种果树,不是单方面努力就能稳住一切的。果树挂果的第一年,她扎实体验到「既要种好树,又要卖好果」的难点了。

凌凤和许多果商打过交道。普通的果商们以售卖鲜果为主,选橙子时尤其挑拣外观,有时候他们所谓的次果率能达到十分之一左右——也是压价的手段。每到橙子的售卖季节,她都焦虑得睡不好觉,生怕对方压价太狠,也生怕对方爽约、不来收橙子。

最夸张的一次,在80万斤的果子里,对方挑出去近10万斤的「次果」。果商们似乎习惯了根据市场的变动,进行价格调整。但没有人在意,这会让辛苦种植一年得果农们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

2017年,做了一番功课之后,凌凤决定和农夫山泉合作。她记得同样的数量下,只要品质达标,农夫山泉挑出去的只有两三筐。所以,即便其他果商价格开得再高,她也还是不会考虑,「对果农来讲,能安心踏实地种好果子是最重要的」。

自从农夫山泉解决脐橙榨汁问题后,农夫山泉在选果上标准更注重品质,而不是将视线仅仅停留在橙子的外观上,因为他们能够「两条腿走路」——果子既能榨汁又能售卖。

农夫山泉稳定的价格和市场给了凌凤在果园大展身手的底气。今年,她将果园从100亩扩展到将近3000亩,其中有将近1000亩都种的是农夫山泉研发出来的专门用于榨汁的新品种。她也成为远近闻名的种橙高手,经常被邀请去各种会议研讨,再也没有人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认为她种不好树。

2020年,农夫山泉还免费给凌凤提供了一套滴灌设施。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担心浇水的问题:「原来都是白天浇水,蒸发得快;现在晚上打开开关就能浇水,浇得均匀又高效。」果园里的工人也不用顶着烈日浇水了。

距离凌凤种树已经过去10年,她终于在果园里过上理想的生活。现在,她几乎很少再回城市,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和果树打交道。她从小就想养狗,但城市生活空间狭窄,对人对狗都不算是好的选择。回乡种地后,凌凤在每个果园都养了三四条狗,还给狗狗们取了名字,大黄、妞妞、小黑……

只要她开着车出现在路口,狗狗们就开始摇着尾巴跳来跳去。她很少再有焦虑的时候,实在有事想不明白,她就会带着小狗选上一棵周边视野最好的树,在树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种树,他们一琢磨就是16年

在赣南种树,需要经历考验的远不止果农个人,还有企业。16年来,农夫山泉深深参与其中,无论是技术支持、合作模式的探讨,抑或是共同对抗天灾,每一次,农夫山泉都不曾缺席。

史永辉是农夫山泉赣南脐橙项目的总工程师,他圆圆的脸上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皮肤却有着一种和书生气违和的痕迹——那是常年在地头奔走、经常被风吹日晒才会有的。他刚从赣南回到杭州,说起这次去地头考察的经历,他语气兴奋、语速飞快,「今年是丰收年,果农们都很开心」。

这次来赣南前,一些果农早早就在手机上问他什么时候去。他到果园后,很多果农迎了上来,拉住他开心地说起之前推广的技术方法在果园里确实有效。果农们不知道他工作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知道他会很多先进的技术,听见大家都叫他「史工」,也跟着「史工、史工」地叫。

史永辉(中间)在讲解种植技术。

事实上,农夫山泉初到赣南时,可是吃过不少「闭门羹」。史永辉回忆起来,觉得那是一段相当艰难的时光。2007年,农夫山泉进入赣南准备在脐橙产业上大展拳脚。然而,由于对赣南地理、气候环境的不熟悉,土地很快给这群人上了一课。

赣南种植的橙子大部分都是纽贺尔橙,这个品种个头大、颜色亮丽,是鲜果售卖的主要品种。2007年,农夫山泉从农民那里租来将近36000亩的果园,统一改良土壤、种植育苗。第三个年头起,果树们开始挂果。史永辉的团队却发现自己种出来的果子从口感到外观,各方面都不理想。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纽贺尔橙根本就不合适榨汁,以往也很少有人尝试过。

此外,种植园以及工厂的选址也接连出现失误,偏远的厂区在生产期间几乎天天停电,日常供水量不足40吨,根本没办法满足生产需求。种植园开垦地处于又高又陡的丘陵地带,气温远远低于脐橙种植正常所需。地处偏远,修路、设备运输以及人力等问题也困扰着团队。那时候,几乎整个团队都陷入沮丧。

所有硬件上的失误都比不上和果农的磨合棘手。一开始,农夫山泉只是把果农当作产业工人管理,按时发工资。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那一套管理方法对于农民并不适用。「农民比较松散,他们今天要是有个什么事儿,不想上班就不上了」,最明显的问题是——给别人打工种地,积极性很难调动起来。

开篇就开启了困难模式,三年来状况百出,但农夫山泉没有自乱阵脚,「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既然农民积极性不高,就把果园还给果农。2010年,农夫山泉陆续将果园免费退还给果农。史永辉想起这段往事,仍然流露出不舍。「自己折腾了三四年的果园,一分钱不要地还给别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大自然对于他们农业理想的摧残远没有结束。2012年,果树已经还给果农一年多,赣南多个果园开始出现集体性黄龙病。染上这个病的果子着色异常、果小、畸形,曾给许多地区的柑桔产业造成毁灭性打击。史永辉当时听说隔壁福建省的整个柑桔产业,「几乎在两年之内就被黄龙病摧枯拉朽」。他们立刻召开会议,结合政府的意见,提出鼓励农民砍掉病树,「否则整个产业都可能保不住」。

果农们心疼自己一年的心血。知识的匮乏,让他们难以看清眼前的形势。许多果农都来问技术人员:「我这个树也不一定是黄龙病树吧?不砍会怎么样呢……」他们只好一遍遍讲解黄龙病树感染症状以及危害,但许多果农还是狠不下心。

无奈之下,农夫山泉决定——砍一棵树,补贴50多块钱。这个数字是当时各区县政府补贴最高金额的十多倍。至此,农夫山泉赣南种橙5年下来,从建厂到种植、研发等,投入进去八千多万元,几乎颗粒无收。果农们看着农夫山泉如此下血本,也慢慢意识到这批果树不砍不行,纷纷扬起刀来。

黄龙病至今仍是世界性难题。「树得了黄龙病就和人得了癌症一样。」史永辉说道。但农夫山泉这些年来没放弃任何希望,他们用各种方法减少黄龙病带来的损失,防虫网就是其中一个很有效的方法。前些年,他们陆续自费给许多果农安装了防虫网,这当然是一笔不小的投入,「只要果子质量好,能达到我们的标准,做什么都值得」。

2015年,农夫山泉攻克了脐橙榨汁的难题,让当地许多果农刮目相看,也打开一些知名度。从这时候起,一些果农尝试着和农夫山泉合作。那时候,无论是农夫山泉还是跟他们合作的果农都对未来充满信心,不少果农选择扩张果园,殊不知3年后的衰退病危机早已埋下隐患。

衰退病在2018年蔓延的那一年,赣南的大量果园遭受严重损失。作为农夫山泉技术团队的主心骨,史永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觉得改变这种状况的唯一方式是——尽快培育无毒苗。所谓无毒苗,就是苗木不携带国家检疫病害中的全部病害,而培育无毒苗需要面临的首个困难就是寻找母树,所谓母树就是最早进入中国的、还未经过多病毒感染的树木,「四五十年了,好多老树都死掉了」。

农夫山泉派了4名技术员寻找母树,中国种植橙子的主要城市他们几乎都走过一遍。技术员们风餐露宿,不放过每一株可能是母树的树苗,一一拿回实验室检测。历经一年多,技术员终于在江西信丰找到母树。

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2020年前后,农夫山泉开始为树苗脱毒。在脱毒的同时,还要保证结出的果子也是最好的状态。技术团队一埋头就是三年, 在2023年终于完成脱毒,得到6株无病毒苗,将在明后年扩繁成圃。

这个消息在果农们之间扩散开来,他们都想试种传说中「最强壮的树苗」。有些不是和农夫山泉合作的果农也来找团队用无毒苗接穗,他也不拒绝:「只有更多的果农种上无毒苗,整个赣南的脐橙产业才会好起来。」

农夫山泉橙子工厂

在谈到如今的年轻人不愿意从事农业的现象时,史永辉认为应该向更多的果农推广高科技种植、管理果园,比如无人打药、滴灌技术等等,而不是不切实际地幻想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农村,「自己都不愿意吃这个苦,怎么能要求别人呢?」

十年前的曲折经历让史永辉明白,想让果农按要求生产出质量好的果子,互利互惠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农夫山泉在价格上从不亏待果农,不论市场多么动荡,价格也能保持稳定。

他举了个例子:「今年是个丰收年,市场供给很大,就有人建议我们降价,但我们老板不同意,他觉得不能让果农们丰收却不能增收,这是不合理的。」正是抱着这样的态度,越来越多的果农开始抛除偏见。而农夫山泉也制定了更为人性化的合作政策,比如——采购贫困户的橙子价格会高一些。

如今,越来越多的果农争着和农夫山泉合作。史永辉回忆,2016年整个赣南地区愿意和农夫山泉合作的果农不足1000户,现在已经有7000多户意向户。

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将近20年在农业上的坚守有了回报。

史永辉觉得自己就是个农民,还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了「诚信农民史永辉」。他越来越享受和农民打交道的过程,和果农们像朋友一样相处,一有空就去地头交流技术,喝喝茶、唠唠家常。即便有些果农不卖果子给农夫山泉,但只要看到穿着红色工服的技术人员出现在地里,都会热情地迎上来。每次从地里离开,果农们都会争着往他后备箱塞橙子。

农夫山泉还有许多和史永辉一样的员工,已经和这片土地产生密不可分的联结。在过去的16年里,他们日复一日地与骄阳、土地、汗水为伴,和果农们共同对抗天灾、解决困难。又到了一年的丰收季,他们和果农一起共享丰收。而接下来的每一年,他们都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