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然只有江湖上，还见波涛恐我时。”《云襄传》用匠心独运的奇谋、立体鲜活的人物、古韵悠长的画面，再现了暗流汹涌、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在经历爱恨情仇、阴谋诡计之后，展现了重情重义、惩恶扬善的侠义精神，唤起了无数观众对于武侠的记忆。对于主创们来说，这一次创作既是回归，也是求新。回归的是创作本源，武侠初心；而求新则是在尊重创作逻辑的基础上，在情感表达、角色塑造、艺术形式等方面革故鼎新，让武侠精神以全新的方式再度回到观众的视野。博客作者联合【桃厂艺术家】与《云襄传》多位主创展开交流，探讨这部剧所秉持的创作理念与方法论，平台与创作者之间的良性互动，为同类型剧集的创作提供经验。本文对话艺术家爱奇艺奇煋工作室总经理、《云襄传》总制片人李莅樱《云襄传》总制片人、总编剧梁振华《云襄传》美术总监刘世运

作者|魏侨\编辑|孤鸽

2018年底，当梁振华第一次和李莅樱谈到《千门》这部小说时，他们都被“智侠”这个不同于传统武侠剧的概念深深吸引，于是一拍即合，决定拿下这个IP，将其改编成剧集。

在武侠剧走到瓶颈的今天，选择这个题材原本就需要极大的勇气与魄力。“武侠题材比传统古偶题材更落地，也蕴含更多的人文情怀，所以创作时需要慎之又慎。”在李莅樱看来，“武侠拥有高审美的受众群体，所以我们从选择它开始，就带着满分的诚意。”

于是《云襄传》横空出世。主创并没有刻意寻找剑走偏锋的方向，而是在传统武侠基础上，寻求细分类上的创新。而塑造一个不会武功的主角，靠智谋解决江湖问题，这在武侠剧里是相当新颖的。“我当时觉得这个很有挑战，我的直觉是观众应该觉得很新鲜。”梁振华坦言。

陈晓饰演云襄

《云襄传》播出后就登上爱奇艺站内热度榜首，截至剧集收官，热度值最高达到8416，蝉联第一名20次。微博上，仅剧集词条就有20亿阅读，网友围绕剧中关键情节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对于主创们来说，这一次创作既是回归，也是求新。回归的是创作本源，武侠初心；而求新则是在尊重创作逻辑的基础上，在情感表达、角色塑造、艺术形式等方面革故鼎新，让武侠精神以全新的方式再度回到观众的视野。

重塑真实的江湖

创新意味着没有参照系，市场上找不到可以参考的成功案例。主人公不会武功，他的智谋到底到什么程度？武侠与悬疑之间的分寸如何把握？江湖的快义恩仇、腥风血雨如何表达？

全新的配方和整体的风格调性很难把握，在反复琢磨之后，总编剧梁振华决定遵循作为创作者的直觉，“让戏好看，让人物扎实，让情节精彩，沿着这个戏往前走，摸着石头过河。”

总制片人李莅樱将《云襄传》定义为“江湖奇谋剧”，谋略是全篇的核心，这对编剧技巧提出了极大的考验。主角云襄是一个智性极强的人物，在他用自己的智谋运筹帷幄、临军对阵的时候，他的对手也必须有相匹配的能力。要做到不降智、尊重观众的智商，梁振华带着剧本主创团队一次又一次推翻自己，重新谋篇布局。

《云襄传》故事讲求以智取胜

于是，观众看到云襄在剧中一次次走入状似无解的“死局”，再巧妙地置之死地而后生。“观众明明知道他会赢，但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哪个关键点会赢。”无数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转，是编剧团队日日夜夜绞尽脑汁死磕的结果，“再聪明一点，再跳高一点，不能妥协，不能将就，不能敷衍。”

剧中，从生丝价格战到赌坊流水赌局，环环相扣、出人意表的商战博弈，不仅展现了主角的智计无双，增加了剧集的趣味性，更重要的是，赋予了这个江湖世界更现实的落点。“这也是和传统武侠剧的反差，你看这些侠客什么时候会考虑钱？在这里没钱了还得到处借钱，即便是侠也得一日三餐，即便是侠也得吃喝拉撒。”梁振华说。

《云襄传》总制片人、总编剧 梁振华

何谓江湖？既要有人心的波诡云谲，也要有快意恩仇的侠骨豪情。作为武侠剧，情节上再推陈出新，武打戏份的苦工依然不可省略。李莅樱很清楚，精彩的武打场面始终是武侠剧的灵魂，所以主创们在打造《云襄传》的视觉效果上付出了很大精力。

比如第一集的三场打戏，从河滩到赌坊，每一场都拍了三天以上。梁振华透露，打戏所下的功夫不仅仅在真刀真枪地实拍，更重要的是每一场都不只是一对一单纯的打斗，而是复杂宏大的“群殴”场面，武打的设计与镜头调度的复杂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云襄传》的码头打戏

在不同人物身上，武打招式根据不同的人设性格有更细致的设计。比如身份神秘混迹江湖的舒亚男身姿轻灵；以刀手为职业的金彪不论章法、拳拳到肉；出身名门的苏鸣玉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没有悬浮的特效，也没有掉帧的慢动作，层次丰富、硬桥硬马的武打戏构建出了一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

在美学上，主创们完成了两重“真实”的重构。首先是视觉上的真实，剧中大多采用实景拍摄，尤其是剧中的主场景“连升坊”一共三层楼，是在影棚里一砖一瓦、一桌一椅搭建出来的，因此才有剧中层台累榭、绵延不尽的镜头，在视觉上反衬出江湖的变幻莫测。主演陈晓就曾感叹，“你看连升坊的这些屋檐层层叠叠好像人心。”

连升坊美术氛围图

另一方面，剧中呈现出中国古典美学的意境之美，完成了艺术真实的还原。美术总监刘世运以传承千年的宋画为参考，用丰富的色彩还原了独特的古香古韵，“在有限的时间里，我希望把我看到的古典美还原出来，尽量地用中国的颜色，一千多年前的颜色和线条去做这个戏。”他提到了著名的《清明上河图》，画中的烟火气、市井感恰好与《云襄传》所刻画的接地气的江湖世界有着内在的相似性，于是他也将自己对于画的理解融入到美术之中。

《云襄传》美术总监 刘世运

“我们是希望用画面意境把中国的古风古韵传达出来。”比起服化置景的考据，梁振华更重视剧中的画面是不是足够唯美，能够让观众直观地感受到视觉与美学的震撼。“像《定风波》那一场戏，雨滴，竹林，山水之间，古典诗词的意蕴，没有一句多余的台词，一切都在影像和情境里，我相信很多年以后大家都会记得。”

活在江湖的人

“云襄是一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在《云襄传》开播之初，许多观众质疑，这部剧刻画的主角云襄根本不是“侠”，而是一个坏人。

在梁振华看来，这正是这个主角的独特之处。云襄不是一出场就经天纬地、为国为民的大侠，而是有一个变化过程。他幼时惨遭灭门，后被关在云台长大成人的经历，决定了他多智近妖却感情淡薄的心性。“因为他见过的人很少，没有被爱过，心中只有复仇，所以在一开始他与人建立关系只有利用，很难搭建起情感的连接。”

云襄和他的朋友

云襄有着普通人的缺失与自私，也拥有普通人的情感，当他发现身边的人不计回报地帮他，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被温暖的时刻，他身上的人性和社会性才开始显现。作为一个出场就已经在智谋上达到顶点的角色，云襄的成长是人际关系学上的成熟，“他从个体意义上的人变成社会学意义上的人，在关系和情感不断的累加中，成长为更加丰富的人和侠。”梁振华说。

今天的许多古装剧，侧重于视觉效果与情感关系，但人物的秉性和人格往往禁锢于某种既定的标签，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发生成长与变化。梁振华则认为，应该尽量遵循在典型化的环境里塑造典型人物性格的手法，让人物有立体的形象与完整的弧光。

“观众对于男性角色的期待已经不再停留在传统的英雄形象，而更加注重角色的情感表达和人性层面的塑造。我们深入挖掘了云襄的内心世界，不仅仅强调了他锄强扶弱、用智谋惩戒恶人的正义，也呈现了他的弱点和脆弱的一面，让角色更加立体和饱满。”李莅樱表示，这是武侠剧人物塑造的进阶。

爱奇艺奇煋工作室总经理、《云襄传》总制片人 李莅樱

除了主角之外，剧中无论是配角还是反派，都有各自的故事线。“江湖形形色色，我们塑造这些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让他在人性上立得住。”梁振华说，“我对剧中的每个人，不管是正邪善恶，只要有故事我都尊重他们，没有把这些人脸谱化。”

比如前期的反派戚天风，出身贫贱，依靠武力生存打拼，所以获得权力后，他愈加残暴、凶狠，攀附权贵不择手段，但同时他也恪守心中的草莽秩序，为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甘愿自废武功。这样多面复杂的刻画让他身上呈现出枭雄的气质，在败给主角的时候，观众感受到的除了快意，更多的是悲壮与唏嘘。

王劲松饰演戚天风

再比如成天把武功招式、江湖义气挂在嘴边的少爷苏鸣玉，夸夸其谈，天真无畏。而当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人，血溅在他脸上的时刻，他才认识到真正的江湖，“利刃和鲜血的粹练当中实现人的成长，那个是他的高光时刻。”

柯梦兰烧掉脱籍文书的情节，在社交媒体上争议颇多，但梁振华将其作为超前价值观的寄托。柯梦兰受尽了身为贱籍的苦楚，一心想要脱籍，这是站在封建制度之内的抗争，但跳脱出制度，一纸文书既不能鉴定人品，也不能稳固情感，它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没有了意义。烧掉文书，是柯梦兰作为一个封建制度压迫下的女性，向制度发起挑战，往前走出的关键一步。

柯梦兰烧掉脱籍文书

古装题材虽然有时代的限制，但如果完全变成旧风俗和制度的认同者，就丧失了和今天对话的可能。反过来，完全用现在的观念改造旧社会，也会成为悬浮的空谈。所以，从戏剧创作的角度来看，人物不能完全脱离时代，也不能否定个人身上可能发生的超越时代的创举。

“戏剧是要呈现反差，是在可能性的土壤里挖掘不可能。我们不是通过一部剧解决社会制度和现实问题，而是看到在那个社会制度里人性能够迸发出多少可能性，创造出怎样的戏剧空间。”梁振华说道。

剧中呈现的江湖就像个大染缸，将人性、智谋、情感等等尽数融汇到一起。而云襄只有投身在血与火的考验中，感受到丰富的人情，他的智性才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人物也才有了完整的弧光。这正是创作者塑造有灵魂的人物的核心所在。

破题“新武侠”

近年来，国产武侠剧声势有些衰微，金庸、古龙的经典文本改编早已泛滥，要想吸引观众的兴趣，必须在表达上有所突破。《云襄传》主创们对传统武侠进行了大胆的解构，将主人公云襄设置为一个“反武侠”人物，不会武功，用智谋解决问题，一开始便让观众有了新鲜感。剧中云襄唯一的逃命绝技“逃十息”，是梁振华灵机一动的想法。既符合他动智不动武却会唬人的人设，同时也增加了人物身上的喜剧感——看似鬼魅的身法，实际上“装不过十秒”。由于男主角不会武功的设定，男女主角的关系也变成了“女A男O”，云襄被舒亚男“公主抱”也成为了经典的反套路场面。

舒亚男公主抱云襄

“我们并没有刻意去颠覆和解构传统武侠剧，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创作方式和风格，呈现出一个更加真实、立体和有深度的武侠世界。”李莅樱表示，主创们在创作中尝试打破传统武侠剧中的一些套路和固定模式，注重人物性格的深入挖掘和情感的表达，同时也加入了一些现代元素和思想，使得这部剧更加符合当代观众的审美和思考方式。

主创在架空的武侠世界中注入了深刻的现实观照，呈现出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注和反映。例如剧中涉及到地产开发、银行挤兑等情节，观众在武侠故事中看到现实的折射，穿透时代和题材的壁垒，得以共情。

武侠剧的故事看似是虚构，实则底层逻辑是现实的，满足的是大众对于理想社会的想象。“事实上，在思想内核方面，我们并没有跳出传统武侠的框架。”梁振华坦言，“有情有义、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的主题，这个是武侠的规定性，你不写这些就不叫武侠，任何类型肯定是从传承的意义上讲创新。”这也是武侠作品广受欢迎的原因。

金十两和舒亚男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从主创们的理念和实践方法来看，我们或许可以管窥到《云襄传》探索“新武侠”之“新”的某些特质：它是将快意恩仇置放到层叠的谋略当中，带给观众耳目一新的观感；是用精益求精、不计成本的投入打造丰沛的细节与视觉效果，让观众身临其境体会到武侠世界之神秘美幻；是将商战、悬疑、喜剧等丰富的元素融入到武侠的框架中，保持逻辑完整和风格连贯的同时实现内容的升维；是将人物塑造与情感表达置于江湖恩怨、舞刀弄剑之前，以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呈现出更立体、更有层次的江湖。

想要在传统的题材上走出一条新道路并不容易。对梁振华来说，创作本身就是走出舒适圈的冒险，必须承担创新的风险；对刘世运来说，创新是一种责任，创作者要在璀璨的传统文化里撷取出新的东西给观众看，而不是一味的拷贝。

《云襄传》中的精美道具

对于想要有所突破的创作者，爱奇艺提供了广阔的创作空间与鼎力支持。这已经不是梁振华第一次和爱奇艺合作了，从2020年的《怪你过分美丽》到2022年的《风吹半夏》，都获得了很好的成绩。“爱奇艺跟我们一起开发，没有任何的沟通成本，”梁振华说，“爱奇艺非常尊重我作为一个艺术创作者，对作品的理解和我自己对风格的把握。”

合作过程中，平台会给创作者提供一些“经验值的东西”，什么样的故事观众是喜欢的，什么样的情节观众是无感的，这些经验是对文本创作的一种提示。

“我认为他们第一是懂创作的，第二是真正在尊重创作。他们提的都是建议，并不是意见。”比如梁振华在剧本里面，有很多反常规反套路的设定，加了很多诗情画意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劝他把这些删掉，只要创意精彩都被完全保留了下来。因此，梁振华很感谢爱奇艺“对创造力的一种松绑”。而这也是爱奇艺长期坚持的原则，与创作者之间的沟通始终围绕创作本身展开。正如李莅樱直言，“创作是他们的专长，我们只是在旁边提供支持，最终的决定权交给真正的创作者。”

最终，双方的合作如梁振华形容：“我们两边是在一条船上的，共同为观众负责。”而观众对于好的创作亦有所感，无论是“竹杖芒鞋轻胜马”的潇洒意境，还是夜品《韩熙载夜宴图》的皮里阳秋，都引发了社交媒体上的热烈讨论，在观众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

带着如剧中一般坚持正道、相信情义、敢于突破窠臼、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江湖侠义，《云襄传》主创们迈出了武侠剧创新的重要一步，为当下的武侠剧创作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正如李莅樱所言，“江湖不灭，武侠不死，希望侠义精神还是能够一直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