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一本名为《母乳主义》的书在中国大陆出版。书中，通过数位哺乳期母亲的真实经历，加拿大作者考特妮·琼格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母乳喂养兴起的背后，是无数女性选择权利的丧失。

不可否认，母乳是婴儿的理想食品，但在传统观念和一味强调母乳优势的社会宣传中，母乳正在成为一道道德枷锁，让产后虚弱的妈妈们困在「不母乳就不是好妈妈」的绑架之中，却忽视了她们所面对的真实困境：不完整的睡眠、生理的疼痛、价格不菲的哺乳用具和服务、在公共空间哺乳的尴尬、职场的骚扰和歧视，还有更重要的——来自社会、亲属以及自我的道德压力。

在《母乳主义》的序言中，考特妮·琼格明确写道：「我不反对母乳，但我反对母乳绑架。」

但在中国，无数妈妈正在经历着这场「母乳绑架」，也有女性正在或主动或被动地摆脱这种绑架，我们选取了4位年轻妈妈的故事，因为种种原因，她们最终放弃了母乳喂养，这些故事的最大价值，不仅在于讲述了女性在母乳喂养中的种种困境，更在于，它们给出了一个提示——母乳喂养是一种个人选择，而不是一项强制要求，更不是一场道德运动，每一位妈妈都应该拥有选择的权利。

正如《母乳主义》全书的最后，考特妮·琼格回归了自己的妈妈身份，她曾经也经历了痛苦的母乳喂养，她也曾自信满满地以为母乳喂养包治百病。而现在，她认为，母乳喂养只是一种喂养孩子的方式，不是辟邪的护身符——「如果列出对孩子的幸福至关重要的一些事物，母乳喂养甚至排不进前十，爱你的孩子，让她知道你爱她，这比母乳喂养重要得多。引导她仰卧入睡，牢牢系好安全带，给她找个好的保姆或日托所，与她交流、倾听她的心声，挣钱养家，确保婴儿床的安全，关注她的成长，帮她建立自信，让她有栖身之所，多多关心她……这些都比母乳喂养更重要」。

文｜罗芊

编辑｜金石

图｜受访者提供（特殊标注除外）

并不是每个妈妈都有能力母乳喂养

姓名：白板

母乳时长：不到1个月

我自己也不是被母乳喂养长大的——当然，这是个意外。因为我爸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所以，我一出生，他就偷偷地给我喂了黄连，然后，我就被送进了监护室，因为医生担心我的食道和肠胃受损。在监护室，我喝的第一口奶是奶粉，估计是觉得味道不错，离开监护室后，我死活都不肯喝母乳，所以就一直喝奶粉了，长得也很好。

因为自己的经历，我觉得母乳这件事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并不是必须的。生娃前三个月，我就已经把奶粉奶瓶都买好了，还准备了回奶药。但身边的人并不这么看，尤其是长辈，他们会觉得母乳就是义务，是必须的，甚至觉得你不母乳就不是好妈妈。后来，我的回奶药也是被我妈藏起来的，就是不给我吃。

我的泌乳素比较高，刚生完孩子在产床上的时候，助产士过来手一挤我就开奶了，其实这时我还是可以选择的，如果当时不喂孩子，奶是会回去的。但我妈就开始PUA我，她说，你知道吗，孩子好可怜啊，妈妈都不给他奶喝。然后还说，母乳特别好，你给他吃三天，你就给他三天你的抗体，母乳吃多久，抗体存在多久。

那时候我刚生完也挺迷糊的，明明以前查资料，妈妈的抗体是从娘胎带出去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大概持续半年都会有抗体，再慢慢减弱，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孕傻了，我妈说一句，我就信了，给自己母乳绑架了。

开始母乳喂养后，我面临的第一个尴尬就是，你的乳房似乎变成了一个公共物品。我家人在医院工作，她的同事都会来看我，她们一过来就要看你亲喂，但是她们也不明说，她们讲的话是，「小孩子是不是饿了？」

只要有人来看孩子，就是孩子饿了，孩子饿了，你就得给她表演亲喂。生完孩子以后，我有耻骨疼，那时候躺在床上，左边喂完喂右边，这个过程是要翻身的，但一翻身骨头就很痛很痛，亲喂还会引起宫缩，它虽然利于产妇恢复，但是疼，所以我在亲喂的时候，是乳头疼、宫缩疼、耻骨疼。生娃的第二天，我就因为亲喂+宫缩痛晕过去两次。

我内心很抗拒，但却不得不在她们面前「表演」亲喂，否则好像就显得我很小气。而且来的都是医护，都有医疗背景，还都当过妈，她们不仅观看，还会上手指导，帮我纠正孩子衔乳的方式，但那种感觉真的，现在想起来都是不高兴的，你知道吗？我家人的同事都已经摸过我的乳房。

但更要命的是，我的身体条件不是很适合母乳喂养。我的泌乳素高，会出奶，但腺体很细，奶存不住，有一点点它就要出来，如果不出来，就会堵。加上我孩子在医院的时候吃过一次性奶瓶，他享受过非常轻松吃到奶之后，吃母乳时就特别没力气，种种原因叠加，我一直堵奶，又少又堵。

每一次胀奶，都得请通乳师来帮我通，第一次通奶的时候，我配偶也在边上，结束后他跟我说，上一次听到你这么喊痛还是你生孩子的时候。通乳的过程也很羞耻，疏通后，奶水会喷射状的到处乱射，有时候还会溅到通乳师的脸上，真的很有羞耻感。

坐月子的时候，因为小孩子吸不出来，每天晚上都要用吸奶器吸奶，两小时一次，两小时一次，我配偶陪着我一起熬。用吸奶器吸奶的时候，因为那个罩子是透明的，你会看到自己的乳头伸缩，乳晕变大，乳晕上有些部分也会开始出奶，虽然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很像一头牛，或者是一只母猪，我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真的会产生那样比较极端的、悲观的想法。

因为乳腺炎，月子期间我还一直发烧，月子坐了一个月，烧就发了十天。后来我配偶说，算了，不要喂了。我亲妈也看不下去了，她觉得我每天吸奶吸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同意了我回奶。

但吃完回奶药后，我没有如释重负，而是开始焦虑自责，我知道我今天能睡个整觉了，但是我依然被绑架着，觉得对不起孩子，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不是一个好妈妈，甚至还尝试去追奶，但用了很多方式都追不回来。后来，还是我配偶讲了一句，他说，孩子最需要的不是你给他多少母乳，如果你能很快乐，给他很多爱，多抱抱他，他就会健康地成长的。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因为这段经历，我想对很多妈妈说，如果你真的没有母乳，喂奶粉也挺好的，不要去强求。我觉得哺乳这件事情，是一个选择，应该让妈妈本人来决定，即便一个妈妈的身体条件很好，但她就是不想喂母乳，这也是她的权利，应该被尊重，她也许就是想睡得更好，恢复得更好，然后给孩子更多陪伴。

生完孩子后，我还有一个特别深的感受，就是要更重视妈妈们的感受，而不是只把她们当做哺育的工具人。现在偶尔碰到带着娃的妈妈，我说话都很注意，一般第一句话都是「你恢复得好棒啊」，就算夸孩子好看也是说，「娃长得好看，像你」，我希望夸奖的主体回到妈妈身上，毕竟经历了生孩子这么大的痛苦，能让妈妈开心点，就多让妈妈开心点，能多给一些关怀就多给一些。

白板与宝宝

一边工作，一边母乳，真的很难

姓名：王嫣芸

喂养时间：3个月

生孩子之前，我好像没想过母乳这个问题，没有人告诉我你可以选择，似乎大家都是默认你必须母乳，哪有妈妈不母乳的？那时候我26岁，是同学里第一个生孩子的，也没有加入什么妈妈群，身边也没有同样在这个时期的朋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问题。

我生完那天，医生走进我的产房里边看了我一眼，说你这个胸型特别适合产奶，他说那个话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整个过程很诡异，特别动物性，感觉自己就像一头奶牛，被人点评，但是后来确实证明产量比别人多。

我记得我的哺乳期每天能泵六包奶冻进冰箱里面，一包应该是有三百毫升左右。我选择的是瓶喂，因为生下来之后，她咬了我第一口，我确切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感受，当时就觉得，太痛了，不行。而且我要工作，亲喂的话，时间太不好把握了，我不可能抱着她工作，所以都是泵出来，让我妈拿着奶瓶喂她。

我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我需要工作。我还记得刚怀孕没多久，才四五个月的时候，有人问我挣多少钱，我当时每个月挣一万八，对方就笑我，说一万八你养什么孩子，可笑吧你。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我就受刺激了，就是开始较真，一定要给孩子最好的，所有事情都希望最好，起码是别人看起来最好。

所以我基本没有产后休息，生完她不到一小时就开始回各种工作信息。我是做导演的，我的制片人特别逗，刚看到我发信息说去生孩子了，过了会儿这个人又回来了，我说我生完了，咱们继续讨论刚才没说完的事儿。

生完孩子那几个月我每天都工作到一两点，我不希望因为生育而丢掉一些争取了很久的机会，因为这件事而失去它，很不甘心。

但要一边工作一边保持母乳喂养真的很难。母乳这个东西完全是生理性的，平时可能两三个小时泵一次，但它是不受控制的，比如说你突然想起你孩子名字了，就很神奇，它就会开始出奶，你就觉得天哪，发生了什么，还没有到点啊，它又来了，它又来了，本来算好俩小时之后才会有的事，不到45分钟这事就来了。

所以有的时候你会过得特别不体面。我生完孩子时刚好是夏天，身上一直有股酸奶味。我有时候还溢奶，太尴尬了，你想想在一个有异性的房间里，开着开着会，你胸前突然出现了水渍、奶渍，有一个印子在那儿。我觉得这个比你来例假印裤子上还让人尴尬，那样你还可以拿个长袖一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夏天，我穿着短袖，胸前出现了这种情况，拿什么去遮挡呢，就变得很被动，那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当众被处刑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精心织了一件铠甲，铠甲当众碎了。

遇到这种情况，我有时候会去洗手间，拿很多纸塞在胸前，可能还能再顶一会儿，但如果长期不泵奶，它就开始发炎，开始胀痛，我记得有一天，开会开了特别久，胸就硬得像铅块。每天结束工作，不只是说你自己想回家，而是你的乳房会说，滚回去，赶紧的。

有一次乳腺炎发烧去医院，出门着急也没带吸奶器，就得在医院的洗手池挤奶，那还是一个公共区域，不是女性专有的区域，但我就得站在那个洗手池边上，拿手去挤奶，路过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在干什么，当时做这个动作，是我这一辈子最没有尊严的时候，最不像人的时候，特别像个牲口。

还有睡眠，那三个月的睡眠，就是没有睡眠，我记得我有个朋友跟我说，他看到我脸上的笑他都尴尬，因为就是苦笑。

喂奶喂到两个多月了，我已经快精神崩溃了，每天睡不好，还有乳腺炎，一旦发炎就会堵奶，堵在那儿你就得去清理它，得找按摩师来给你按出去，按的时候也很痛，整个人就被操纵着。

那时候我被折磨得很难受，精力明显下降，这件事更让我恐惧。你会明显感觉到，你没有生孩子之前那么的骁勇善战，你在职场中的冲劲没有那么大了，你的精力大不如前。我的这个工作其实还是蛮讲圈内评价的，我特别害怕人家会说哎呀，她不行，她生完孩子之后，要照顾孩子，会分心，活交得不好，质量大不如以前，这人做事不靠谱。就是你一旦有这样的评价传出去，相当于别混了。

在这种身体和精神的高压下，我太难受了，经常在朋友圈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段子，我没有感受到自己已经抑郁了，但我朋友感受到了。挺意外的是，陈冠希的太太秦舒培，我们其实只见过两次面，也不熟，她可能看我在朋友圈都快抑郁了，给我发了好多条60秒的语音，我就一条一条听起来，因为她比我生孩子就早几个月而已，她就说，你不要去逼迫自己去喂，如果你感受到不开心，孩子也会不开心，实在不行放弃也可以的。

在这之前，我身边所有人都说你必须得喂下去。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你可以不喂，突然有个人过来跟我说你可以不喂，我觉得哎呀，天哪，世界明朗，马上不喂了。

母乳喂养三个月之后，退奶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突然就进入了平静模式。

其实，妈妈这个身份给女性的绑架，并不只有母乳。

我孩子很小的时候，我就和她爸爸离婚了。当时离婚了之后我去租房子，因为我的老板就住在我家附近，我们一起去看的房子。那天，我抱着女儿，中介店里有个很陡很陡的楼梯，我突然就踩空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那个过程我死死地抱着孩子，守护着她，我老板没见过我那个样子，他说，我从没有见过你真正做母亲的样子，今天才第一次见到。

我孩子当时已经六个多月大了，我在公司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示过自己妈妈的那个身份真实的那一面。我都是努力想要装作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所有脏活累活都可以干，不用顾忌我的感受。

但那一刻，我露出了自己母亲的那种状态时，我居然有点不知所措，对面是我的上司，他是个男性，我会想，他说这个话什么意思，他看到我极其脆弱和需要帮助的一面，会对我不再委以重任了吗？公司资源是有限的，他还会分给我吗？

那一瞬间，我强烈地感觉到，妈妈这个身份的复杂和沉重。

王嫣芸和女儿

产后最疲惫的时刻，

你有权选择睡个好觉

姓名：CC

喂养时间：0天

我是1991年的，2021年怀孕时正好是30岁。其实我结婚很早，24岁硕士毕业就结婚了，从一个毕业生到成为母亲之间，我拖了6年，因为想要一个独立的自我空间。

去年怀上宝宝之后，其实就面临是否需要母乳喂养的问题。我知道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宝宝咬破或者堵奶、发炎，这些我都知道，但最终让我下定决心放弃母乳的最重要原因是，我真的无法做到半夜起来不停喂奶。

我觉得这很不科学，一个女性，经历了怀孕、生产，经历了这么多艰难，居然还要连续地不睡觉半夜起来喂奶？平时我们做一个小手术，医生都会告诉你，要好好休息，但为什么产妇就不能好好休息？尤其是在你生完之后很虚弱，很疲惫的时候，那一两个月，不是应该更需要睡眠吗？

我知道母乳的一些好处，但喂母乳的孩子也不一定就能考上清华北大或者成为奥运冠军，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这只是一个影响占比并没有那么大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还是以我为主吧。

我老公很尊重我，我决定不喂那就不喂，他觉得无所谓，我们也算了一下经济账，喝奶粉一个月差不多一千块钱，也不是很难承受。我跟我老公在各自的原生家庭都很有话语权，我们自己决定了的事，长辈也不会过多说什么，所以这件事也没有在家里遇到什么很大的阻碍。

我提前准备好了回奶药，生完出产房，当天晚上就直接吃了。生完要出院的时候，医生给我开了一些恢复子宫的药，因为我不母乳，他就给我开了一些药效比较足的药。我老公去药房拿药，药房的那个人跟他说，你老婆吃这些药会影响母乳，他说，我老婆不母乳，她喂奶粉。当时，药房的那个大姐就炸了，对他一顿轰炸，就说怎么可以不母乳啊，你要劝她喂。

我老公回来跟我讲，我也很不理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为什么要用这件事对我进行道德审判？我做了这个选择，家人都觉得没问题，还会面对社会上这些莫名其妙的评判，这个画面的确是很典型。

因为完全喂奶粉，再加上又有月嫂，我生完孩子最舒服的时间就是有月嫂的那两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可以睡整觉。我的状态很好，面对孩子的时候，也很快乐，很幸福。

其实我觉得，很多人是潜意识里被绑架，哪怕说家里没有长辈，没有人给你施加很大的压力，但她们就觉得，不大敢走出这一步。

我觉得母乳绑架这种状况还蛮普遍的，大家会默认母乳是一个更好的方案，不母乳喂养就是一件对不起小孩的事情，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你不喂，好像就没有承担责任。

但我完全不会这样想，我觉得我自己牺牲已经够多了，从怀到生，女性承担得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绑架我们，说什么母乳是给孩子最好的礼物？

下周一我的产假就结束了，我都想好了，回去上班肯定会有人问到这个话题，因为对一个产后妈妈来说，母乳喂养简直是一个社交话题，但我不会有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也不打算跟他们细说，我就统一回复没奶，对方应该就会说，哦，好可惜，我就说，是啊是啊。

自私也好自主也罢，这都是我的选择。

我那天跟我老公聊天还说到，以后我们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母亲或者什么样的父亲。其实，我们都没什么明确的答案，在养育的过程之中，会有很多个零碎的念头。但有一点我很明确，我觉得我以后要做一个不经常对小朋友say no的妈妈，如果他想要去探索什么，想要去怎么样的话，就让他尽量地去吧，希望他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小孩。

图源《坡道上的家》

成为母亲这件事，

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

姓名：Lina

喂养时间：0天

我目前定居在法国，先生也是法国人，经历可能跟大家有一点不一样，仅供大家参考吧。

我是生孩子之前就确定了不母乳喂养的，原因有几个，一个是胎位的问题，因为宝宝臀位，生之前两周，医生就跟我确定了需要剖腹产，这意味着术后会有伤口疼痛，抱娃喂养会比较困难。

另外一点特殊情况是，我生产的时候是2020年，因为疫情原因，国内家人没法过来帮忙，这边的医院也不允许家属陪夜，只允许一位亲人早上8点到晚上8点陪护，所以就是我先生白天来陪我，晚上只有我和宝宝两个人在医院，我觉得这种情况要喂奶的话对我来说太难了。

加上孕晚期的时候，我身上突然起了很多疹子，可能涉及到要用药，综合这些原因，我就提前决定好了，纯奶粉喂养。

法国这边对于是否母乳喂养还是非常宽松的，我的法国婆婆生了两个孩子，都不是母乳喂养的，我老公的妹妹，她跟我几乎是同时怀孕的，她一怀孕就跟我说，她不打算母乳喂养，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不想胸部变形，这个原因可能只有法国女人才这么有勇气直接说出口吧。

关于母乳与奶粉喂养的差异，我自己也做了很多功课。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在法国还是中国，母乳喂养都被认为是养育宝宝的最佳方式，会增强宝宝的抵抗力，经济上也更实惠一些。但这并不代表它就是唯一的方式，好的配方奶粉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不错的选择。

还有些科普会说，母乳喂养会降低妈妈患乳腺癌的几率，我查了很多文献，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都没有查到特别权威的结论，研究只能证明，母乳喂养一年半以上，雌激素水平会比较低，能降低激素暴露的风险，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丁点概率，非常微不足道的。我个人的感觉是，为了这么一丁点概率喂母乳，自己身体非常不舒服，夜里休息不好，反而会让妈妈的身体状况更糟糕。

我也跟负责我的医生聊了这个问题，他很支持我，还告诉我，法国这边即使母乳喂养的话，大部分女性也就最多喂到三个月，产假结束回去上班就不再喂了，那种喂到一岁两岁的，反而成了异类。

在法国这边，我最大的一个感受是，不论是生育还是哺乳，选择权都属于妈妈自己，你可以自己做主，没有人会强迫或者推荐你用哪种方式，没有任何人来说你，你应该怎么做。

我是在公立医院生产的，生完宝宝之后，医生和护士并不会「默认」你就是母乳喂养，而是会专门过来问你，你是选择奶粉还是母乳？如果说选奶粉，她们拿医院冲好的水奶过来，自己都不用带奶粉。如果选择母乳喂养，他们还会细致地问你，是选择纯母乳喂养还是混合喂养？如果是混合喂养，一样会提供水奶。

虽然不喂奶，生完孩子产妇的胸部还是会胀奶，这是人的生理反应，医生会定期来检查。这个检查的过程也很人性化，比如说她可能需要触摸你的胸部，判断是不是很硬，判断需不需要吃消炎药，每次做这种检查的时候，都会拉帘子，除了你和医生，不会有其他人在场，每次触诊之前，医生也会问你：「你介不介意让我摸一下？」

一开始我以为，是不是我运气特别好，所以遇到的医生护士态度特别好，但后来我出院了，问了周围所有人，她们都觉得挺被尊重的，这可能是一种常态。对于一个产妇而言，在医院里，你被尊重这一点其实很重要，就会很有安全感。

在医院，刚生完那几天，护士会每过三小时过来检查，有一个表，专门记录小孩喝了多少奶，几点喂养的。所以在喂养这一块，我基本上不用操心，不用焦虑自己什么时候有奶，只需要养好身体就行。

回到家之后我也很轻松，我老公还挺给力的，夜里都是他起来喂小朋友奶粉，我就好好休息，好好睡觉就行。我们家小朋友也比较皮实，喂他水奶，他立刻就喝得很好，一直到现在，小朋友两岁，医生每次检查的时候，都说非常好，没有任何问题。

我也想过，如果我不在法国，而是在国内生孩子，我可能也就母乳喂养了，因为我的观念没有被打开，我不会想到，我还可以这样选择。

其实，母乳还是奶粉，并不是什么绝对选项，最重要的是，我希望每个妈妈在做选择的时候，不要100%光考虑孩子，也要考虑自己，因为你不仅是一个母亲，你同时也是原来的自己，可以做一个对自己而言最优的选择。

我在孕期的时候也看了很多关于母乳喂养的资料和视频，我个人总结，对于一位女性而言，如果选择母乳，比较理想的情况是——首先，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比较好，产后没有太大的伤口疼痛困扰，宝宝足月出生，没有舌系带问题，同时提前做好功课或者请泌乳顾问进行专业指导；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要有人帮忙。如果你选择母乳喂养，你要跟家里人商量好，你希望他们在哪方面能帮到你，如果大家都把你照顾得特别好，你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得到休息，只需要按时按点起来喂几次母乳，而且你母乳喂养也很顺利，没有遇到发炎那些情况，压力和痛苦就会减轻很多。

但如果你面对的条件没有那么好，就没必要太执着和强求了。一个每天疲惫焦虑无助的妈妈和一个平静松弛快乐的妈妈，相信宝宝是能感受到区别的，而他的情绪状态也会受到影响。

可能一旦成为母亲，许多话就变得很难说出口，但我真的深深觉得，当了妈妈我就不是我了吗？就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女人，而变成了一个产奶机器，带娃工具人了吗？

一位女性做了母亲，肯定要在很多方面有所牺牲，但我仍然希望保留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选择自由。在我的孩子面前我是妈妈，但是其他情况下，我还是之前的我。

在这一点上，法国女性的态度真的很值得借鉴。在她们看来，成为母亲这件事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即使生了孩子，依然可以是一个很有吸引力、很有魅力、从内到外都很好的那个自己。包括很多年纪大了的女性，也不会觉得自己老了，不漂亮，她们不会有这种想法，她们会觉得，任何年龄都有任何年龄的美，五六十岁也可以很美丽很优雅很从容地生活，任何年龄都有权利追求爱情，追求更好的自己。

我也希望任何时候的我，不管单身还是已婚，是否做了妈妈，乃至老到80岁，都还能继续保持自我，并且好好地爱护这个自我。

Lina一家

（特别感谢刘思思对本文的帮助。）