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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性编剧,如何观察不完美受害人

2023年8月17日 文/ 孟令颐 编辑/ 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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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完美受害人》成为2023年国产剧市场为数不多深入探讨社会议题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它讲述了一桩职场性侵案,剧中的波折在于,受害人经历了徘徊、反复,甚至是撒谎后,才选择了反击,由此也产生了诸多争议。这部制作精良的剧集罕见地展开了对「不完美」人性的探讨,也描绘了几名女性相互扶持和救赎的情谊。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剧的编剧也是两位女性。高璇和任宝茹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大学同学,也是睡在上下铺的一对挚友。大学毕业后,她们就开始组成搭档联合编剧,20多年的从业经历中,她们先后完成了《别了,温哥华》《我的青春谁做主》《归去来》《在一起之摆渡人》等多部电视剧的剧本。

近几年,她们开始加重对社会现实的呈现,也更关注女性的困境、弱者的困境。高璇说,「我们俩的创作完全跟我们的个人成长同频」。

她们二人在北京国贸的同一座大楼里有各自的工作室,但一到了开工的时候,两个人就会凑在一间工作室里斗台词、顺剧本。《不完美受害人》剧本写作期间,两位女士爱上了一款游戏——动物森友会,到了工作室,她们会先打上两小时动森。伴随着剧本的完成,一个小岛从光秃秃,变成了如今郁郁葱葱的模样,岛上有两个人,正过着自己的理想生活,钓鱼、出海、看日落。高璇形容,二人创作起来像平静的水流。过去,她们每人一天能写上5000字,现在则是3000字。

最近,这股平静的水流被斩断了。《不完美受害人》进入了长尾效应,采访、宣传、论坛不停找上门来,忙活在其中,二位编剧有点累了,她们还是更想回到「平稳运行的时候」。

但她们理解,一部电视剧完结了,与之相关的讨论依然热烈,是因为这个故事呈现的是板结的权力结构,我们每个人,无论男女,都深陷其中。

不久前,高璇和任宝茹接受了《人物》的电话采访。三小时的对话中,她们的表达既敏捷又深刻,能感受到她们对这个议题的挖掘之深。我们聊了聊如何理解权力结构中下位者的困境,也聊了聊两位女性创作者如何保持友谊、构建一个理想的小岛。

以下内容由高璇和任宝茹的讲述整理而成。

文|孟令颐

编辑|姚璐

图|(除特殊标注外)受访者提供

不完美VS完美

写作《不完美受害人》的契机源于五六年前,我们开始关注权力不对等关系中的职场性侵、性骚扰这个社会议题,几年间,我们观察了国内外大量相关议题的社会事件及案件,学习研究了这个社会议题引发的所有相关分支议题。经过一两年的知识学习和储备,到2018年年底,剧里赵寻、林阚、成功这三个主要人物和主线情节就生成了。

2019年,我们跟两位顾问律师仔细讨论、推演了剧本中涉及到的法律法规和全部司法程序,确定故事和人物以法律逻辑、而非世俗和生活逻辑推进成立后,差不多到了六七月份我们开始动笔,将近12万字的大纲写了4个月。正常来讲,我们应该在2020年初就开始写剧本了,但碰上了疫情,大家没有正常生活了,随后,又接受了广电总局牵头的抗疫剧《在一起》的紧急任务,完成其中一个单元《摆渡人》的创作。所以,我们实际上是从2020年年中写的《不完美受害人》这个剧本,一直写到了2021年年底。

最深刻的感受是,我们从一系列社会事件案例中发现了一个共性——面对权力不对等的职场熟人,女性受害者会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瞬间,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举证艰难,甚至无法自证,不但会面临着维权无效,还要面对反过来被控告或者羞辱的局面,女性受害者处在一个维权非常艰难的状态里。我们觉得最值得写的是这个角度。

还有一个让我们倍感触动的数据,就是无论在国外,还是在国内,女性强奸受害人在报案后又主动撤销指控的比例非常之高,报道指出,因为这些女性在报警后查体、做笔录、取证的过程极其漫长,这种痛苦对很多受害人无异于二次伤害,导致她们无法再坚持下去。她们可能会受到来自社会各个层面的道德评判,也会自我怀疑,这些女性最后都选择放弃指控、销声匿迹,案子也无疾而终。

赵寻是我们第一个提炼出来的人物,是这部戏的发动机人物。她身上有所谓的「道德瑕疵」,人格上是不完美的。她没有拒绝上司成功送她的东西,她在镜子面前曾经把那些名牌衣服穿上过,首饰戴上过,她也揽镜自视陶醉过。准确地说,赵寻有虚荣的内心,她也有过小贪婪,我们不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不贪婪的人。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我们想写一个完整的案子,让所有人看到这样一个经历过职场侵害的女性,她是处在权力下位的弱者,在整个受侵害的事件中她确实是无法自圆其说,而道德上确实存在瑕疵,我们想弄清楚这些瑕疵存在的原因是什么。

我们也会想知道完美受害人是啥样的?总有人会说完美的人就不会受害了,但这是个伪命题。每当社会上出现类似案件,大众就讨论受害人是不是足够完美,是不是她自己身上的各种毛病招致了她受害,好像加害者的行为就不用讨论了,这种现象很荒谬。

完美受害人或许根本不存在。

剧播出期间,我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一个帖子,一个女孩写了她自己在职场上的经历。她说,我来现身说法,即使你做了反抗,即使你第一时间拒绝了诱惑,你的结果也和赵寻一样。

她讲到,在单位里,一个男领导对她有越界不轨的想法。她发现了以后,就果断地在第一时间拒绝了加薪和升职,她说我只想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做好我的本职工作。

接下来,她就是非常努力工作,主动加班,恨不得第一个来、最后一个下班。在公共场合,只要有这个领导在场,她就离他两米远。她做的每一步选择都没有错,按照大众的评判标准,这是一个完美受害人。

但她做这一切结果是什么?很快,她就发现公司到处都在传她跟那个领导的黄谣。同事们迅速结成各种小组对她议论纷纷,各种不堪的言语就传到她耳朵里,最后她气得报警了。

后来警方跟她交流,她才知道,这些同事、领导都质疑她不要奖金,还努力加班,就是背后从领导那里拿多了、拿够了,她在表面上还要做出这样的姿态。而那位领导的说辞是,全公司都在传我们俩好了,我怎么知道她不乐意呢。这个女生被塑造成了一个主动追求领导,接受了他给的一切,还要在人前「立牌坊」的一个形象。

你看,这位领导在被下属拒绝之后,也采取了一些污名化的方法,编造谎言去跟别人一起编排那个女生。因为他是权力上位者,所有人就都信了他的话。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剧情VS现实

我们的两个顾问律师都在上海,一位主业做民商和投资并购,负责关于民事诉讼的剧情部分;另一位律师主业做刑事,负责戏中所有涉及刑侦刑诉的剧情。整个写大纲、做剧本的过程,我们与两个法律顾问随时随刻沟通,确定每一处法律法规的适用,及法律流程的严谨无误。

他们会从专业角度给我们指出来,情节有哪些不符合司法逻辑,我们就会停下来进行更改。有时候我们说剧情必须这样设计,无法改变,他俩就会帮我们想办法圆场,说你要是按照这条法规这样设计的话,那它就是合规的。

有一次,我们和两位法律顾问的讨论从下午3点一直持续到凌晨3点,我俩都谈挂了,她(他)俩还是神采奕奕,脑子转速依然快如电脑。

全剧最后,有两场精彩的法庭辩论戏:一场是林阚在刑事审判庭上为米芒做正当防卫的无罪辩护,一场是林阚以公民身份代理赵寻诉成功性骚扰的庭辩交锋。我们写完剧本后发给律师,请他们把两场庭辩调得更加法言法语、符合法庭规范和法律逻辑。

关于米芒刑事诉讼案中涉及的正当防卫的法律界定,我们俩研究了很久。像2018年昆山反杀案,还有于欢辱母案,这两个案子推动了中国司法体系对于正当防卫的重新定义。

我们当时做了很充分的功课,于欢案的辩护词有七八万字,我们逐字逐句全看了下来。我们还学习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法律概念,就是防卫一体化。

我们在设计米芒的防卫动作时,把暴力伤害的动作危害性设计到让米芒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地步,她被丈夫扼住喉咙,再不反抗,死的就是自己了,情节和人物动作一定要精准到这种程度,才符合正当防卫没有超过必要限度,及防卫动作一体化的法律设定。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米芒刑诉辩护词整整有两页剧本,周迅非常清楚,这段法庭陈词是这个戏的戏眼,她很早就在提前准备。现场她面前的辩护席上有一个电脑,我们事先给她减轻台词负担,说律师在法庭上也是照着辩护意见念稿的,举证部分比如说作案刀具、受害人刀口多少的伤势和出血量,这些照着念就行了,到后面开始论述正当防卫是否超过了必要限度,展现林阚的庭辩能力,再脱稿就可以。

到现场导演说走一遍戏,我们完全没有想到,周迅从头到尾全部脱稿,长达6分钟,没有打磕巴,台词像水一样流出来,现场所有人,包括在场的法律顾问都惊呆了,她不是在背台词,她把台词融进表演,法律顾问一直感叹,说她坐在辩护席上,就是一位真正的律师。

我们写到第15集的时候,《民法典》开始实施,增加了性骚扰责任损害的民事案由,这让我们的结尾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有了现在呈现的正义的结局,正像这部戏里戏剧和现实的紧密互文关系。《民法典》实施前,赵寻无法起诉成功性骚扰,还要面临成功名誉损害的民事诉讼,在原来的剧情设计里,成功听到林阚的庭辩,撤销了对赵寻的民事诉讼,双方都没有获得法律上的胜诉,受害者的维权之路也依赖于施害者的自省,戏落点在一个受到伤害,却无法通过法律为自己维权,也无法取得法律正义的女性困境。从文学性来讲,这样的结尾,意味深长。

但现在法律有了重大进步,法治进程走在了艺术创作的前面,让剧情结尾有了清晰的胜负,有了正义的定性,我们觉得观众也需要被治愈,也被这个结局鼓舞。

我们必须得肯定司法的进步,当《民法典》有了性骚扰损害的民事案由后,你在生活、职场中遭遇了恶心你的糟心人、糟心事,比如上级、同事给你发黄图、对你开黄腔,即便这些没有对你构成身体伤害,但是所有受害者,不限男女,都可以以性骚扰之名依法为自己维权。

很多观众评论说,最后赵寻才索赔了一块钱,她图啥?

很多观众希望赵寻向成功索赔个一两百万,索赔金额我们也跟法律顾问认真探讨过,因为赵寻是自杀导致伤残,没有证据显示赵寻选择自杀是被成功逼的,成功发动网暴和赵寻自杀找不到法律上的因果证明,因此民事法庭不倾向支持赵寻向成功索赔身体伤残赔偿和康复费用。

另外咱们国家对于精神赔偿有上限标准,大多数性骚扰损害案例的精神赔偿都是5000块钱。所以我们遵循司法逻辑,赵寻主张的精神损害只索赔了一块钱。

女性创作者VS男性创作者

我们第一次跟杨阳导演合作,最大体会是,在这样一个现实主义题材上,我们跟杨阳导演之间完全不存在认知差异,这是最幸福的合作关系。

一般来说,剧本到了导演手里,从编剧的表达到导演的理解,通常会有一个翻译过程,导演会有自己的阐释和二度创作,再经过演员的一轮解读呈现,通常编剧文本会多少让位于导演呈现和演员表演。但是我们跟杨阳导演之间没有任何折损,剧本到了她手里,没有任何修改,她的理解和呈现和我们的表达分毫不差,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认知差异。导演成为剧本的嘴替、脑替,指导演员分毫不差、精准细腻地表演出剧本设定,对编剧来说,是最大的幸福。

比如说,有一场戏是林阚去赵寻家里劝她和解,最后被赵寻臭骂一顿。很多观众看完都不知道那场戏的功能是什么。赵寻当时面对的是一个她崇拜的女性,自己想成为的样子,但这个人却来替成功说和,来把她当成一个拜金女,想用钱来安抚她,堵上她的嘴。

这个事情让赵寻非常难过,如果不是林阚,是另外一个律师,她可能没有这样的情绪,恰恰是林阚,她才有了那句话,「你这么有风度、有涵养地坐在这儿,你知道你在谈论的是什么吗?」这是赵寻的自尊被唤起的过程,是她开始具有反抗精神的节点。

当时杨阳导演细到什么程度,演员每说完一句台词,导演就跟她说,你现在看着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杨阳就会把赵寻心里的潜台词说出来,她会说「你现在走到这儿转身看着她,你来气了。因为她激发了你的羞辱感」。杨阳把这种内心微妙的变化给讲了出来,让演员有更多内在情绪来驱动表演。

固然杨阳导演的拍摄技巧非常优秀,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女性视角,她能够理解到剧中每一个女性的心理状态、生存状态是怎样的。

她两天半看完这个剧本,就跟我们说:「我想拥抱你们俩,我们要一起打这场仗。」为这部戏,她不惜推掉当时正在筹备的一部大古装,这件事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决定下来了。

促使杨阳导演责无旁贷接下这部戏的原因,除了她内心的社会责任感,以及一个影视人的使命感,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作为女性,对于同为女性受害者所处困境的体恤,以及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悲悯。

在这样一个题材上,我们很难设想一个男导演在理解上达到这个水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细腻的人性刻画,只有理解到位了,给观众传达和表现的精度才是非常高的。

两位法律顾问,其中一位也是女性,林阚很多职业素养,是我们照着她的样子进行描摹的。剧本有个关键情节,就是林阚决定要为赵寻代理辩护,但她作为成功的代理律师,涉及利益冲突,违背律师职业伦理和主业规范。

两位法律顾问查阅了全国律协和几个地方律协涉及利冲的相关规定、条例之后发现,成功强奸案的刑事辩护律师与赵寻名誉损害案的民事代理人,这是两起案件,属于间接利冲,多地律协对于违反利冲并无实行惩罚措施,林阚即使不注销律师证,也不会受到律协处罚。但我们不希望她这样一个道德高度洁癖的人在职业伦理上有任何瑕疵,最后我们的选择就是让林阚注销小棕本,放弃执业资格,以这种看似是惩罚自己的方式来实现自我救赎。

推演过程中,女律师更容易理解林阚。她说,虽然我重视小棕本胜过我的生命,但是我作为一个女律师,我敬佩林阚这样的选择。而男律师就说,任何情况下我也不会交出我的小棕本,也不会让任何事情影响我的事业。

听到二位律师不同的选择,我们都觉得太正常了。林阚的选择是艰难的,她想对自己过去的10年有个交代,女性更容易理解这种选择,因为我们都是情感逻辑。

林阚不仅为了救赎赵寻,也为了救赎自己,她更高尚。但是很多男性不会作出同等选择,无论在文艺作品还是在现实里,少有男性为了情感牺牲个人成就,放弃身份、地位、名利。如果把情感、成就、身份、地位、名利这几样东西排序的话,恐怕没有多少男人会把情感放在第一位。但是把情感摆放在利益、自我乃至生命之上的女性,文艺作品和现实中都有很多。

我们也必须要承认,男性的知识和思考能力到了一定的程度以后,他也是会有变化的。这位男性律师在经过整个大纲和剧本的创作和阅读后,他现在就能够站在我们的立场来看待这个故事,他就说他完全可以接受林阚这样的情节和选择了。

他自己说,通过这个戏,他看待女性的视角都变了。在他的律所里,大部分年轻律师也都是年轻的女性。他说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她们会在职场中遇到什么样的一些问题,但现在,他都会跳出自己的视角,去看待她们的处境,这就是一个好的变化。

《不完美受害人》开机仪式上的合影。

权力上位者VS权力下位者

我们知道赵寻这个角色会有争议,她在是否指控强奸的态度上多次反复,也差点接受了成功的和解条件。在故事大纲里,赵寻报警后撒谎酒醉不醒、提供虚假证词的情节是没有的,剧本中才出现。关于要不要展现赵寻内心的贪婪这个层面,我们犹豫了非常长的时间。

我们俩经过讨论一致认为,提供伪证这个情节非常真实,且具有冲击力,冲击在于:受害者应该正视内心的贪婪,受害者无法说不,仅仅是源于懦弱吗?为什么没有十足的勇气去反抗?不仅仅是权力高位压迫带来的恐惧,受害者本身也很难抵御拒绝施害者利诱的围猎。

对于赵寻的刻画,我们一点一点放开手脚,写到她被人肉、遭遇网暴、经历荡妇羞辱,我们会追问为什么现实世界和网络舆论普遍存在对女性受害人的道德审判和荡妇羞辱?因为女性从生下来就被置于一个非常严苛的道德规诫和驯化环境里,女性受害者要面临比男性施害者严苛得多得多的道德审判,尤其是当受害者不能通过法律武器为自己寻得正义的时候,那么她在舆论上,基本就是一败涂地的那一方。

社会结构是这样的,很多女性在这种结构面前只能服从,我们对此是予以理解和宽容的,我们也要正视这个问题。我们总在攻击女性的虚荣,攻击女性的贪婪,攻击女性在男权社会里利用自己。就像上野千鹤子在《始于极限》这本书里所说的:「女人一直被置于『只能通过男人追求自身利益』的结构下,所以她们的生存策略要么是勾引男人,不然就是利用男人……置身于这种结构,女性当然会最大限度利用手头的资源维持生存。」

这其实还是整个社会话语权在哪一方手里的结构性问题。为什么男性不择手段往上爬,社会大众就称赞说这是野心家。社会大众是谁?社会大众是被父权社会长期驯化过的大多数人,包括很多女性。比如说为什么男的出轨了,正房永远去打小三,她首先要说是狐狸精的问题,而不是我们家老公的问题,我们家老公有人喜欢是正常的,但是你勾引我们家老公就不对。这就是一个带有男性视角的话语体系。

这些现实性的因素也让赵寻的复杂性又往前开掘了一个层次。但并不是每一个观众都会接受这样的设定,观众们对赵寻的批判也不绝于耳。我们会觉得这个剧的弹幕配合这个剧完成了整体的表演。戏剧和现实弹幕,形成了一种互文关系。

特别是到17集以后,我们开始写成功和李怡发动网络舆情去绞杀赵寻。我们其实没有写任何网暴言论,也没有展现一个网暴者的具体面目。但是剧集播出时,弹幕里的一些对赵寻的讨伐扮演了剧情中缺席的网暴者角色,这些道德讨伐像是正在参演的群演队伍。

有一个评论让我们很感动,网暴把赵寻逼上绝路的时候,有一条弹幕说:「我以后不想再做那片雪花了。」当时我(任宝茹)的眼泪就出来了。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研究这个社会议题时,最让我们醍醐灌顶的一句话是,「权力不对等的职场性骚扰和性侵,核心不是性,而是权力」。

成功是一个需要享受权力high感的人。他最后去跟林阚说我就是喜欢看赵寻纠结的样子,如果赵寻像李怡那样甘之如饴,立刻归顺,他觉得没意思。对成功而言,他只有征服那些拒绝他的人,才会得到最大的满足感。这样一来,满足的根本不是对性的欲望,就是对权力的欲望。这是在有意地玩弄权力,在滥用他的威权。

我是一个皇帝,我在操控你们。成功特别享受这种感觉。

我们坚持写李怡这个角色,这个戏写了众多不完美受害者,李怡最早跟赵寻一样,也是被权力围猎的。如果所有女性在面对潜规则的诱惑,面对权力以温柔之名来围猎你的时候,都能保持警醒和反抗,也是不真实的。

事实上,生活中存在很多欣然接受,并且在其中获利、甘之如饴的人。这就是李怡存在的意义,她是另外一种现实性。她们愿意以交换的方式,去获取这种不正当利益,或服从这种潜规则。生活里有,在戏剧里就要有。

李怡是走得更远的权力内化者。当弱者面对强者的时候,会有非常明显的慕强和恐弱心理。李怡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更想要现实的利益,因此可以放弃一部分自我。

当李怡做出归顺成功的选择,就完成了一个高度的权力内化。她把所有选择变成了我想要、我的主动选择,这样她更容易自洽。她把自己跟权力放在一边,捆绑在一起,会得到更多利益。

李怡很容易标签化,董洁的呈现增加了角色的真实质感,还出现了一种反差感,让李怡更真实可信。

董洁饰演的李怡。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杨阳导演想到董洁来饰演李怡,董洁看上去是特别清纯的一个人,她的这张脸,和李怡有强烈反差。

董洁看完剧本后,发来了一份几千字的人物阐述。对于李怡的分析深刻到位,她不审判李怡,能沉浸其中地理解她,平视这个人物,同时作为演员,对李怡的价值观、情感选择也有一些尖锐评判。把角色理解到这个程度,没有障碍地接受并精彩演绎所谓的「反派人物」,无论是董洁,还是刘奕君,都源于演员们的勇气和对创作单纯的信念感。

我们不想评价李怡的选择是对是错,不想对她进行道德审视,在人物处理上不丑化她,甚至最后还表现了她的悲剧性。她的选择,是一种女性归顺权力的结果。

这个戏播出后,很多观众局限于性别大战,我们不得不说这挺遗憾的。这部戏反映了一种权力结构、反映受害人的一种困境,这是一个平权话题,而不是一个性别话题。

我们希望大众对受害者有最大的宽容和理解,受害者不分男女,男性一样经历职场倾轧,一样可能成为权力不对等的受害者。

我们希望观众能够跨过性别障碍去理解这些不完美受害者,我们讨论的,是在权力面前,个体的弱小。

观众不必以男女性别代入赵寻,而应该以强弱代入赵寻。有很多身居高位的男性看完这个戏,感同身受,没有产生所谓「男性的被刺痛感」,因为他们都跨过了性别的障碍,直接代入强弱对比。

他们反思的是:我们身居高位,有没有不自觉地凌驾于别人之上?我们是不是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权力上位者会有这样的自我审视,我们觉得特别可贵。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合作的起点

我们很多作品里,无论是《我的青春谁做主》中大家庭里的女性亲情,还是《不完美受害人》不同立场的女性互助,女性之间都有一种深切的共情。女性会理解女性的处境、遭遇,女性会平视女性,这是我们个人成长经历的烙印。

1992年,我们俩一块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一个班一个宿舍,高璇住在任宝茹上铺。

文学系92级就15个人,我们班只有4个男生,有11个女生。宝茹人缘好,所有人都喜欢她,性格很柔和,跟所有人都能很好相处,是静静倾听别人说话的那种人,你又不觉得她不存在,或者说觉得她没个性。高璇反而,挺能输出的,欠了吧唧的(笑)。

上大学前,任宝茹的家庭跟艺术圈丝毫扯不上联系,高璇则是长影子弟。任宝茹对高璇的第一印象是,家里都是搞艺术的人,就是不一样。高璇当时跟几个长影的电影厂子弟一起参加艺考,她是那种比较外向、比较得瑟,穿着牛仔衣,说话扬着头的。任宝茹在远处看她们会觉得,这些学艺术的都是这样,我怎么会跟这些人坐在一起,都好帅(笑)。

大四快毕业,到了实习期,电影学院的一位老师给我们俩介绍了一个上影厂写偶像剧的活儿。老师带着我们和一个中戏的男生,一起合作写剧本,那时候给我们3000块一集,好多钱啊。高璇当时就算了一笔账,我要拔尖儿,一定要多写一集,多挣3000块钱,能拿两万一。那时候摩托罗拉8200好像是19000元,高璇就想说写一个剧本出来,就能买个大哥大了,就非常臭屁(笑)。

那时我们写了第一个青春偶像剧叫《真空爱情记录》,也是马伊琍、陈龙、保剑锋三人主演的第一部电视剧。

《真空爱情记录》播出以后,上影厂文学策划部的两位老师很欣赏我俩,说电影学院有两个小孩写得挺好的,我俩就开始搭伙儿一起写剧本,开启了和上影厂的合作之旅。

在上影厂入行的头5年,稳打稳扎,学到了很多实用的编剧经验、技巧。到2001年,我们在上影厂写了3部公映电影,4部播出电视剧,已经变成了成熟编剧。

2001年开始,我们与赵宝刚导演的合作,是我们编剧职业生涯的分水岭,从那之后,我们有了一个巨大转型。

写《别了,温哥华》的时候,我们俩刚开始真的是懵的。写完大纲,进入剧本环节的时候。第一集第二集写出来之后,老赵说剧本怎么跟大纲一样?我们俩听这话就特别困惑,之前跟上影厂合作的时候,制片人说他们已经筹备好要拍了,你们就照大纲写,可千万别写走了。

但老赵的要求正好相反,我们心说:你指望我们写出啥不一样来?

我们俩花了很长时间在琢磨,到底要跟大纲的什么东西不一样。后来,他就举了第一集里一场戏的例子,就说李小冉和姜武演的杨夕和陆大洪,他俩本来不认识,经过一场车祸,陆大洪就把杨夕的腿给撞折了,陆大洪就赔礼道歉,约杨夕吃饭、给她看腿。

老赵就说这场戏你们俩要怎么写?老赵说:这场戏我要看到特别逗,特别有意思,两个人要因此建立起一种好感,要让杨夕对陆大洪从一开始特别烦,到觉得他特别有意思。

老赵提出了特别具体的要求,他告诉我们,从现在开始,你俩要把所有依赖外力推动的情节拐棍,还有叙事技巧都给扔了,去挖掘人物个性,把人物的生动、有趣、可爱写出来。

老赵逼我们反复把这两集改了三遍,我们最后都写懵了,失去了判断标准,不知道什么对、什么不对。改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看完说「ok,对了。」

后来回顾这个过程,我们发现他让我们学会挖掘人物的心理、个性,我们就有了一个转变,从过去娴熟地运用叙事技巧,到开始动用生活体验、生活感知来写剧本,更生活化,更具有现实质感。

到了《我的青春谁做主》,这个戏最早是老赵刚拍完《奋斗》,《奋斗》讲的是几个男生的自我成长。他就跟我们说想拍一个四姐妹的故事。当时我们想讲的故事是两代人之间的观念冲突,延展到年轻女性在追求自我实现的成长过程中与家庭、与母辈,进而与社会的冲突。

几个女主角都有强烈的个性,赵青楚,钱小样,李霹雳,她们与家庭、与社会的矛盾冲突特别剧烈。在家庭中,她们跟母亲之间也有很强的撕裂,我们想写张扬的个性以及鲜明的自我与家庭伦理和社会的冲突,如何在成长过程中寻求一种平衡的自洽,既实现与社会融合,又最大限度保留个性不被磨损;而不是简单地彰显所有个性都理所当然,事实上,个性也需要被修正。

拍《青春》的时候,老赵也会经常参与到我俩斗台词的创作过程,我们仨一起捕捉角色的语感,重音应该放在哪儿,哪些字儿在说的时候要含糊掉。也正是在这部剧里,老赵跟我们说,他发现我们的剧本磨合到完全看不出是两个人写的了。

拍《青春》的时候,现场特别热闹。老赵跟我们抱怨现场吵死了。最多的时候有7个女演员一起在现场飙戏,他只要一喊停,女演员们就放松闲聊,「你吃吃我带的这个」「我今儿带了什么」,老赵说,带着耳包都觉得刺耳(笑)。

图源剧集《我的青春谁做主》

我们俩写《青春》的时候,正好处于青春期的尾巴上,写完了就觉得自己的青春期过完了。我们再也不会写青春剧了,因为我们已经过了这个人生阶段,再写什么都是重复。

我们的创作开始转型,关注重点不仅在自我成长上,视野开始向社会现实拓展,我们愿意观察跟我们个人成长貌似没有关系的社会事件,你会发现所有社会事件其实都跟你的个人命运息息相关,谁跟谁都不是孤立的。

《归去来》开始,我们更注重自我表达以外的社会表达,《归去来》的主题是价值观,是涉及大是大非的人生选择,当你作为社会潜规则的既得利益者,不管你是官二代,还是享受社会资源的人,捷径铺到你脚下的时候,你是不是要把这条捷径视为理所当然。

这个主题是超越生存层面的精神表达,所以很多人无法共情罗晋演的官二代,有很多人质疑他,会说有多少官二代会对到手的既得利益有反思,并且主动跟这种利益割席。他们不相信这个人物在现实中的存在。我们反思:这是我们在设计这个人物的共情度上,没有找到抵达观众的最佳通道。

走到《不完美受害人》,算是进步了一小步。我们找到一个具备广泛讨论度和共情度的社会议题,打开了展示多元人性和社会万象的窗口,建立了观众跟所有受害者共情的情感通道。就算赵寻的不完美面临道德审判、不被很多人理解,但林阚也能得到大范围的广泛共情,包括米芒也得到了普遍同情,让不止一种的不完美受害人所处的困境得以展现。我们还触及了这个社会议题牵扯到的多个分支议题,比如受害者有罪论、司法过程中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的关系、法律的边界、网络舆论和道德审判的边界等现实问题。

我们愿意关注所有的社会议题,我们想一直书写弱者困境、书写女性困境,写现实、写社会、写职场,也写民生。这种创作方向,是我们未来想坚持下去、想前往的彼岸。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

理想的小岛

很多编剧搭档从一开始合作,到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掰了。我们两个能够搭档超过20年,首先是因为大学4年,我们彼此足够了解,知道彼此的性格,知道彼此最底层的价值观是比较一致的。

两个人合作,最大矛盾无非就是利益,对吧?怎么分配酬金,怎么来排署名,我们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们产生更激烈的冲突。

我们俩的排名基本上都是高璇在前、任宝茹在后,但我们俩在利益分配上永远是一样的,永远都是两家工作室平分。我们双方都很明白,在长久的合作当中,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搭档一定要过名利关,还有一个是性格观,我们俩基本上在合作的前五六年就把这两关都过了。

其实,所有搭档一开始要经受的考验,我们也都经受过了。比如说,一开始我们的合作上没有那么默契,就会有话语权的争夺。同样一个故事在建立的时候,在大纲阶段讨论情节,我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到底谁听谁的。

最后让我们能够达成一致的是什么?是我们彼此很清楚对方的优势是什么,自己的劣势是什么。比如,高璇构建故事框架的能力更强,任宝茹更适合配合,后来就形成了一个习惯,高璇负责搭框架,任宝茹配合填充细节、弥补质感。就像建一个房子一样,一个人来画设计图,另一个人提很多修改方案,到现在也是这样的。

再比如说,她搭的这个东西有什么问题,我能看得出来的,我就顺手给拆了。我拆了以后,她就知道这个东西的弱项在哪,我们再一起完善它,她再重新来搭。这么多年搭档后,我们会发现,两个人的合作,在某一个阶段一定是有一个人在做主导性工作。如果没有一个主导,两个人可能搭出来两个不一样的东西,就会产生更复杂的问题。要形成一个稳定的合作关系,是要有主次的。

两个人合作有一点挺好的,在做一个漫长剧本的过程中,或者说我们在观察生活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认知盲区,两个人的合作,就会弥补彼此的盲区。在创作上有一个特别好的补充。

我们俩的性格其实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宝茹是第一个用微博、第一个用微信的人。这些都是她先开始用,然后告诉高璇,告诉周围所有朋友,再早的博客也是,都是她先玩一段时间推荐给我们。宝茹就是勇于尝试各种新鲜事物的那个人。

而高璇跟她相反,永远都是最保守的,开始用一个新东西,一定是所有人都用了很久之后,才开始。但高璇特别执着,像宝茹当年是我们身边的人第一个玩开心网的,玩着玩着就不玩了,后来别人也都不玩开心网了,高璇还在一个人默默地偷菜。

我们写剧本一般都是一人一集,永远交互滚着往前推进。基本到现在是不需要彼此通稿的,写出来的东西看上去也不会是两个人的风格,没有太多差异。

我们会在落笔前,把下面要写的戏一场戏一场戏地往前推,无论是情节还是台词,我们要斗台词。语感是需要互相激发的,这个过程里,就会斗出非常妙的台词。我们俩会置身于这场戏里面的几个主角,一个两个或者多个,我们会切换每个角色的频道去对词,有时候你可能在一个盲区里,但另外一个人不在,就可以互相补充。我们进入所有人物的内心,我们成为每一个人。

比如说,《不完美受害人》里有一场戏是在第十七集,刑事撤案后,赵寻问林阚:「你心目中的真相是什么?」当时我俩在斗台词的过程中,高璇的想法是林阚要有一句话来回答赵寻,但限于职业立场,语义必须模糊,没有正面回答,但又做出了回答,赵寻听懂了,两人之间有种心领神会。

宝茹就想到这句话:「美好的仗我打过了,当跑的路我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守住了。」高璇觉得太好了,这句话经由林阚说出,好像什么都说了,但是又什么都没说,做了充分的留白。

编剧当然也身处职场、面对职场各种规则,区别就是职场关系需要面对各方人士的数量比较多,编剧可能不需要面对那么多人,但依然存在权力不对等、话语权被剥夺、表达被阉割的困境。年轻编剧最常遇到的就是创作表达会严重被压抑,变成服从于制片方或者服从于导演意志,甚至服从于演员的意志。

编剧面对的最大困境,就是经常有人利用行业地位的优势,去剥夺编剧和剧本的完整性。最好的一种反击就是,我们把戏写得特别牛逼,让他们没法改,牵一发动全身,下不去手。

创作《不完美受害人》的两年,我们俩的共同爱好是一起玩动森。我们俩在工作室里准备了一个Switch。

我们俩共用一个号建岛,任宝茹从不毛之地开始建岛,就像前边我们说的,一开始面对新事物,都是任宝茹去开疆拓土。任宝茹把岛建成了一个大概,有了人样儿,就跟高璇说你可以来玩了。高璇接手建岛以后,任宝茹就再也捞不着了(笑),但她又增加了一个小号,加了一个小人,让岛上的主人变成了两个小人。

我们的小岛每一寸都建得特别好,布置了不同的区域,生活区,行政区,游乐场、露天咖啡馆、果园、花圃,还有海边大排档,露天餐桌上如果能摆下三盘菜,都会摆上不同菜品倒上饮料。我们就让两个小人在岛上自由自在地生活,一会儿钓鱼,一会儿下海,一会儿种花,一会儿社交。我们俩写《不完美》剧本的闲暇,每天抢动森。

高璇最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玩,夏天下午五六点钟,岛上会跟你同步夕阳西下,会看到很绚烂的落日。每天有一段时间,你到这个岛上,过着无欲无求、恬淡宁静的生活,心会变得特别静,虽然游戏都是程序化的设置,但有这么一个模拟现实社会、世外桃源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我俩很喜欢一个播客的主播叫大王,她也玩动森。她讲自己的一个感受我们觉得很感动,她就说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机器里,有一个你牵绊的人,那个小岛、那个小人像是真实存在的,你每天要去看看他(她),要去陪陪他(她),跟他(她)说说话。

我们都很喜欢这个游戏,它本身很治愈、让人心静,不会让你觉得说打一个游戏打得特燥,没法写东西。相反,它是一个很好的休息。

伴随着《不完美受害人》的创作,我们的动森小岛从一片荒芜,发展到要什么有什么。宝茹总说要炸倒重建,高璇说你敢?要不你再买一台机器,重建一个岛,你炸这个岛是不可能的(笑)。这也算我们的一个共同成果,《不完美受害人》创作的一个见证。

两位编剧动森小岛上的小人。

我们已经不怕了

我们还是喜欢每天安安静静,像平静的流水一样,每天稳定产出。我们俩最好的状态是每天写3000字,为了保证文字质量,不会追求更多字数了。

我们俩平常爱看的影视剧不太一样,宝茹更喜欢《傲骨贤妻》《This is us》,高璇更喜欢《毒枭》《炸弹追凶》《成瘾剂量》这种社会向的。

其实,《This is us》那个戏就是属于特别难写的,看上去它没有什么,但是学是很难学的,它需要非常强大的生活感受感知力。我们俩都很喜欢《王冠》,它节奏慢悠悠的,会有很多特别高级的英式幽默。

热门韩剧《黑暗荣耀》我们也在关注,我们会思考为什么韩剧可以通过Netflix这个平台成为一个世界级的产业,带领韩剧市场往全球化市场迈进了一大步。《黑暗荣耀》也是一个反映社会现实、校园霸凌的剧集,它的情绪输出高于主题和人性的阐释。

我们也会观察其他类型剧的成功经验,比如年代剧,比如《人世间》,我们会思考为什么是《人世间》火了,它到底赢在哪里?最核心的,是它塑造了周秉昆、郑娟这两个完全让观众共情的角色。周秉昆代表了所有平民阶层,代表了普通的、没有才华、没有社会资源、家庭地位最低、最被忽略的小孩,同时,他们付出最多,他们勾起了平民阶层内心一种委屈的情愫。所以观众就会向他们投入巨大的同情跟关爱,这是其他的戏所没有提供的情感共振。这些观察其实就能够滋养我们自己的创作。

另外一点,社会事件也是对我们创作的滋养。比如我们看完《成瘾剂量》,就会找原型案例来看,在网上查阅药企、医药行业的业态、利益链条是什么情况,去做背景的研究调查。我们也在思考,面对这样的社会案件时,要找什么样的角度切入,影视化呈现的状态和它原来的文本有哪些出入,就可以从中学到很多写作经验和改编技巧。

《不完美受害人》的最后,我们设置成功终于放下对权力的执迷,去做一个普通人,他的自省是非常有价值的。我们希望用这样的一个人物,去点醒和他一样处在权力高位的人,不要沉迷权力,不要滥用权力。

现实生活中,一些加害者或许根本不会自省,但是我们想让权力高位的人至少知道忌惮,去看看受害者是怎么想的,你别给自个惹麻烦(笑)。不管是外部的警示和规矩,还是内心的自省,有那么一点就好。

写作这样一个剧本,我们背负的不光是为受害女性发声这样一份责任,也和林阚一样,有一种为过去没有说不的自己发声的心理需求。

刚入行的时候,面对一个暂时没有话语权的职场,我们也有类似赵寻的遭遇,虽然当时伤害程度不强,但侮辱性极强,特别恶心。

当时的我们没有一次像自己希望的那样勇敢地说不,或者撕破脸,不顾一切地让对方难堪。

我们都是努力地逃避、努力地躲避,再也不见这个人,顶多是这样,但是我们没有一次硬气地去回击他们。

多年之后,我们共同的一个感受是,当年没有硬气回击这件事,成为我们后来最放不下、最恶心的一部分,而不单是介怀施害者对我们做过了什么。我们跟很多女性朋友聊起职场性骚扰的经历,就发现,几乎所有女性都有相似遭遇,勇敢回击的是少数,大多数选择回避。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没法回击、没有反抗的瞬间,是女性非常隐秘的空洞。

这个洞已经停留了这么多年,你都强大了,你都不怕这些了,你回头看到这个空洞,还是会觉得憋屈。

通过这部戏,我们希望更年轻、更软弱、更无知、更不知所措的受害者,能够早一点知道自己其实有勇气说不、有法律途径、有社会支持。我们已经强大了,我们已经不怕了,我们有办法去对抗了。只有先说出来,大家抱团,治愈彼此,这个洞才有可能被填补。

图源剧集《不完美受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