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戏剧人物王可然:不是成就自己,而是成就戏剧
从事戏剧制作10余年,王可然带领的央华戏剧为中国戏剧市场贡献了20多部优秀的戏剧作品。他推崇经典、不断创新,并能够将世界语言和中国故事相融合,拓宽戏剧的边界。
2022年,王可然亲自导演了《你和我,剧场奇妙七步》,让观众快速进入曹禺-万方的戏剧脉络;策划了“剧场戏剧节”,让观众与演员互动,零距离感受戏剧的魅力。
他如一位戏剧骑士,怀着理想前行,用异于常人的激情与能量实践戏剧初心,为观众带去深入而长久的温暖、慰藉、关怀。在他心中,戏剧即生活,人民即观众。
作者|赵雅静 编辑|孤鸽
对于戏剧制作人王可然来说,2022年是反思与行动的一年,是戏剧初心变得更加明亮的一年,也是他带领的央华戏剧“要做出成绩的一年”。
此前,《如梦之梦》掀起的巨浪将央华和王可然推向浪尖。收获关注的同时,王可然亦在不断警醒自己,如此巨大的声量是否会遮蔽戏剧本身的力量,是否会违背他自己的戏剧初心。因此,他在2022年不愿再继续复制《如梦之梦》的成功模式,因为“不愿意让我们成为以流量为核心的戏剧创作理念”。
《如梦之梦》幕后
在这一年里,由王可然亲自担任导演和戏剧构作的《你和我,剧场奇妙七步》实现全国巡演。同时,央华策划了半年的“剧场戏剧节”将于2023年1月举办。前者将曹禺和万方的7部戏剧作品中的片段融合在一部戏里,后者则在6天时间里把5部央华戏剧集中搬上舞台。
在王可然看来,这是实现极速影响力,迅速打通观众和戏剧之间的隔阂的尝试,“把戏剧的经典和人的力量往前再推进”。
作为一家民营戏剧公司,“央华是靠一张张戏票活下来的”。但它同时具备的活动策划能力和市场营销能力,能够在戏外实现对戏剧市场的推广。
例如,“剧场戏剧节”在经典重现以外,还包括与戏剧相关的艺术市集、打破舞台壁垒的艺术沙龙——将演员与观众聚合在剧院二楼长廊,共同歌唱、吟诵、举杯。而在疫情略有缓解的6月,央华就推出了“最六月,最文艺,最戏剧,好戏的沉浸直播show”,将与戏剧有关的剧本朗读、主题演讲、排练展示等丰富的内容与形式融合在一起,召唤观众回归剧场。
两个活动也都安排了线上全程同步直播,这是王可然“对时代发展的敏锐嗅觉”。他从电视时代一路走来,经历了互联网的飞跃和新媒体的普及,“每一个阶段我都提前在感知它的特点,放下我以前的习惯,用新的东西来成就我”。
在他看来,这种敏锐是一个制作人应该具备的训练与本能。早在2008年,由他担纲制作人,央华成立后的第一部戏剧作品《陪我看电视》中,王可然便敏锐地捕捉到时代更替——改革开放以来,“电视”在人们生活中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他因此选择了“电视”这一媒介意象,找到电视和人的关系,并由此串联起舞台上不同角色的生活方式的巨大变迁。
这部戏也成为王可然“通俗化”戏剧实践的开端。他如此解释这个重要的戏剧理念:“我要做的戏剧从来都不从自我出发,我要做的是从所在的时代体验的戏剧,没有假大空;是这个时代的人们真正需要的戏剧,不进行说教;是通过喜怒哀乐的共鸣影响观众的大众化戏剧。”
10余年来,“通俗化”作为一种原则,贯穿了央华制作的每一部戏剧当中。王可然形容央华的戏剧逻辑是,“剧本写到第三句,就要考虑第二句观众是坐得住还是坐不住。”在即将举办的“剧场戏剧节”中,他再次提出口号:戏剧即生活,人民即观众。
除了以上提到的活动之外,央华在2022年还有诸多戏剧行动:在重现经典上,央华将《北京人》以及连台戏《雷雨》《雷雨·后》再次搬到多个城市的舞台上;在戏剧创新方面,央华推出《时光在咖啡箱里旅行》和《少年的,莎士比亚奇旅》两部新的音乐剧作品;在引进国外剧目上,央华启动了中文版戏剧《悲惨世界》的项目,在中国舞台上呈现法国文学经典。
本次《悲惨世界》采用的是维克多·雨果的儿子夏尔·雨果改编的剧本,并由来自法国的埃里克·拉卡斯卡德担任导演。埃里克与中国戏剧的结缘发生在2020年,在王可然的邀请下,他执导了连台戏《雷雨》《雷雨·后》。
为了邀请埃里克来执导,为了让一部中国戏剧拥有世界语言,王可然曾前后花费一年半的时间与埃里克沟通,为其解释《雷雨》的意义与伟大之处。这是王可然戏剧理想的一部分,“经典的就是世界的”。他想要打破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壁垒,真正展示“生命的力量”。而《悲惨世界》是王可然青春期最喜欢的戏,对他的影响巨大,他曾描述说:“你就觉得天空开始亮起来了,高中生活有依据了,有光了”。
层层拨开他身为制作人的诸多品质,可以窥见的是王可然对于戏剧的一片赤子之心。
2022年1月,王可然的自传《一切为戏剧》发布。这是资深文化记者牛萌跟访王可然一年多,为其写就的“央华戏剧制作人工作方法论”。王可然认为,这本书是对他自己“十几年戏剧工作的一次认真的小结”。从2008年央华成立一路走到今年,王可然用异于常人的激情与能量实践戏剧初心,他在具体的工作事务中不断传递着自己的理念与方法论,希望推动每个央华人的成长。“我并不想成就百年企业,我只想带着一群人在一个理念上好好活着。”
以下是博客天下和王可然的对话——
首要的是对戏剧的热情
博客天下:您如何判断演员对戏剧的热爱,以及他们可以参与到戏剧当中?
王可然:我举个例子吧,去年刘恺威从香港回到内地是很难的,要隔离很久。而且他一整年什么都不接,只把时间留给了《雷雨》和《雷雨·后》。然而最终因为疫情,等一个月不能演,等两个月不能演,最后去年就演了两站。去年其实是网络剧腾飞的时候啊,他都拒绝了,拿出时间,拿出精力,拿出金钱。这个还不叫热爱,什么叫热爱?
博客天下:当这些演员付出这么多精力甚至经济代价,来与您一起去实现一个戏剧梦想,这其中若是发生矛盾该如何解决?您如何平衡制作人和演员之间的关系?
王可然:首先我自己要明确几点:第一,你是不是坦坦白白地和对方一直沟通着?你有没有藏着掖着?没有藏私心,大家的彼此理解就有了基础。第二,面对困难,你是不是想方设法、竭尽全力地去解决了?第三,面对困难,你能不能放弃对自己的物质利益的保护?
比如今年,《雷雨》《雷雨·后》在巡演中不断受到疫情的影响,这站不能演,那站不能演。到了一个城市,突然之间告诉你这个城市今天出了一例病例,大家仓皇而逃。然后就有演员提出来,“我们停了吧,不想再这样折腾了。”但是我们其实是安排了接下来有三四站可以演的,每一站都能让我们回收很多钱啊。那我们就不演了,因为考虑到大家的情绪。
《雷雨》《雷雨·后》剧照
博客天下:这种情况对您的影响是什么?自己的情绪受到的影响怎么办?
王可然:那我就得考虑:第一,你得尊重每一个人的性格,以及他们在这个时候的难处;第二,你的欲望和他们发生冲突的时候,能不能把自己的欲望往后放?我所说的“自己”不仅是我个人;第三,央华现在是不是依然还能活着?我们还能靠之前的积累活着,那就没必要纠结还,没有涉及到生死嘛。
博客天下:您很擅长放下自己的情绪吗?
王可然:当然不擅长。但是要想清楚,你的人性利益在哪儿?我讲俗话,你是想大家在一起活着,还是本能地把自己放在第一?
博客天下:在媒体对您的刻画中,有一点是说您看人的眼光非常精准。比如在招聘员工上,您有您自己的标准。您如何概括央华的工作氛围?
王可然:央华是一个这样的环境——不压抑的环境。在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中,人和人的人格是平等的。人和人之间要有真正的善意,而不是佯装出来的冰冷的礼貌。我看人其实不仅仅是精准,更重要的是,我能发现每个人都有的善和优点。处理团队工作,就是要公平、合理、合法。
博客天下:那您如何判断他适不适合做戏剧?
王可然:首先是热情,其次是戏剧的思维。有的人可以做导演,有的人可以做制作,学音乐的完全可以放在舞监环节。这是不同的人的特点,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培养。孔夫子讲的话是对的,有教无类。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真的愿意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到他的特质,这点很重要。
博客天下:就央华现在的团队规模,您有精力照顾到每一个人吗?
王可然:我现在要把这个团队中很厉害的一些人逼出去,在央华的支持下,能够有更大的个人成就的拓展。央华不能形成一个社会主义大车间。央华那么多人,其中有10%关系已经不在央华了,但是我们最后要推出40%的人,给资源让他们去拓展。
博客天下: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他们最终反哺央华吗?
王可然:最终的目的是,假如有一天我离开央华,大家都能好好活着。不要反哺,做好自己。
博客天下:您付出这么多,创造了央华,推动了央华,为什么会想最后要离开央华?
王可然:所有人都会死亡,为什么非要建立不朽呢?我们每个人都不要有无边的欲望。人都是向死而生的,一切都会归于尘土,你懂吗?你真懂的话,就不要有那么多的欲望,那么多对自己的绑架。
我其实恰恰站在《如梦之梦》的反面。《如梦之梦》要永恒,要轮回,要生生代代。你看顾香兰没好好活着,伯爵没好好活着,于是到了五号,他也活不了。我恰恰不是这样。
坚守会让人活得更幸福
博客天下:2022年,您担任了《你和我,剧场奇妙七步》这部戏的导演,是要从制作人身份开始向导演转型吗?
王可然:其实疫情前后这5年,外国导演回去我就必须要做导演的工作,但我没有署过名。现在我必须要打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要独立做导演了。以前是别人导的戏,我再去雕琢它。但是从去年到到今年,外国导演进不来了。而且我们《雷雨》到现在是赔钱的,一是演出演不了,二是成本太高。这高成本有一半是因为国外的导演团队。我们原计划花300万,后来《雷雨》和《雷雨·后》的全部制作费近1000万元。
《你和我,剧场奇妙七步》海报
博客天下:为什么就《雷雨》《雷雨·后》连台戏想到找一个外国的导演来执导?
王可然:很简单,我就是要让中国的经典成为全世界的语言。就算我去导,我也没有世界语言,跳不出这个思维。经典的就是世界的,这才是民族自信嘛。
博客天下:就您对戏剧的理解和戏剧能力,其实早就可以独立担任导演一职,为什么之前没当?
王可然:我不当,是为了把我对于戏剧的理解贡献给别的导演,这样会更能成就戏剧,这样你才不会跟你所合作的大导演发生冲突。当他发现你把你的好东西都给了他,他会很开心。埃里克第一次和我见面,他讲的是:“我,埃里克,为什么要去中国导你们中国的一部作品?”到最后决定合作的那一天,他站起来握着我的手讲:“我很高兴,你是个导演,我们要和导演合作。”
那我之前为什么不做导演?很简单,你要做导演,你就得跟别的导演抢风头。但是你认知自己是制作人,就把自己对戏的很多判断,附着到你请来的导演的成果上。比如说我和任何一个国外导演合作,我看完他戏以后,第一次跟他开会,我记录的需要他改的东西都是以10页纸为底。但这共识之前都建立了,我是制作人,我是在帮你成就你的戏。我并不是要成就自己,我到死之前,想成就的是戏剧。
博客天下:那您现在的身份应该如何被定义?
王可然:其实我现在更好的定位,是剧团长。但是我不愿意叫自己剧团长,首先我们央华不是个剧团,我们是个公司。其次呢,我更喜欢突出我的专业身份,比如艺术总监和监制,在具体的内容上是导演身份。但是实际上我自己在央华定位,我现在应该是个剧团长,就是要带动大家往前走,去拥有更好的空间、更好的发展和更好的责任能力。如果我不做制作人,我们央华的很多制作人会有更好的上升空间。
博客天下:戏剧行业并不富有。在现实条件下,也许很多年轻人会经历理想被消耗的过程,然后离开。对于想要从事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您会给出怎样的忠告?戏剧人该如何保持那份热情?
王可然:我真不敢。每个人的能量不一样,像我这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有的。我就更想劝他的是,掌握好政策,把握好商机。但是我也不甘心,因为那不是戏剧要的,那是一个商人要的。那么如果我要给一句忠告,只能说,如果你真的认为理想和你的人生价值是一体的,那么坚守可能会让你活得更幸福。
TOP STORIES
相 关 推 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