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伊琍的确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大美女”，但她具有一种对角色的链接能力，能将自己的女性视角，投射到人物身上。

作者|连璐、编辑|依时

《龙城》播出后，叱咤剧圈的马伊琍，遭遇了观众苛责——嫌她老了，又不够美。

追着《龙城》三部曲的原著粉，在看过预告片后，就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风情万种又疯癫嬉戏的郑东霓，和齐刘海大波浪、穿着红色皮衣夹克的马伊琍，似乎都不太一致。

一位豆瓣网友写下评论：“不是戴着有刘海儿的假发就不是中年人了，而中年人像小孩子一样打闹，感觉到的没有青春只有尴尬啊。”

■ 在《龙城》中，马伊琍饰演东霓

的确，一直以来马伊琍给大家的印象都是，在现实题材剧中过着都市女性的百态人生。而在社交网络上，她母亲的身份已经超越了女演员。观众不能理解，马伊琍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么一个角色演？

那么，选择《龙城》的马伊琍，真的不会选剧本吗？答案未必。剧集播出过半，郑东霓的性格内核逐渐展现。她作为独立霸气大姐，和郑西决（白宇饰）操心起一大家子的事，充满了烟火气。

这才让人恍然大悟，马伊琍的确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大美女”，但她具有一种对角色的链接能力，能将自己的女性视角，投射到人物身上。事实上，这也是她多年来作为演员的所进行的选择。

柔软力量

马伊琍参加《女人30+》录制时，和工作人员吃饭间隙，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不是过分宣扬女性话题，女性题材没关系，可是你必须要有一个善意。”这些年，她出演的不少现实题材作品，都对女性有深刻关注。

《龙城》之前，她最近的一部作品是电影《爱情神话》。马伊琍在影片中饰演李小姐，是一位38岁的带着孩子的单亲妈妈。她追求精致体面的生活，但却和女儿、母亲挤在狭小的老房子里。她是矛盾的集合体，渴望浪漫但又带着点小计算，她也会毫无顾虑地放纵放纵自己，但清醒后又拒绝面对。

遇到电影的时候，马伊琍正重新回到单身生活，这部作品深深地打动了她。她觉得很少有人把目光着力于离婚之后的人生，很多时候成年人除了事业、孩子生活之外，少有其他，但这部作品中有柔软的东西，人有权利追求爱情，有权利谈自己的欲望。

电影《爱情神话》

拍摄《爱情神话》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场景是李小姐家大门门洞和楼梯。从门洞外看以为里面特别好，但走进去却是闭塞的走道，没有灯罩的日光灯。这就是她眼中李小姐住的地方，不管生活在如何窘迫的空间，但外在依然光鲜靓丽。

实际上，从电影《找到你》开始，马伊琍开始关注一些平凡的小人物，理解更多女性角色的多重样本。电影中，马伊琍饰演的孙芳有着悲惨的生活，丈夫酗酒、家暴，女儿患有先天性疾病，为了给女儿治病，孙芳什么苦都吃遍了，甚至出卖器官、出卖身体。

要说最近几年，最让她声名鹊起的角色，还是《我的前半生》中的罗子君。这是一个不怎么讨喜的女人，她前期靠着丈夫养，在生活事业上也不会体谅丈夫，生活上完全脱离了社会。后来她终于在经历了生活和现实带来的重重磨难之后，敲碎以往，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是20岁的马伊琍，根本理解不了罗子君这样“没用”的角色。在白玉兰领奖台上，马伊琍说：“今天我懂了，懂了她的角度，她的慈悲和荒凉。”

马伊琍曾经也剖析过自己的变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拥有了理解和共情的能力。曾经她最爱《奋斗》中果断、看似没有缺点的夏琳，如今她也更能共情和理解孙芳、罗子君们的人生。

所以，再回到《龙城》这部作品，细细看东霓这个角色，才察觉出人物的本色。

东霓身上带着原生家庭的伤痕，父亲怀疑她不是亲生的，从她小时就经常和母亲互相打骂。每当亲戚见到这幅场面，想要带她躲一躲时，东霓总是很冷静的把家门掩上，留在家庭漩涡中。

《龙城》剧照

长大后，她叛逆、张扬、疯疯癫癫，可她有一颗破碎的内心，总会牵动着人们的情绪。她不是都市女强人，她只是一个想和生活一争高下的女人，她不完美、有瑕疵，但她也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褪下被加上“狗血”的舆论外壳，其实可以咂摸出苦涩又无常的现实。东霓这个角色，凝练着复杂的人生况味，必然吸引着马伊琍。

女性意识

柔软之前，马伊琍是犀利的。

2002年，马伊琍从上万人中被挑中，参与琼瑶作品《还珠格格第三部：天上人间》的拍摄。她与观众初见面，是轻声细语的调子，一朵如花的面容，诠释出紫薇的柔弱和对尔康痴情。马伊琍扮演的紫薇与林心如版本并不相同，但有着独特的味道，到现在再看仍然经典。

但当年拍摄《还珠格格》时，马伊琍本人并不认可紫薇。她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我不喜欢紫薇，很反感，甚至讨厌。”她觉得，紫薇温柔但特别传统，这个女人的全部世界就围绕一个男人。这一点，她做不到。马伊琍要演一个“主动追求幸福”的紫薇，她希望紫薇有个性，有自己的独立判断和处理能力。

马伊琍饰演紫薇

她对女性自我的感悟是敏锐的。大学期间，老师让她演《雷雨》里天真的四凤，但她一直想尝试的是命运悲苦的繁漪。她具有一种对角色的链接能力，能将自己的女性视角，投射到人物身上。

接受《环球人物》采访时，马伊琍讲述了出演《乔家大院》时候的经历。当时马伊琍一度不满剧中江雪瑛人设，在剧本中，江雪瑛深爱乔致庸（陈建斌饰），是一个隐忍牺牲默默奉献的人。她觉得别扭，说如果按照剧本演，那她一定是一边演一边恨江雪瑛。后来导演胡玫就改了戏，江雪瑛在爱着乔致庸的同时，也报复了这个辜负她的男人。

她最早的使命感是从《奋斗》（2007年）中建立的，在剧中马伊琍饰演夏琳，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马伊琍常常提起这个角色，她说这是最像她的一个女人。她执拗又果敢，身上有一股倔强的生命力，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朝着目标逼近。

实际上，最初看见剧本，马伊琍就很有创作冲动。那个时候，大部分电视剧里，女性角色是比较单一和传统的，而她觉得夏琳是当时现代剧里很少有的丰满的女性角色——在事业上有一些成就，又相信感情的美好，有思想又很独立，却因为没有结婚，在社会上备受争议。

这部剧的导演是赵宝刚，他的作品犀利辛辣，在市场上从未失手，比如《过把瘾》让王志文、江珊红遍全国，还在《永不瞑目》《像风像雨又像雾》中挖掘过陆毅等明星，被称为“演员梦工厂”。《奋斗》反映的是80后年轻人的现实生活，这部剧播出后，万人空巷，也让马伊琍再次享受到红的滋味。

《奋斗》是马伊琍事业的转折点，她发现自己可以给大家看到，年轻女孩子不同的价值观和活法。

她很快意识到明星拥有的力量。娱乐圈中，很多人把艺人当做偶像，马伊琍不希望自己是物质的风向标，相反，她觉得如果能用自己的身份去引导女性，关注女性自身，或许更有意义。

■ 电视剧《奋斗》中，马伊琍饰演敢爱敢恨的夏琳

《奋斗》之后，马伊琍在越来越多的现实题材作品中穿行，也带来了各式各样的女性角色。

《婚姻保卫战》中的李梅，因为丈夫离职开始扛起整个家庭，事业风生水起的同时，李梅不得不直面婚姻危机。《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中，被现实压力逼迫、选择隐婚的潘芸，在爱情、事业、生活中疲劳角力。《中国式关系》的江一楠失去婚姻和事业后进行自我救赎。

在《南方人物周刊》的采访中，记者问起这件事，马伊琍这样说，“这些女性在剧中呈现的价值观跟我的是一样的，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有一定的引导作用的。我演的大部分是现代剧，是比较现实的、针砭时弊的东西。如果我传达的是一种错误的方式，我觉得女性会被误导。”

她希望能演她心中的 “女人应该活出的样子给大家看”。

生活养分

马伊琍是上海人，从小生活在烟火弄堂中。她的父母是双职工，对她的教育就是“我就是我，我是有人生选择的，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父亲不希望女儿是柔弱的样子，希望她要强。

她的性格中早就有了坚韧的一面。母亲操持着整个家庭，经常等她和父亲睡了，母亲就开着小台灯织毛衣。

马伊琍很早就懂事，开始为家庭分担。15岁她进入到上海电视台综艺舞蹈队，挣了的钱补贴家用。17岁考入上海戏剧学院，早早就能自己交学费了。当年拍摄《奋斗》她脚受伤，她最担心的不是脚，而是害怕被换掉。

生了二女儿之后，不到3个月她就复工了。当了母亲，她也有了自己的小台灯。为了照顾女儿又不影响孩子休息，她在洗手间了摆了一盏台灯。之后，几乎所有的剧本，她都是在那盏小台灯下看完的。

选剧本，马伊琍很挑剔。如果不是自己认可和信服的，她不会松口去演。曾经有同学和朋友找来，马伊琍也一一回绝。在她眼里，好的角色有两个标准：一是好看，二是真实。好看不是指长得好看，而是指故事好看，真实要符合现实，而不是悬浮的。她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经历生活的各种拉扯、挫折、选择后安静的成长，或者奔向她们终将走去的地方。

她始终相信，这些角色都是从现实生活中生长出来的，而不是漂浮在半空让别人观赏的。演戏也是一样的道理，曾经有人问她，演员如何保证不断地学习，她给出的答案是“演员一定要是个会生活的人”，生活就是演员学习的课堂。

平常的日子，马伊琍喜欢走出去，到大街上看来来往往的人，就算是两个人吵架，她也觉得能学到新东西。一有机会，她就往上海的弄堂里走，去和周围的居民聊天。当了母亲之后，她接触到学校，她发现家长们有他们的经历和烦恼。这些细碎的、多样的生活场景，对演员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材料。

这些年，马伊琍对拍戏的频率要求不高，一部戏拍完后不会马上就衔接到下一个剧组，成为另外一个人。她想，至少要停一停，花上三四个月的时间，把自己放回到生活里，经历新一轮的养分吸收。

成为生活的主人，无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生活和工作之间，她没有丢掉过自己。

2019年，她在微博上发了简短的文字，结束了自己的婚姻。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当时她正在西宁first影展上，和海清等人一起关注中国新生代电影人。她们也把女性的声音带过去了。

离婚的前一个月，在她43岁生日的那天，马伊琍在微博上发了一张早醒后的照片。她的脸上没有扑粉底液，没有口红，没有任何修饰，眼睛没有消肿，眼罩压的印记还留在脸上，但她元气满满。大部分时间里，她出门都是只用一张纸巾压去脸上的汗水和油。

那条微博中，她这样写：“今年拍戏脸上明显晒出了斑，对于几十年来不防晒不化妆出门的我，确实是个警告，姑娘，任你再自信也抵不过热情的阳光。然而，这一年无数银幕上的女性角色都在用未加修饰的脸庞展示岁月之美和内心力量，生来不惧的我，又何需抵抗？”

那么，还是回到《龙城》，郑东霓从小经历的家庭坎坷，让她一直是一个“漂泊者”的角色。她的绝美面容和冷艳动人，绝不仅仅是外表上的，而是有性格的加成，是由内而外的展现。所以，她的积极入世，是因为早已看透了人生的种种，或许参透生活的马伊琍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