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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龙:增量角色 减法表演

2023年7月7日 文/ 赵雅静 编辑/ 孤鸽

他饰演的角色愈加复杂、丰富、耐人寻味,包含着人生的曲折暧昧和人性的幽暗闪烁。在此过程中,他对表演也有着更深的感悟,“要表现一个人物的转变,需要表演方式的整体转变。”

作者|赵雅静\编辑|孤 鸽

掌声响起来

《消失的她》杀青那天,朱一龙洗了个澡,刮掉了凌乱的胡须。快一点从角色当中出来,是他的职业习惯,而对于何非,他的措辞是“想赶紧逃离出来”。对于这一复杂的反派角色,他不想和何非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

唯一较难改掉的是人物习惯。拍摄完成后,在其他活动场合,他的左脸肌肉有时会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内心远离了,有些习惯却长在了演员身上。

在这部电影中,朱一龙饰演的何非从开篇就是一种失控、癫狂的状态;行进至中后段,因精神状态有问题,何非的左脸开始常常控制不住地抽搐。朱一龙自己设计了一个张嘴的动作,因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问题。

“他的面部神经很难控制,甚至会出现下颌紊乱。当他很紧张的时候会抽搐,当他更严重的时候,他的下颌就会不舒服,然后就会这样张嘴。”朱一龙告诉博客作者。

表演这一动作并不容易,需要不停练习。有时,他会用一支笔放在脸上相应位置,去感受肌肉的跳动。他将这一过程比作健身,虽有难度,但有方法可循,只要肯做,便能达到。

影片开篇,何非“丢了”妻子,他表现得万分焦灼无助,在警局外茫然四顾。为了实现人物这种状态,朱一龙开机前三天几乎没有进食。拍摄期间,常睡眠不好,全片117场戏,何非在其中的110场都有出现,“基本每天要维持‘熬’的状态。”毕竟角色何非也是时时刻刻在“熬”。

“他就是让这个角色看起来更心力交瘁,形容枯槁。”监制陈思诚说。

精神气塌下来后,妆造为演员提供了外形的辅助。在影片拍摄花絮中,陈思诚要求化妆组不要给朱一龙吸油,炎热的夏日海岛上焦虑着急的状态不能显得过分体面。每天他的脸上需要涂美黑水,在涂的过程中要有层次,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还要用酒精油彩找质感。

何非(朱一龙 饰)焦急寻妻

在朱一龙所饰演的角色序列中,何非是完全崭新的一个。不遵循线性的人物成长,而是更多蒙太奇闪回,颜色对比鲜明,剧情起伏跌宕,愈往后走,所需要的表演方式也更为激烈。

剧组的杀青戏,是朱一龙的剃头戏。在这场戏中,何非被按在椅子上,头部被强制固定,头发一片一片落下。他面部扭曲,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理发的过程,是他这个人物在整个戏剧冲突中的巨大转折,他内心的秘密将要被曝光出来。”崔睿告诉博客作者。

因为是真剃,所以必须一条过,“拍完头发就没了。”朱一龙事后回忆这场戏时,脸上挂着内敛的笑容,与戏中孑然不同。做演员的这些年,他看过很多演员的采访和自传,渴望真正的沉浸式表演状态,“要不然你拍一辈子拍什么了?全是技巧,全是‘我很聪明’,那有什么用。”这样的理念体现在朱一龙的表演方式上,拍剃头戏之前,他几天没睡觉,想要达到一种“自然的崩溃、破碎状态”。

“反正不喊‘咔’你一直推就完了。右边推完推左边,可以稍微使点劲。”在剃头戏开始的前一秒,朱一龙还在如此安抚为他剃头的演员。“三二一”开始后,他瞬间进入状态。强烈挣扎后,一滴泪从眼角流出,陈思诚在监视器后发出赞叹,崔睿则感受到了某种震撼。

结束之后,掌声响了起来。

在去年的《人生大事》中,朱一龙为贴近角色,曾“自毁形象”,理过平头,而这一次剃得更短。“那是对一个演员无论从状态还是形象的一个颠覆性的挑战。”崔睿如此形容,“我们在镜头里展现了他从一个比较正常的男士发型到秃头的过程,这个冲击力是极强的。”

朱一龙在《人生大事》中饰演莫三妹

控制”失控“

陈思诚有一个创作习惯,写剧本时,脑子里会浮现出一个演员的形象。在《消失的她》剧本创作阶段,针对何非这个人物,他所代入的便是朱一龙。

他在朱一龙身上看到了一种“模糊感”。对于这部戏,“模糊感”的重要性在于,何非这个角色不能让观众一开始就判定他是一个好人或者坏人。“观众不会一下子给他扣帽子。这样他才能带着观众往前走下去。”

“演员一定不要过于固化,他跟观众之间得建立一些安全距离。一旦跟观众之间没有神秘感了,演员的可信度就降低了,他角色的可信度就降低了。”陈思诚告诉博客作者,“一龙是把自己保护得比较好的。你一提他,你会觉得他很帅,但他对各种角色的把握和他自己的从业生涯,你又会觉得他跟观众是有距离的。”

刚拿到剧本时,朱一龙在工作室阳台读完了整个故事,一气呵成,并对其中的人物关系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两个人都不是看上去的两个人”。读完之后,他倒吸一口凉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但他同时有些担心,“何非这个角色在片中有很多不同的状态和闪回,会经常跳进跳出,我可能比较担心这种复杂的角色,再加上戏剧化强,碰撞在一起容易变得‘抓马’。”

和朱一龙的接洽过程,陈思诚形容为“从一拍即合到有些反复”,这也是对角色的理解不断深入的过程。陈思诚将朱一龙请到家里喝了顿酒,分享自己作为演员的经验。“我也是学表演的。我在戏剧学院上的第一堂课,老师告诉我们演员的终极任务不是别的,而是塑造不同人物。真正意义上表演的神话,只有一种,就是你能演千面人。”陈思诚说。

朱一龙乐于接受别人好的建议,他曾说:“如果你是一个导演,你有特别强烈的表达欲望,那我愿意参与进去,跟你一块去表达这件事情。”在《消失的她》这个项目,陈思诚与朱一龙可谓惺惺相惜,彼此成就。

在尚未获得巨量关注的那10年,是朱一龙胆子更大的时期。“觉得反正深夜在电视台播的小电影也没人看,我就什么表演方式都敢尝试一下。”他形容自己一直在冒险,但没有毫无顾忌。到了《消失的她》,他的主要顾虑是表演尺度的把握。

朱一龙演戏内敛自然,擅长眼神戏,但在《消失的她》的高潮戏,他需要呈现一种癫狂极致的状态,表演要适度夸张。对此,陈思诚觉得不用在意演“过”了,“你每天都会看到一些极端的社会性事件,生活永远比戏剧更过头。重要的是,你怎么用表演来控制失控。”

导演崔睿和朱一龙沟通了针对不同阶段戏的表演基调。“我们着重在探讨的是要表演到一个什么样的幅度。这个幅度是需要恰到好处,但是又有一些夸张性,又不让观众看的时候觉得太夸张,太假。”崔睿说。故事前半段,朱一龙需要尽量收敛情绪,刻意去伪装,表现得不要过于激动和急躁,因为何非隐藏得越深,最后的反转就会让观众觉得越惊喜、越惊讶。

拍摄现场的场景设计,舞台剧式的空间,也有助于演员把握故事基调和人物心理。还在剧本讨论阶段时,朱一龙尚且有些不确信,等到第一次走进拍摄的酒店,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生活中普通的房间,而是对比性很强的一个晦暗空间,表演状态便呼之欲出。

影片中,很多场戏是何非与“李木子”的斗智斗勇、互相拉扯,是红与绿的交锋。角色之外,朱一龙本人是内敛、内向的,在拍摄撕裙子、推倒、掐脖子等戏份中,他害怕伤害对手戏演员。每次拍摄前,他都会和演员仔细沟通,商量出一种最合适的演法。

“李木子”当着何非的面砸酒瓶的那场戏,朱一龙的表演被概括为“20秒切换9种情绪”——恐惧、愤怒、激动、慌张、难以置信、紧张、卑微、崩溃、震惊。这一切在朱一龙看来都是人物的自然流露,“情感浓度有了,很多东西就自然而然表现出来了。”

何非与“李木子”的斗智斗勇

为此,崔睿对朱一龙的表演评价很高,“他通过对自己语言肢体到位的控制,让观众能够很好地感受到人物内心狰狞状态的外化。”

通过与主创们的合作,朱一龙对表演也有新的认识:“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次拍摄《消失的她》明显能感受到你不光要适应不同的角色,你也要适应不同的创作团队,这样你的表演和你的角色才能发生变化,且尽量不会重复化。”

最好的时光

朱一龙的表演习惯,是必须把人物的逻辑理顺,对于何非也不例外。这个和他本人相差极大的角色,朱一龙花费很长时间补足何非的成长线。

“除了剧本里展现的,还要找到剧本里没有展现的,要尽力将这个活生生的人完善,捋顺他的生活逻辑和行为动机,他是如何成长?为何如此选择?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最后那般模样的?同时我也会参考很多社会新闻,不断把人物丰富。”他不希望何非变得“符号化”,试图去理解其人生路径。

在来回反转的悬疑片中,时间线上的跳拍对演员构成了极大的挑战,更要求演员对人物的心理动机非常熟悉。朱一龙需要迅速找到准确的表演状态,“所以前期就得完全捋顺了,你心里得非常确定每一场他在想什么,这样拍起来不管是跳到哪一场,人物的根基是知道的。”

“他是体验派演员,他一直觉得很重要的是‘我得相信这个东西,我得在那个里面’。”陈思诚如此评价朱一龙。

电影《消失的她》监制陈思诚(中)、导演崔睿(左)

在朱一龙看来,准备阶段,对角色的设想很多,但到了拍摄现场,就要做减法,“尽量不去想其他不同阶段的内容,专注当下。”同时,要用真实的情感,“前期他真的心力交瘁地寻找妻子,我也要忘掉杂念,相信他就是在找妻子。你只有骗过了自己,才能骗过别人。”

到了后半段,何非的真实的面目被揭露出来之后,他是一种近似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一种状态,有不受控的情绪的外放,要表现得很极致。也正是朱一龙传神而震撼的表演,让观众深刻地记住了何非这个角色,记住了《消失的她》这部影片。

当谜底揭开,故事落幕,让我们再来回顾下何非这个人物。他成长于一个糟糕的原生家庭,父亲酗酒,母亲赌博;去大城市打拼时,这个草根青年有过积极的一面,尝试了各种不同的职业,送外卖、去酒吧打工,后来成为一名潜水教练……他身上有着巨大的欲望,又摆脱不了自卑,最终他做出了一个个错误的选择,走向末路。

“和大家一样,何非最开始就是一个普通人,”朱一龙说,“他不断向往更好的生活,但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欲望与能力匹配不上,想要走捷径,逐渐一错再错,最后迷失了自己。”

他认为《消失的她》有其独特的现实意义,首先是“远离何非,他太可怕了。”最重要的是,“你的人生会遇到很多选择,是善还是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一个演员能够多大程度地去演绎一个极致的角色?在这个问题上,朱一龙是一个绝佳的样本,因为角色与个人在他身上有着戏剧性冲突。他曾形容自己的人生是“普通”,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正常升学,然后考到电影学院,出来拍戏,拍到现在。但进入到戏中,他可以呈现各种角色的不同人生,或明亮,或黑暗,都是生动有力的,给观众或正或反的启示意义。

最近两年,朱一龙可谓进入演艺生涯的最好状态。2022年,他凭借《人生大事》中外表痞气但内心柔软的莫三妹一角,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今年4月,他主演的电影《河边的错误》入围戛纳国际电影节,引起世界影坛的关注。而《消失的她》在端午节上映后,票房持续增长(截至发稿,票房超27亿元),再次点燃电影市场,为今年的暑期档开了个好头。

电影《河边的错误》

他饰演的角色愈加复杂、丰富、耐人寻味,包含着人生的曲折暧昧和人性的幽暗闪烁。在此过程中,朱一龙对表演也有着更深感悟,“表演不是换一个类型、换一个造型,胖了或者瘦了,或者留头发了、留胡子了,就能实现一个人物的转变。这其实关联到对于表演方式的理解,要实现整体的转变才行。用同一套表演方式挑战不同类型,只是不断在重复自己。”

在显著的成绩面前,他依然保持低调谦逊,认为表演上还有很长的路走,接下来还是会不断挑战,不断尝试,“希望努力给大家带来更多好作品”。

这样的回答听上去或许有些单调,但不知如何,又给人极大的期待,让人相信未来他会带来更多的惊喜。

这,就是朱一龙,把增量给角色,把减法给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