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一个不用熬秃头也能买得起的房子
「乡愁」,黄河山概括这林林总总的景观、声响、气味。他珍藏着它们,到了大城市也不愿洗刷掉自己的底色,自我调侃为「土狗」。他说,现在去一些特别高大上的场所,CBD或什么高端商场,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像秃力城里的一些场景,普通的破破烂烂的居民楼,进去之后就很放松,安心。」
文|罗兰
编辑|楚明
图|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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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师黄河山坐在飞行赛艇上。赛艇由几个大塑料桶吊起,金属板和支架组装,没遮没挡,敞亮。黑衣黑帽的黄河山荡起手中枫叶红的双桨,巡视他的秃力城。
没有人知道秃力城的确切位置,但很多人在城里找到过自己熟悉的建筑。北京国际饭店,小蛮腰,东方明珠,还有很多不那么有名的,广州天河北的嘉怡苑,江门柏丽酒店,梧州潘塘公园的一座桥。这些建筑没有根基,密集地层叠错落,身上挂着闪亮的各色招牌:螺丝粉、胎神补胎、ai电脑算命、8天连锁酒店,当然,足浴一定少不了。飞行器从建筑中间飘过,它们是秃力城飞行器制造厂的三无失败产品,无主人,无功能,无危害。
黄河山介绍,秃力城的开发者叫秃力富,是个秃顶、圆肚的中年人。秃力富有钱,还有一颗兼济天下的心,他想让大家不用熬秃头就能买得起房子。于是,他邀请黄河山来做秃力城项目的设计师。
黄河山29岁,毕业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搞过设计,参加过建筑双年展,得过奖,还在快销品公司干过。2020年,他为秃力富设计过一栋豪华别墅。不久,秃力富带黄河山参观了当时还只有个雏形的秃力城。「怎么样,小老弟?」黄河山觉得,「整挺好」,欣然加入项目。
按黄河山的形容,秃力城是一个「蓬勃生猛的塑料朋克世界」。为什么是塑料呢?他觉得,塑料这种廉价材料为广大人民群众提供了很多便利。秃力城的建造初衷也是这样。秃力房地产的口号是「广厦千万间」,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因此,秃力城一点也不精致整齐。经常有人说它像广州、香港或重庆的某些区域,总之,就是那种混乱又有活力的地方。
如你所料,秃力城是一座虚拟城市,但它的素材是真的。里面的建筑、招牌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存在物,有黄河山自己拍到的,也有网友发给他的。这些碎片被PS的方法杂糅到一起,构成了这座魔幻现实主义的城。第一次见到秃力城的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我以为这是真的,原来是假的;另一种是,我以为这是假的,原来是真的。
秃力富当然也是虚拟的,他是黄河山创造的一个形象。但黄河山的履历是真的。真实的他住在北京东城胡同里,小院里3户人家,其中一个七八十平米的玻璃房就是他的工作室兼住处。黄河山穿着夹趾拖鞋坐在门口,头戴棒球帽,看上去像个大一新生。据他说,虽然还没熬秃,头发也的确比以前少了,戴上帽子好看一点。
按常规轨迹,黄河山应该是熬秃头也买不起房的无数北漂之一。他生长在广东一个县级市鹤山,父母都是普通教师。他是就读的中学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清华的学生,学校为此拉起横幅庆祝——不是在校门前,而是在鹤山市的各大路口。
鹤山不大,现在也只有50万人。黄河山小时候住在城郊,类似城乡结合部,有很多做轻工业的小工厂和外来打工者,「乱哄哄的,热闹」。有时和父母进城,看到那个年代流行的高楼,贴着亮晶晶的小片瓷砖,带有圆形、拱形线条,黄河山觉得有未来感,很喜欢。后来美术老师给他看日本动画电影《恶童》,片中的宝町是一个衰败的工业小城,房屋密集,招牌林立,「有熟悉感」。科技感加上市井气,组成了他的童年经验:「家乡就是全世界。」
初到北京,这个地道的南方人感受到了「异域风情」。「四季特别分明,又有雪,挺好玩的。」毕业后他住过天通苑、通州、大兴,共同点是偏远,房租比较便宜。住天通苑时,有一年冬天他从外地回来,在露台上看到没化尽的积雪,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喜欢住有院子或是有露台的房子,至少有地方抽根烟。」黄河山抽了一口,对着天空吐出烟雾。
2020年,辗转蹉跎几年后,还是想搞创作的黄河山创造出「秃力富」这个形象。秃,取自年轻人经常在网上自嘲的「头秃了」;力,指虽然秃了,但变强大了,煎熬换来了力量;富则不言而喻。这是个循着改革开放进程富起来的大叔,外形土味,审美土味。
围绕秃力富,黄河山创造了一系列故事,它们的发生地就是秃力城。从图片到短视频,很多人喜欢上这个荒诞而诗意的地方。「这是我小时候抬头看到的城市顶部」、「发呆时脑子里幻想过的情景」。集体记忆被叩响,回声溢满赛博乌托邦,「来了就是秃力人」。
造梦者却有些出人意料地,并不住在高楼里。胡同里绿荫浓密,砖墙上爬满藤蔓,古老典雅的味道。「你住的地方和秃力城差别太大了吧?」黄河山却说,不然。爬上二层露台,就能看到四周环绕的现代楼宇,灰蒙蒙的天际。秃力城无处不在。
黄河山的飞行赛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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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童年记忆,秃力城的另一个重要灵感来源于黄河山的本科毕业设计。
2016年,黄河山在清华美院视觉传达专业上大四。视觉传达接近从前的平面设计,学生通常会画漂亮的 Logo、海报或是一套字体作为毕业设计。寻找灵感时,黄河山想起自己读过的一本建筑类的书《向拉斯维加斯学习》。作者反对「少就是多」的建筑观念,认为拉斯维加斯狭窄的街道、霓虹灯、广告牌,反映了大众的喜好,呼吁建筑师向拉斯维加斯学习,和大众对话,接受他们的爱好与需求。
黄河山平时喜欢扫街,随手拍下的照片里,城乡结合部逼仄而生机勃勃,到处都是小广告和招牌,有书里写到的拉斯维加斯的某些特质,但没有被系统地收集、整理与分析过。黄河山决定以此作为毕业设计的课题,去寻找那些散落的东西之间的关联。「一是对它感兴趣,另一方面是觉得它有价值。」
「你对于有没有价值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好玩。」
好玩的旅程那年3月从清华开始。学校的学堂路上,黄河山拍到了第一张照片,修理摊的广告牌:修鞋、磨刀剪、皮鞋上油。字体圆头细尾、横细竖粗,很有宋体的硬朗感。
考察主要集中在北京五环外的城乡结合部。经历了被狗追、被大爷大妈怀疑,黄河山拍下大量素材,发现民间的设计智慧无处不在。其中,大部分是以传递信息为意图的广告设计——
有的是内容别出心裁:「此处允许畜生撒尿」;「乱堆乱放,让人沮丧」。
有的是字体有特点。
有的是材料多样高效:在硕大的车胎上写「补胎」;用一式几联的单据纸打印广告,一次可以得到好几份;甚至还有用身体作为媒介的,比如路边足疗店里伸出的穿渔网袜的腿。
有时,黄河山还会碰到广告背后的人。在昌平区的史各庄,他看到一家小商店门口贴着通知:由于宣传效果不佳,我将采取新的宣传方式,特此通知。黄河山很想和写通知的人聊聊,但两次经过,商店门都紧锁着。
第三次,门终于打开了。进去后黄河山发现,里面只有10来平米,立着几个货架,厕所在角落里,旁边是主人的床。主人闫欢喜45岁,未婚,当过清洁工,摆摊卖过杂货,空闲时一直坚持从小养成的爱好:写歌词。闫欢喜是他给自己取的艺名,意思是希望带给人们快乐。
小屋里散发着人长久没有洗过澡的味道。闫欢喜告诉黄河山,自己想给周杰伦写歌词。黄河山掏钱买了一本他自己印刷的歌词集,翻开一看,第一页是一首红歌。
不只广告,城乡结合部也有别的设计。三轮车的把手上绑上两面小镜子,就成了后视镜,车也有了几分气派;大爷在电动车后座绑上椅子,让老伴坐得更舒服;4块废弃的门板搭成简易厕所,两侧用铁绳拉紧固定,制作得很用心。
黄河山把这些制作命名为「野生设计」,它们「土味、生猛、廉价、简单、实用」。他分5个问题整理素材,在图片旁边手写下自己的分析和体会,做成一套书,封面用城乡结合部买来的废旧编织袋做成。这样的设计形式,恰如其分地承载起内容。
「不正经历史研究所」的创办人徐腾当时在清华大学建筑系读研究生,那天信步踱去看美术学院的毕业设计展。他记得,其他同学的展出都「有场面」,作品时尚,声势夺人。而黄河山的桌子上就放了2套书,封面还是土气的编织袋。徐腾好奇,这人在干嘛?翻开一看,「不得了。」
「形式的背后还有社会性的问题,他对这个主题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过同龄人」,激动的徐腾向认识的每个清华人推荐「野生设计」。为了给黄河山留下深刻印象,他甚至打算偷走其中一套书,留言让黄河山联系自己要回。同去的朋友劝阻徐腾,建议他跟黄河山正常表达欣赏。徐腾说,这个作品摆在那里,力压群雄、鹤立鸡群,一天大概会有几百个人联系他表达欣赏,他哪里记得住?
事实证明了徐腾的眼光。「野生设计」让黄河山在圈内出了名,登上了一席的演讲台,和一家美术出版社达成了出版意向。经由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很多人看到「在主流视野之外,有一个由人民群众经过漫长生活实践创造出来的充满活力和智慧的精彩世界」。后来,秃力城也挂起各式各样的广告牌。
挂满广告牌的「秃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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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出道,黄河山却一度到深圳办起了美术培训班。他的师友们难以理解,不少人觉得他走了弯路。
当时,他不但以「野生设计」一鸣惊人,还因此得以参加了2017年的深港建筑双年展。黄河山参展的作品是从城乡结合部收集来的几十张小凳子。「街头巷尾,放几个小凳子,大家坐着聊天,自然就形成了一个野生的公共空间。背后又可以延伸出坐凳子的人生故事,可以像文献一样去记录。」这是做「野生设计」时黄河山留意到的,正好可以做成一个独立的作品。
一开始,黄河山计划用工业化生产的凳子去换自己要的凳子:手工做的、有趣,比如用特殊材料,或者制作有特点、方便运输。住进深圳南头古城,他发现去和当地居民换椅子并不太顺利。一些人不感兴趣,也没有耐心听他讲艺术思想。
一次,他看到一张凳子,用月饼盒盖子做凳面,下面装了4个轮子,可以移动,是店主做给孩子坐着玩的。黄河山问店主能不能换给他去做展览,店主表示:你是艺术家?我不跟艺术家讲话的。
换了一些,买了一些,加上有时对方慷慨赠送,黄河山收集到40多张小凳子。他给这个作品包装了一个故事:假宜家。这是村里黄二狗(也就是黄河山自己)的创业项目「全家家居」,山寨宜家,主打各式小凳子。每个凳子都贴了类似宜家的价格标签,扫上面的二维码还可以了解背后的故事。黄二狗立志要冲出本村,成为全镇最良心的家居品牌。
双年展上,「假宜家」很受欢迎,获得了学术委员会奖和建筑媒体奖两大奖项,还有很多人联系黄河山想买凳子。他没卖,因为「标的价太便宜了,不划算」。
展览上的「假宜家」小凳子
顺理成章地,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天才少年应该沿着已经初露曙光的创作路走下去。黄河山自己却彷徨了。两个项目虽然得到认可,但并不赚钱,也不知道怎样能用艺术赚钱。他有点怕,「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艺术家?」
和出版社约定的「野生设计」出书最终也没落地。黄河山跑了好多趟出版社,按审稿编辑的要求,去掉所有「非法广告」:宣传贷款的、信用卡套现的、招徕情色生意的。乱糟糟的废品回收站得p上两张告示牌「违章建筑,乱搭乱建」,以表明这是违章建筑,乱搭乱建,不鼓励。
黄河山努力配合,「他们说什么我就改什么,应该总行。」终于改完提交给总编,被否决了。审稿编辑告诉黄河山,总编批了一条意见:展示社会灰暗面过多。
感觉找不到做艺术的途径,毕业两年,黄河山离开北京,去了离家乡不远的深圳,和表哥合伙开了一家美术培训班。
工作不算累,主要教小孩,也带一些准备艺考的学生。租住在某大厂总部附近的城中村,60平米的房子每月租金只要2000元,离对面楼只有几尺的距离。屋里地面都烂了,洗手台沾满油,蟑螂到处爬,黄河山并不介意。楼顶景观好,他经常爬上去观看。周边是一排跟自己公寓差不多高的楼,结构丰富。远一些的楼群高一点,再远一些是更高的CBD,一层一层荡开。
村里卖的食物跟家乡的接近,黄河山最喜欢楼下15元一份的炒粉,很美味。在这个庞大的城市,他身体力行地写着在「野生设计」里的一句话:执着于日常细微是对生活最大的敬意。
时间长一些后,黄河山开始感到,教小孩缺少成就感和创造性。看了看大学同学,大部分去了设计公司,还有的进了中学当老师,还有和他一样带培训课。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
从小,黄河山就被夸赞有美术天赋。父亲在中学教美术,黄河山的卧室也是父亲的画室,堆满画册、颜料和父亲的作品。很自然地,他很小就开始画画。出色的天赋很快显露,尤其是造型能力。他曾拿了一叠钢笔风景画请老师点评,老师笑了:你是想让我夸你吗?
到了初中,黄河山已经决定以后学艺术专业。初三暑假,他去了一趟广州,「大开眼界」。在广州的众多画室,他看到了以前只听说过的画法和色彩。高二时老师带他到北京,想选择一家画室,高三进去提升训练。「那个震撼比前一次更强。」在广东他经常听说北方的高级灰,到北京终于见到了这种温润的颜色,还有空间感极强的素描。「这是小地方人的好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这种发现新世界的时刻。」
进入清华,他知道了以前不了解的多种多样的艺术门类和艺术家,还旁听建筑系的课程,听老师们批判工业化的产品侵蚀人性。黄河山慢慢意识到,艺术不是自己从前认为的那么一回事,不是画一个好看的画面就是艺术。艺术很丰富,它关联到语境、情景、观念,甚至哲学。
还是想搞创作,黄河山说。他结束刚办了一年的培训班,回到北京。清点时发现,办班时投入了多少钱,一年后还是多少钱,没有赔,也没有赚。「反正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做这个(开培训班的)决定特别傻。」
「如果回北京后没有走出今天这么一条创作的路,过得很艰难,会不会又后悔没有继续办培训班赚钱?」
「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我一直觉得特别心虚,」黄河山坦承,「做艺术能走出来,运气挺重要的。」
「秃力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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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力富刚问世时,关注的人并不多。那时黄河山经常熬夜做视频,凌晨三四点才睡。躺下后创作的兴奋劲往往还没过去,有时也为找不到商业化的途径焦虑,明明已经累极了却无法入眠。一次躺到六七点还合不上眼,天也亮了,他干脆起来去附近公园散步,走在一众晨练的大爷大妈中间,备受瞩目。
刚上大学,黄河山得知班里有位同学经常在微博上发自己的绘画作品,已经有了几万粉丝。他惊诧又羡慕,自己还傻傻地画石膏像,人家已经在创作,且有一定的名气了。当时黄河山想,自己想要有名,大概得等到七八十岁吧。
差不多有一年时间,黄河山沉默地背负着前路的不明朗。好在运气来得不算慢,秃力城开始在网络平台走红,商务合作也找来了。
最近一期秃力城视频里,一颗巨大的佛头从拥挤的建筑群里缓缓升起,下一秒两腮滑下,眼里流出两道宽阔的电子瀑布。黄河山写了说明:大佛的身体被建筑物不断覆盖,后来被一家旅行社承包,在上面安装电子屏幕模仿大佛流泪的样子,对外宣传这是一个为苍生流泪的大佛,被开发成了景点。从此,「大佛每天流800次眼泪」。
拥挤建筑群里的佛头
视频在网上获得了超过百万的播放量,点赞数十万。很多人折服于它奇崛的想象力、精良的制作水准和微妙的嘲讽。
创作秃力富时,黄河山就有意避开了流行的欧美化和低龄化形象,塑造了一个带有嘲讽和调侃色彩的人物。他花了4个月给秃力富做了一栋模型别墅,有18个马桶,其中包括杜尚那个著名的小便池。黄河山觉得,秃力富拥有权力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金钱,而当下,有了权力通常就意味着能够去定义一些事。因此,他让秃力富把屎尿屁定义得很重要、尊贵。
秃力城里,类似的调侃随处可见:麦当劳的标志比M多一个小门,每周三从万米高空发射汉堡轰炸;专营殡葬业的大楼中间夹着一家「天堂足浴会所」——大楼曾经做成实物模型在一次名叫「就离谱」的线下展览展出,结果开展前半小时因为题材犯忌,被主办方拆掉了「寿衣」「骨灰盒」等招牌。黄河山觉得,的确,就离谱;秃力富包下大排档,在围挡上写英文诗向女友表白,翻译成中文是「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你的嘲讽和调侃精神从哪里来的?」
「很多艺术作品都是这样,反射某种社会现状,或者某种人群的生活境遇,好像大家都这么干吧?」黄河山迟疑一下,又再次确认:「是吧?」
也有很多时候,秃力城提供纯粹的想象和记忆的栖居地。这里的大象滑梯是很多人小时候玩过的式样;坠星机下坠成为流星,不过由于经费不足,需要自行想象坠落燃烧的画面;城里种满梨树,春日梨花开放时,秃力日报会发讯息:南风正在挟持花瓣向夏天飞行,请尽快携爱人前往拦截。
徐腾认为,秃力城的景观是「1990年代到2000年左右,在中国的城市景象里面大量存在的。现在我们的城市开始变得越来越干净精致,那样一个时代慢慢过去了。」——黄河山做「野生设计」的第二年,清华清理了校园里的修理摊;城市开始清理建筑物屋顶和墙面的广告;一些城乡结合部也被拆除。
「通过黄河山的创作,能够感觉到城市那时自由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对于城市也好,我们个体的生活也好,都是很宝贵的能量。」徐腾说。
那些能量,是黄河山从小储存的。他一直怀念家乡的生活场景:楼房临街,外面就是街区,大排档,到晚上灯火通明,附近工厂的人聚在那里喝酒打闹;母亲经常从小摊上买回凉皮,他一个广东人因此喜欢上吃辣;同学带自己去旱冰场滑冰;当地是侨乡,那时出国务工的人挣到钱,多半会回乡修个造型夸张的大别墅。「那种有生活气息,有人情味的社会关系。」如同他最喜欢的侯孝贤电影《风柜来的人》。
「乡愁」,黄河山概括这林林总总的景观、声响、气味。他珍藏着它们,到了大城市也不愿洗刷掉自己的底色,自我调侃为「土狗」。他说,现在去一些特别高大上的场所,CBD或什么高端商场,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像秃力城里的一些场景,普通的破破烂烂的居民楼,进去之后就很放松,安心。」
秃力城没有底部。最初做视频时,黄河山在制作软件里从顶部看下去,建筑物的素材都一片片竖立着,底层空无一物。后来他发现,这恰好是一个隐喻。就像有粉丝告诉他,秃力城是自己的精神家园。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家看一看,想象自己在空无一人的城市,某座大楼的楼顶。这是许多人的情感和精神共识筑起的城市,它不需要地基,即使在虚拟空间里。
现在,黄河山闲暇时钓鱼,养十几盆植物,延续着在南方闲适氛围里习得的「中老年习惯」。大部分时间,他继续建造着秃力城,还希望有一天能把它做成游戏。如果有一天赚到了很多钱,他想回家乡。父亲在乡下建的房子,院子里的树荫,热闹的夏夜和街头——他想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黄河山工作室的小伙伴东东记得,一次六七个人聚会,深夜一起在酒吧门口抽烟时,黄河山突然说起做秃力城前和另一个朋友喝酒的事。那天他喝多了,和朋友分手后走路回家,中途发现方向走反了,离家「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后来他返身回去,抓住他的家,他的城市。像童话里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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