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白起，《风云战国之枭雄》中还展现更为丰富的“战国时光”。比如，秦始皇最信任的相邦昌平君熊启，为何死后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战国后期，信陵君魏无忌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拖慢了秦大一统的步伐？

出品 | 博客天下大文娱报道组

作者 | 屈露露

编辑 | 丁宇

战国名将白起，史料中关于他的记录只有寥寥百字，但后人对于这位长平之战胜利者却有诸多讨论。

其中最经常被提到的，即是他作为战神，坑杀赵军45万，被称为“人屠”。白起的结局也很惨烈，虽然战功赫赫，却因为不懂君心，被秦王赐剑自刎而死。

那么，在历史上，白起真的血腥坑杀了这么多的赵军降俘吗？这位将领为何最终落得被秦王赐死的结局？《史记》中记载，白起在死前直言“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这里的“诈”似乎意指长平之战另有蹊跷。

在纪录片《风云战国之枭雄》中，就呈现了关于白起故事的另一个角度。他不再是杀伐果断的战神，而是一位孤傲者。导演金铁木放弃白起骁勇善战的一面，而是侧重讲述他是如何反抗秦王的部分。

纪录片《风云战国之枭雄》里，战神白起的故事充满了悲剧意味

除了白起，《风云战国之枭雄》中还展现更为丰富的“战国时光”。比如，秦始皇最信任的相邦昌平君熊启，为何死后没有留下任何记载？战国后期，信陵君魏无忌如何凭借一己之力，拖慢了秦大一统的步伐？

那个时代下，这些曲折传奇的故事背后，是符号的象征，是时代的枭雄，亦是活生生的面孔。他们生前有理想抱负、他们死前有愤懑不甘，这群在历史长河中存在过的人们，人生图景究竟如何？

这些问题牵引着人们，也让拍了25年纪录片的导演金铁木放不下。于是，在拍完《风云战国之列国》之后，他又拍了这部《风云战国之枭雄》。片中以7个典型的战国人物为支点，通过他们的重要主张和个人命运变化，呈现战国末期的风云变幻。

该片于9月15日上线后迅速获得关注，豆瓣开分8.3分，截至发稿已涨到8.4分。很多观众都是从上一部追到了这一部。

《博客天下》因此专访了本片导演金铁木和腾讯在线视频节目内容制作部黑曜石工作室负责人朱乐贤，听他们讲述了创作背后的故事。

枭雄的愤懑

《风云战国之枭雄》中，金铁木给白起这一集的题目起名为《末日审判》，根据《战国策》《史记》《资质通鉴》等史学经典创作而成。

白起由演员苏可饰演，片中通过闪回展现人物前史、历史事件、人物关系等形式，呈现长平之战白起杀俘前后的故事。

秦军围困赵人于长平，赵国将领赵括带领军队死守两年，没有粮食，便杀战马烹煮，分给战士。然而随着粮草殆尽，赵人不得已选择投降。当时秦军大将白起答应赵人，只要他们投降，就放他们回家。

白起只愿意在战场上杀敌，遂向秦王请示长平之战已胜，赵人俘虏放回赵国。然而秦昭襄王担心赵人尚武刚毅，放回之后仍是秦国大患。作为帝王，他不愿背上杀降的骂名，便在白起的军队粮草上下功夫。

白起很快就明白了秦王的意思。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已杀了数十万降俘。只将240名还未成年的赵人放回赵国。

长平之战后，白起愧疚不甘，开始拒绝再为秦昭襄王出战。他的种种行际，逐渐为秦王不喜，君臣离心。秦昭王五十年，秦王派使者赐给白起一把剑，让他自裁。白起死前问，我何罪之有，后来说：“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演员苏可饰演战神白起

在秦国大一统步伐下，这位战国枭雄的愧疚与沉默的反抗被深度刻画。在金铁木看来，白起只是秦昭襄王实现秦国霸业的一个工具，一生为其征战，他在生命的最后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反抗秦王。

除了白起，纪录片《风云战国之枭雄》中还呈现了燕丹、宣太后、田单、信陵君魏无忌、李牧、昌平君熊启的故事。

导演金铁木认为，枭雄有两个标准：一是影响了一个时代；二是他并非顺时代而上，而是在那个时代的主流价值观中，逆流而上的人。

比如选择宣太后（齐溪饰），是因为秦国的统一跟她有直接关系，同时作为女性她能够逆流而上。

宣太后（齐溪饰）

朱乐贤非常喜欢片中宣太后的一句话：“即使到了绝地，也绝不摇尾乞怜。”他觉得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共性的集中展现、他们是如此有血性，如此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即使这个原则在今天的人看来并不可取。

选择信陵君，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两度拖延了秦统一天下的步伐，在战国末期迸发了最后的辉煌。演员张博本就是纪录片发烧友，又对历史正剧着迷，曾在《大秦帝国之崛起》中演绎的秦昭襄王重剑无锋。这次在《风云战国之枭雄》里，他饰演的信陵君魏无忌广纳天下门客，窃符救赵，人物故事令他着迷。

昌平君熊启，则是后世历史记载最少、最为神秘的战国枭雄。饰演昌平君的黄维德最初读完剧本，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畅意，熊启的故事让他放不下。

《风云战国之枭雄》里，黄维德饰演昌平君熊启，熊启是末代楚王，但他留给后世的历史非常少

让黄维德热血沸腾的是昌平君的转变，“站在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带，最容易淬炼出人性的复杂”，从一个曾经最受嬴政信任的秦国丞相，到一个末代楚王的振臂一呼，谁也不知道昌平君究竟经历了何种抉择。

《风云战国之枭雄》是一部包含热情和悲壮的作品，导演金铁木攥住了独属于战国的那份厚重感。

“所有人都知道死亡是必将降临到我们身上的，那在死亡降临到身上之前，我们应该努力做些，哪些是对我们的生命来说，或者说对我们的人生有价值的东西，这可能是我们要思考的。”朱乐贤告诉《博客天下》。

这也成为了他们在拍摄《风云战国》系列纪录片时的创作核心。

回望时代

《风云战国》系列是国内首档剧情式历史纪录片，它开始于两个传统内容创作者，对于历史上中华文化雏形时期，那份好奇与震动。

2018年，纪录片市场上内容繁复，朱乐贤想在历史纪录片赛道做新的东西出来。他希望找一位能将历史题材做得好，又能驾驭剧情类纪录片的导演，金铁木的名字便很快映入眼帘。

有了想法之后，朱乐贤很快去就拜访了金铁木。他们在768的一间办公室里喝了一下午的茶，一起讨论究竟能做什么。

聊了很久后，朱乐贤索性对金铁木说：“金导，秦也做了，汉也做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往前去看一看，秦是一个大一统的帝国，中国从此走向了统一，那么大一统的前夜会是什么样子的一个时代？”

大一统的前夜，百姓是怎么生活的？时代的风貌是什么？“它是一个又迷人，又天真，又残忍，非常有意思的一个时代吧，它充满了魅力。”朱乐贤对《博客天下》回忆道。他们想以此来回望时代的脚步。

金铁木眼中，战国是中国历史的童年时期，他想拍出这段历史。那时，各国的经济文化、人们的礼乐与风骨，君王的王道与霸业，他们的性格与最终的际遇，从这段历史够看到整个中国文化的发展脉络。

导演金铁木

二人定下一个计划：要拍战国三部曲，分别是《列国篇》《枭雄篇》和《诸子篇》。

2019年12月，《风云战国之列国》上线腾讯视频。该片共7集,每集约60分钟，以战国七雄的英雄人物和国家命运为线索，探索战国时期的六国兴衰史以及秦王朝一统天下背后更深层的秘密。

但在《风云战国之列国》纪录片的背后，准备过程却并不容易。筹备时，即便预算有限，导演金铁木仍然坚持要求请演技派的老戏骨来，因为要在短短一小时内呈现一个国家的性格，而国家的性格背后是王的性格，这样的难度需要靠老戏骨的演技支撑。最终，他找来了海一天、于荣光、郑则仕、林永健、王劲松、李立群、喻恩泰等实力派演员出演。

这一部豆瓣评分8.0分，吸引了很多历史题材和纪录片的爱好者，也让剧情式纪录片的形式成为了《风云战国》系列的特色。

两年后，《风云战国之枭雄》播出。纪录片上线前，金铁木特意发了一个微博，他说：“做导演25年了，拍了至少三十部各种各样的所谓‘作品’。这一部，是我最喜欢的……”

《枭雄篇》中的人物，都曾在《列国篇》里面出现过。他们对影响战国时代历史的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在上一季中并未展开讲述，所以在这一部里单独成篇。

在朱乐贤看来，《风云战国之枭雄》要呈现的是一种命运。影视题材中，以秦为视角，刻画秦大一统的作品太多了，但很少有从那些失败者视角，从战国六国视角看待帝国统一前夜的故事。

张博饰演的魏国公子魏无忌是战国四公子之一

纪录片拍摄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但前期的筹备工作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主创团队不仅要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学习，还要进行创意开发，重新梳理历史框架，朱乐贤说：“我们这些做纪录片的，还是希望扎扎实实地做一个东西。”

他们继续邀请实力派演员出演这些历史人物。演员聂远饰演齐国名将田单。在片场，他曾和金铁木探讨过这个人物的表演方式，金铁木跟他说：“战国时代，讲君子讲信义，所以围而不攻，等着即墨人自己投降。”纪录片的演绎方法和影视剧不一样，更多的要去做减法，要以真实、更真实为主。

9月，《风云战国之枭雄》的会员超前观影场在北京的一家电影院中举行，巨幅的电影银幕上呈现的是战国的风雨，秦大一统的时代战车即将倾轧六国，兵临城下，战国枭雄们的隐忍，和他们与苍鹰一击的愤懑，扎破银幕，刺向观众。

反叛者

金铁木曾经形容自己是国产纪录片中的一位“反叛者”。

这与他个人鲜明的创作风格有很大关系——以剧情形式为主，用非虚构的创作手法，呈现历史中的时代洪流与个体命运际遇。

实际上，《风云战国》系列中呈现的那份厚重感，几乎贯穿了金铁木所有作品。如果顺着他的人生经历往前回溯，就能发现那若隐若现的线索。

1971年，金铁木出生在甘肃兰州的一个教师家庭。黄河水穿城而过养育一方水土，在历史车马重叠的大西北，黄土高原的孩子见惯风沙的苍凉与无情，眼睛里是辽阔的大世界，骨子里是不拘小节的豪迈与浪漫。这一切构建了金铁木的精神世界。

金铁木一直觉得自己秦人的后裔。他的老家在甘肃天水附近，一个叫秦安的地方，这里是历史上秦人发端并走向历史舞台的起点。

大学时，金铁木就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他时常光顾一墙之隔的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在那里看了很多电影。他说：“那种来自影像艺术的震撼深深吸引了我。”

大学毕业后，金铁木由于不善于主动交际，觉得工作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于是他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决定从事影视行业。他喜欢故事片，后来又学习纪录片。

毕业后，金铁木进入北京科教电影制片厂工作。进入制片厂头一年，科教厂进行市场化运作，金铁木就接下了秦兵马俑的选题。然后，拍出了那部日后被视为中国历史纪录片里程碑之作的《复活的军团》。

《复活的军团》豆瓣评分达到9.0

金铁木运用自己的外语优势，他学习国外优秀纪录片的长处，再加上自己擅长故事视角的电影学院背景，为这部作品的特殊质感埋下了创新基因。

为了拍摄好这部作品，他干脆扎到陕西西安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住了十多天，了解真实的历史文物，向专家学者请教相关知识。从陕西回到北京后，他又跑到北京各大图书馆，几乎把所有能找到的秦国资料都翻过了一遍。

《复活的军团》从2001年开始拍摄历经3年之久，全片共6集，每集30分钟，共设置了68处悬念。该片注重“情景再现”手法，善用故事视角，以秦军团为脉络，展现了秦朝得以征服六国的历史必然。

2004年春节，《复活的军团》在央视首播，随即引起轰动，收视率接近近2%，其后应观众要求又重播数次。在当时，这部纪录片清晰地描绘人物表情，并且对部分情节进行了演绎，打破了历史纪录片的创作形式。据粗略统计，仅仅通过中央电视台收看《复活的军团》的观众就接近了1亿人次，豆瓣目前评分仍高达9.0分。

朱乐贤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部作品时的心情既震撼又触动。“这种（剧情类）历史纪录片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得更好，金导为给我们展示了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以《复活的军团》为起点，“剧元素”逐渐成为金铁木作品中的鲜明特点，之后他又先后拍摄了《圆明园》《玄奘之路》《神秘的西夏》等十几部作品。在豆瓣上，他的作品列表33部，大部分都在8分以上，有5部评分过9分。

然而，“剧元素”的使用，既是亮点也是争议。2009年，他执导的《大明宫》播出，有人对这种创作方式提出质疑。

《大明宫》剧照

他回答说：“像《大明宫》这样的影片，据我所知，在中国只有我一个人在拍，只有我一个人走得那么远，其实这种在欧洲、在美国，类似的影片有很多。像这种故事片，比大多数故事片的成本都要高得多，它的要求都要严格得多，所以在中国很少有人拍得起，也就只有《大明宫》这一部。”

金铁木渴望大胆的尝试。2020年《风云战国之列国》上线，他以“王的性格”体现一个王国的命运，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浓缩一个国家的历史。在被问到如何选取人物和故事时，他说：“标准就是看这个故事是不是极大地影响了国家的命运，人物的选择是以王为核心的。我在里边说过一句话，在文明早期的时候是一个部落慢慢地长成了一个国家，部落里边的族长慢慢发展成了君王。”

在他看来，人一生就那么几件事，便决定了他一生的面貌：一个国家也是一样，可能两百多年最为核心的事件，就那么七八件，却足以决定这个国家命运的轮廓和最后的结局。

替不言者言

《风云战国之列国》播出后，也有一小部分观众表示无法接受历史纪录片中“剧元素”的使用。当投入大量精力却未能收获得所有人的认可时，金铁木只能自嘲这是一次“堂吉诃德式”的尝试。

不过，他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就像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对自己的剖析，“探索与创新是我的天性。相比起躺在舒适区里晒太阳，我宁愿去深海里闯一闯，把一些想法付诸于实现，看看大家的反应。”

2021年，他拍摄的《新鲜博物馆之进击的大秦》播出，其中不仅加入了舞台剧的元素，也加入了新鲜的网络流行内容，诸如：“我们这么虚伪，有意思吗？”“在线等，挺急的！”等话语，试图向年轻世代靠近。

说到《风云战国》系列的创作方式，可能并不被所有人所接受时，朱乐贤有些动容。然而，他表示，无论是怎么样的创新，都没有偏离纪录片创作的基本原则。“历史纪录片的原则是什么？就是最大程度地接近真实。”金铁木补充道。

他对内容十分较真，标准就是真实，真实的情景、人物和真实历史。在拍摄《复活的军团》时，为了还原当时的秦军历史，他要求饰演战士的演员要无鞍蹬骑马，一天拍摄下来战士们的裤子都磨破了。《历史那些事》小剧场导演孙振军对此也深有体会，在细节和内容上，“说他用苛刻都不为过”。

然而，历史学科是向前发展的。新的文物出土，新的发现问世，历史面貌逐渐还原。对于历史的认知，或许有时候不应局限于旧的历史信息以及固有的刻板印象，让那些历史尘埃中本就无法言说的人，更加无言。

从《列国篇》到《枭雄篇》同样如此，所有情节的推理、对人物的塑造，都是基于全面的历史研究的结果，而新的历史资料、学者们新的发现和新认知的提出，都在其中有所体现。

这也是金铁木一直坚持在做的事情。筹备《新鲜博物馆之进击的大秦》时，他就在纪录片里使用了很多新资料，比如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这些不断被发现的新资料或补充、或修正了历史史书的记载，给予了人们更为全面了解真实历史的新角度。

工作中的金铁木

金铁木给《博客天下》讲了一个小例子。他说当时纪录片中关于一石粮食的“石”的读音，受到了一些评论质疑，认为不该读“shi”，应该读“dan”。这让他十分诧异。实际上，《百家讲坛》的王立群，也曾说过“石”这个字，在那个时候读作“shi”；根据中国汉代许慎编写的《说文解字》中，它对“石”的标注，也是“shi”。

而《风云战国之枭雄》的筹备，同样需要一步一步研究，再一步步验证。比如，在《史记》里面只是笼统地记录了白起的作战经历，但把打仗的过程呈现在视觉上，需要考证他们的作战的兵器、战术，这些都是历史细节，有时候更需要一点想象力作为补充。

朱乐贤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就是历史，但昨天的事情有亿万个细节，但能被历史记录下来的又有多少呢？就像史料里关于白起的记载，也就只有几百个字。”

他用“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往昔就是异乡）来形容他们在历史纪录片上所做的坚持与探索。他认为，通过想象去还原、构架它历史，增加细节的填补，才会对当下的我们有参考与借鉴的意义。

那些被卷入尘埃的、遗落的、那些曾经被误解过的人或者事，需要一个讲述者，替他们发言——正如那些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战国枭雄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