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在地球上生存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都平安无事，只是因为有了人类，它们才遇上了麻烦。但也正是有了人类，它们的未来才有了保障。」

文｜令颐

编辑｜金石

图｜（除特殊标注外）视觉中国

香香和丫丫

2023年2月19日，是大熊猫香香最后一次在日本民众面前亮相的日子——由于即将启程回到中国，大量日本民众都希望来到位于东京台东区的上野动物园与香香告别，根据上野动物园的规定，自2023年1月21日起，参观「香香」将采用事先抽签制，游客1月6日后可通过网站提交抽签申请，每天最多2600人中签。2月19日这一天，中签的概率还不到2%。

两天后，上野动物园门口，游客们再次在这里簇拥。他们想亲眼目送香香的离开。上午，一辆白色卡车装着香香，缓缓离开了上野动物园。还有人从早上7点多就聚在了香香去机场的路线上，大呼着「香香千万不要忘记我」。日本记者在现场报道时也说道：「香香才离开我们10分钟，我们却有了一种父亲嫁女儿的感觉。」在场，还有民众哭着对记者说：「不是抱着永别的心情，而是相信，总有一天还能再见。」

香香出生于2017年6月，是旅日大熊猫真真和力力的女儿。在香香出生5年前，真真和力力还曾生下一只熊猫，但遗憾的是，那只熊猫幼崽仅存活了6天。因此，香香的珍贵在于，她是上野动物园首次自然繁殖并养育成功的大熊猫。

为了给这只珍贵的熊猫取名，上野动物园面向民众发起了一次征集。半个月内，动物园方收到了32万个备选名称，创下了历史纪录。最终，「香香」拔得头筹。

在日本，香香是名副其实的顶流，它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日本民众的神经——「香香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排便」「香香第一次从树上掉下来」这些都能成为媒体报道的内容。甚至，在她两周岁的时候，上野动物园还展出了她从小到大的粪便，让人们通过外形大小的改变，了解它的成长，展览厅前人们惊呼「太可爱了」。

对于香香，上野动物园也是呵护备至，为了保证它的身体健康，上野动物园规定全园禁烟。饲养员24小时陪玩，竹子、猫饼、樱花冰糕等食物一应俱全。后来，为了满足民众对香香的热爱，上野动物园一度想将原有的2小时观览时间延长至5小时，却被民众严词拒绝，因为人们不想让香香加班。当地一位名为佐藤安佐美的女士带着女儿一起来看香香，就表示：「（香香）肯定会觉得不自然吧，只要它快乐、没有压力，我就满足了。」

一个细节是，从媒体和网友拍摄到的香香很多照片和视频中都能发现，香香非常干净，她身上白色的毛发，很少有污渍，也鲜少有食物残渣散落在毛发的缝隙里——这说明，香香在日本生活期间，得到了非常细心，甚至是精致的照料。

「香香」离开日本前最后一次亮相，日本民众向它告别。

而与香香呈现出截然不同状态的，是一只名为丫丫的大熊猫。

丫丫生活在美国孟菲斯动物园，今年23岁。在日本民众悉心照护、送别香香的新闻发生的同时，也不断有丫丫在美国生活的照片和视频在网上流传。影像里，23岁的丫丫面部凹陷，肩胛下榻，他身上的毛发黑黢黢，瘫坐在地上，表情极为痛苦。随后，孟菲斯动物园官网与中国动物园协会发表了联合声明，解释了丫丫目前的身体状况——丫丫最近的体检报告显示：血液检查结果基本正常、影像检查无异常，未发生器质性病变，属于中等健康水平。至于皮肤病，则可能与家族遗传有关。

面对丫丫的状况，美国当地的民众在网上请愿，希望丫丫能尽快回中国治疗，有超过一万名民众签字，流行歌手Billie Ellish 也转发过保护丫丫的推文。

美国社交媒体上的照片显示，「丫丫」身体消瘦且有大面积的皮肤病。

在孟菲斯动物园，丫丫原本还有一位伙伴——一只名为乐乐的大熊猫，但在不久前，乐乐突然去世，终年25岁。根据熊猫馆的录像显示，乐乐当天的活动量与进食量都很少，因此动物园方认为她是在睡梦中自然死亡的。乐乐去世后，园方还为乐乐举办了悼念活动，邀请游客送鲜花、写悼念词。

有了乐乐的前车之鉴，丫丫的生活状况迅速掀起了民众的关心和热议，多家媒体开通了云直播，24小时为人们直播丫丫的活动。还有不少美国民众自发前往孟菲斯动物园看望丫丫。居住在密西西比州的华人莹姗就驱车4小时前往孟菲斯动物园。在那里，她发现，饲养员投喂的竹子非常细短，丫丫咬了一口就不吃了。而除了打扫、喂食外，工作人员跟丫丫没有任何互动。莹姗还和几个朋友为丫丫买了三天的纽约时代广场投屏，放映丫丫的照片，想借此为丫丫发声。

面对来自中美两国民众的关注，不久前，美国孟菲斯动物园向媒体表示，已经提交了所有将丫丫运送回中国的申请，并安排了丫丫的直飞航班。

Pandanomics

海外国家的动物园向中国租借大熊猫进行育养，始于1984年奥运会后。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教授黎安友曾表示，熊猫憨态可掬的外形，惹人喜爱，是最友好的当代外交形象。

据媒体统计，目前在海外旅居的大熊猫约67只，分别生活在美国、日本、法国、西班牙等20个国家。其中，日本是租借大熊猫数量最多的国家，加上香香在内，曾租借了9只大熊猫。

杂志《经济学人》曾将熊猫租借体系的运作称为：Pandanomics，熊猫经济。根据2022年《纽约时报》的最新统计和报道，一般来说，大熊猫的租期通常为十年，每只租金50万至100万美元。期间，雌性熊猫在产下幼崽后，还需要缴纳一笔至少20万美元的「婴儿税」。此外，等这些幼崽长二到四岁，就必须将它们送回中国。而如果有熊猫在旅居期间意外死亡，租借方需要向中方支付50万美金的罚款。

对于租借大熊猫的各个国家而言，租一只大熊猫或许并不是最困难的，如何喂养好一只大熊猫，才是一门艰难的功课。

熊猫常年生长在茂密的竹林中，竹子曾是最易获取的食物。但事实上，竹子的营养成分并不高，只有20%的营养能够被吸收。一天的时间里，熊猫有至少16-17个小时都处在进食状态中。

因此，对每个租赁了大熊猫的动物园来说，为熊猫们找到合适的食物和竹子是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2011年，大熊猫甜甜和阳光离开中国，前往英国爱丁堡动物园。爱丁堡动物园动物保护中心的主任伊恩•瓦伦丁用了5年时间和中方进行协调、沟通，引入这两只大熊猫。在熊猫启程前，园方为两只熊猫购买了人身保险，大约一只100万英镑。

为了接他们前去英国，动物园内的首席饲养员艾利森•麦克莱恩特意来到中国接受了为期一个月的集中培训。包括如何喂食，如何了解熊猫的性格、如何挑选合格的竹子。

阳光和甜甜每天要进食70多公斤的竹子，一个月进食的竹子总量能够塞满一辆伦敦双层巴士，对爱丁堡动物园而言，这是个不小的挑战。为此，动物园的园艺总管西蒙从荷兰一家大型竹子种植公司找来了新鲜的、能够在冬天存活的竹子，一年的花费高达七万英镑。

在日本，上野动物园曾为两只旅日大熊猫康康和兰兰准备了大米、玉米粉、大豆粉、牛奶、水果、大叶竹等。但它们都不吃。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动物园又把日本各地与四川相近的竹子都找了过来。试了一圈发现，康康最喜欢吃栃木县大田原的竹子，而兰兰最喜欢吃「富士」苹果。

旅居美国的熊猫伦伦和洋洋曾被媒体形容为「两个挑食的小孩」，美国能供它们吃的食物有200种，但这两只熊猫只吃20种，而且每一种食物吃了几星期后，就再也不多吃一口，并且只认一种竹子。为此，亚特兰大动物园还动员了佐治亚州1000家住户种植竹子，为动物园供货。

随着近来的熊猫热，除了香香和丫丫，社交网络上，在韩国诞生的大熊猫福宝也受到了很多关注。福宝出生后，它的饲养员姜延顺发现，福宝只吃自己喜欢的那一种竹子，不想吃的竹子就甩到一边，碰也不碰。姜延顺非常好奇，抱着这两种竹子有什么不同的好奇心，把园区里的各种竹子都试了个遍，发现福宝爱吃的竹子，水分更足，渣子更少，从那以后，姜延顺便只给福宝拿它最爱的那一种竹子。

近三年，肆虐的新冠病毒给各地的动物园带去了一些危机。受疫情影响，世界各国的动物园纷纷关停，甚至陷入负债。养育大熊猫成为了难以言说的负担。因为无力再为大熊猫大毛和二顺的竹子付费，加拿大卡尔加里动物园只得在2020年，提前两年，归还大熊猫。

对此，当地媒体在一则新闻头条里写道：「如果不能把新鲜的竹子带到大熊猫的身边，那就让它回到有竹子的地方去。」

韩国诞生的首只大熊猫「福宝」在周岁生日时吃竹子。

「大家都是活着的朋友」

除了喂养，如何为这些旅外大熊猫营造一个舒适且科学的生活环境，也尤为重要。

动物园设计师张恩权曾在他的著作《动物园设计》中提到，在世界范围内，很多先进的动物园将「沉浸式展示」作为主要的展示形式，不是片面的「游客进入展区」，而是使游客产生「到动物的家里做客」的参观体验，对动物产生足够的尊重和情感。

对大熊猫而言，他们居住的领地首先要大，有足够的居住、活动空间。在比利时，熊猫入住的场馆达到5300平米，是比利时斥巨资打造的「苏州园林」。荷兰曾在16年间一直向中国申请租借大熊猫。租借条件合格后，甚至花费5100万修建了9000多平米的中国风熊猫皇宫，就连建筑工人都是从中国选拔的。

在采访中，爱丁堡动物园的伊恩主任多次提到「动物丰容」。1925年，美国灵长类动物学家罗伯特·耶克斯最早提出了「丰容」的概念，也就是通过改变圈养环境等方法，让动物的生活环境更贴近野生状态，让动物展示出更多自然行为，恢复其原有天性。

为了遵循大熊猫们在野外的生存习性，爱丁堡动物园的饲养员艾利森向四川熊猫基地的饲养员们学到，喂食的时候，不要单纯投喂，而是要耐心将竹子插到园地中的泥土里，以此来模拟竹子在野外的生长条件。

修建笼舍时，爱丁堡园方还特意把熊猫攀爬的架子修得很高，为的是能够让熊猫看到墙壁另外一边的伴侣。「双方不会时时刻刻看到对方，只有偶尔才会看上对方一眼」，而园艺师就是要模拟这样的关系。

爱丁堡动物园，大熊猫正在适应充满「野趣」的新家。

在这样的照顾与互动中，旅外的大熊猫也于当地的饲养员，以及当地民众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早年，旅日大熊猫兰兰和康康的饲养员田边几乎每天24小时陪伴在他们左右。他回忆起和熊猫们在一起的7年半时间，形容就像是「处于软禁」。期间，兰兰生病，怎么也治不好，田边甚至想到或许给它吃中药会管用，随后，田边找到中药铺，打着「给自己家孙子买中药」的名号给兰兰购买了几味药材。药店的人问他孩子多大，他说两岁。又问他体重多少，他说55公斤，把药店的人吓了一跳，他才连忙改口：「年龄说错了，要大一点的。」

微博曾有一条热门视频，拍自芬兰艾赫泰里动物园熊猫馆。2019年中秋节，远在芬兰的滚滚收到了一份特别的中秋贺礼——芬兰当地合唱团站在熊猫展览馆前，开始高声吟唱《但愿人长久》，面对这群正在唱歌的人，滚滚坐在他们对面的树杈上，默默不语，后来索性趴倒在自己的竹台上。在那条视频的评论中，有网友被这样的做法击中泪点：「这或许就是芬兰人民送给大熊猫笨拙又轻快的疼爱吧。」

面对芬兰合唱团的献唱，「滚滚」趴倒在竹台上。图源微博@熊猫观察君

在韩国三星爱宝乐园里，饲养员姜延顺为熊猫福宝打造了一个活泼、充满趣味的乐园。因为对福宝的宠爱，网友称他是姜爷爷。姜爷爷把竹子做成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比如棒棒糖，水杯，眼镜，小吉他，寿司，就为了吸引福宝的注意。两年里，一共做了60多件玩具。知道福宝喜欢枫叶，到了秋天，姜爷爷就攒了大堆枫叶，冲洗干净让福宝坐在地上撒着玩、开心地打滚。

明年，福宝也将回到中国。按规定，它将提前离开姜爷爷的照拂，开始学着独立。和福宝最后见面的那一天，姜爷爷给福宝带来了很多竹子零食。一老一少在熊猫馆里席地而坐，福宝顺手把自己的右手臂搭在了姜爷爷的肩头，左手拿着一根竹子不停往嘴里续。随后姜爷爷又给了她一块胡萝卜，说：「福宝啊，这是我能这样和你坐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以后你要像你的爸爸妈妈一样一个人生活。快放下你的胳膊。明天开始我就不会像这样和你坐在一起了，不要难过，不要受伤，勇敢地生活吧。」

网友们制作的福宝在「独立」前和姜爷爷最后的互动图源B站@兰兮辞亭

这种平等和善意，跨越了物种、超越了疆界。「他们精心照料着熊猫，他们对待熊猫的精心程度就像对待自己家的宠物狗。饲养员每天都在熊猫身边，喂它们吃饭、训练它们，抚摸它们，和它们一直呆在一起。饲养员所做的一切都是友善的。」爱丁堡动物园的伊恩主任曾这样形容熊猫和饲养员之间温馨、隽永的纽带。

而大熊猫也为当地的民众带去了许多的乐趣与力量。

BBC评选2011年度女性的时候，12月的优秀「女性」颁给了生活在爱丁堡动物园的熊猫甜甜，BBC表示，甜甜的当选能够最大程度上给评选结果增添几分轻松和愉悦。而和甜甜共同入选的，还有其他11位赫赫有名的女性，包括当年在政治骚乱中直面匪徒的宝琳·皮尔斯、歌手阿黛尔等。

而另一位旅居奥地利的熊猫阳阳「画」过的100多幅画都在当地售卖，每幅画标价490欧元。奥地利的民众极其捧场，称她画的画让人联想到了儿童第一次画画时的作品。

在日本，民众更是将大熊猫视作至高无上的宝物。人类珍视它们、保护它们，而同时，这些稀缺的生命又总在无条件地给以人们慰藉和寄托。

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9级大地震并引发巨大海啸。地震发生时，位于东京上野动物园内的熊猫力力和真真也曾发出凄厉的叫声，当时还有一张熊猫害怕地拦住饲养员小腿，埋头发抖的照片，让人心碎。为了安全起见，上野动物园暂时闭园，直到4月1日才重新开放。动物园重开后，第一天入园参观大熊猫的人数有两万多人，其中1688人是从东京各处的避难所专门过来观览大熊猫的。受难民众看到力力和真真还在慢条斯理吃着竹子，心头一热，露出了微笑，随后，就有媒体指出「是熊猫点亮了人们灰暗、痛苦的生活」。

香香离开日本后，在「每日熊猫」的留言板下，有粉丝写道：「自从香香诞生后，我觉得熊猫是上帝创造的最伟大的杰作。香香给了我保护小动物的契机……最近，我开始照顾两只流浪猫了，也终于因为香香的存在理解了那句歌词——『大家都是活着的朋友』。」

人们留给香香的祝福纸条图源网络

保护与自由

「熊猫经济」的另一端，则是大熊猫为各国动物园带来的经济回报。

据统计，每家拥有大熊猫的动物园，都会获得当地民众更广泛的青睐。在熊猫到来后的两年里，爱丁堡动物园的游客数量增加了400万，总收入跃升超过 500 万英镑，达到近1500万。在日本出生的香香不但给上野动物园带来了更多游客，也惠及动物园周边地区。据日本专家估算，仅香香自己就至少带来了约合人民币27亿元的经济利益。

当年，香香诞生的时候，为了安抚没有中签到现场观看的民众，上野动物园特意开通了直播，给全日本的民众展示香香的憨态，直播平台J-Stream在上线当天股价直接涨停。

而在养育大熊猫的过程中，如果有熊猫幼崽诞生，对动物园来说，则是更大的利好。

爱丁堡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就曾表示，有大熊猫幼崽诞生的动物园很快就会跻身世界一流动物园。因此，让圈养大熊猫尽可能地自然繁殖，也是各个动物园的重要工作。

通常，大熊猫租借外国，往往一雌一雄，以便进行后代繁殖。本世纪初，日本神户王子动物园向中国租借的一对大熊猫夫妇，当发现雄性熊猫兴兴无法生育后，很快就被送回了中国，换了第二只同名雄性大熊猫接替了它的位置。

在英国的爱丁堡动物园里，为了让甜甜和阳光生崽，工作人员们甚至故意安排它俩每天见5次面。除此之外，动物园还密切观察着各种他们认为有可能影响熊猫情绪和性欲的行为，比如甜甜疑似怀孕期间，动物园还在某些区域设置了禁飞区，防止飞机飞行的声音影响到它。

英国爱丁堡动物园，大熊猫「阳光」和「甜甜」获赠情人节蛋糕。

事实上，大熊猫自主繁育并不是一件简单、粗暴的事情。一位四川熊猫研究中心的主任曾在《三联生活周刊》采访中介绍，只有不到5%的圈养雄性大熊猫可以自然交配。此外，圈养的雌性大熊猫通常无法正常进入发情期。更广泛的认知是，在一年之内，大熊猫的受孕期只有2-3天。

为此，大熊猫们需要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进行生育，这是一段痛苦的过程——做手术的兽医们需要将电极置入雄性熊猫的直肠，用通电刺激的方式使体内精液分泌流出，之后再将精液移植到雌性熊猫体内。在一则展示熊猫人工授精过程的视频下，有网友就不免感到心惊：「大多数人只喜欢他们表面的可爱，但却很少有人想到，同样拥有生命的他们需要遭受这样的痛苦和折磨，他们丧失了生育的自由和生命的尊严。」

我国熊猫专家胡锦矗也曾对大熊猫的人工授精技术提出过质疑：「长期明显发现，圈养的环境下，大熊猫的繁殖能力一代不如一代。」

但人们似乎并没有意向停止这一做法。旅美大熊猫美香2000年被送往美国，生活在那里的17年里，在美国史密森尼国家动物园不停地被执行繁殖计划。除自然交配，美香曾18次接受人工授精，4次产崽，共产下6只幼崽。但很遗憾的是，最后仅存活了三只：泰山、宝宝和贝贝。最后一个孩子贝贝出生后，美香甚至还因为居住空间狭窄、营养不良等问题产生过频繁的刻板行为：推开幼崽、舔舐地面。

旅美大熊猫美香生育后的视频截图

2010年，日本神户市王子动物园饲养的雄性大熊猫兴兴在9月9日正午时分突然死去。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动物园在发现旦旦开始出现发情征兆后，便准备对兴兴进行了精子采集手术，用于人工授精。但麻醉失效后，兴兴丧生在了手术台上。

从2007年开始，孟菲斯动物园也曾在5年内对丫丫进行过4次人工授精，但都流产告终。2012年那年，丫丫刚刚流产，同年就又接受了人工授精。当时，美国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有报道指出，几次流产和人工授精的遭遇，都对丫丫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损害，且不可逆。

动物学博士苏珊·克莱顿博士在经历过多年的熊猫研究后感到迷茫。最近，她在一场声讨孟菲斯动物园保护丫丫的集会中对记者说道：「我和所有人一样喜欢大熊猫。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不禁也想知道我们拯救它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像旅游景点一样？」她说，「我们需要让大熊猫照顾好自己，只有当我们给它们留下足够的森林让它们过着秘密性感的生活时，它们才能做到这一点。」

根据最新消息，3月15日，来自北京动物园的两名专家已抵达美国，并前往孟菲斯动物园准备协助照料丫丫的生活起居，为它治疗皮肤病。丫丫即将回国的消息传出后，也有记者探访了她回国后的住所——北京动物园熊猫馆。工作人员表示，丫丫将入住妈妈乐乐原来的家，原来的玻璃房子正在改建成露天院子。而她自己的房间、休闲活动设施、饲养方案、饲料供应等都已准备俱全。

刚刚回国的香香则已经入住了四川雅安碧峰峡，在度过为期30天的隔离检疫期后，香香将与中国民众见面。

而一场由香香和丫丫引发的讨论仍在继续——面对大熊猫，作为人类，我们该如何平等地善待另一种生物，如何在给予它们保护时，同样给予它们自由。

这也是人类与所有濒危野生动物之间面对的永恒的困境和悖论。正如爱丁堡动物园的主任伊恩所说的那样：「熊猫在地球上生存了很长很长时间，一直都平安无事，只是因为有了人类，它们才遇上了麻烦。但也正是有了人类，它们的未来才有了保障。」

动物学家乔治·夏勒曾经来到中国四川，和熊猫共同生活了超过五年的时间。对于人类为何喜欢围观大熊猫，乔治·夏勒曾这样解释：「圆圆的扁脸、大大的黑眼圈、圆滚滚逗人想抱的体形，赋予熊猫一种天真、孩子气的特质，赢得所有人的怜爱，令人想要拥抱它、保护它，而且它又很罕见。更何况幸存者往往比受害者更能打动心弦。这些特质，造成了一个集传奇与现实于一身的物种，一个日常生活中的神兽。」

离开中国后，乔治·夏勒将自己在中国观察熊猫的经历和调查，写成了一本报道合集《最后的熊猫》。他认为，作为人类，我们能跟熊猫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演化历程发生交错，是我们的运气。

那几年，最令乔治难忘的是一只名为珍珍的成年大熊猫。当时，乔治在距熊猫营地不远的地方遇见了珍珍，她蜷着身体坐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大岩石上，脑袋低垂，嘴埋在交叠的前臂里。乔治不断地靠近它，等候着它的回应——珍珍偶尔会换个姿势，侧睡或趴睡，有时起身抓痒或赶走脸上的苍蝇。「她抬起头，满不在乎地看看我，转背对我，斜倚着身子，照旧睡觉。她无视我存在的态度中，带着惊人的自信和无比的自由。」

熊猫的自由、神秘令乔治终生难以忘怀。在《最后的熊猫》一书中，他如此写道：「对熊猫而言，自由就是在山林环绕的竹海中平静地生活。它们不能调整自身来迎合我们，它的需求无法妥协。」

而这，或许也是大熊猫和乔治留给所有人类的忠告，因为，「万物皆值得我们欣赏与尊重」。

中国保护大熊猫研究中心雅安碧峰峡基地内，人们观看大熊猫在林间嬉戏。

【参考资料】

1.《最后的熊猫》乔治·夏勒，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04

2.纪录片《大熊猫在英国》, BBC

3.《中国大熊猫，如何在日本成了「顶流」？》翁榕榕，南方周末，2023-03-01

4.Temblor brings hope and tears to zoo，The Japan Times, 2011-09-16

5.Saving the popular giant panda from being loved to death. The New York Times

6.The obsession with panda sex. The New York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