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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飙》,结局烂尾?

2023年2月2日 文/ 魏侨 编辑/ 丁宇

《狂飙》一方面呈现出了传统警匪剧的庄重质感,另一方面在表达尺度上进行了大胆的革新,同时还将千禧年以来的社会变迁融入了京海市风起云涌的扫黑除恶历程之中,也唤起观众对于时代的深深共鸣。

作者|魏侨、编辑|丁宇

狂飙了一个月,电视剧《狂飙》终于在昨晚迎来大结局。

“保护伞”落网、黑恶势力恶有恶报的结果毫无悬念,但看守所里的一盒饺子,如宿命轮回般为这场二十余年的黑白较量画下了句点。

#安欣再送饺子 高启强再举杯#的话题冲上了热搜,这场迟来的正义审判,与其说是大快人心,不如说更多的是对于阴差阳错、命运无常的感慨。当把两位男主角第一集和最后一集的的镜头放在一起,前后20年的对比令人唏嘘。

随着京海市的故事落下帷幕,缠绕在剧集的“烂尾”之争也尘埃落定。大结局播出后,《狂飙》的豆瓣评分从此前的9.1分悄悄回落到8.8分。但这个变化,对于剧集的整体评判可以忽略不计。

作为爱奇艺有史以来热度峰值最高的剧集,《狂飙》的口碑高开高走,早已打破圈层成为国民爆款。

该剧一方面呈现出了传统警匪剧的庄重质感,另一方面在表达尺度上进行了大胆的革新,同时还将千禧年以来的社会变迁融入了京海市风起云涌的扫黑除恶历程之中,也唤起对于时代的深深共鸣。这些都是能吸引不同年龄段观众观看的重要元素。

就像演员张颂文在微博上所写:“因为《狂飙》,我永远难忘这个春节,谢谢你们。”对于追了一个月剧的观众来说,这句话颇有共鸣。2023年的春节,这些与家人和朋友一起看电视剧的趣事,将成为很多人长久且温暖的回忆。

从这个意义上看,《狂飙》不仅没有烂尾,甚至但可以大胆断定,即使2023年刚刚过去1个月,它已经提前锁定了年度“剧王”的位置。

《狂飙》烂尾了吗

实际上,《狂飙》的结局是已知的。故事刚一开始,就直接点明了京海市最大的黑恶势力头目高启强的身份,谁都知道正义必胜、坏人落网是一种必然。

所以,剧集的悬念并不在隐藏人物身份上,而是探讨一个核心主题——好人是如何堕落的?20年前的一个勤勤恳恳、备受欺凌的小鱼贩,成为了涉足政商两界、通吃黑白两道、掌控庞大集团的企业家,在京海市横行霸道、只手遮天,这种人物前后强烈的反差才是最大的看点。

导演徐纪周在采访中表示,《狂飙》整部剧集采用经典的三幕式结构。剧中以时间为轴,分别选取2000年、2006年和2021年三个时间节点来讲述故事的触发、冲突和解决。

因此,剧集前半程几乎完整讲述了一个底层小人物逆袭复仇的发迹史。生计受人拿捏的鱼贩高启强(张颂文 饰)因为警察安欣(张译 饰)的一次帮助而尝到权力的甜头,于是利用这点“关系”办事立威。

起先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而后他因为一场电鱼的意外卷入了黑帮恩怨,涉事愈深愈摆脱不掉,在欲望与恐惧裹挟下一步一步走上成为“黑帮大佬”的犯罪道路。

从警察安欣的角度来看,这是一场“农夫与蛇”的荒诞悲剧。满腔正义热血的年轻刑警,一时的善心被利用,曾经救助过的人反而成为了最凶恶和棘手的敌人。

剧中以2006年作为第二幕开始的时间点,通过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给观众带来了极强的观剧体验,也让观众对后续剧情有了更高的期待。

在这个部分,《狂飙》所呈现的不仅仅是警与匪之间的交锋,而是不吝笔墨地描绘了“高启强发家史”,清晰地交待了黑恶势力的形成与发展。其动因不仅仅是恶人的选择,也夹杂着时代风气与社会变迁带来的影响,甚至尽最大可能地揭示了黑恶势力背后藏身于政法系统高层的保护伞。

正因如此,从公安局到政府部门,剧中几乎每一个人都被迫卷入了京海这一池浑水中。在威胁与诱惑面前,不同人物的内心博弈与选择,体现了人性的多面性与社会的复杂性。

第二幕末尾,在无数次的失败磋磨下依旧坚守理想主义的安欣,放弃了一生的幸福,将自己变成了“孤臣孽子”,只为了没有“软肋”,能够与黑恶势力继续对抗。被这一幕所震慑的观众,期待着一个如《沉默的真相》中的江阳那样,为了心中的正义孤身犯险,以蚍蜉之力撬动庞然大物,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英雄故事。

对于“烂尾”的争论,出现在27集左右,剧集第三幕正式展开之后。究其原因,相比前两幕的高潮迭起,收尾阶段的剧情显得有些温吞。

尤其是到了2021年,空降而来的调查组成为了查案的主角,安欣顺其自然成为了被选中的排头兵,似乎他十几年的坚持只为了等待一个“机械降神”的时刻。随着叙事节奏的放缓,剧中扣人心弦的张力也减弱了,观众自然会产生心理落差。

事实上,对于主创来说,由谁来破案并不是一种选择,这部剧试图通过极尽写实的故事来解答,黑恶势力为何难以根除,以及扫黑除恶为何要常态化的问题。而真正实现常态化,需要的是一个公正严明的治理方法,而非个人英雄主义,在一个庞大的社会体系中,依靠个人的一腔热血并不成立。

所以,《狂飙》本身不是一部“爽”剧,扫黑除恶本身也非一个“爽”字就能概括的,如导演徐纪周所说,“这是一场惨胜”。或许在情绪上没能达到观众期待的热血沸腾、大快人心,但是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果,这才是最应该有的结局。

在审讯室中痛哭的张彪(赵梓冲 饰)、听到禁毒大队点名丢下枪立正答到的杨健(王骁 饰)、最终把毒品下在自己杯子里的孟钰(李一桐 饰),包括最终回到原点、吃下那份大年夜饺子的高启强,他们都在沉沦之后,发现了心底仍然存着的一丝良知。

相比于“爽”的刺激,这些更细腻的和值得深思的部分,才是《狂飙》最值得品味的地方。至少借着安欣的眼睛,我们看到了每一个身陷其中的人最真实的底色。

正与邪,情与法

《狂飙》中最具魅力的角色之一,无疑是张颂文扮演的高启强。剧中着力书写了他悲惨凄苦的身世、杀伐决断的气魄与圆滑慷慨的做派,力求再现一个老实本分的底层人走向黑社会顶峰的真实历程。

他从被迫借安欣关系自保时的局促,到尝到甜头后熟练攀扯的油滑,从意外杀人之后的慌张,到收获横财后的欲望翻涌,每一个阶段的心理变化都非常细致地展现了出来。

他是一个“黑道大哥”,但与观众对于类似身份的刻板印象不同。即使是完成了身份的三级跳,高启强依然没有整天提着棍子喊打喊杀,也没有西装革履地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他深谙传统人情社会的所有法则,最擅长的就是勾连关系、长袖善舞,在京海编织成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还有着接地气的生活细节,对家人无限保护、对妻子痴心一片。

高启强及其所代表的黑恶势力,某种程度上也是人情社会的缩影。无论是唐小龙(林家川 饰)、唐小虎(孙岩 饰)兄弟还是杀手陈金默(冯兵 饰),他们选择跟随高启强的原因既不是热衷犯罪,也不是迫于淫威,他们的关系建立在过往的恩怨和情义之上。他们本身也有兄弟、女儿等情感牵挂,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来保护家人,最终成为草菅人命的“法外狂徒”。

在这样一个人情社会中,处于顶端的高启强想要帮人解决问题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拥有权力的同时他也不得不向更高的权力低头,在真正的“保护伞”面前奴颜婢膝。

这是大多数观众都能够快速理解、产生共鸣的社会现实,甚至剧中大多数人物最终腐败堕落,也是被人情所累。徐纪周表示,“正是法治社会和人情社会的碰撞过程,出现了黑恶滋生的空隙。”

唯一不受人情牵绊的是孑然一身的安欣,剧中对他的塑造有一些“主题先行”的意味。他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坚持着法治社会应有的公平合理与程序正义。因此他在京海这个人情社会里格格不入,被一再边缘化,从意气勃发的青年被磋磨成了庸懦颓然的中年人。

相比爱吃猪脚面、爱看《孙子兵法》的高启强,安欣几乎没有生活可言。他不仅没有爱人和亲人,剧中甚至连他的住所、爱好、习惯也没有展现,他似乎是一缕为了理想和执着活着的孤魂。

但安欣身上理想主义的光芒是耀眼的。李响带着悔恨摔下高楼,把自己的遗言和证据都留给了安欣;当安欣问出“你想跟我一桌吃饭吗”,高启强略带哽咽地回答“想”;张彪被抓到审讯室里,悲愤欲绝地喊安欣的名字;陈金默受了安欣的恩情,至死不愿杀他。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似乎都在安欣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

网友戏言“安欣坚持做了半辈子好事结果成了整个黑道的白月光”,但对于安欣来说,正是因为妥协能轻易换来世俗的成功与安稳,才显得他的坚持尤其珍贵。

剧集前两幕,安欣和高启强在剧中形成了一正一邪的对抗。二人之间相互了解又相互试探,表面关系亲近内里你死我活的博弈,构成了剧中最具张力和宿命感的一组人物关系。在导演颇具电影感的镜头下,诞生了许多被观众津津乐道的“名场面”,比如安心和高启强在街头错身而过,预示着二人分道扬镳;医院走廊前安欣拿着警戒线拦住高启强一行人,高启强对于“警戒线”的一番言论也暗含隐喻。

警戒线代表着法治的底线,一旦跨过,终将付出代价。

时代洪流下的众生

从《狂飙》中,观众看到了考究的年代细节、精巧的视听语言,扎实的社会背景和大胆的人性剖析,这种叙事方式,体现了一部电视剧的工整与庄重,亦代表着行业向正统创作方式的回归。

二十多年前涉案剧百花齐放,诞生了许多极具时代特色的经典作品,其中不乏经典的反派角色。像《黑冰》里的海归毒枭郭小鹏(王志文 饰),《黑洞》里有着“官二代”身份护佑的黑社会老大聂明宇(陈道明 饰),至今都在各种影视讲解中作为代表出现。

导演徐纪周也表示,《狂飙》正是接续了二十多年前社会派刑侦剧的传统,具有极强的社会属性。

比如,很多观众看到高启强,都想起了20年前的另一位强哥——刘华强(孙红雷 饰)。这个草莽黑老大出自2003年高群书执导的犯罪剧《征服》,当年热播时就被观众津津乐道,近年来则凭借“买瓜”的经典片段爆红网络。

巧合的是,骑着电动车卖鱼的高启强和骑着电动车买瓜的刘华强在造型上颇为相似,两个“黑帮大佬”骑车的朴实形象形成了互文,来了一场时空交接。

日前《征服》的导演高群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谈到《狂飙》,认为二十年前的警匪剧相对单纯,黑社会的生意比较小,即使存在腐败级别也并不高,而如今的同类剧中黑社会更加深入到社会各界,甚至介入到基础建设中,所涉及的部门更多、级别为更高,腐败也更加猖獗。在政府大力反腐的趋势下,才从警匪剧中催生出了“扫黑剧”这一类型。

《狂飙》正是横跨了这二十余年,从小灵通到智能手机的升级到街区的翻新和重建,展示了经济高速发展、城市迅速扩张之下,社会的动荡与变迁。老旧村落的拆迁是城镇化的缩影,在村民、承包商与政府的博弈交锋中,可以窥见传统宗法与现代法治之间的碰撞,以及在期间滋生,妄图重建规则的黑恶势力。

不同年代的黑恶势力也有着不同的手段,早年以徐江(贾冰 饰)为首的黑社会还处于以暴制暴的阶段,也是传统刻板印象中的黑社会形象。而到高启强掌权时,深谙《孙子兵法》的他已经学会用企业的方式为自己塑金身,在暴力事件上不出面、不沾手,任警察如何怀疑也无可奈何。而到了最后,他甚至踏足政界,为自己建筑更坚固的关系网。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第三幕中,高启强通过捐建幼儿园和养老院的方式来“收买”基层公务员和离退休干部,通过迂回的方式来完成行贿腐败的目的,这比一般的贿赂和威胁手段更加隐蔽和有效。

这样真实、直面人性的情节,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深刻展示了扫黑反腐的艰难与复杂。

安欣与高启强是时代洪流下的两个极端对照,二人在某种程度上相互了解,却又截然不同。前者则选择舍弃一切坚持自我,后者选择不择手段地攀援而上,不同的选择导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但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是幸福的结局。

而在这场正邪对抗之中,其中挣扎求生的京海百姓是最苦的,他们原本都应该拥有安居乐业的幸福生活。

这也是《狂飙》所展现的悲悯视角,徐纪周说,这部剧最想表达的是“命运的不可知和偶然性”, 同时在安欣和高启强两个人物身上,又有着古希腊悲剧式的美学特征,“纵然命运难以违抗,但人又要不断反抗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