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叶童已经从影40年，但她仍然时常感到迷茫，她不断地寻求突破和新的可能。金鸡奖的提名像是一次巨大的鼓励，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演。

作者|斯嘉丽、编辑|伍成

叶童变老了？叶童变丑了？反正不是那个记忆中的“许仙”了。

电影《我爱你！》中，她以一个完全没有被认出来的形象出场，满脸皱纹、腿脚不便，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与老伴相依为命。凭借这次精湛的表演，叶童重新走进了大众视野——一个距离印象中“许仙”很远的形象，但这种角色巨大的差异化，才是真正的演员叶童。

电影《我爱你！》剧照

10月，金鸡奖公布入围名单时，她以《我爱你！》提名最佳女配角，热搜话题上是“叶童老师值得”。虽然在上周末的颁奖礼上，她遗憾地未能拿奖，但这个话题却依然有热度。

颁奖礼上，她穿着墨绿色亮片长裙，虽然满头白发，但是清爽利落，充满着自信和优雅，全身散发着光芒，与电影里的老太太又截然不同。

叶童今年60岁，金鸡奖是她第11次被提名表演类奖项。她上一次电影类的提名，是20年前（2003年金像奖《五月八月》）；上一次得奖，则是31前的了（1992年金像奖《婚姻勿语》）。

实际上，在入行的头一个十年里，叶童已经在香港电影金像奖、台湾金马奖中有了七次提名，获得两次最佳女主角，一次最佳女配角。而后以《新白娘子传奇》中女扮男装的许仙，红遍大江南北。

她曾经被认为是香港的天才女演员，却因为电影大环境和变化和中年女演员无戏可拍的尴尬，而经历了很久一段沉寂的时光。如今，叶童已经从影40年，但她仍然时常感到迷茫，她不断地寻求突破和新的可能。金鸡奖的提名像是一次巨大的鼓励，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能演。

从《我爱你！》中重新走来

叶童在《我爱你！》中的角色叫赵欢欣，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

她和梁家辉饰演的谢定山是一对老年夫妻，谢定山开了一个小小的废品收货站，夫妻俩就住在这里，与成堆的纸壳、塑料瓶子居于同一屋檐下。

赵欢欣的第一次出场，在她在处处漏雨的简陋棚子里登高，爬到桌子上的瞬间掉了裤子，而后又突然摔倒。而后观众和电影中的另外一家，逐步逐步看到了赵欢欣的生活，以及她的病情。

她会独自走失在公园里，大小便失禁；她会不记得认人，随便抓到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孩子；她生活不能自理，吃饭穿衣都需要人照顾……

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难演，因为演员既要没有逻辑地表现出人物的混沌，又要有一点逻辑地展示出人物的性格。表演是有技术的艺术，需要精准的表现，但是太准确，就是不准确。因为表演痕迹会失了自然。

但电影中叶童的表现却令人惊艳，她不是在“炸裂”地表演，而是沉浸其中，成为一个阿尔茨海默病的病人。

她曾在接受采访时说：“第一天开工导演就问我，你可不可以流口水。后来他又提高要求，说如果能流点鼻涕也不错！”

后来在电影里，她果然时不时不自觉地流出口水或者鼻涕，眼神天真又茫然，状态亢奋又模糊——一种表演的最佳呈现。她明白，表演的重点始终都是呈现“人”，演员要表现一个人，通常需要很精准的展示这个的动作程度，拿捏说话的语气。

对此，叶童是这样做的，“后来我想，我不应该给这个角色任何设定，我能做的唯有感受。我用她的视角去感受周围的环境，感受我的老公、我的朋友……我不再刻意去做功课，而是用生命的本能去感受，当天的气氛什么样，大家的反应怎么样。”

看过影片的观众，都被她并不多的戏份所打动。一方面感叹人类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力和对阿尔茨海默病更深的理解，一方面在网上大呼：叶童的演技太杀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爱你！》让新一代观众重新认识了叶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在大陆观众的心中，叶童就等于许仙。《新白娘子传奇》是抹不去的记忆，而除此之外，似乎又确实没看过她的其他作品。

《新白娘子传奇》剧照

直到这一次，观众才彻底知道，原来叶童这么会演戏，而且她才是传说中名副其实的老戏骨——许仙之前，她已经拿过港台地区重量级女主角的奖项。

而她在金鸡奖颁奖礼上的出场，更诠释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明星范本，那是一种多面的、恰当的、能在不同场域驾驭一切的能力。

许仙是叶童身上的标签，但绝对不是她的唯一。

香港电影的天才少女

时间回到1989年，张国荣上《今夜不设防》节目的时候回忆说，叶童刚出道，已经令他觉得这个女孩是天才。

张国荣在《今夜不设防》节目中评价叶童

张国荣提到的第一次见叶童是1982年，当时他们一起合作电影《烈火青春》。

这部电影由谭家明导演，后来被誉为是香港电影新浪潮的开端。片中，汤镇业、夏文汐、张国荣和叶童饰演了四个浪漫游荡的年轻人，终日无所事事，在青春中热爱和迷乱，虚无和放纵。那时，19岁的叶童演一个活泼热情又乖张骄纵的少女Tomato，和张国荣是情侣。

叶童17岁模特出道，那是她第一次出演电影。对于初次接触表演的人来说，面对摄影机时都难免变得不自然，因为知道有“人”盯着，就很容易出现“不自然”的情况。但是叶童就可以做到视摄影机于无物，丝毫不影响她展示自己。

电影中有一幕，洗衣房中，Tomato脱去长裙塞进洗衣机，只穿比基尼坐下写信，转身又去洗头，叫张国荣帮她买饮料。其随意随性、自然自如，令人拍案生奇，难以忘怀。

《烈火青春》

1983年，《烈火青春》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八项提名，包括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以及最佳新人奖。首次拍电影的叶童，就成为了当年金像奖的最佳新人。

许多导演注意到了这个表演十分有天才的女孩，纷纷邀请她拍电影。1983年，叶童上映了三部电影，其中就有一部《表错七日情》，她凭借片中单纯的年轻主妇雷太一角，夺得了1984年的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一年前叶童还在出演大胆的少女，一年后她也不过才20岁，就已能将已婚少妇演得层次分明。丈夫欠债跑路，政府派人监视以防她逃走，她却和监察人在琐碎相处以及危难之中产生了感情……

《表错七日情》

特殊的环境、复杂的人物、极端的感情。这是上世纪80年代香港导演们最爱找叶童演出的角色。后来，她出演的《等待黎明》（最佳女主角提名）、《飞跃黄昏》（最佳女配角获奖）以及《婚姻勿语》（最佳女主角获奖）都是此种类型的影片。

这也是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明星声名鹊起，电影大卖日本、韩国、东南亚及中国台湾省，电影的年产量逐年增高，因此也有无数导演有机会拍出种种实验之作。

细数下来，1982年到1991年这十年间，叶童拍了24部电影。1991年她第一次去中国台湾省拍摄电视剧《碧海青天》，其中一个男装造型吸引了导演夏祖辉，他力邀叶童来反串《新白娘子传奇》中的许仙一角。

1992年11月《新白娘子传奇》在台湾播出，1993年2月引进央视，大受欢迎。几乎每一年都重播，是中国重播次数最多的港台电视剧，也是因此，赵雅芝的白娘子和许仙的叶童，成为了几乎所有人的回忆。

一代电视儿童在小时候看这部剧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许仙是由女人反串。叶童的表演太过于成功，以至于许仙不止是她的代表角色，也成了她难以跨过的角色。在此之后，无论什么时候观众看到她，都会想到许仙。

这位20岁时就有天才之名、21岁拿到金像奖影后的女演员，却在30岁后，陷入了演绎生涯的困境。

但这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困境，而是关乎时代变换的，关乎女演员的，关乎女人都可能遇到的困境。

从过去走到未来

上世纪80年代，香港女明星们的婚姻之路，似乎都离不开“豪门”二字。仿佛沿着一条既定的路线，女明星们还是非嫁人不可，以嫁豪门为荣，以生儿子为荣。

那时候，女明星大多片酬不高、拍戏辛苦，嫁入豪门约等于一劳永逸可以从此退休，生了儿子更是退休保障。哪怕富豪丈夫在外花天酒地，也可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没事做做美容，参与一些下午茶聚会，履行豪门太太的职责。

《等待黎明》

但这又不能怪到女明星的身上来。纵使有艺术追求，她们又有多少选择呢？香港电影过了实验电影、文艺电影最多的上世纪80年代之后，又经过了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期的鼎盛的十年，这期间，动作片、警匪片、武侠片才是最大潮流，男演员“二周一成”才是票房王者，四大天王才是卖片保障，而这些电影里，女主角就是花瓶一般的存在。

黄金时代也没维持多久，1994年开始，香港电影已经在走下坡路，连男演员们的电影成绩都不好了，女演员们就更没有空间了。今时今日，经常有中年女演员站出来说中年女性角色的戏太少了，当年其实比今日更甚，而且没什么发声渠道。

1988年，叶童与陈国熹在巴黎结婚。1980年叶童第一次入行面试广告模特时，便是时任广告导演助理的陈国熹挑中了她。相恋多年后二人成婚，陈国熹出身香港豪门，曾经从事广告、电影行业，因此叶童婚后并未退出影坛，而是可以继续拍戏。

叶童与陈国熹

但1992年之后，叶童在香港电影中更多地开始作为女配角出现。她同时也兼顾了去台湾拍电视剧，并因为《新白娘子传奇》受欢迎。此后，她甚至一次又一次的反串，演了《乱世不了情》《状元花》《孽海花》。2003年，叶童40岁，开始扮演母亲的角色。

叶童也一直在努力突破。1994年，她演出了台湾版《倚天屠龙记》的赵敏，马景涛饰演张无忌，周海媚饰演周芷若。虽然被人诟病过扮相不够美，但是叶童的演技依然令她成为了最佳的赵敏之一。

1995年叶童出演了吴宇森导演的《和平饭店》，这是周润发赴美国发展前的最后一部香港电影，叶童演技出众形象美艳，但香港电影曾经繁荣的大环境已经不在了。

《和平饭店》

少年时从广告模特入行，一飞冲天成为当红影后，中年后却遇到环境变化，年龄渐长角色越少，但叶童从没有放弃表演。从1992年开始，叶童也开始涉猎舞台剧。

近年她更是不断挑战自己，在全女班、无对白演出的戏剧《李尔王》中反串饰演李尔王。整整一个半小时的戏，没有台词，故事和情绪全靠肢体去呈现。在正式排演前，叶童专门去戏剧表演工作坊待了两三个月，重新开始学习表演。舞台给了她更大的发挥空间，2020年她凭借舞台剧《死人的手机》获得香港舞台剧最佳女配角的提名。

戏剧《李尔王》中叶童反串饰演李尔王

对于表演上的努力，比一个众人想象中的天才做的更多。正如她在表演上的道路，也比众人印象中的许仙要更宽。

2023年金鸡奖，叶童获得最佳女配角提名，她说：“从影这么多年，我仍然时常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演得到底好不好，有没有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金鸡奖提名让我的演艺得到进一步的肯定，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在表演之上，她是如此诚挚。希望这位天才女演员，能在60岁这一年，开始她第二次的事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