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90后的你，如果有一天知道人过中年的母亲又怀孕了，你会想些什么？高龄生育对母亲有什么影响？父母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再生一个孩子？以及，这个跟自己年龄相差很大的弟弟或妹妹的到来，会对家庭和个人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

一些年轻人正在面对这些问题。不断放开的生育政策试图扭转年轻人愈发走低的生育欲望，正处于黄金育龄期的80后和90后被视为主要影响者，但与此同时，一大批本不被视为生育主力军的高龄产妇——90后们的70后妈妈，在产房里又出现了。

父母高龄产子各有理由，也蕴藏着家庭生活的各种真相。一种新的家庭组合形式的诞生，促使年轻人再次去理解父母，理解生育，理解他们正在体验的亲密关系，以及生活的复杂面貌。

文｜邬宇琛

编辑｜楚明

图｜视觉中国

47岁的母亲生下第二个儿子

李林 男 22岁 公务员

母亲终于生下了二胎。

为什么说「终于」？因为在此之前，妈妈一直都在打胎。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陪她去医院，大概两三次？我也记不清了，当时的我对流产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记得陪她去过。当我对打胎有印象的时候，是关涉到自己的命运。

妈妈说，「你本来是有个姐姐的」。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生下来之前，妈妈就开始打胎。于是从那时起，当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的时候，就会开始想一些和生命、死亡相关的问题：如果我妈妈没有生我，那么我应该出生在哪个地方？我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家里吗？人死了以后，我的意识还会在吗？还是说我已经死过一次，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想这些东西比较早，全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不存在的「姐姐」。

但那个「姐姐」为什么没有生下来，为什么打掉了，我不太清楚。我也没搞清楚，为什么那个是「姐姐」。在我们农村有一些办法来测孩子是男是女，比如怀孕时喜欢吃酸的就是生儿子，喜欢吃辣的就是生女儿，总之方法很多，我也没有去探究这个问题。只不过每每想到死亡就会心慌。

但至少在大学之前，我对母亲和她频繁失去的胎儿几乎没有太多感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奶奶生过七八个小孩，其中很多都夭折了。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至少在今年之前，我都是独生子，一直都挺孤独的。人家都说独生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我没有这种感觉。家里以前条件不好，我小时候还和捡破烂的奶奶住了一年。而且我爸妈身体不好，所以我独立很早。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有一天我妈卧病在床，我爸不在家，我就一个人上灶台做饭，我妈说一个步骤，我就做一个步骤。后来大了点，我一个人坐公交车从河的西边坐到东边，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去找姨妈要零食吃。

我们家从农村来到城市务工，小时候在老家的玩伴和自己不再联系，后来到了城市，每隔一段时间就搬家，同学都是毕业后就关系淡了。我爷爷的弟弟，也就是叔爷爷，家里人口比较多，所以每次回家过年都觉得他们那儿很热闹，但我们家这边就只有几个人。所以有时候，我私心上希望自己有个妹妹，弟弟的话太皮了，还是倾向于要一个妹妹吧，作为哥哥的有保护欲。

我有一个兄弟姐妹的愿望在高中差点实现了。高二那年，我妈又怀孕了，她当时已经40岁了，算是高龄产妇。和之前相比，我们那会儿家里条件已经好了很多，我妈决定生下来。我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没有很惊讶，当时我在学校，所以他们也没怎么找我讨论过这件事，但我不反对。等到第五六个月左右的时候吧，胎儿被检查出来有点畸形，我妈又决定把胎儿打掉。这是我母亲最后一次打胎。我当时对高龄产妇生产没有什么认知，也没意识到打胎的风险。

现在想起来记忆都有点模糊，只记得去医院的时候妈妈一直在哭。医生告诉妈妈，这次流产后几乎就不可能生育了。

但去年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她跟我说，「我好久没来月经了，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试我反应，就说，「随你，大不了我再养一个崽。」过了一段时间，她就和我说她怀上了。

其实在我弟弟出生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他出生后的事情。当时我在考公，和家分隔两地，我还是按着我自己的轨迹在走。今年正月，弟弟出生了。我和一个领导聊天，他说他老婆也怀孕了，而且和我妈年纪差不多，我才想到未来的事情。

人家都说「长兄如父」，所以估计以后会负担更多。我和爸妈沟通比较少，所以也没怎么好好和他们讨论过未来的规划，但我知道我爸妈已经开始在给我弟弟买教育基金了，一年交个几千元，等到我弟弟上大学就可以拿出来做学费，可能也是在向我表达「不用操心」的意思吧。

但我自己也能感受到经济上的压力，我算一个比较顾家的人吧，今年上班第一年我就汇了2万块回家。这几年疫情，家里开支都节约了，现在又多了个弟弟。现在养孩子都追求好，奶粉啊、玩具啊、早教班都要贵的，和以前那个时代不一样了。所以对我以后应该也会有点影响吧。按照最理想的状况，二十五六岁左右结婚是我之前的想法，但现在看起来也要30岁左右了。

「我妹在反复无常的环境里出生」

麦婉祺 女 17岁 高中生

2019年，妹妹出生。她来得突然，把分裂的爸妈又粘合在了一起。但我并不高兴。

妹妹出生一年前，妈妈和爸爸离婚，带着我从家里离开，妈妈每天都在哭，班都不想上了，天天和朋友打电话哭诉。我进房间想看看她，她就会说，「你快滚！不要在这儿。」我知道妈妈还是离不开爸爸。

后来有一天，爸爸又出现了，他带妈妈去吃她最爱的酸菜馅饺子，俩人聊得很开心，我在旁边看着。当时我已经感觉到他们又要往复婚的方向发展了。不久之后，妈妈买了一套新房子，去看房子装修的时候，我发现我爸也在，我很奇怪。再后来有一天，在新房子里，妈妈告诉我两件事：她怀孕了，她和爸爸复婚了。

那是他们第三次离婚后的第四次复婚。

我对爸妈离婚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很早，一岁多就有了。有一天我爸爸要出门，我妈大喊「你去拽着他，不要让他走！」那只是一个非常小的片段，但就是我关于我爸妈第一次离婚的记忆。后来没过多久，我爸妈就复婚了。

那段时间其实非常幸福，爸爸对我很好，可能因为我也很可爱，他经常跟我说，「祺祺，我希望你是一个乖乖女。」

但等我长大了一点，爸妈又开始闹离婚了。这次离婚是因为钱。当时我们家被征地拆迁，姥姥得了一笔钱，要拿去给舅舅投资，当时我爸想要买房，对这笔钱的下落不满意。我妈妈算两面为难，她一边去姥姥面前维护我爸的形象，说「这个女婿其实还不错，有很多优点」，一边要去安慰我爸，「这个钱咱们不要也罢，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买自己的房子。」但爸爸和姥姥依然互相不认可。后来爸爸妈妈就开始为了这个事儿吵起来。

那时候的我像是一个台阶。爸妈吵架很凶的时候，就会拿我出来调停一下。爸爸说，「你吓到孩子了」，然后就把我抱到另一个房间陪我玩。吵架就此得以中断。我对那样的记忆很深刻：很多个夜晚，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准备休息，然后他们俩突然开始在隔壁吵起来，我从床上爬起来，隔着墙听他们怎么吵的。

后来，爸爸带着行李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只是偶尔会回家看一下我，然后带我去奶奶家或者表姐家。奶奶家那一片有漂亮的杨树林，还有一个羊圈，里面有很多可爱的小羊。

在路上，爸爸会问我的情况，「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开心吗？」然后问妈妈的情况，「最近还难过吗？」

我当时还很奇怪，为什么爸爸不回家了。我问妈妈，她说「离婚了」。

「什么是离婚？」我问。我妈从柜子里掏出了一本离婚证书给我看。我攥在手里，觉得特别新奇，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一个小小的证书，就能决定你们到底是分开还是在一起呀？

但过了没半年，我爸妈又复婚了。我爸从其他地方弄了钱，买了新的房子。复婚前后，我和妈妈住了进去。

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爸爸的脾气变得暴躁。我记得可深刻，有一次我放学，去爸爸单位写作业，大概是框里能放几个篮球的数学问题，我一直算不明白，我爸问我，「你觉得这个框里能放完篮球吗？」我说能，他就瞪着眼睛看着我。然后我就说「不能」。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放完，我只是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害怕。然后他就打我屁股，打了很多很多下。那是他第一次打我。

他也开始抱怨妈妈。那个时候网购不是很风靡嘛，妈妈就从网上买了很多东西。他说妈妈乱花钱，不持家，我妈就说，「我花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我妈也说我爸。那时候《夏洛特烦恼》上映了，然后我妈就学着电影里跟我爸说，「你整天在床上躺着，四肢都快躺退化了！」

大概就是因为这种矛盾堆积，我爸妈又开始吵架，而且这次甚至打了起来。有一次爸妈在客厅打起来了，我爸就说，「你快到自己的房间里！不许偷听，不许偷看。」当时我们家的卧室门上贴着玻璃，我可以透过那个玻璃反射看到客厅。我看到爸爸打了一下我妈，然后我妈喊，「祺祺，你快来救我！」紧接着我爸把我妈按在沙发上踹了一脚。我当时特别痛苦，觉得很为难。那时候我的世界观其实都还没形成，但已经坍塌了。

那是我妈第三次离婚。我妈带我去了姥姥家。我对爸妈都不依赖，我最依赖的人是我姥姥。我喜欢她身上饭菜和护肤品的香味，我觉得她就是刚出炉的白面包，撒了芝麻，特别温暖。我不在乎爸爸妈妈谁对谁错了，我只想和姥姥在一起。

后来没过多久他们又复婚了，我妈说不希望我缺乏父爱。

回去以后，我爸也开始愈发频繁地打我，而且是找茬来打我。我在床上吃东西，他就来打我。我不是很认可这个教育方式，所以我就愈加叛逆，更喜欢在床上吃东西了。后来，他会没事进我房间坐我床上看我写作业，让我直起腰板来。顶嘴了，他也会训斥我。我爸甚至买了好多种工具来打我，我妈受不了了，就带着我离开了。我爸妈就又离婚了，这是第四次。

那段时间妈妈在外面租了个房子，我最爱的姥姥也来了。我们互相扶持，过得比之前更好。

但就像开头说的，我妈每天都很难过，不久后，我爸出现了，我妈怀孕了，然后又复婚了。我其实很讨厌吃酸菜馅的饺子，我觉得我妈背叛了我。

我妹就是在这样反复无常的环境里出生的。2019年，妹妹出生时，我妈已经39岁了。我不希望和我爸爸住在一起，也觉得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会让我本来就稀薄的爱再一次被分摊。我妈生产那天晚上，我在家里学习，心情很平淡。

但生下来以后我就和解了。妈妈肚子上有个原来生我留下的刀痕，现在又多了一道，叠在一起像个厚厚的饺子，我和妹妹都从那里出来。

爸爸还是很懒，但妹妹要母乳喂养，所以妈妈上班只上半天就回来带小孩，她肉眼可见地变老，头上全是白头发。就在不久前，爸妈又离婚了，我觉得之前他们还是有感情的，但现在完全消失了，妈妈说，「以后再也不复婚了」。

现在妹妹长大了一些，我和她关系很好，见到我都要抱抱，视频电话也要说「看看姐姐」。妈妈没时间照顾妹妹，把她送去姥姥家。我和妈妈住在一起。

有时候我会觉得妈妈挺可怜的，她很矛盾，一会儿爱我爸，一会儿不爱我爸，最后自己没有得到幸福。我未来一定不会和我妈一样生两个孩子，我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我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妹妹给了我这些年最珍贵的一份情感和安慰」

陆卿 女 25岁

她很丑，脑袋秃秃的，五官也挤在了一起。「这孩子怎么会这么丑呢！」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妹妹的感受。那年我20岁，妈妈44岁。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让我抱抱妹妹。

妈妈的二胎是和继父生的。这个孩子来得很意外，因为我妈以前上过节育环，在生我以后又怀了一个，然后去田间干活太劳累，结果流产了，那之后我妈就结扎了。所以这次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能怀上。

我记得我妈告诉我怀孕那天非常严肃，我从来没看过她那么严肃。从医院回家以后，她让我进房间说点话，我以为是生什么病了，结果她摸摸自己的肚子笑了。我就懂了，「有了？」我非常激动！但过了两秒钟就收住了笑容，我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以后的事，妈妈年纪大了，是高龄产妇，我担心她的身体，而且如果这个小孩会给家里带来经济压力，以后还要让我照顾他或者她怎么办？

妈妈和继父在一起之后其实一直就有多要一个孩子的想法，但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妈信佛，她告诉我，她偷偷去拜了送子观音，希望观音能给她送个孩子。她说她对我有亏欠，希望弥补对我童年的缺失，而且她人也老了，无论伴侣也好，父母也好，亲人也好，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但有血缘关系的晚辈是可以送我走的。

我是理解这种想法的。坦白说，我亲生父亲人品不是很好。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爸就会家暴。他打人特别厉害，谁也拦不住，我奶奶去劝都要被打。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他拿我们家那种很沉的木凳子把我妈脑袋砸了，我妈躺在床上好几天。当时我就在床边哭，我妈说，「哭什么哭，快去练琴，不然你也要被打。」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觉得和我妈相依为命了。小学五年级那年，我爸有一笔钱花了，偏说是我妈偷了，让我妈还给他，他当时说的那些话也很吓人，反正就是恐吓。我妈和我交代了一些话就自己跑去广西了，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我17岁，我都是和我太爷爷太奶奶一起住。我爸时不时回来，也不会顾及我。说实话，我也不孤独，我不羡慕那些有弟弟妹妹的人，我觉得我一个人挺好的，再来一个弟弟妹妹和我一样受苦我会更痛苦。因为家庭里的事情，我从小就比较早熟，上初中都是和别人一起做混混，抽烟喝酒堵人啥都干过，我不是觉得那样有意思，我是觉得和那些人在一起不孤单。

我在这种环境里度过了青春期。因为我有地中海贫血，体质比较弱，加上有生理期，17岁学校组织拔河，我比较内向没拒绝，结果流血过多进了医院，然后回家休养了。那之后我经历了我这辈子最孤独的时刻。我躺在房间里的床上没有开灯，喘气都很困难，窗外也是黑黑的，但客厅亮着灯。那天爸爸带了新女友回家吃饭，我听到外面又是炖鸡又是烧鱼，做了很多好吃的，其乐融融。我觉得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我就想到了我妈。17岁，我妈收到了我的QQ消息，从广西北海来接我走。我小学就开始幻想去一座有海的城市，说来难堪，因为太痛苦，所以那时候希望在有海的地方过完此生。结果我妈带我来这里休养了。

没过多久，我妈认识了继父，一个江苏男人。他真的特别好，因为亲生父亲的原因，我一直以为只要是个男的就会打老婆。但他不会。他帮我们洗鞋子、袜子、衣服，只要脏一点就全部揽下来。我到了广西以后，有很多家长会这样的亲子活动，我试探性地问继父，你会不会去，我继父都会去。在过去十几年，我的生父从来没有这样。

继父和妈妈领证之前，我一直叫他「老张」，领证那天，他把我悄悄喊进房间，然后拿出红本本给我看，我叫他「老爸」。他很激动，一下子就哭起来。

我妈妈也变得幸福起来。太幸福了，都很难举例子，跟我继父在一起之后她就一直很幸福。2017年，妈妈44岁，和继父有了孩子，我先是担心，但后来接受了。妈妈是凌晨五六点生产的，我当时在睡觉，我爸来敲门，说「你妈妈要生了」，我当时要跟着去，我爸拦住了，他说怕我担心，然后就让我不要去。早上9点多，我妈生了，剖腹产。据说因为我妹妹个头太大了，生不出来，后来我妈妈还大出血了，差点进了鬼门关，这都是我妹妹两三岁时我才知道的。

第一次见到妹妹，我抱着她，真的像是自己生的一样。回家以后基本上是我照顾妹妹，我妈教我怎么给她换尿布，怎么给她喂奶粉，我妈开玩笑说，「就当你提前当妈熟悉流程。」那真的是种奇妙的感觉。

母性焕发啊！我妹妹会说话以后一开始学会叫「爸爸妈妈」，后来就是叫「姐姐」。但很多时候她都会叫错，把我喊成「妈妈」。我真的会有那种感觉，就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有时候我抱她出去，别人问我，「这是不是你女儿？」我都说，「对，这就是我女儿。」

虽然我在她出生之前会有很多顾虑，但她生下来之后这些顾虑都消失了。当我看见她，就会觉得讨厌不起来了，我和她就是有感情在，后来到三四岁的时候，我妹妹嘴变得特别碎，不停地说话，我也会嫌她烦，有时候做坏事，也是由我来教育她。我父母老来得女，非常溺爱，我就像是唱红脸那个角色在教育我妹妹。

我也会极力避免生父带给我的阴影在妹妹身上重现。我继父和我妈吵架的时候我都会让他们躲着小孩吵，对她影响非常不好。我妈妈也会经常跟妹妹说，要爱姐姐，「你们以后要互相照顾」，她和继父从来都不会偏心。我妈也明确告诉我，她不会让我操心妹妹的事情。她年纪已经大了，却还在努力攒钱。

作为姐姐，我感觉自己也多了一份责任。大学有段时间我生病在家休养，然后情绪不好就会大哭，我妹妹就会拿个玩具在我身旁静静地玩，什么也不说就陪我，有时候她会抱抱我，说「姐姐你很厉害」。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只要我给她买了个鞋子，修了个玩具，她就会跟别人说「我姐姐很厉害」。这些时刻都让我觉得很有成就。妹妹给了我这些年最珍贵的一份情感和安慰了，我会好好爱她。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理解妹妹的出生」

王多达 女 21岁 大学生

不支持。到现在还是不支持。到现在还是不理解。

妈妈怀我妹妹的时候已经41岁了。高一一个假期回来，我就接到「通知」说我妈怀孕了。非常简单，也没有问我的看法，就是通知。我从小就是放养，和父母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流。上小学、初中都是在学校和奶奶家两点一线，晚上才回自己家。到了高中住了一年宿舍，高二高三走读，在家就睡个觉的时间。所以当他们通知我的时候，我虽然内心很抗拒，但我并没有说什么，我觉得那没有用。

那年二胎放开了几年，我妈就怀上了，可能纯粹觉得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觉得就应该顺势生下来。爸妈和亲戚跟我说的是，要（新生儿）给我做个伴儿。但我觉得很没必要，完全不是作伴，就是我单方面照顾这个孩子。过去十几年，我在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朋友，即使是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我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经济上的。在怀孕之前，我妈投资了三四十万，然后全亏了。这基本就是我们家所有家产了，但我妈没告诉我爸，只告诉了我。再来一个孩子经济上肯定顶不住，她其实也不想生，我和她聊了好几次，她每次都是很无奈，但可能想着先瞒着，结果最后还是生了下来。

完全瞒不住啊。2018年，我妈要生了，我没在医院，她生产挺顺利的。最不顺利的就是经济状况，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我爷爷生病住院进了ICU，费用很高，当时我爹回家拿钱，才发现一点钱拿不出来的时候，我妈才把所有事讲明白。但是当时情形已经非常混乱了。我妈还在坐月子，我爸有点崩溃，吵架吵了几次，但不能伤了身子。

我更像个局外人。第一次在产房见我妹，我爹和我妈在旁边笑容满面看着我，期待我给点正面反馈，我摸了摸她的手和脚，然后挤出了笑容说，「挺可爱的」。其实我心里毫无波动。我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不要影响到我的生活。

2018年我妹出生以后，我的生活明显受到了影响。一个月生活费只有1500元，如果她没生下来，2000元是绝对能要到的。很明显的感觉就是高中毕业上大学，当时父母限定了价格，就只能买3000元的手机和电脑。我现在大三了，用的还是高三毕业的手机，一直没有闲钱换。

我妹现在上幼儿园，一个月好像是1500元左右吧。疫情之前我爸是开手机店的，一个月挣个1万元没问题，疫情来了以后我们这儿封控了半年，然后店租到期了，我爷爷还在生病，续不上租就没有再开了。我爸找了个工厂上班，一个月5000元。我妈也失业了大半年。现在全家都由我爹一个人的5000元养着。钱本来就少，还得掰成两半花。

除了经济压力更大了，我妹的出生给我带来更多职责。我上大学回家，就要开始帮我妹冲奶粉，接她幼儿园放学，如果不去就会被「道德绑架」，问我「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事？这么大的人了？接她来回半小时还能锻炼锻炼。」但我想的是，如果没有她，我就不用干这些事了。

我记得大一有一天我回家，我爸妈出去了，我妹妹拉纸尿裤里头了，我是真的不想给她换。我抱着她也是小心翼翼的。我爸妈回来以后就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换，捂着怪难受。但我为什么要给她换？我觉得我就算帮她换也应该出于我自己想，而不是他们让我帮。我也不愿意带我妹妹出门。有时候带她出门都觉得自己像她妈。

妹妹出生以后，我搞钱的欲望很强烈，应该也受家里条件的影响。我去兼职教初三小孩，给自己买了个平板。初中有一个同伴和我一样大，上高中的时候家里生了个小二胎，但是她家很有钱，她们家就完全不需要管那些，她就陪她妹妹玩。我的观念就是，你们爱生几个生几个，现在三胎放开，生两胎、三胎都没关系，但是问题是没钱，而且已经影响到我了。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理解我妹妹的出生。我爸妈感情本来就不算好，妹妹出生前后也没有让家庭关系变得更好，妹妹生出来了有点匪夷所思。而且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十年以后会怎么样？就家里这个情况，十年也存不了多少钱，那孩子还要上学，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我对以后没有太多规划，如果说我工作了，那也不是为了缓解家里经济压力才去工作，而是我自己想去工作。我如果挣得多，我可以帮妹妹分担，但如果挣得不够，那真的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