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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令飞:沉溺于舞台,表达自己想表达的

2023年6月9日 文/ 于一 编辑/ 丁宇

他更愿意称自己为“职业音乐剧演员”——舞台上是那个角色,演出结束又变成自己了,“该吃该喝该睡觉,正常的生活”。至于与中国音乐剧相关的“使命感”这种更大的命题,不在刘令飞的思考范畴里。

作者|于一\编辑|丁宇

作为国内音乐剧圈内作品最多的演员之一,刘令飞的名字总是和中国音乐剧紧密地绑定在一起。

但他不喜欢这种“绑定”,也不喜欢架在自己身上的“使命感”之类的大词,有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回答以“中国音乐剧”为开头和句式表达的问题。他更愿意称自己为“职业音乐剧演员”——舞台上是那个角色,演出结束又变成自己了,“该吃该喝该睡觉,正常的生活”。

可是刘令飞又的确是与中国音乐剧分不开的。他从2008年开始演音乐剧,出道15年,从中文版《猫》里野性十足的摇滚猫,到《变身怪医》里有着两面性的医生杰克;从《白夜行》中矛盾、挣扎的桐原亮司到《人间失格》里挑战同时出演邪魅狂狷的太宰治和敏感脆弱的大庭叶藏,再到正在全国巡演的《剧院魅影》中文版中的魅影,几乎每一个受欢迎的音乐剧作品,都有刘令飞的参与。

《剧院魅影》中文版

人们喜欢用“能量”“爆发力”来形容刘令飞在舞台上的表演,而他却不想为其表演赋予更多的意义和方法论的东西。“我们不是标准化流水线的工作”,比如在《剧院魅影》中,“我每天的表演都不一样,在台上的状态也不一样”,但舞台上呈现的一定是那个角色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至于“使命感”这种更大的命题,不在刘令飞的思考范畴里。他认为音乐剧本身是带有艺术性的“娱乐产品”,是可以做到艺术和商业双向挂钩的,这在美国的百老汇早已有所验证。所以,在这次和博客作者的对话中,他很直接地表达:“如果哪天我们不提这个问题了,那咱们真的就牛了,艺术和商业算是玩明白了。”

面具下的魅影

去年,刘令飞在经过了4次面试之后,拿到了经典音乐剧《剧院魅影》中文版里面魅影(The Phantom)的角色。

这部作品对他来说是一次挑战,不是表演技术层面上的,而是源于这个剧目本身,“挑战就是《剧院魅影》这四个字,它像一个符号一样,够经典也够流行”。

《剧院魅影》是一个有着历史光环的大IP,无论是否是音乐剧的观众,都对它有所耳闻。面具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元素,“其实大家看到那个图案就知道”,而中文版则是该剧在世界范围内的第18个语言——又一个新的语言版本。

2023年5月2日,《剧院魅影》中文版全球首演,并开启了持续一个多月的演出。将近65000名观众涌入上海大剧院,甚至有一些是第一次走进过剧院的观众。

刘令飞说:“这个意义就是,如何让这个符号在中文版的制作当中继续让大家去关注它,让更多的人去喜爱它,其实有很多观众是抱着好奇心来看这个演出的。”

《剧院魅影》讲了一个毁容的音乐天才故事,当他爱上了年轻的女演员克里斯汀·戴伊(Christine Daae)之后,命运发生的流转漂移。魅影的脸是丑陋的,他因此被世界遗弃,可戴上面具之后,他是强大的。但在面具底下,深层的脆弱感一直环绕着他。

人物身上的性格张力,让刘令飞觉得很迷人,也让他在台上进入到了一个完全忘我的状态。挑战没有给他带来压力,他把魅影这个全新的灵魂和心智注入肉体。

魅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角色,刘令飞觉得不是在“扮演”他,而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自然地去沉入这个角色”。不同的版本有不同的魅影,在这次中文版当中魅影的卡司还有阿云嘎、何亮辰和马佳,刘令飞认为,“每个《魅影》都不一样的,没有标准化”,他塑造的是“我(刘令飞)的这个魅影”。

《剧院魅影》中文版

“从表演上来说,我的本体是能够感同身受这个魅影的,无论是它特别自信的这一面,还是它特别自卑的这一面,其实我都能感受到。基于这一切的基础上,在这个舞台上面,在适当的做一些处理,我觉得会很打动人。”刘令飞说。

他在声音的塑造上进行了一些调整,把沧桑注入角色,希望可以接近人物本身的那种厚重感。“你没法像流行音乐这么去演唱,它还是偏古典乐的,但是又得像平时说话一样去演唱。”

上海站的演出结束后,刘令飞回忆起那个过程是“非常满意”和“一气呵成”的。他从不会为表演做任何形式的判断和思考,而是一切都是跟着当下即时的这些反应去做,因为“最美妙的表演其实就是最真实的反应”。

刘令飞在排练

刘令飞喜欢真诚地走进角色,甚至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观察他。比如,在出演日本作家太宰治小说《人间失格》改编的同名音乐剧时,他会想象和太宰治的对话,很想看他每天几点起床、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做什么、吃什么穿什么、会去见谁。

和《剧院魅影》中角色的双重性有些类似,《人间失格》中刘令飞扮演的人物也有分裂的特质,下午他是复杂的太宰治,而到了晚上,则要成为敏感脆弱的大庭叶藏。

在刘令飞的眼中,太宰治是胆小但有强烈表达欲的,大庭叶藏则是同样胆小但讨好他人的。不同的角色背后,他们内心所恐惧的东西和内心所热爱的东西其实是相通的。

音乐剧《人间失格》

在一个深夜读完《人间失格》后,刘令飞被一种复杂的感觉缠绕,抛除那些丧的标签,他觉得太宰治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人,有时候甚至很小孩,但骨子里,是一个热烈向往生活的人。

这也是一个充满挑战的角色,台上台下有时会让他出现短暂的混乱,刘令飞需要把自己完全打碎,调动所有的感官细胞、在两个角色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

但刘令飞讨厌刻意扮演谁,站在舞台上,跟着感觉走,他享受那一刻的刘令飞。这也是他心中“现场艺术独一无二的魅力”,就像每一场的魅影,是相同的,却也是不同的。

“表达自己想表达的”

刘令飞讨厌一切刻意。

作为演员,他拒绝表演沉重,表演深渊,在刘令飞看来,观众对人物身上那些有关形容词的描述,都是观众最终感受的结果。《白夜行》期间,在进入桐原亮司那个角色时,刘令飞只想呈现那一刻发生的、在人物经历过漫长的跋涉之后,该有的样子。亮司穿越一切黑暗,不过是希望能够得到雪穗温暖地正视,哪怕只有一瞬间。

角色和灵感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人间失格》中,为了增加太宰治身上的少年质感,刘令飞留了4个月的寸头。他把不同的标志性动作,注入这两个角色,在表现太宰治时,他会加入他的标志性托腮,在表演大庭叶藏时,会突出他左歪45度握紧拳头微笑的动作。

这是原著中,留给刘令飞印象深刻的一幕,“往左45度咧着嘴露出非常尴尬的笑容,握紧拳头像一个猴子一样。”

正在上海驻演的《谋杀歌谣》,刘令飞作为导演兼艺术总监,突发其想地在酒吧里放置了一个沙袋,并把人物打沙袋作为抒发情绪的工具来推动剧情。这个灵感来自于他的一个梦,和百老汇原版里面最开始的设定差别很大,受到梦的启发,刘令飞把沙袋这个隐喻,带到人物的戏里,让沙袋成为他的发泄目标,成为他生活里最沉重的一个负担。

刘令飞享受这种不确定性,在舞台上那一刻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信奉,在演出的前一刻,演员的创作还一直在生长,音乐剧演员的工作,永远没有完成的那一天,演员永远都在不停创作的路上。“十年前和十年后演同一个角色,也一定是不同的”

刘令飞经常被演员从无到有创造感滋养。在演太宰治的时候,刘令飞会专门找那个时代的啤酒标,再去买了一个日本的啤酒瓶,把标方方正正地贴好。他还常常把化妆间当作自己的休息室,在化妆间打个瑜伽垫,拿羽绒服一盖,就可以完美地节省在路上的通勤时间。

但刘令飞从不会一直沉浸在角色里,每场演出结束后,刘令飞喜欢成为他自己。《白夜行》巡演时,刘令飞跳下舞台,跑向观众席,认真地和台下的观众道别,角色结束了,演员和他们在舞台上戴上的面具,都随着落幕那一刻而结束。

音乐剧《白夜行》

“我今天演完《魅影》了,我还戴着这个面具,不是的。在工作状态的时候是全情投入且忘我,但是在工作之后要回归自我的这个状态,这就是我的工作与生活。”

刘令飞很在乎成为他自己这个事儿。2007年参加“快男”时,很多条框束缚着,浑身不自在,但反叛的那股劲儿,一直在心里横冲直撞。

表达是刘令飞最在意的事儿,“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所写的每一个字,我们所穿的每一件衣服,甚至生活中做的一切,都是在表达,这样才是一个丰满而立体的人,我们要去表达自己想表达的”。

在拓展自己表达的边界上,刘令飞这两年做了很多尝试。2020年,刘令飞执导了新版《谋杀歌谣》,他的定制厂牌JL Bespoke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在音乐剧《危险游戏》中,他做起服装造型总监,开始从另一个视角,让灯光下的演员,相信或者证明他们自己的角色。

“戏中的西装都是低支数的,因为那个年代并没有高支数工艺。包括袜子、围巾、背带、帽子和大衣,他们是一个整体,不仅仅是一件西装外套那么简单。”

刘令飞不知道未来还会做一些别的什么事儿,只要有兴趣,自己就会去学习,他不喜欢做长远的规划,包括刻意的准备。尝试的这些身份,都是人生和表达的另一种可能性,受原始动力的驱使,他喜欢,就做了。“人生就是应该有不确定的可能性的,你把自己条条框框规得那么死的话,这一生会很无趣的。”

“或者最重要”

刘令飞讨厌把音乐剧塑造的“阳春白雪”,在他看来,恰恰是这样的距离感,让这个小众的类目,离商业化越来越远。

“我觉得音乐剧就该接近大众,那样才有生命力。像我在美国、日本、韩国去看戏,从观众神态和笑声上,感觉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一个消遣,一个娱乐而已。”他认为,看音乐剧,完全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

刘令飞关于音乐剧的职业选择,是一系列偶然和巧合的叠加。“这个职业也不是我选择的,应该说是是他选择了我。”小时候他很内向,不爱唱歌、不爱跳舞,唯一的艺术经历是学过钢琴。高中那会儿,他自己玩乐队,经常翻唱一些国外的歌曲,班主任建议他去试一下艺术院校,考不上再参加高考。

就这样,刘令飞考进了上海音乐学院音乐戏剧系。其实,考音乐剧系的时候,他一部音乐剧都没看过,当时班主任和他说,音乐学院有一个专业,是和流行音乐、摇滚乐相关的,也没多想,就去了。

音乐剧《面试》中文版

2007年,刘令飞去了一趟纽约,看了音乐剧的演出,感受到音乐剧作为一个现场艺术,给自己带来的冲击。毕业之后,从接触《猫》开始,音乐剧演员的职业选择,开始正式进入他的视野。

2012年,他开始在音乐剧《猫》中文版长期演出,拥有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台下开始出现了真正的观众,他们会喜欢音乐剧,可以和台上的演员进行真情实意的情感交流和互动。他决定做一名真正的音乐剧演员。

做了很多年音乐剧,经常有人问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刘令飞讨厌类似于“坚持”的表述,之前有一个学生问自己,飞哥,是什么让你在这么一个赚不到钱的行业里坚持下来的?刘令飞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他觉得自己不是坚持,只是比较幸运,可以一步一步走下来。他享受工作给自己带来的快乐的感觉,而偏巧,这份可以给自己带来快乐感觉的工作,还可以养活自己。

他最喜欢陈丹青说的一句话——“活着最重要。”“我们现在在活着前面再加一个前缀,就是健康、快乐地活着最重要。其他的东西,这都是该做的,那我这个年龄,这就是我的一份工作。”

作为一个努力工作的人,刘令飞每年都会参加很多面试,通过面试,连接行业里更多的人,通过面试,物色更多年轻的演员。

这几年,音乐剧的观众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演员加入这个行业,但在刘令飞看来,这还远远不够,国内音乐剧整体还在一个摸索阶段,加入这个行业的人,大多是20出头刚刚走出校园的毕业生。他常常推荐觉得不错的年轻演员,他也希望把更多的经验也好,弯路也好,传递给更年轻的音乐剧的演员们。

刘令飞说:“演员最宝贵的地方就是有自己的独特性,有自己的个人魅力,就像我们经常说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哈姆雷特,你很难去定性。角色如何去表现,其实决定权是在你自己手中,你想对观众表达出你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